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爱情还在,**消退

烟吸完了,留在焦凯脸上的依然是一种倦怠的神情,他起身慢慢回办公室去。路上他想,如果他渴望见到王蕾,渴望把她实实在在地抱进怀里,他是无法平息这种欲望的,除非他见到了王蕾,或是他知道马上就可以见到王蕾,否则,他是无法等待的。

他曾经为自己身上出现的这股热情感到吃惊,也感到高兴,他从这种热情中获得了无穷的力量。凭着这股力量他离开了自己的妻子和从前的婚姻、从前的生活,甚至已经离得无限遥远了。他因此那么肯定他爱王蕾,他对王蕾的感情绝不仅仅是情欲。现在他仍然能够肯定他还爱王蕾,但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爱情还在,可热情却消失了好多。他像从前一样渴望见到王蕾,但一想环境的压力,他马上就平静了:不见也可。

“真他妈的烦!”他在心里骂一句,掐断自己的思路,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给苏曦打电话的王蕾,不自觉地开始了一种表面看起来十分安静的生活。她没有想到苏曦在电话里会真诚地询问她的伤势,并告诉她多吃维生素E。对王蕾来说这未免太突然了,仿佛是战场上两个正在肉搏的人,一个突然住手并对另一个发出微笑,王蕾被苏曦的突然变化搞晕了,她也一直在服用维生素E,因此她丝毫不怀疑苏曦的提议是发自真心的,因为维生素E的确有助于她的伤口愈合。

放下电话的时候,王蕾还想了一下,苏曦是不是在耍新花招,比如要麻痹她什么的。但王蕾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在与苏曦打交道的过程中至少有一点王蕾能够肯定,那就是苏曦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不会服软儿,即使为了欺骗对方,她也不会这么做。王蕾能够感到,这差不多是苏曦还能支撑的精神力量所在。

接着,王蕾发现自己被苏曦传达过来的一种有些童名其妙的善意给软化了。“也许我不该再给苏曦打电话,对她进行伤害。”王蕾首先想到这个,同时也是第一次,她心里从一开始就有的对苏曦的仇视变得模糊起来。

“她不是坏人,为什么我过去没这么想过,而且还那么恨她?”王蕾想到这儿的时候,她父母下班回来了。王蕾立刻把发生的事对他们说了一遍。他们互相看看没说什么,然后又看王蕾。在他们的目光下,王蕾觉得自己像个面对老师的小学生,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即使面对的是父母。于是她挥挥手,无所谓地说:

“谁信她那一套,也许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呐。”

“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王父坐下来认真地问女儿。看着父亲慈爱但严肃的目光,王蕾心里突然就有了很庄严的感情。她说:

“怎么说呐,我想过,苏曦这么做可能是对焦凯没兴趣了,想放手。”王蕾停了停又说,“可是,我也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苏曦不可能一点儿都不往心里去。”

“你是说苏曦变了?”王父启发地问女儿。

“也许。”王蕾渐渐进入了和父亲认真谈这件事的心理状态,“有时,我也想苏曦做这么多坏事,也许不是出于本意。"

“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王蕾的母亲换完衣服也坐过来加入谈话。

“她过去也许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女人,可是被焦凯和我的这件事给刺激了,就控制不了自己了,所以才会做那些坏事。”

细心的人这会儿会看出,在王蕾父亲的眼中闪过泪光。他被自己女儿打动了。

“你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这个女人,是吗?”他小心地问。

王蕾看着父亲,艰难地点点头。

“以前你没这么想过?”他说。

“没有。”王蕾的声音低了下去,“以前我想的是另外的道理。我想,她丈夫爱我,那就是不爱她了。如果她尊重自己,就该离开焦凯,爱情就是爱情,掺不了假的。如果我是她,也会这么做的。”

王蕾的父母这会儿没有再插话,他们的内心都十分激

动,为女儿正在有的巨大的变化,他们也是骄傲的。他们曾经以极大的耐心等着这一时刻:让女儿自己明白,她在生活中走偏了路。现在这时刻慢慢地近了,除了激动,他们也有些伤感,因为他们清楚地看见:女儿长大了,不再是他们的小宝贝,而是一个大人了。

“所以那时候,我恨苏曦,恨她的时候,我就想她是个坏人,可今天她那样问我,我……她的口气是很关切的……”王蕾有些说不下去了,很窘迫的样子。

“然后,你就明白了,她为什么做了那些事?”王父问。

王蕾摇摇头:“我说不上我是不是明白了,但我不那么恨她了,很奇怪的,是不是?”

“愿意听我说说吗?”王蕾的父亲问女儿,目光是认真的。

王蕾点点头。

“其实不奇怪的,这说明我女儿王蕾是个很善良的女人。”

王父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看着女儿。

王蕾很生气地“哼”了声:

“我当然很善良了,这还用说吗?”

