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错爱无解

“我不知道。”苏曦说,“我甚至不知道焦凯跟我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原来跟他说,我们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把问题谈到桌面上,实在解决不了再离婚也不迟。”

“他什么意见?”

“他连影儿也不露。”苏曦生气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男人有时没有理由也离婚。”

“您是说就因为有了别的女人?”苏曦好像为了证实什么而问了一句。

王教授点点头。

苏曦沉默了。这以前,她一直回避王教授刚才指出的事实,因为她不能想象一个中年男人能为一个年轻姑娘抛弃自己多年的家庭,她不相信焦凯有如此巨大的动力。她好像总是抱着希望认为,焦凯想离开,是因为她和焦凯之间作为夫妻存在着问题。根本没想到这是自欺欺人,因为她不能发现问题的所在,她以为只要和焦凯谈谈,各自克服自身的毛病,问题就会解决,焦凯就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离婚。

一旦她和焦凯有了这样的基础,另一个女人的消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或迟或早。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事实是:男人离婚不用理由,就像住旅馆的人要走不必陈述理由,只要结账就行了。

“苏曦,你不要太难过。”王教授说。

“还有另外一种男人,自己有外遇瞒着,先回家找老婆的毛病,鸡蛋里挑骨头挑理由离婚。焦凯跟这样的男人比起来还算磊落。”

但苏曦没有听进去王教授正在说的话,她还在咀嚼着“男人没理由也离婚”,仿佛这是她一辈子也消化不了的一块橡皮。

“当然,你没有必要去为焦凯想,你是受害者,理论上你有权利做一切。”王教授像讲课一样陈述下去。但苏曦好像走神儿了。

王教授老伴趁苏曦不注意捅捅他,王教授按照自己的理解接受了老伴儿这一捅所传达过来的信号,他停止了说话,关切地注视着苏曦。苏曦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说: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儿溜号了。我在想焦凯没有理由离婚,除了为那个女人。”

“你第一次这么想吧?”王教授问。

苏曦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能接受吗?”

“我接不接受又能怎么样,他不还是照做不误吗?! ”

“我不是指对他而言。也不是对事实而言,是对你的心理而言。”

苏曦低下头没有回答,她感到泪水又往上涌,但她忍着,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吼叫着:这没道理,而人能做没道理的事吗?!

王教授看着苏曦的反应,也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想有必要把自己想到的和看到的告诉苏曦。也许她现在还接受不了,但王教授相信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相信时间。

“我想你们这一代人和我们这代人还有很多共同的地方,比如说,凡事都讲究道理。而这所谓的道理又关涉着道德价值观念等等。所以在我们那个时候,好多事没有发生,并不是人们不想去做,而是觉得这事没道理,不符合道德观念,所以压制自己不去做。

现在社会发展了,一切都变化了,人们就不能再用过去那套东西压制自己的愿望了。苏曦,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对于比你们还年轻的人来说,没有问题,他们没有我们那个时代的烙印,所以不用抛弃太多的东西,就可以轻松地接受现在的新观念,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当然他们也得有个鉴别过程,但是在接受之后。

而你们这代人面对当今的社会就会产生分化,会有一部分人因为经济地位变化或者别的原因,更愿意接受新的生活观念,更注重自身的需求,想的更多的是自己,所以他们就会做一些另外那部分人不做的事情,从而给别人带来痛苦。可惜他们不年轻了,他们没有年轻人那么充裕的时间,甚至没有时间去改正错误。焦凯没有这些,他迈出一步就是一步,即使因此带

来他承受不了的后果,他也得承受。这件事,如果我们这么想,那么对他和对你同样不容易,尽管是他先对不起你。苏曦,如果你这么想想,也许会好过些。”

王教授像一堂课那么长的话似乎说动了苏曦,她觉得他说出的道理很合理,就像她也隐约感觉到的那样,世界在变化,只是她没有能力把这些归纳之后表述出来。但一旦王教授把这个理论和苏曦的现状联系起来,苏曦就不能保持平静了。她刚刚听进去的东西立刻像雾一样散去,满脑子里有的只是王蕾对她的嚣张和焦凯对她的不负责任的躲闪。这些画面一旦浮上她的脑海,立刻破坏她的理性系统,让她的心胡乱地跳,觉得窒息,仿佛自己被一个巨大的仇恨罩住了,想破坏一切,报复一切。

只是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种强烈的感情并不是仇恨。

“我觉得您说得很对,可我觉得焦凯未必属于您说的那种人,我跟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我了解他,可是现在我不能再这么说,他让我看到他的另一面,很卑鄙的一面。而且他不会不好过的,他心里想的就是怎么离开我,跟那个女的结婚。”

对心理学无限热衷的王教授听完苏曦的话,马上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苏曦处在这样的状态下,没人能劝说她,她什么都听不进去,无论别人说得对还是不对。

“苏曦啊,”王教授的口气变得有些语重心长,“我实话实说吧。我虽然经验多一些,但还是帮不上你什么忙。话这么一说,我们又得回到心理学上,你知道心理医生所做的全部努力就是让病人从头脑懂到心懂,只有心懂了,病人才有力量改变行动,也就是改变心理状态,但这个过程除了心理医生的帮助外,还需要时间,有时是五年甚至十几年。”

“我……”苏曦刚要解释什么,但被王教授摆着双手打断了。

“你别着急,我不是说你有心理疾患,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恰好处在头脑明白的阶段,所以别人说什么对你表面上看有作用,能让你短时间平静下来,但实际上是没有作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它接下来的走向只取决于你自己怎么想,怎么做。比如,你去他们单位了,我不能说这是明智之举,但如果你拦不住自己,别人就更拦不住你,你明白吗,苏曦?”

