四宜殿
时宜正对着铜镜一遍遍轻扫蛾眉,为之后的大戏提上最后一处妙笔。
“娘娘,您的汤药。”常思捧了药碗放到时宜跟前。
“陛下去席上了?”时宜放下石黛。
“圣驾已从钦安殿动身。”
“那咱们走吧。”时宜勾起笑意,拿起药碗走到窗边,把黑沉沉的汤药一滴不漏喂给花盆,然后放下碗,心情颇佳地拍拍手。
“娘娘,您这也太浪费了。”常思撇撇嘴,“虽说药是假的,可这花也受不住啊。”
时宜收起反派专属的阴恻恻微笑,皱了皱脸,对着常思做个鬼脸,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转身提了裙摆往外走。
她倒是也不想称病。
但再不谎称点什么,她怕归启元非要给她台阶下,路都铺到她脚跟底下了。
前日是陛下得了画,想着贵妃喜欢,昨个儿说陛下有恙,贵妃快去看看。
冷战就冷战,别动不动给人铺台阶,打乱她布了这么久的局。
烦!
上元节的宫灯挂了一盏又一盏,席间一派升平,舞了一曲又一曲。
酒过三巡,时宜实在受不住,婉拒了妃嫔不断敬上的酒,说要出去吹吹风。
她喝酒是会上脸的,此刻杏腮飞桃粉,两袖酒香温,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贵妃喝高了,自然无人再阻拦,只由得她去。
沿着长长的御河,一路上悬着的宫灯渐少,光线渐暗,时宜终于甩开最后一个宫女,一转身推开某座偏僻废弃宫殿的门。
然后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那人抵着她精心盘好的发髻,吹出的气犹带醇厚酒香。
好家伙。
喝的比她还醉。
时宜低着头,在那人看不到的角度冷笑一下,再抬头借着月色看来人。
太子归含章。
“此处风大,殿下不若同本宫进去说话。”时宜刻意放松表情,抿起一个笑。
“你喝醉了……”归含章将头埋在她脖颈,又吸了一口气,声音暗哑得不像话,抬头时凤眼湿漉漉的,因吃醉了酒的缘故,眼尾殷红,眼波滟滟。
“你才喝醉了。”见他醉成这样,时宜懒得再装,直接拉着归含章衣领把人提溜进殿。
她矮他一个头,操作起来困难,幸而这人倒是配合得很,被时宜捏着命运的后脖颈,还肯低着头弯了腰,乖乖跟在她身后。
进了殿把人扔在地上,时宜倒犯了难。
跟个醉鬼怎么谈话?
一瓢冷水迎头而下,归含章眼里还残留着滢然的水泽,眸色却清明起来。
可看到时宜的第一眼,他一双凤眼微眯了眯,那重拨散不去的雾光就又回到他眼中,摇曳出醉人的滟色。
时宜怕他清醒过来报复,浇完水就站得远远的,却不妨这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再看看她身后紧闭的门,竟微微笑起来,拍了拍身侧地面,向时宜示意:“过来坐。”
谁跟他一起坐地上?
时宜拉过一把椅子,压了压广袖施施然坐下,坐北朝南,正对着殿门,开口:“殿下邀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归含章也不介意,撩起眼皮看她,慢慢勾起唇,一字一顿,带着撩人的尾音:“孤想要你……”
时宜学着他眯起眼。
“为孤筹谋。”
“本宫不善权术,殿下怕是寻错了人。”时宜靠到椅背上,懒懒接话。
“永州赈灾,你赚足了人心,”归含章慢慢站起身,朝时宜走来,“父皇的妃嫔都出身重臣府邸,你和她们交好,一场家宴,就把人全都拉拢到自己身边。”
“你若不善权术,还有谁能助孤?”
他倒不算太蠢……
时宜装作低头研究指甲,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殿下已经是太子,陛下百年之后,您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殿下还有什么不满足?”
“等他百年?”归含章笑起来,那股子戾气又回到他身上,“孤恨不得现在就送他下黄泉!”
“时宜,你如何能懂?我母后就是因他而死,这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孤都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把他挫、骨、扬、灰。”
归含章俯下身来,一手掐着扶手,另一只手抬起时宜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他还在笑,甚至对着时宜笑意里有两分温柔,但眼神狠厉至极。
“你也不好受吧,他就是这样无情的人,爱你时如宝如珠,厌你时弃如敝履,贵妃……呵,说到底也只是妃妾而已。可我不同,时宜,孤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权力?地位?你时家的荣华富贵?孤可以给你皇后之位,只要你想,只要……”
“殿下,”时宜微笑着打断归含章,刻意放慢语速,“如若我不想要呢?”
一个荒唐的念头正在时宜脑中成形。
稀薄的月色下,她仔细审视归含章。
他眉眼被月色镀上薄薄一层玉似的温润光泽,听了时宜的话,他有一瞬茫然怔忪,但很快那种脆弱的温和碎开,凤眼低垂下来,眼底的狠绝却怎么盖也盖不住,时宜能感受到他摩挲自己脸颊的力道带着颤抖突然加重,而他掀起一个笑,形若癫狂。
“不可能——”归含章低下身来,直定定看进时宜眼底,呼吸几乎要和她交织,语速极快,“绝不可能,孤给你皇后之位,你一生都要和孤在一起,生生世世,生生,世世……”
那眼中欲望和痛苦缠斗,隐可见疯狂的端倪,不死不休。
这决计不是归含章能演出来的。
可如果不是演戏,那他……时宜盯着归含章,冷下眼眸。
是的,他爱她。
或者说,是一种占有欲和胜负欲。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拥有想要的一切,除了皇位之外,在情感上都是如此。
他接触到的女子,没有一个会在他主动示好之后拒绝他。
但凡事总有例外。
原著里归含章以为深爱他的皇后柳合容突然离他而去,激发了他的占有欲。
他把这种汹涌的情感视作爱情,不惜掀起战事也要把人夺回来,只为了让柳合容的爱再回到他身上。
而现在,他不能接受时宜对他视若无睹,于是不在乎要付出什么代价,只希望时宜能亲手折去身上的高傲,用一双充满爱意的眼注视他。
他在爱里得到心安。
但是,凭什么呢?
他本来就不可能拥有世上所有的爱的,即使他有权力有地位,万万人之上。
所以他注定要痛苦,注定为了一个女子,无所谓哪个女子,他要为这个女子身上一份得不到的爱要死要活,走火入魔。
“殿下,”时宜抬手止住他颤抖着扣住自己肩膀的动作,声音平静却残忍,“我说了,我不想要。 ”
窜动的情绪和躁动的酒精一起作用,归含章快疯了。
他不管不顾低下身,同时伸手扣住时宜的脸,慢慢上抬。
呼吸迅速纠缠在一起。
而昏暗的夜色之外,殿门上映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归启元站在殿外看着殿内的混乱与冲突,眸色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