“但是女儿,根据你老爸的经验,不是每个善良人时时刻刻都善良,善良常常被遮蔽住了。”

王蕾不解地看着父亲。

“也就是说善良被遮蔽的时候,人们仍然有可能认为,自己还是善良的。反过来,对苏曦来说也一样,她做了很多坏事,但她并不是坏人。”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我都糊涂了。”王蕾有点不耐烦了。

“王蕾,”这时母亲开口了,“我和你爸关于这件事说了很多次,苏曦肯定不是一个坏女人。她做那事情的确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恶事,但她是被另一种恶激发了。”

“你是说,我和焦凯相爱是恶事?”王蕾急了站了起来。

“坐下。”王父按着女儿的肩膀要她坐下来,平静下来。“你妈妈的意思是说,你和焦凯的感情对苏曦来说是一种灾难。”

“难道她没相爱过吗?为什么她不能理解别人?”王蕾又生气了。

“王蕾,这么伟大的人不多,尤其是女人,别人抢了她的丈夫,她还能理解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爱情。如果你是苏曦,也不会理解的。”王父说。

“有的人也许就能。”王蕾嘟哝着。

“那肯定是那个女人不爱她丈夫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姿态。”王母插嘴说。

“你和焦凯之间的感情对你们两个来说,是美好的事,但对苏曦来说就是恶事。这种恶把苏曦身体里的另一种恶引出来,让她失控做下那些事,就不奇怪了。”

“你刚才还说她不是坏人呐。”王蕾有些赌气地说。

“她和你和我们一样不是坏人,但好人身上也有恶的一面,它是不是释放出来,就看你在生活中经历的是什么。”

王蕾没有说话,似乎有些厌倦了这场越来越抽象的谈话。王蕾的父母也交换了下眼色,好像在互相询问,他们这时候跟女儿谈这个是不是为时过早。

“她现在能在电话里关心你的伤势,就说明她也许醒悟了。”王蕾的父亲索性说下去了,大有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

“你将心比心地想想,王蕾,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丈夫突然要跟别的女人跑了,她的生活可能一下就塌下去了,她肯定要有所反应。在我看来,她能首先这样对你也是她的幸运,不是每个女人做过坏事之后都能醒悟的。我甚至觉得苏曦有点了不起,她肯定已经开始反省自己了。”

“王蕾,”王母坐到女儿身边,“事情现在发展到这一步,再好没有了。你的感情伤害了那个女人,她反过来也伤害你了。现在她主动要求和好,你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给她什么机会?”王蕾警觉起来。

“让她重新得到自己的丈夫,让她把这个看成是她醒悟过后,老天给她的一个礼物。”王母说。

“我现在明白了,你们原来是这个意思。”王蕾生气地

说,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王父说,“你也看到了,事情出现之后,我们一直给你时间,让你真正从心里搞懂,你该怎么做。我和你妈妈也对你说过,我们作为老人能提醒你的是,别光考虑感情,也考虑一下良心。如果你的决定让你的良心不安,以后也会影响到感情的。”

“我们以后再谈吧。”王蕾突然甩给父母一句话,离开了他们。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梳妆镜前,看着自己脸上结痂的疤痕,心又乱了。

她又烦躁地想到了焦凯。

哽咽,如果从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那儿发出来,也许是再也无法保持自尊时一种必须表达的痛苦。

苏曦最先离开了烧烤店,她说头有些疼,她走后,大家一时想不起更合适的话题,便沉默了一阵,最后侯博士说,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他的话引得护士小周眼睛一亮,猛拍大腿说:

“不愧是博士,说话就是让人爱听。”她这时又把目光转向大家,“我看谁都不用为别人担心,如果苏曦有困难,我们往上冲就是了,都是一个战壕的,没说的。”

大家为侯博士和小周的话喊好,于是吃饭的气氛彻底转变——开始进入第二个阶段——喝透。

苏曦回到家里,电话响了几次,她都没接。她希望钻进这样一个空间,没人认识她,也没人理睬她。但是电话再一次响起时,她还是接了,她担心病房有什么急事。

来电话的是童未明,而苏曦马上就听出,童未明喝了不少酒。

“我一个人在‘激爽’,你过来好吗?”他说。

“可我不会喝酒。”苏曦并不想过去。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我喝醉了。”

“你没喝醉吗?”苏曦反问。

“我是喝酒了,但没醉,我从来不喝醉。”童未明尽量把话说得清楚,

“今天晚上你们科好像聚会,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说到这儿童未明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说话语气,他是个有意志力的人。

童未明的话触到了苏曦的隐痛,她决定去见童未明:

“你那儿什么时候关门?”苏曦很外行地问。

“已经关门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在这儿,你过来吧。”童未明说得很直接。

苏曦走进酒吧时,被里面的改变惊呆了。所有的桌椅都被挪到了墙边,地中央留出一大块空地儿,上面放了一张小桌和两把空着的椅子,仿佛在呼喊人们坐到上面去。

“怎么这样儿了?”苏曦问站在她身后的童未明。

“不是故意的,下午几个朋友在这儿跳舞来着。”

苏曦没有发现童未明说的是假话,因为他不会跳舞,所以也觉不到空出来的地方一点不适合跳舞。

“这么多酒。”苏曦坐下,看着桌子上的几个洋酒瓶。

“不用全喝了。”童未明说。

“我不喝酒!”苏曦又强调了一次。

“那我给你调一杯饮料。”童未明拿过苏曦的杯子,从桌下拿出一个凉水瓶,给苏曦斟满,苏曦尝了一口,说:

“好喝!”

“那就多喝点儿。”童未明继续喝着自己的杯中物。

“你请我来就是为了喝饮料吗?”苏曦有些开玩笑地说。

“最近又看到焦凯了吗?”童未明看见苏曦安稳地坐到了自己的面前,心里很满意。他觉得今天提早关门,等苏曦来很值得。因为听说苏曦做过的某些事情;童未明曾一度觉得苏曦很疏远。尽管他一如既往地愿意帮助她,内心还是无法躲开自己对苏曦某些做法的反感。

曾经有一度地认定自己对苏曦的感情与陈大明对苏曦的好感如出一辙,也仅仅是同事关系而已。但那个早晨,当他看见苏曦站在焦凯一手制造的“废墟”上的那种无助、自责、慌乱时,内心深处被他埋藏得很深的一种东西蠕动了。他感到说不出的心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