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4岁以前,黎渊从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从事摄影以外的行业。

2】

黎渊的出生经历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特殊。

他的母亲是华夏人,父亲是意大利人,作为一个混血儿出生,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毕竟华夏人口众多,混血并不少见。

特殊的在于,其实差一点点,黎渊就是非婚生子了。

3】

当然,并不是说父母的感情与婚姻出了什么问题,事实上,从初见的一见钟情到婚后的日常生活,黎父黎母的感情一直都很稳定融洽。

主要原因是,黎母作为华夏公安部门的工作人员,规定是不可以与外籍人士结婚的。

而黎母也是不可能为了婚姻放弃自己的事业与责任的性格。

4】

那么该怎么办呢?

——黎父的选择是加入华夏籍。

身为一个画家,黎父原本就很喜欢周游世界采风作画。

华夏人文风景迷人,他来过很多次,对这个国家还算熟悉,中文也掌握了基础的听说读写。

虽然华夏国籍十分难拿,但作为国际上小有名气的艺术家,黎父加入华夏籍还是比大部分外国人容易不少。

加入华夏籍前,黎父就和黎母开始交往了,但因为入籍的审查,一直到黎母怀孕六个月,黎父才终于成功加入华夏籍。

为了不让孩子成为非婚生子,也为了照顾黎母怀孕的身体,二人决定先领了结婚证,等黎渊出生以后,再办婚礼。

5】

李贺云一直看那个外国小子不爽。

黎歆可是他老师的女儿,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不是亲妹胜似亲妹,还是国家栋梁!怎么就偏偏看上那个除了会画两笔画外一无是处的男人了呢!

什么?安东尼奥已经加入华夏籍了不算外国人?一个普通话都不标准的欧罗巴人当然是外国人!不接受反驳!

居高临下地盯着楼下来接黎歆下班的安东尼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上下打量半天,李贺云啪地关上了办公室的窗,眼不见心不烦。

“李叔,你还是这么看不惯我爸啊?这都多少年了?”

清脆的少年声从门口传来,李贺云转过头,就看见一个清秀的少年笑眯眯地朝他挥手,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什么。

少年人的五官还没有长开,父亲那一方的血脉特征并不明显,除了比同龄人更加立体一点的眉目外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混血,是个再典型不过的华夏风少年。

李贺云看着少年那张和自家部下七分相似的脸,气哼哼地:“我就没有看他顺眼的时候。”

他招招手:“黎渊你随便坐,怎么上来了?没和你爸妈一起回去吗?”

“一会儿就回去了,爸妈在楼下等我,”时年12岁的黎渊提了提手中的纸袋,把它放到李贺云的办公桌上:“我上来是给李叔你送茶叶的,你不是说很喜欢这种茶叶吗?”

“哎呦?”李贺云挑眉,看了眼纸袋里的茶叶盒子,有点惊讶:“豁,这么一盒可不便宜啊!你小子哪儿来的钱?不会把零花钱用光了吧?”

“怎么会~”黎渊撑着办公桌歪歪头,笑嘻嘻的,“是我的奖金啦,之前李叔你看过的那张照片在国外得奖了哦?”

“那张啊?”李贺云恍然:“那张照片确实好,我这个不懂艺术的粗人都感受得到美感。”

“既然是奖金买的,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李贺云笑着拍了拍黎渊的肩膀。

聊了一会,黎渊离开下楼,到了父亲安东尼奥停车的地方。

拉开车门,驾驶座上一个标准意大利帅哥的黑发男人偏头看过来:“小渊,茶叶送到了吗?”

男人的普通话带有一点不明显的口音,但绝对说不上不标准。

“小渊手上的袋子都没了,肯定送到啦!”黎歆是标准的古典美人,不过此时脸上倒是笑得大大咧咧的,她搭上丈夫的肩,调侃:“安东尼,你的观察力有待提高哦?”

“小歆说的对。”观察力其实很强的安东尼奥弯了弯眼睛回答,看着黎渊在后座坐好后发动车辆:“对了小渊,今年暑假你准备去哪儿?意大利已经去过了,下一站选法国如何?或者希腊?”

“唔,希腊吧?”黎渊思考几秒,“爱琴海的风景好像挺好的……”

6】

“咳、咳咳!”

