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武婧儿时不时地拿眼偷瞄武媚娘,然而武媚娘神色如常,任她如何窥探依旧岿然不动。

武婧儿不得不感叹,武媚娘的心理素质如此之好。

当年她和云川好的时候,每走一步路都觉得别人在偷看,每听一声响都以为他人在议论自己,甚至想过放弃,直到过了好久才安然若素,坦然接受了云川,也接受了自己。

武婧儿不得不感慨环境对人的驯化,对她的驯化。

传言武则天有很多男宠,但最受宠最著名当数冯小宝和张昌宗张易之兄弟。

冯小宝据说是市井卖药的无赖小儿,禀赋超人,千金公主见猎欣喜,**数日后,送到武则天的寝宫,以慰其深宫寂寞。

传言还说,冯小宝张扬跋扈,肆意殴打大臣,恃宠而骄,经常聚集一群假僧尼宴饮取乐,通宵达旦。

武婧儿该死的窥探欲发作了,她想见识下这位鼎鼎大名的男宠。

宫门下钥前半个时辰,武婧儿垂头丧气地整理今日的奏章,看来今天是没有希望了,武媚娘视人于无物的功力比以前更加精益了。

本来武婧儿要去看冯小宝的庐山真面目,但抓耳挠腮的武婧儿却让武媚娘如同看了猴戏。武媚娘的心情颇为愉悦呢。

正当挫败的武婧儿要起身告辞之际,突然感到身前出现一片阴影,抬头一看竟然是武媚娘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武媚娘的下巴抬起,凤目低垂,充满了压迫感。武婧儿仰着头,隐隐看见她保养得极好的皮肤上有几点红色草莓印记,在金黄色的薄纱中若隐若现。

“你不是想去看人吗?”武媚娘的声音依然像年轻时那样清脆美妙:“跟我来。”

武婧儿的嘴巴张成O型,武媚娘见武婧儿呆愣的样子,嗤道:“怎么?又不敢去了。”

“去去去。”武婧儿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答应道。

“慢点起身,省得像上午一样摔着。”武媚娘善意地提醒道。

“嗯嗯。”武婧儿感到武媚娘语气中的关切,脸上笑得像花一样。这次是稳稳当当地起身了。

武媚娘在前,武婧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武媚娘不知道为何,没有像往常那样和武婧儿闲聊,武婧儿心情激动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武媚娘的寝殿离贞观殿不足百米,雄浑壮丽而又不失精巧繁丽。

高宗和武媚娘这对帝后曾住在里面,后来李显和韦后搬了进去,再后来李显韦后流放,兜兜转转又成为武媚娘的寝殿。

如今宫殿迎来了一位男宠冯小宝。

武媚娘回来,早有宫女行礼迎接。武婧儿刚踏过门槛,就听到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声道:“小宝恭迎太后。”

人未到声音先至,紧接着就是一阵风,一团蓝色的身影仿佛被狂风吹着跑似的,滚到了武婧儿身前。

武婧儿先是一愣,然后冲武媚娘一笑,避开身子,笑道:“拜错了,左边这位才是天后。”

武媚娘上朝后,冯小宝就呆在殿中,坐立难安。这殿中的摆设金碧辉煌,耀得人眼花。冯小宝努力压抑想要摸摸宝贝的想法,端坐在榻上。

他来之前,千金公主告诫他,他要伺候的是太后,不要显得那么没见识,一定要端住。要是把太后伺候高兴了,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因此在宫女的眼皮底下,冯小宝挺直腰背,枯坐着等待太后的临幸。

时间放慢了脚步,冯小宝仿佛和宫女玩起了木头人的游戏,一人一动不动,另一人也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冯小宝连输几局。

听到宫女拜见天后的声音,冯小宝就像刑满释放的囚徒撒欢似的朝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跪下去,人脸都没看清,。

然而拜错了人,冯小宝的脸涨红了,起来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

最后还是武媚娘解围道:“起来吧,这是永丰殿下。”

冯小宝补了一礼道:“草民拜见永丰殿下。”

武婧儿朝冯小宝微微颔首,道:“冯郎君不必多礼,快起来。”

武婧儿是冯小宝见到的第三位贵妇。

第一位千金公主是举荐他的贵人,她用挑剔的目光挑剔着他身上的不合时宜,将他看作一件宝物。

千金公主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给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让这个宝物更光鲜亮丽,更上得了台面。就像他为了卖药,把药吹得天花乱坠一样。

第二位贵人更了不得,是天上的云,也是人间的神,他把她当神女来伺候,用人间极乐来供奉。

第三位就是永丰公主,随着永丰公主的权势日炽,民间关于她的传说也多了起来。

比如她身边有一位擅长驻颜恩宠长盛不衰的男宠,她还是先帝的妃子,姊妹甥女几人共事一夫。

武婧儿对冯小宝好奇,冯小宝何尝不对武婧儿好奇?

