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老头找出龟眼、鹰足之位,将东西摆好之后,客轮之上的阳气突然一下如泄洪般朝四面八方急涌而出,气势之大,连我都感觉到了。片刻之后船上一下变得异常地冷,不是气温骤降的寒冷,而是那种让人头皮发麻背脊发凉的阴冷。

我勉强吞了口口水,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问色老头说船上的阳气本来就不弱,就算把固阳阵毁了也不至于搞得这么阴气大盛啊。难道这船上有东西?

色老头没搭理我。他盯着甲板的方向呆了几秒,然后突然非常急促地大口呼吸,还向我连打手势。

我一时没明白他手势的意思,就问色老头你怎么了?哮喘发作啊?可是你好像没这病啊!色老头见我迟迟不会意,无可奈何只能开口让我马上学着他这样大口呼吸。

我可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虽然色老头是我师父,但是他也不能在我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想让我干嘛就让我就干嘛呀!我昂首挺胸说你要是不先说明原因,休想让我学你做这么蠢的动作!

色老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面前的空地,显得非常着急。最终他气急败坏地说这可是你这臭小子自找的,你以后可千万别后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又拿了一张刚才用剩的柳叶,然后往柳叶上洒酒。我一看就明白他这是准备要给我开眼,我一惊,忙喊不要……然而已经迟了,那张散发着劣质白酒气味的柳叶已经贴在我的眼皮上面了。

我颤抖着手撕下柳叶,猛地看见我在面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有一双铜铃般大小,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喊了句妈呀,然后一个趔趄瘫软在地。我倒地之后发现那双该死的眼睛居然依然在我面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盯着我。我慌忙往两边看了看,没看到对方用手撑地啊,难不成这双眼睛的主人现在正飘在我身体上方?

我用余光瞥到色老头又不停地向我打刚才的手势让我学他大口呼吸。这下我可再也不敢磨叽了,急忙大口大口地吸气呼气,这时我才注意到飘在我上方的这东西浑身散发着一股泥潭的腐臭恶臭味儿,熏得我眼泪都流下来了。但是没办法,我只能忍着恶臭继续大口呼吸。

这样过了大概半分钟,这双眼睛才慢慢离我而去。眼睛飘开我才看见它的主人浑身坑坑洼洼的,身上披着一件满是泥泞的破斗篷。我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接下来看到的画面更让我吓得魂飞魄散。我看到前方甲板上至少站着五六十个形态各异的鬼魂!站在前排的一个鬼魂的脑袋被切开一半,连皮带肉要掉不掉的。它一动,那半边脑壳里的脑浆就跟着晃**。

四个穿着破斗篷的鬼魂绕着这五六十个鬼魂飘来飘去,看起来像是负责看守它们的。

我跟随色老头捉鬼的日子虽然经常在鬼魂周遭活动,但却几乎没有亲眼看见过它们。现在突然看到这么惊悚的一幕我吓到连呼吸都忘记了。我一停止大口呼吸,那几个飘来飘去的斗篷鬼便警惕地齐齐望向我。色老头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拽着我往船舱内跑。

其中一个斗篷鬼发现我们逃跑,怪叫了一声疾速朝我们飞过来。我心想这下完了,今天要栽在这儿了。没想到我们的脚一踏出甲板,斗篷鬼就停下了。它在半空中晃了两下,又飘到那五六十个鬼魂旁边去了。

我吓得有点反胃,扶着舱壁不住干呕。

等我稍微平复一点之后,我强烈的好奇之心又开始作怪了。我问色老头说见到恶鬼不是应该屏住呼吸吗?现在为什么刚好相反?这穿斗篷的恶鬼为什么追不出甲板?难道船舱里有什么厉害的辟邪物件?

色老头嫌弃地瞟了我一眼,说你啥眼神啊,那哪是什么恶鬼啊,在那飘啊飘的四位是地府的鬼差!

色老头说他现在终于知道他师父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在这艘船上布这么大的固阳阵了。那是为了保护搭乘这艘船的所有客人啊。

我疑惑地“啊”了一声。

色老头蹲下指着甲板说你仔细看甲板的木材。

我也在色老头身边蹲了下来,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问题啊。色老头看着我“啧”了一声,说你知道树葬不?我说这我当然知道,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树葬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葬法,它的主要形式是把死者置于深山或野外的大树上,任其风化。后来,有的地方稍作改进,将死者陈放于专门制做的棚架上。树葬也称“风葬”、“挂葬”、“木葬”、“空葬”或“悬空葬”。

色老头说没错,这船的甲板的木材选的全是树葬用过的树木。我又是一惊。

色老头说树葬的树木是安放灵魂的,对一般鬼魂有镇静作用。我说怪不得那五六十个鬼魂每个都像吃了安眠药一样晕晕乎乎的。色老头点点头,说人死后鬼差便来勾魂,随后将鬼魂押入鬼门关,走上黄泉路。鬼魂上了黄泉路之后先到判官的办事处接受初次审判,判官根据鬼魂的大致情况将他们划分归类,判定它们应该被送往十殿阎罗中哪一位的殿中受审。判官归类完毕后,便又将鬼魂交给鬼差,由它们押送鬼魂渡三途河分别送往那些鬼魂该去的阎罗殿。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但是你说的这些跟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咧?

