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加剧精神山的折磨,时宜还坏心地让人在既定路线上多绕了几圈。
等终于到达目的地时,拉开车门,车内的空气已经相当浑浊。
时樱与刘秋心还好,虽然整张脸都扭曲着发青惨白,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到底不像时培一样,满身狼藉。
有人把他们从车上拖拽下来,指引他们步行上山。
由于不知道等到他们的究竟是什么,这几步路走的全然不像上山,反而像进屠宰场的凌迟。
时培不知是因为反抗意愿强烈,还是精神接近枯竭,两条腿已经完全支撑不起他自己的身体,走两步就会摔一个跟头。
路又多少有些坡度,走的距离还没他摔倒之后滚下来的路长。
还不知道太阳落山之前,他能不能走到位置呢。
“不会走路就爬。”
请示时宜之后,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那就没人跟他客气了,直接栓了根绳子在他脖子上,由人在前面牵着走。
时培就不敢再摔倒了。
前面的人,可不会因为他摔倒就停下来等他拖延时间地爬起来。
走的速度是匀速的,如果他靠两条腿跟不上,那就只能四肢着地,像狗一样被人拖上山。
时培多年养尊处优,山珍海味供着,他又不知节制,说他是油光满面、大腹便便都算褒奖,一身的横肉接受不了一点运动量,还没走到半山腰,已经喘着粗气,步履蹒跚。
他是真的走不动了,整条腿都在发软,倒在拐弯处就想耍赖。
傅明远找的,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行家,最会对付的,就是像时培这样的人。
将他的衣服除去,把双手用粗麻绳捆了,再在腰上缠几圈,然后以一个比寻常走路更慢的步伐,在前面拖行。
没清理的山路,躺倒在地上被拖着走是要人命的。
泥土灰尘都不算什么,插在地上细碎的树枝,随便戳一下,就能在身上戳出个直冒血的窟窿。
更别提这种地方,碎瓷片和有尖角的瓦片随地可见。
时培只被拖行了不到二十步,整片后背都被划烂了,血痕纵横交错,将身下的土地也染的通红。
动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时培不可能真的任由自己被拖上山,就算再累再不情愿,也只能辗转过身体,手脚并用地低头爬行。
等终于停下来时,他早就不顾上什么对死亡的恐惧,瘫在地上喘气。
爬的时候,因为跟不上,脸朝下摔在土里,满嘴都沾着杂草烂泥,还混着他自己吐出来的白沫。
然后立刻被腾起的浓烟呛了肺,偏偏嘴巴又被堵着,无法通过咳嗽来缓解,只能在地上绝望地蹬腿抽搐。
没人给他多余的调整时间,几个人上来抬着他往浓烟的方向走,时培自然能感到周围剧增的温度,恐怕是以为要对他用火刑,惊惧到再次失禁。
可他被扔下来的时候,想象当中灼烧的剧痛并没有发生,倒是额头被坚硬的石砖磕破一大块,虽然登时就一脸的血,却仅仅是不致命的皮肉伤而已。
时培仅仅是庆幸几秒,两只手惊慌地四处摸索之时,突然就明白了这是在什么地方。
肥壮的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往后一跪坐,转了身就连滚带爬地想跑。
哪有那么容易?
时宜上前摘下他的头套,又取出堵嘴的布团。
窒息的寂静过后,时培满脸横肉的脸上爆发出瀑涌的泪,抖抖索索地不敢上前,嘴唇剧烈颤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是被刘秋心逼死的,原身的母亲的墓前。
千金小姐下嫁穷小子后,本以为可以收获幸福美满一生。
年轻时候的时培有上进心,对她更是无微不至的周到体贴,很快就从她手中接过所有家业,成为了时总。
后来的故事,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小三逼宫,丈夫冷暴力,孕期多次差点流产,最后出生的女儿确诊眼疾……
识人不清带来的连锁反应,彻底砸死了她。
她去世之后,不知是不是心虚作祟,时培用极尽盛大的规格,料理了她的后事,丧宴连办了一个月,挑的墓地是A市最贵的墓园,最好的风水。
可他一次也没有来过她墓前,而且转眼就把刘秋心娶进了门,再把她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女儿扔去道观,二十年不管不问。
“小宜,小宜,你妈妈……我,我……”
时培这时倒像是哭得很真心,眼泪鼻涕横流,扑过去抚着石碑,整个人剧烈颤抖,用破了音的嗓子说着不成句的话。
“是我对不起她啊!是我对不起她!我是个混蛋,我,我始乱终弃啊,抛妻弃子,我不是个东西!”