冯小宝在史书之上是艳丽的传说,武婧儿这位公主此时在民间也是一道靓丽的杂谈。

但冯小宝只瞧了永丰公主一眼,就局促地躲在武媚娘身侧,双手搀扶着武媚娘,低着头。

来时,千金公主再三告诫他,想要活命,就必须对所有的女性避而远之,哪怕是一只母猫。

冯小宝年过而立,不是什么小年轻了,社会的毒打让他认清了现实,早就想凭着脸面禀赋,找一个贵妇投到门下,让其供养自己。

如今得偿所愿,冯小宝自然无比珍惜,这可是天下权势最大的人。

一根汗毛都比他的腰还粗,随随便便漏点就能让他一生荣华富贵。

冯小宝就是如此清醒的汉子。

武婧儿刚才见礼的时候拿眼打量了一下,这冯小宝确实有几分资本,身材高大魁伟,四肢修长,肌肉块垒分明,五官俊朗,鼻如悬胆。

才入宫没两天,他身上还带着市井的习气,衣袖撸到肘间,领口撕开透气,腰带错乱扣着。

武婧儿见别人穿过一模一样的衣服,玉带勒出劲瘦的腰身,看起来就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

“都坐吧。”武媚娘淡淡地说道。

武婧儿在武媚娘左下首坐下,冯小宝扶着武媚娘上了中间的宝座。武媚娘坐下,冯小宝的双手顿时搀扶了空,仿佛这两只手平白多了出来,无处安放。

宝座,他不能坐。

现在的冯小宝对武媚娘的话奉若圭臬,武媚娘已经说了坐下,他现在依然没有找到位置,于是盘腿坐在武媚娘的腿边。

武媚娘见状,颇觉尴尬,道:“这孩子……”

冯小宝听了更觉手足无措,眼睛里一片茫然,还流露出几缕傻气,就好像一只懵逼的哈士奇。

武婧儿抬眼一看,只见武媚娘抬手放到唇边,以一种优雅的风姿托着头,而冯小宝傻乎乎依偎在武媚娘的腿边,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狗刚找到主人。

武媚娘的嫣红色披帛搭在冯小宝的肩膀上,将落未落。冯小宝努力地耸着肩,不让披帛落下,看起来颇觉滑稽可笑。

这样局促小心谨慎的冯小宝与武婧儿脑海中那个张扬跋扈的薛怀义相去甚远。

“我瞧着就像观音菩萨和她坐前的白鹤童子。”武婧儿冲武媚娘笑道。

武媚娘抬手揉着冯小宝的头,笑道:“你说的有意思,不过是一只呆头鹤。”

冯小宝也跟着笑,甚至模拟了几声鸟鸣声,引得武媚娘和武婧儿都笑起来。

武婧儿笑着摇头道:“娘娘错了。冯郎君是内秀,分明是一块璞玉,经娘娘调理调理,说不定比我们更有出息。”

武媚娘闻言,低头看向冯小宝,只见他面带红晕,脸有急色,举起双手格挡迎面而来的称赞。

对上武媚娘的视线,更是又是急切又是羞愧,生怕太后对他的期望过高,无法达成后遭到惩罚。

冯小宝觉得太后看他的目光就像冰凉的标尺,他觉得自己仿佛脱光了衣服一样,任凭她丈量每一处的色泽长短大小,早就丢掉的羞愧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你说的对。”武媚娘收回目光,显然对冯小宝十分满意。

红色的披帛滑落到冯小宝的手边,凉凉的,软软的,痒痒的,就像一只羽毛在轻轻扫过他的心。

因为有外人在,冯小宝放不开手脚,只作垂眸堆笑。

武婧儿见到了人,满足了好奇心,告辞道:“娘娘,我要回去了。”

武媚娘似欲起身,冯小宝赶紧站起来,扶着她。借助冯小宝的力量,武媚娘站起来,对武婧儿说道:“我正好出去走走。”

于是三人出了宫殿,武媚娘看了眼燃烧着云霞的天空,吹着带来薄暮的风,转头对冯小宝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就是身上的俗气重了点。”

“多读几本佛经,去去身上的俗气。冯小宝这名字也俗气,以后你就叫……薛……怀义。三姐姐,你觉得如何?”

武婧儿见证了薛怀义的诞生,闻言笑道:“好名字,姓好名也好,冰清玉洁,这回彻底是神女座前的仙童。”

“你觉得怎么样?”武媚娘又问冯小宝。

“好好好,俺以后就叫薛怀义。”冯小宝,不,薛怀义,忙不迭地说道。

三人来到路口,武婧儿告辞离去。薛怀义看着武婧儿远去的身影,僵着的身体猛然放松下来,脸上也多了几分自在。

三姐性格温和,是武媚娘见过最心胸宽广的人之一,没想到薛怀义却惧怕她。

武媚娘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发问:“小……怀义,你为什么怕永丰?”

薛怀义接下来的反应出乎武媚娘的意料。:,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