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太医已经选好天皇服饵的宫殿。宫殿的门窗紧闭,又用厚布将宫殿层层包裹,透不透风。

在天色未亮的时候,李治已经被转移到布置好的宫殿内,里面仅仅跟了随侍的内监和太医等几人。

武媚娘率领太子、宰臣和相王等人相送。武婧儿作为宫廷事务的掌管者也跟着一起去送李治了。

李治坐在步辇之上,晨曦泼洒在他憔悴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清清冷冷的灰蓝薄纱。武婧儿看着武媚娘走到李治步辇边说着让李治安心养病的话。

武媚娘的脸红润而富有光泽,与李治形成鲜明的对比。若有不认识的人看到现在的这两人,一定会认为武媚娘要比李治年轻,但实际上李治比武媚娘小了四岁。

微弱的月亮还未落下,一股寒意袭来,武婧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昨日武媚娘在她的自白中有演戏的成分,但若演得真,恐怕里面至少有六七分的真情实意。她与李治之间的感情,怕是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何况武婧儿这个外人。

李治又吩咐了宰臣和太子几句,每说两句,都缓一会儿,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虚弱来。

李治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殿门前,辞别众人,和随侍的内监和太医一起进了宫殿。其他人都留在外面,仿佛要透过重重帷帐和门窗一窥殿内情形。

武媚娘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待里面一个内监出来传话说天皇一切都好后,武媚娘才带着众人离开。

这时天边燃起了璀璨的云霞,浓烈的云霞给众人和宫殿沾染上绮丽的颜色。武婧儿看到这副美景,仿佛觉得刚才的凄凉清冷之景被一扫而空,蒙上阴翳的心田也跟着明媚起来。

太子、相王和宰臣去了政事堂,武媚娘则回到紫宸殿。武婧儿心中一动,料想服饵危险,想必武媚娘心中也不太好受,就跟上她想着陪陪她。

武媚娘在前面一面出神,一面走,直到进了紫宸殿坐下才发现武婧儿也跟来了。武媚娘一脸平静,也不见尴尬,仿佛昨日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我来看看。”武婧儿想说陪陪她,但她觉得武媚娘这样坚韧果毅的人不一定需要人安慰,于是胡乱敷衍了一句。

武媚娘抬头瞧见武婧儿挂着两个大黑眼圈,问道: “你昨晚没休息好?”

武婧儿一顿,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吗?“昨晚做了个梦,半夜没睡着。”武婧儿道。什么梦?武媚娘继续问。

武婧儿心思一转,绘声绘色描述道: “我昨天梦见一只灿烂辉煌的凤鸟,双翼一展不见天日,我想追着她一起走。凤鸟听了,转头就把我的心啄出了血。然后我就醒了,再也没有睡着。

武媚娘听了,抬起眼睛,凝视着武婧儿。

武婧儿佯装露出疑惑的神色,继续道: 娘娘,你说这凤鸟为什么好端端地啄我的心?

武媚娘回道: 许是这凤鸟先看看你是不是琉璃心肝。

武婧儿停了一下,目光幽幽地看着武媚娘说道: “你说真的?”

武媚娘点头,气定神闲道: “当然是真的,毕竟我素多智计,兼涉文史。”

武婧儿额头上的冷汗直冒,刚才光顾着内涵武媚娘,结果忘了自己昨天下午确实说了不少出格的话语。

啊这.…

娘娘,言之有理,果然学富五车,才智过人,令人佩服佩服。武婧儿的话风转得极快,满口称赞,仿佛对武媚娘十分仰慕一样。

武媚娘轻哼一声,朗声叫道: “婉儿。”“来了,天后。”上官婉儿从殿外走进来。武媚娘吩咐道: 你去取一套《金刚经》来,永丰公主说要抄写经书为天皇祈福。

“是。”上官婉儿应道。

武婧儿:..

