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启元走后,常思进来,只见坐在地上失神的时宜,和滚落在不远处的同心如意漆金手炉。

手炉一角的漆金磕坏了,炉灰洒出一些星点,周围一圈地毯上全是斑驳的烧痕,一片狼藉。

“娘娘……”常思倒吸口凉气,扑过来搀扶起时宜,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眼底已浮上层莹亮的水色。

“我没事。”时宜安抚地笑笑,抓着常思的手却不自觉用力,“陛下一时失手摔了手炉而已,把这儿收拾了就去歇息吧。”

“娘娘!陛下从来没有连夜离开……”见时宜的脸色不好,神情忿忿的常思连忙止住说了一半的话端。

时宜摇摇头,却终于想起自己一直忽略的什么,抬手摸了摸脸,看向常思:“你知道……我像后宫里从前哪个妃子么?”

常思愣了愣神才回话:“宫中的妃嫔除了您之外,都是陛下登基之初纳的,多是家中在朝廷里有担任要职的大家闺秀,也不曾见陛下分外宠爱过谁,向来对哪位娘娘,都是淡淡的。”

“除了太子殿下的生母,也就是先皇后,宫中这些年不曾再增添后妃,也不曾少了哪位娘娘。”

先皇后……难道她是归启元一直苦心给归含章铺路的原因?

“那我和先皇后……”

“不,先皇后是先帝指给陛下的正妃,出身高贵,但相貌只可说周正而已,与娘娘您是没有半分相似的。”常思肯定地摇头。

这不对啊,原来的小说中提到过时宜入宫是因为替身什么的,这还是归启元亲口跟原身提起过的……

“那陛下可有非常在意的……就是,”时宜咬咬牙,“爱而不得的女子?”

“娘娘!”常思为她大胆的话吓了一跳,忙做阻止,想了又想,才犹犹豫豫地接着说话,“许是……许是有的。”

“谁?”时宜眼睛一亮。

“奴婢不知情。只是记得在您入宫前半年,钦安殿曾一直在满宫上下找一个女子,后来寻找的范围还扩大至京中……但最后找来的这些女子无一例外都被送出了宫。再后来您进了宫,就从没找过了。”

果然!时宜呼出一口气。

归启元找到了最像那个女子的原身,可不就是不用找了吗。

常思只当时宜是在为此伤心,忙劝慰:“娘娘,哪怕您是因为像那个女子才入了宫,可您入宫之后,陛下的盛宠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足可见在陛下心里,您和旁人是不同的。”

“特别是这几月来,奴婢眼瞧着陛下越发亲近您,四宜殿桩桩件件大事小情,陛下都放在心上,纵然……”

时宜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给我拿些纸笔来,然后就好好歇着去。”

“娘娘……”常思还想再劝。

“夜已深了,今夜陛下从这儿离开,明儿就会有人开始传本宫失了圣心,流言四起,又是这样一个多事之秋,要忙的事多着呢,你得趁今夜好好歇一歇。”

时宜说着笔尖在墨里轻点了点,作势要提笔给常思画个大花脸,吓得常思一溜烟跑出帐外,没了踪影。

靠着软枕坐下,时宜注视了会儿常思离开的方向,唇畔不自觉抿起平静的淡笑,开始埋头落笔。

写写停停发发呆,等天光渐亮起来的时候,时宜利落地把狼毫扔回桌上,满意地吹了吹纸上墨痕。

“娘娘——”笑还没收回,常思慌张闯进来,肿着一双眼,一看就是没睡好还上了火,“陛下,陛下赏了好多东西给冯嫔,还下了旨意,二公主和陆中丞之子的婚事,成了!”

时宜脸上依旧风轻云淡,把纸装进信封里封了口,递给常思:“这个你务必亲手交到时瑞手上。”

然后伸着懒腰慢悠悠往床榻走,因打着哈气的缘故,口齿还有些不清:“开库房,把咱们带来的好东西都挑出来给二公主送去,也省得还要再把它们搬回宫。”

“娘娘,冯嫔娘娘那儿还哪里缺这些俗物,陛下今日送赏的队伍排了好几个长队,排场大的很,也不怕把她们营帐堆满了,没地儿落脚。”

常思小声嘟囔抱怨,却还是妥帖地把信收好,轻手轻脚为时宜放下遮光的帷帘。

归朝的秋猎要持续半月有余,但时宜只第一天晚宴露了个面,其余时间大多都待在营帐内。

“娘娘,今天外面日头好着呢,您不如出去瞧瞧?”常思和时宜研究了会儿绣花样子,眼却止不住向外望。

“出去看人怎么议论昔日风光得意的贵妃一朝失宠落魄?”时宜撇撇嘴,头也不抬,继续仿着常思打的样子绣暗纹。

“娘娘——”常思拉长了语调,跟哄小孩似的,“最近冯嫔娘娘张罗着二公主的婚事,上上下下热闹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后宫换了主人。”

“可奴婢看得出,陛下最放在心上的人是您,您只要和陛下说两句软话,陛下必然会回心转意的。”

“软话?”时宜闻声忍不住轻笑,“做错事儿的可不是本宫,本宫也不需要陛下回心转意。”

说着咬断了线,鸦羽半垂着轻颤了颤,“你说……最近冯嫔很是得意?”

“陛下让她张罗二公主的婚事,拿着鸡毛当令箭,冯嫔娘娘恐怕是真觉得自己能支使六宫上下了。”常思冷哼,偏她一贯不是做这种表情的人,这下腮帮子鼓鼓的,也只令人觉得可爱。

时宜忍不住笑了,作势要去伸手掐她松鼠似鼓起的那一块腮帮,被常思毫不留情地躲开,眼里又是警惕又是谴责。

“行了行了,跟你闹着玩儿呢。”时宜放下绣架,低头捋了捋衣袖,收起笑意正色,“冯嫔现在哪里?”

“娘娘,陛下不跟冯嫔娘娘待在一起,也就是送赏送的多了些……”常思絮絮叨叨,接着回想,“今日没什么特别的固定活动,但听说冯嫔这几日午后都会去猎场旁散心。”

“她何时也有散心这样怡情养性的爱好了?”时宜奇道。

“什么修身养性……刻意在命妇和后妃面前炫耀自己今日得了宠罢了。”常思说着即兴夸张地模仿了冯嫔几个姿势。

“我得去亲眼看看冯嫔娘娘是怎么炫耀的,和你学的像不像。”时宜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犹觉不满,“为本宫重新梳妆,什么贵重戴什么。”

“娘娘,您可别去找冯嫔娘娘麻烦了,这也没用啊……奴婢为您梳了妆,您去瞧一眼陛下?”

“谁说我要去找冯嫔麻烦?”时宜笑得愉悦,凤眼里盛着星星点点胸有成竹的笑意,像铺散开的星河,“如今这时节,哪里有本宫找冯嫔娘娘麻烦的份儿?是本宫得求着冯娘娘别和本宫过不去。求她……高抬贵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