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丈夫

苏曦来了犟劲,偏偏要等六路大汽车,因为单位是八点半上班,她想,怎么着也不能迟到。真没想到,这趟车偏偏等了五十分钟,气得苏曦直骂公交公司“这哪里是为人民服务,就是为钱服务。”

这个时代,人们变得豁达了,社会风气如此,人们也就不那么追究了,计较又有什么用。

今天,科长正捂着脸生气哪,苏曦也没理那个碴,坐了下来,一声不吭。

科长眨着小眼睛,一看苏曦今天不顺气,也就没太说什么。

科长的肚子这两年越来越大了,他几乎天天跟别人出去吃饭,到了酒桌又慷慨激昂地大骂腐败。他的人生信条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搂白不搂,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因而到这找他办事的人和单位,他从不放过,雁过拔毛。

他的原则是:先下手为强。他经常告诫自己,“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带领导一份,要时刻想着领导,这样领导心里才能有你。你才能进步。”

这些腐败的行为方式,都被这些人胆大妄为地写在改革的旗帜上。苏曦最看不惯科长这些人。

科长有一大“优点”,擅长汇报工作。甭管工作做好做坏,还是根本没做,两眼一瞪,死人都能说成活人。所以,他们这个科年年是红旗科,科长的荣誉数不胜数。在红旗的背后,他捞取了各种各样的实惠,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丰收。据“小道消息”传播,他又有晋升的可能。在单位,“小道消息”的准确率还是很高的,好多“大消息”往往是从“小道消息”起源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在正式消息公布之前,人们都是靠这个渠道获得信息的。这成为当今中国社会的一大特色。

这个时代,人们已经麻木,“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对待是非,人人出奇的冷漠,是一种十分清醒的麻木,已经到了泯灭正义和良知的地步,充分暴露了人类劣根性中那种卑劣。木讷比敏感更实用,我们的生存环境,正在悄悄地变化,让人心神不安,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涉及自身的利益就行。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现在人们见多了,无论是什么事,人们也不追究了,就像现在暗娼遍地一样,人们对“鸡鸭”之事当作家常便饭了。人们活得潇洒、实际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人类的进步还是悲哀。

苏曦有着令人羡慕的工作,在区工商局里,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科员,她负责的这一片儿,这条街上的大小老板都得买她的帐。现在这个社会,有钱就有一切,有钱人牛皮哄哄,但是他们最怕这些部门,怕的是他们身上的这身制服。这些人要是不高兴了,天天去查他们。现在做买卖的哪有几个是干净的,要查谁都有毛病,能查得让他们破产,不破产也得损失点钱,因而没人能小瞧他们,他们到哪办事都顺畅。只是苏曦不是那种黑心肠的人。

苏曦这个小小特权,也并不是人人都有的。这种权力带来的好处就是买东西便宜,可以少花钱,不花冤枉钱。别小看这些,柴米油盐都离不开钱。这一切使得苏曦在家里的地位不断攀升,在焦凯心目中妻子是有能耐的女人。能给他带来荣耀,这种优越感使得苏曦有时非常傲慢。

“咚!咚!咚!”

“请进!”苏曦放下手中的计算器,冲着门口喊着。

进来的是业户,苏曦又恢复了那种冷若冰霜的面容。那人点头哈腰地说:“苏同志,我是来送管理费的。”

苏曦道:“哪户?”

那人道:“我是滑冰馆的。”

苏曦一听说道:“我正好有事想找你们呢,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道:“我是顺路替别人来你们这的,你有什么事,我也能做主。”

苏曦说:“也没有什么大事。我有个朋友想学滑冰,今天下午就想领他过去。”

那人一听,急忙说:“行,你们下午去吧,我在门口等着。”

于是双方定

好下午一点半在滑冰馆门口见。

业户走了以后,苏曦给景寒挂电话,让他一点钟到单位门口等她,并让他通知焦凯一块儿去。

放下电话,苏曦想:“人啊,就是怪,景寒无意之中说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挂在心上,可能是自己非常愿意跟他在一起,只要有可能都尽量去做。而对其他人,自己不是这样,别人求自己办事,能推就推,即使是丈夫跟自己说的事,也不是心甘情愿地马上去办。人啊,真是不可思议。”

下午一点钟,浅灰色的皇冠轿车准时停在院里,苏曦珊珊地走到车前,拉开车门一看,儿子也坐在车里。

苏曦问:“怎么把孩子也领来了?”

