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做谁的帮凶,但你恨错了人。”在狂风中,时宜的神色堪称冷静。
“如果真的有什么决定了你儿子的生死,那也是他自己。”
“你到底在说什么?”伤心事被毫无保留地触碰,霍莫称得上暴跳如雷。
“我说,是他自己做的事情,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出了差错。”时宜叹着气,“但在此之前,或许,你愿意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罗伯茨家里的邮件箱,今天早上放了两封信。你的儿子,兼职匹斯小镇的邮递员,他前来取信的时候,仅仅取走了在上面那一封,佩柯写给远方某个朋友的寒暄信。”
时宜观察着霍莫的神色,眼睁睁看着他从原来气焰比身高长得更高的勃然大怒,一下子跌落到地上,颤抖着唇。
“匹斯的邮政系统是什么情况,你应当知道,一天只会在清晨取一次信,所以,底下他错过的那封信,被推迟送出,到底导致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过了很半天,霍莫才回过神,怪笑起来,却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面容凄楚。
旧历243年6月1日,包括匹斯小镇在内的北方共十座城镇经过表决,通过了对南边发起战争的议案。
这是一个分散的城邦国家式大陆,战争的起因是一向发展更好速度更快的北方诸城,在多年无节制地滥用资源后,陷入资源困境。技术没有升级,而不断庞大的人口和维护当前物质水平的需要,令他们很快走到迅速发展的对立面。
萧条的经济持续了一年后,原本因为地理条件较为恶劣,自然资源稀少而落后的南方突然宣布发掘到了新能源,自此开启了发展新时期,也由此招致受困于资源匮乏的北方诸城的恶意。
北方的城市们决定通过表决来决定是否要以战争的形式参与资源的掠夺,佩柯·罗伯茨则被推举为匹斯小镇的代表。
“那封信是他的决策?”时宜看着已经陷入半癫狂状态的霍莫,试图想象一个在纸上写下同意发动战争的佩柯,“但……”
“只要投票结果在半数及以上,我们就会通过贸易的方式和南方进行和平发展! 可是最终的结果是四比五,总城没有收到来自佩柯·罗伯茨的决策函,他们裁定,是他弃权。”
时宜深吸一口气,“你的儿子……”
“他死在战争中! 为了该死的新历到来,北城胜利,人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啊,他们比过去任何一个时间都过得好,可是我的儿子呢!谁来还给我我的儿子!还有那些,那些和他一起死在战争里的孩子……我的儿子,死的时候才十七岁……”
那封延迟送到的决策函被裁决为弃权,从而直接推动了战争的发展。
可是导致决策函没有在规定的时间之前送入总城的,也正是霍莫的儿子。
但不知情的霍莫将账都算到了佩柯·罗伯茨身上,他的怨愤最终创造了这个循环的位面世界。
时宜蹲下身,平视着霍莫的眼睛,轻声说了句抱歉。
“我要的不是道歉!”本来已经把头埋在膝盖里的霍莫却突然抬起头,一双眼通红着嘶吼,“抱歉有什么用,他们已经死了!”
“战役之后,南方的人憎恶他们,北方的人在短暂的感激之后,很快就把他们忘记了,谁还记得我霍莫的儿子为了北城的重建而死啊! 他们所有人,所有人都只顾享受自己的新生活——”
迟到的泪水,缓缓从霍莫脸上滑下,渗入这片他和他的孩子都爱得深沉的土地。
“我要的从来不是抱歉! 无论是和还是战,我的儿子都会为了匹斯的未来奋不顾生! 我要的是铭记,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记住他,不要只有我一个人在午夜的时候孤零零地怀念他。我霍莫,有一个英雄一样的儿子。”
在这他创造出来的世界里,人们再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像在游戏世界中一样,可以不断地进行重置,所以资源永远不会被耗尽,战争的痕迹被消除得一干二净。
这是旧历243年的5月,决策函尚未送出,一切都还有能够挽回,能够重启的机会,是充满希望的初夏,即使坐落在北方的匹斯气候依旧湿冷。
但他记忆中的痛苦依旧以某种方式留存并且表达在循环中。
这同时又是新历3年的五月。
战争已经过去,人们拥抱新生,而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像从未存在过一般离开人们的记忆,除了他以外,时宜再没从匹斯小镇任何一个居民口中听到过橘子汽水厂的老板有个儿子这件事,留下的仅有很多再也无法被敲开的房屋大门。
“邮递员来收信的时间点,我应当外出去购置日常用品,佩柯在楼上练琴,我们在你的循环里,被迫着一次又一次重复这样的日常,所以那封决策函一直被错过在邮箱内。”
“但是今天早上,我叫住了你的孩子,让他再把邮箱打开来看一看。”时宜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现在这个时间,决策函已经在送往总城的路上了。”
“在循环里,只有过去的痛苦会反复播放,而不论未来如何,都是你的孩子满怀期望想要看见的未来,您不想自己去看看吗?”
霍莫闻言,迟钝地抬起头。匹斯小镇酝酿了太久的暴风雨终于到来,他却在瓢泼大雨中肆意狂笑。
远离海岸的匹斯小镇,一直停留在暴风雨袭来之前的五月,空气湿度太高了,逼的人喘不过气来,常常会一身大汗。
很多人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风暴之前小心翼翼的平静,虽然会造成不适,但暴风雨毕竟太过危险,相较之下,一直停留在风暴之前,似乎也很好。
可是无论再大的暴风雨,都会有停的那天,而停留在风暴之前的人,才会一生都走不出风雨。
此刻,雨越来越大,时宜的视线被暴雨阻隔,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
意识消散之前,那片违反了气候规律而盛开的玫瑰花丛,和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地闯入时宜自认为任务完成而放松下来的脑中。
仅仅是怨愤,足够创造一个无限次循环中的独立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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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指挥官,七号决策研究员的试验已完成,请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