黎渊咳嗽着推开画室的门,沉默地看向画室中央的那个男人。

画室的落地窗被遮光帘严严实实的挡着,只有灰蒙蒙的色彩透进房间。因为没有开灯,整个画室显得阴阴沉沉的,黎渊打开门后倒是投入了几寸明亮,灰尘在光中飞舞,不流通的空气和颜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混杂的味道在开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几乎要呛得人咳出泪来。

而画室中央的男人佝偻着腰,悬在画纸上的笔迟迟落不下去。

半成品的画纸上是安东尼奥曾经最不擅长的人像画,人物几乎已经成型,唯独脸的地方空白一片。

“爸。”黎渊喑哑的声音打破画室的寂静。

安东尼奥身躯一颤,僵硬地放下已经被凝固的颜料糊住的画笔,转过头来看向门口——那是一张苍白颓丧的脸,没有搭理的黑发卷曲着散在脖颈间,满脸胡茬,眼下青黑,眼白中满是血丝,眼角下是再明显不过的泪痕。

“李叔说,葬礼要开始了。”

“……我知道了。”

黎歆是在一次保密任务过程中牺牲的,任务对象未知、死亡原因未知,那时候黎渊14岁。

她的死仿佛也带走了安东尼奥的精气神,让这个原本高大的男人迅速的衰颓下来。

画笔与颜料被扔进了储藏室,画室也被废弃,安东尼奥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因为他再也没有办法完整的完成一幅画了,无论是他擅长的风景建筑画,还是遇见黎歆后为她而作的人像画。

在黎渊18岁时,刚刚得知了高考成绩的他收到了父亲发来的最后一封邮件。

[好好活着,小渊。

对不起,不要学我。]

等他赶回去时,留给他的,只有一栋被火焰燃尽的建筑,和满地黑灰。

7】

“小渊,你真的要选公大吗?”

李贺云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或许不该说是少年了,18岁的黎渊已经有了一米八的身高,除了还很嫩的那张脸,看起来已经与成年人无异。

“你这个成绩完全可以选更好的学校,而且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要当世界顶级的摄影师……”

刚满十八岁就失去了父亲,黎渊看起来却并不十分悲痛,或许是父亲过去几年的状态已经让他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许只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让李贺云这样的存在也无法轻易看透。

这里是黎渊自己名下的公寓,早在刚上高中时安东尼奥就替他买好的,除了这里以外还有两处房产——他的父亲很早就在安排后事。

“李叔,只是摄影师可没有办法知道她的死因。”疲惫地笑了笑,黎渊把填完志愿的电脑界面关闭,半垂着黑沉的双眼,不去与李贺云对视。

李贺云不言,他当然知道黎渊说的她是谁,也明白眼前的年轻人早就有了觉悟。

毕业后,黎渊接受了特招,明面上还是一个普通的自由摄影师,暗地里完成国家的任务。

因为足够优秀,他很快就到达了能够查阅母亲当年案卷的等级,可迫不及待地申请查阅后,却是一个令人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答案。

“什么啊……”黎渊看着案卷最后那个犯罪组织已经被歼灭、涉及罪犯已经全部逮捕判刑的记录,忍不住苦笑:“这不是连报仇都用不上我了吗……”

8】

虽然执念已了,但是黎渊并没有退役的想法,而是继续在岗位上为祖国发光发热。

他接手了一个卧底东南亚最大贩du集团的任务,为了接近作为集团首脑的那个毒枭,长久地潜伏了下去,终于在花费了整整八年的时间后,坐到了这个贩du集团军师的位置。

9】

雨季,东南亚的空气一如既往的潮湿,金三角地区的某处,一栋防卫严密的楼房屹立在众多平房之间,如同众星拱月一般。

黎渊此时就在这栋楼房的顶层之中。

用手中的匕首让试图灭口的毒枭一刀毙命,黎渊精疲力尽地靠着墙滑坐在地。

左腹、侧腰、右边大腿、右肩……

感受到右眼处汩汩涌出的**,黎渊迟钝地想起来眼睛上还被人划了一刀来着:“唔,这时候好像没法做眼球摘除手术啊……”