焦凯道:“今天下午儿子没有课,他又喜欢滑冰,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儿,咱们可以尽情地玩玩。”

苏曦一听也高兴起来,平时抓不着丈夫的影子,如果是苏曦找他,他未必能来,还是景寒有面子。

到了滑冰场,焦凯、儿子、还有景寒他们仨人都滑了起来。

数九的冬天,寒风凛例,冰雪连天。在滑冰场镜子似的冰面上,人们你追我赶地滑着。他们裹在人流之中,弯腰甩臂,似雄鹰在盘旋。

苏曦站在场边看着儿子像小燕儿似的飞舞,不由得高兴起来。

一会儿她把专注的目光射向景寒。他什么时候都那么醒目,能够夺得众人的目光。他穿了件纯白色的新款毛衣,一条白长裤,脚蹬白色的冰鞋。他那纯白的影子在潇洒地旋转着,冰上出现浓淡长短交错的许多影子。他缓缓地转一个圈,立在苏曦的面前,啊,好一个景寒,一身耀眼灿烂的白,白得光芒四射,白得神采飞扬,白得令人感动,她被那一身白罩花了眼。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呵!他在笑呢!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天知道他的笑容有多迷人,这样的容颜将一辈子印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温柔令她心灵震**,仿佛一只小船在海中旋转着,突然迷失方向。

天呐,好美呀!

此时苏曦忘记了寒冷,忘记了一切,她发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烧,心又激烈地跳了起来……

当儿子喊她时,苏曦才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作贼一样,她怕自己的心思被他们看出,便急忙掩饰道:“焦凯,我看天色已经晚了,别玩儿了,我们走吧。”

焦凯一看天马上黑了,就拉着景寒上车,说:“景寒,今晚哪也不要去,就上我家吧,让你尝尝我们家苏曦的手艺。”

开车路过菜市场,苏曦下了车,买了他们愿意吃的扇贝、蟹黄、海螺,还有一些蔬菜瓜果。

一进家门,苏曦就开始忙活起来,洗净切好,煎炒烹炸,不大一会儿,摆得一桌五颜六色。

在酒桌上,焦凯一句祝酒词也没有,只是端起酒杯自己一个劲地猛喝,一杯又一杯的,一点也不管别人。他对交际场面一窍不通,只知道自己大口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就开始胡说乱道起来。苏曦就是不愿意听他讲那些粗俗不堪的话语,她觉得心在作呕。

由于工作关系,她常跟科长出去应酬,人家科长在酒桌上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在酒桌上从不拉过,那份从容挥洒,令在座的各位望尘莫及。那些劝酒令从他嘴里如潮水似的涌出,变成了沟通感情和拉关系走后门的润滑剂。可是,焦凯却单纯为喝酒而喝酒,并且每逢喝酒必醉。

望着脸红眼睛红的焦凯,她就觉得受辱。她想起钱钟书的一句话:“女人的职业就是丈夫。丈夫好,她的职业就好。”她多希望丈夫在酒桌上能够受人仰慕,谈笑风声,能够圆滑适度,经验丰富,使她面子有光,她不想焦凯徒有男人的外貌,而没有男人的内涵,她不希望看到愚蠢的、耍小聪明的焦凯。可是,焦凯什么时候都是如此让她难堪。