苏曦诚实而迷茫地看着王教授,内心一片混乱。

“谁的话都不用听了,包括我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管你做了什么。等将来有一天,你真正明白,也就是说心懂的时候,这些都会反过来帮你的忙。”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你把苏曦和我都说糊涂了。我看这样,什么时候我们把焦凯找来,劝劝他。”师母说。

“不用了,师母,谢谢您的一片好心。我想王教授的话是对的,回去好好想想。”

苏曦就这样告别了老教授夫妇。王教授的妻子立刻责备丈夫对苏曦说深了,她还说他的做法没人能理解。王教授反驳老伴儿说,苏曦现在的状态只能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往前走,直到撞上南墙,才会回头。但王教授的妻子立刻说了另一句话,让王教授吃惊不小: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回头的路。”

过了好久,王教授才从沉默中抬头,看看老伴儿说:

“那就是上帝的事儿了。”

“你啊!”老伴儿说。

陈大明去医院没找到童未明,并不十分沮丧,他甚至高兴,

这样就可以直接找苏曦了。但他被告之苏曦下夜班,现在正在家休息。陈大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于见到苏曦,好像有很多人在跟他抢眼下这个帮助苏曦的机会。

“我是她亲戚,从辽南来,给她带来了一些水果,能不能告诉我她电话,我好把水果给她送去。”陈大明还没动大脑想,谎已经圆满地撒出去了。

一个年轻的护士看看空着手的陈大明,并没有马上告诉他电话号码

“我还能骗你吗?水果在我楼下的车里。”陈大明不耐烦起来。每当他对别人撒谎时,他自己都先不耐烦。但他一次都没有觉到。

苏曦接到陈大明电话时并不十分意外,这反倒让陈大明意外了。他原想苏曦早忘了他,得在他的自我介绍之后才能回忆起来。苏曦问他是不是脑袋又破了,陈大明更觉得苏曦可亲,

就开门见山说想见她,有事要谈。于是,苏曦便让陈大明到她家里去。这下,陈大明更是受宠若惊。半路上,他买了一个巨大的水果篮儿。他从没想过,苏曦对他的信任缘于对童未明的信任,他想的是苏曦知道他对她的一片衷心,没有任何目的的一份真情,也许就因为苏曦让陈大明感觉像他姐姐。

陈大明站在苏曦家的客厅中央,发了一通感慨:

“你们家房子真大,你丈夫真是个傻×,放这么好的日子不过,胡闹什么啊!”

苏曦呆呆地望着陈大明,陈大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了场。

“苏姐,你别生气,我都知道了。我想我能……”

“你听谁说的?”苏曦问。

“偶尔听一个朋友说起了,我又问童哥,不过,苏姐你不用着急难过,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我肯定能帮你把这件事摆平。”

苏曦看着陈大明真心的表白,心里还是被感动了。在这个瞬间她觉得陈大明比焦凯、季峰更朴实,更可亲。于是,她说:

“你怎么帮我?”苏曦好像感兴趣地问。

“你看你想怎么办?你要是舍得打他一顿,我找几个哥们儿立刻就办。但我估计你舍不得,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再说,这种事靠打不行,得破坏他们,让他们好不成才行。”

苏曦笑笑,她没有想到让她觉得天塌地陷如此痛苦的事情,经陈大明的嘴一说,就变成了街头斗殴邻间争执一样的小事了。

“苏姐,你别笑,这事我干过一次了。只要那男的胆小,一吓唬准成。”陈大明心花怒放,他觉得苏曦对他的态度十分舒服,“不过,苏姐,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干吗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就那么好?”

“谁说我非得让他回来?”苏曦有些不高兴地问。

“谁也没说,我从你脸上看出来了。”陈大明像孩子一样说着心里话。

苏曦叹了一口气,心情低落下来。

“比他好的男人有的是,真的,刘姐,我就见过好多。”

“你认识我爱人吗?”苏曦问。

陈大明笑了,摇摇头,但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我不年轻了,所以有没有好男人对我来说无所谓了。我只想跟他讲出个道理,凡事都有道理。”

“说的是。”陈大明心里想说童未明就是个好男人,但听苏曦转了话题,也只好随过去。但他并没有听懂苏曦的话,在他看来,凡事也都有道理,但不是讲出来的,一切都是明摆着的,谁厉害谁强就有道理。一时聪明一时糊涂的陈大明并没有把他的道理讲出来,反而顺着苏曦说:

“我帮你讲这个理。”

然后,陈大明对苏曦讲了一个计划。开始苏曦对此并没有首肯,陈大明一点不灰心,他说服苏曦,详细说明这计划的好处,并说明他在这个计划中可发挥的巨大作用,最后向苏曦指出这个计划的安全性和合理性,他最后赢得的是苏曦的一阵大笑。他还从没见过苏曦这样笑过,让他觉得有点蕖人。但总归苏曦没有否定他的提议,而且他相信自己另外的感觉:苏曦会按他说的去做。

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晚上,焦凯离开办公室往自己住处走时,心情有些寂寥。大街上行人已经不多,而且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仿佛以此向别人暗示,他们都是有家的人,而且今天这个下雨的晚上,他们对回家所带来的感觉尤其珍视。家——

一顿热乎乎的晚饭,孩子或者电视的吵闹,老婆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