身体上遍布着闯入顶层时受到的枪伤、利刃伤,鲜血没有限制的涌出,很快将黎渊染成了一个血人。

站起来,拖着近乎残废的身体挪到毒枭的电脑前,将前些日子伙伴冒险送进来的U盘插上,看着数据开始传输后,放心地瘫在了曾经属于毒枭的老板椅里。

东南亚此刻已经入夜,皎洁的月光却无法透过顶层的防弹玻璃洒进房间。

黎渊觉得自己的痛觉好像有点麻木了,他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玻璃上映出的画面——毒枭的尸体瘫在办公桌边,一个看不清脸的血人狼狈地瘫在老板椅上,只有运作中电脑的屏幕变幻的闪烁着。

“啧,真难看。”

嫌弃地扭回头,黎渊拿出手机(居然没坏),播出了这个手机上从未录入但他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李叔在吗?”他有气无力地笑问。

[?!黎渊?!你小子怎么打电话、不是,你怎么还没有脱离出来?闻磊呢?!还有你现在在哪儿!]电话那边的李贺云咆哮着。

“嗯?啊,没什么,就是我把闻磊忽悠回去了而已,人家警号都传到第三代了,好歹让人多佩戴几年不是,现在他大概快入境了吧,至于我……”看了下面前的数据传输进度,58%,还要至少五分钟,黎渊咳嗽几声接着说:“收到数据没?我传的,在电脑前边呢。”

[什么?!]李贺云震惊,这意思是黎渊在敌方老巢?!

“这个数据可是彻底拔起犯罪链条的关键,李叔你可得收好了。”

左眼的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了,黎渊用力眨了眨左眼,紧盯着数据传输的进度条。

嘭!

顶层办公室的大门被猛砸了一下,接着砸门的声音连成了一串,黎渊知道是外面的守卫赶到了。

翻了翻抽屉,果不其然在里面找到了不少热武器,黎渊掂量着拿了把轻便的,剩下的就地拆解。

[数据现在有专人负责,但黎渊!那你呢?]急匆匆地赶去确认完数据的接收进度,李贺云现在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啊…我来给您道个别,顺便把几个地址告诉您一下。”把电脑挪到防弹的办公桌下方,黎渊费力地翻到另一边,靠着办公桌坐在地上,正对着已经开始变形的大门。

电话里是李贺云焦急的问话,黎渊慢吞吞地念完早就准备好的信息,正准备挂电话,就听见李贺云在那边喊——

[……我可以安排救援!黎渊!你有机会回来的!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

脑海里闪过坐上军师位置前最后的考验,冰冷的**随着针管注入体内,这东西不完全算du品,更类似于精神药物,它会让人大脑混沌,理智崩溃,但并不会产生什么幻觉,可能有些像吐真剂的有毒加强版?是相当适合拷问的药物,并且,哪怕撑过了第一次,也会在后续的服药中或是暴露、或是沉沦。

那时候黎渊才明白为什么这个集团被针对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无人能够打入内部。

值得庆幸的是,黎渊不止撑过了第一次,在成为“军师”后的两年间,他撑过了每一次服药期,哪怕再恍惚混沌的时候,也始终没有暴露身份、遗忘使命。

'啧,又跑偏了,现在可不是回忆的时候。'

甩了甩昏沉的头,黎渊感觉大脑清醒了几分,左眼也已经无法视物,他把手机放到嘴边,轻声:“来不及了,李叔。”

96%

大门终于被砸出了一个窟窿,外面的人发现了躺尸的毒枭,和明显是背叛者的黎渊。

98%

漆黑的枪管从大门上的窟窿中伸出,瞄准。

99%

扔出的手机挡偏了第一发子弹,接着黎渊举枪,朝着枪鸣处射击。

大门的窟窿被撕裂的更大了,这一次进来的,是端着枪的暴徒。

100%

叮——

清脆的提示音透过办公桌这个介质传入黎渊的耳中。

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黎渊因为肩膀中枪而一直垂在身后的右手动了动,按下了起爆键。

顿时,一连串的爆鸣声在这个基地的各处响起,黎渊所在的顶层也不例外。

子弹和焰火一起扑面而来,黎渊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刚进这个毒枭办公室时,对方桌上那本摊开的圣经。

搞不懂为什么这种人竟然也会信教……

不过单看这段话确实写的还行啊……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当行的路我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