色老头说你听我说完就知道了。色老头说古时候琼州海峡一带经常有渔民失船的事情发生。其中有一位姓周的渔民最倒霉,他在一个月之内接连丢了四条船。他东拼西凑地找亲戚朋友借钱买了第五条船之后,心里非常气愤,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些天杀的偷船贼。

周姓渔民连续七天晚上都躲在自己渔船的船舱里,一心想要将偷船贼人赃并获送去见官。前六天他都不见任何动静。到了第七天三更过半的时候,他在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到有人上船了。他一喜,心说哈哈,苍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逮到你了!但是当他从躲藏的地方探出头查看的时候,却发现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不由笑了,自言自语说肯定是这几天太期待捉到贼所以产生错觉了。谁知他话音未落,又再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有人踏上渔船!而且上船的“人”显然不止一个!

等到这些陆陆续续上船的脚步声停止之后,船就自行发动了。知道这是撞鬼了,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渔船终于停下了,船上的过客开始一一离开。周渔民虽然怕得要死,但同时也很好奇这些鬼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周渔民趴在船舱耐心地等了很久,等到确实感觉不到外面有东西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他走到船头,发现附近只有一块两三平米大的礁石,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周渔民好生纳闷,这帮鬼偷他的船就为了来这破地方?

渔船靠岸之后,周渔民连滚带爬地跑到小渔村里唯一的一座庙里。那家庙里只有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和尚,老和尚不但不化缘,反而经常送一些供佛的素食给小渔村里的人们。很受当地人欢迎。周渔民遇到这件诡异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找这位老和尚求助。

老和尚听完之后完全没有惊慌的神色,只是淡淡一笑,说他只是遇见鬼差押魂,不用害怕。老和尚告诉周渔民他在海中央见到的那块礁石是三途河的入口。他们这个小渔村地理位置很特殊,是鬼差押魂往三途河的必经之路。老和尚之所以固守小渔村就是为了保障村民安全。

色老头说老和尚之所以经常送一些供佛的食品给村民吃就是为了加强他们身体的阳气,避免被鬼差误捉。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说你的意思是这四个鬼差现在正把那群鬼押往三途河?

色老头说应该没错。照他估计,这艘船所走的航线正好经过当年那位周姓渔民看见的礁石,也就是三途河的入口。古时候鬼差押魂需要“借用”渔民的渔船,然而现在年代不一样了。如今每天都有这样一艘大轮船定时定点地穿越琼州海峡,看来鬼差也学会与时俱进了。

这么多鬼魂出现在船上会使得船上的阴气骤增。晚上如果有人出现在甲板上就很容易让鬼差误以为他也是它们押送的众魂之一。师祖大费周章地在船上布下“盘龙”阵是为了加强船上客人自身的阳气,避免客人被鬼差误捉。作用跟当年那位老和尚送供佛素食是一样的。

色老头把“盘龙”破了之后,鬼差果然怀疑我也是众鬼魂其中之一。色老头说遇到恶鬼屏住呼吸是为了避免阳气泄露更加勾起恶鬼索命的。而刚才我们遇到的情况刚好相反。我们需要向鬼差证明我们是大活人,所以便要反其道而行之。

我消化了一下色老头的话,说这还是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们一走出甲板鬼差就不再追我们了。还有,甲板采用树葬所用的树木显然是为了方便鬼差押魂,但是鬼差们不可能自己动手将树葬木装在船上啊,是谁帮它们完成这件事的?

色老头说这他就不知道了。

这时那四个鬼差突然不再飘**,分别悬空停在群鬼外围的四方位上。靠近栏杆的两个鬼差指挥群鬼一一下船。待到群鬼离船,后面的两个鬼差才跟随下船。

群鬼离船之后我才真正正真地松了一口气,心想今晚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谁知我转身正要回房睡觉的时候,色老头又用那种让我不安的语气说好像又上来了个什么东西!

我抖了一下,脱口骂道他妈的还来?有完没完啊!色老头和我在甲板边上找了个地方藏身,惴惴不安地盯着栏杆的方向。没多久,栏杆上就出现了一只生满脓疮的手。

爬上船的那东西身上布满了恶心的粘液,扭曲着佝偻的身躯一瘸一拐地踏上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