女人的争强好胜远远胜于男人。苏曦非常希望丈夫能做出成绩,令她风光,总想让别人高看一眼,使自己在人前更加的自信。可是丈夫

偏偏不听她的,仍然我行我素。

看看景寒,吃饭、喝汤都那么斯文,那么耐看。

苏曦在酒桌上,暗暗把丈夫和景寒作着对比,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她觉得不同的生活环境所造就的人也是不一样的,思想意识之类就更不一样,因而沟通就变得非常困难。他们骨子里是不一样的,刚结婚时还不知道,他们的问题就是精神上的问题。

焦凯那种生活,苏曦接受不了。苏曦有野心,对事物看得准,看得远,而焦凯总看眼前,换一句话就是没有头脑,目光短浅,脑子里不想事,不琢磨事,不知从哪下手,怎么才能达到近期目标。因而,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就很少。刚结婚时,苏曦有功利色彩,以为大学生有发展,对他期望值太高,这一切干扰了苏曦,而这么多年焦凯还没有达到苏曦心目中的目标,她就觉得受不了,因而他们的婚姻也变得极不稳定。

焦凯觉得苏曦过于虚荣、太势利,而对苏曦的抱负不理解。

苏曦不是传统的女性,她并不以为有了一个婚姻,女人就有了成就。现在苏曦对焦凯已经彻底放弃了,绝不做任何努力。

望着苏曦那带着淡淡忧愁,像是陷入沉思中的眼神,景寒知道苏曦溜号了,一时之间,景寒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

好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才把苏曦从如梦的遐想中惊醒,她忙起身去接电话。

坐到酒桌旁,苏曦定定神,打起精神,面带笑容地说道:

“景寒,谈谈你在南方的生活。”

“喔!”景寒将目光放在苏曦的身上。

“听说那地方住宾馆,就有女的往宾馆打电话,是真的吗?”苏曦问。

景寒说:“可能吧。但我这人观念挺保守,挺传统,还挺封建,崇尚严肃的婚姻。”

苏曦心想,看景寒多机灵,知道把粉往脸上拍,无论什么时候都知道粉饰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为了转移自己对景寒的注意力,苏曦在擦桌子时,无意中顺嘴溜出一句错话,当着焦凯的面脱口而出,“景寒可比你强得多。”刚说完,苏曦就后悔了。只听焦凯嘿嘿的冷笑了两声。

苏曦忙低着头,把桌子拎出去,到厨房开始刷锅洗碗,收拾完了,苏曦又给他俩续上茶水。

又过了半个小时,景寒准备告辞离开。

“这么早?吃完水果再走吧!”苏曦忙说。

“不了,谢谢你们,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景寒说着离开了。

躺在**,焦凯觉得怪,哪次喝多酒,回家就睡,今天却没有一丝睡意。妻子最近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会冒出这么冲的话,苏曦以前不是这样。即使再生气,在外人面前也给自己留面子。可能是因为跟景寒熟,不拿他当外人,因而也就自然流露出来。

他知道苏曦总嫌他没能耐,没本事,没地位,没车,没钱,穷!

苏曦的情绪是单打一,高兴时手舞足蹈,生气时不管不顾,让他在朋友面前出丑。焦凯越想越气,真想抢圆了巴掌揍她一顿。可是看着熟睡的妻子,他又忍住了。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把烟点上,狠狠地抽起来。烟头一明一暗地在他眼前闪动,一束淡淡的月光洒在屋里的地上、**。**是他生活了十三年的妻子和十岁的儿子,是他最亲近的人,现在她们都很真实地在他身边,但总觉得这真实离他很远。

当初跟苏曦结婚时,她还是很质朴的。那时候才真叫穷,他大学刚毕业,一点积蓄都没有。结婚时家里一分钱没有,而苏曦娘家还陪送一千元钱呢!那时候苏曦没有嫌他穷。他们在外面吃饭,所谓的外面也就是小吃部,她处处省着钱,不点贵菜。那时候,苏曦为自己嫁个大学生丈夫而骄傲和满足,也为能找到这么一个让人骄傲的丈夫而自豪。那时候,她处处讨好他,温柔得像个小猫,依偎在他的身边。刚结婚那几年,日子过的多开心、多安逸啊!那是他生命中最宁静的一段时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