行吧,若抄写经书真能为李治祈福,武婧儿心甘情愿。李治算是一位有作为的皇帝,除了男女之事有点问题,但其他的真找不出什么大问题来,而且李治对武婧儿一家很宠信。

秦梦年年纪轻轻就能手握一方大军,武婧儿封公主任女官管宫务,哪一件若没有李治的默认和支持,单凭武媚娘一人根本不能办到。

武婧儿接过《金刚经》就坐在武媚娘的下手,真心诚意地抄写起来,仿佛忘却了时间的流逝。武媚娘在上首处理军国政事。殿内悄然无声,只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轻微的书写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宫人小声过来禀告,请天后和永丰公主殿下用膳。武婧儿陪着武媚娘用完膳,见武媚娘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没有什么异样,就将心稍稍放下,

告辞回去处理宫务。

第二日,武婧儿在武媚娘接见过大臣之后又过去抄写《金刚经》,像第一日一样陪武媚娘用完饭就回到绫绮殿。

如此直到李治服饵出来。

据太医所言,李治这次服饵非常成功。李治历经五天饵汤不断的折腾后,终于感到头脑一轻,竟然是十多年未有的畅快,心中大悦,厚赏诸人。

武婧儿心中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这几日跟着熬夜且提高精神戒备的六官和内侍省,大手一挥,皇宫不论主子奴婢每人多发一个月月例,庆贺天皇康复。

如此一来,皇宫上下萦绕着快乐的气息。李治出来见状,心情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好起来。

“三姨做事一向有章法,赏信罚必,诸人敬服。”李治对武媚娘赞叹道。

李治头疼减轻之后,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胃口也恢复了,身子不再像之前那样瘦骨嶙峋,平日里天气凉爽的时候还能出来走几步路。

武媚娘笑着道: “她一向如此,手头松,幸好她能挣钱,不然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钱帛。”

宫中自从建了织造局后,就没缺过钱。武婧儿掌管宫务之后,先从衣食等方面提高了宫女和寺人的待遇,又从宫女中选拔女官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更广阔的天地。宫中遇到什么喜事大事也不吝啬赏赐。

宫中上下各得其乐,出现一片祥和之相,这让武媚娘和李治省了不少心。

武媚娘见李治在跟前转来转去,抬起眼睛道: “你去其他的地方转,别在我跟前转悠,省得你又担忧国事。

李治顿了一下,道: 朕没那么脆弱。

武媚娘闻言,翻了个白眼,将奏章盖上,对他道: “我看你上一次就是累病的,太医说了你的身体只能服饵一次,再来一次恐怕就要出现危险。

虽然武媚娘没有言明,但两人都知道可能就是因为太平公主出嫁一事,李治忙上忙下恨不得亲力亲为才累病了。

但李治即使在病痛之时也没什么后悔的,太平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当父亲的自然要给她最好的。

大唐公主的封邑最多不能超过三百五十户,太平公主出嫁之时,这对帝后就把她的封邑加到了顶格。

李治叹息了一声,决定听从武媚娘的意见,出去散步,

如今秋节将近,早晚的气候宜人适合出去散步。

临走之前,李治叮嘱道: “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记得和我商量。”

武媚娘连连摆手: “知道了,你赶紧走吧,有什么突发大事一定找你商量。哎呀,你可是素多智计的天皇陛下,古往今来的第一位天皇呢。

李治闻言,眉头微微一拧,转头看向武媚娘,道: “我怎么听着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呢。”

“哦,那肯定是你听错了,这是纯纯的赞美之言。”武媚娘一本正经道。

李治将信将疑,回想往昔展望未来,发现自己确实配得上素多智计的称赞,而天皇这个称呼说不定在后代能取代秦始皇取的“皇帝”呢。

李治走后,武媚娘将奏章展露出来,这里面确实出现了两件棘手的事情。

河南、河北又发了大水,百姓流离所失。武媚娘揉揉额头,提笔写下处理意见。一方面令人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另一方面允许百姓前往江淮地区就食,鼓励百姓往流求迁移。

这几年,武徽音一直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允许移民开发流求。她还呈上流求的舆图,言明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港口优良、资源充足就差人口了。

但大唐的人口也不多,而且人口多少和政绩挂钩,没有哪个官员愿意将治下的百姓移民。再说百姓安土重迁,若非实在活不下去就不会选择迁移。因此,移民的契机往往是天灾。

另外一件事,则是对被俘的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的处置。朝廷为平这两人的叛乱耗费居多,且一直进展不顺,直到换了裴行俭才形势一转。裴行俭擅长计谋,没过多久和程务挺平定了叛乱,俘虏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率军凯旋归来。

按照大唐一贯的政策, “叛则讨之,降之抚之”,裴行俭承诺不杀阿史那伏念诱他抓住阿史那德温傅过来投降。

如今,大军凯旋归来,本来是喜事一桩。

但朝廷之中出现了异议,裴炎裴相上书请朝廷斩杀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震慑突厥,以明朝廷纲纪。

武媚娘现在十分难以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