时培开始一下一下抽打自己的嘴巴。
时宜却嫌他的眼泪鼻涕掉在了碑上,会脏了她的轮回路,连忙示意人把他拉开。
“当然是你对不起她。”时宜冷笑。
“我不是不爱她啊!可是她太强势了,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算什么东西啊?我讨好她讨好了一辈子,终于熬到她爸妈都去世了……我讨好了她们家人一辈子!临了还不能享受一下吗!”
“别说你爱她这种恶心的话。”时宜摆摆手,“你以为我是让你过来,听你在她墓前忏悔的吗?”
她是要让他来赎罪的。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但时培很快就能明白。
刚才的那几个人,把他往后拖了一点,让他在墓前跪正,然后按着他,一下一下磕头。
时培一开始还磕的认真,都不要人按,自己一磕一起,动作飞快,流着眼泪,把头磕的砰砰响。
等二十来个头磕过去,就开始不情愿了。
“小宜,我知道错了,爸爸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你妈妈也不会希望看到你一直恨我的,我是你爸爸啊!”
他磕不动了,自然有人压着他让他磕,磕下去的力道可一点不比他装模作样时轻,血早就从本来就碰伤了一块的额头上渗出,时培显然期望时宜心软,喊的大声。
“她是不希望。”时宜站在旁边,欣赏他的痛苦,“她……希望你死啊。”
她从来不是要让他忏悔。
忏悔什么的,一点用也没有。
伤害已经造成,再也无法挽回。
而施暴者只需要假惺惺掉两滴泪,诉说一下自己也不容易的过往悲惨,和带着悔恨遗憾过一生的痛苦,就能拍拍屁股,心安理得地,把这件事扔在身后。
就算世上真有什么感同身受,那也绝不是犯下恶行的人会拥有的东西。
她要时培痛苦,要他们痛苦,痛不欲生,用他们的血来献祭原身的母亲。
头还在一下一下地磕,时培已经没力气再叫喊,大滴大滴的冷汗滑落下来,任人摆布地机械性重复磕头动作。
紧接着被带上来的是刘秋心。
一摘下布团和头套,刘秋心就以跪姿爬行到墓前,又跪又拜,哭得一副肝肠寸断模样,活脱脱像是被演艺界遗漏的好苗子。
“好姐姐呀,都是我的错,是我被蒙了心,是我被时培哄骗了,我一开始不情愿的呀,是他!是他这个混账东西强迫的我,我怎么敢毁掉你的生活,都是他逼我的!”
这话就把本来都快丧失神智的时培刺激到了。
“你个贱人在胡说什么?是你勾引的老子,是谁跟我说,你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是谁跟哈巴狗一样围着我打转,求我把那个黄脸婆踹了,把你娶进时家的?”
“时培,说瞎话是要遭报应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我会看上你?”
暂时还没被束缚的刘秋心急了,冲上去就要和时培扭打成一团。
生死面前,什么鬼迷心窍的爱呀,多年的夫妻情分啊,都脆弱得比纸还薄。
时宜只是冷笑。
等他们互相扭打够了,才让人把他们拉开。
“你以为,这就可以了?”
朝一脸气愤填膺的刘秋心嗤笑一声,没有等她再张口辩驳,旁边的人已自觉凑上去,按着她和时培一起磕头。
有冷风吹过,不知是不是逝者有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