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是,心不知肚不明

当天晚上我接到了李小海爸爸的电话,我直言不讳地讲了他们教育孩子的失误,他并不否认,但却并不想和我深谈,以至于想应付我了事。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说:

“听说您对小海的‘错误’一直无法原谅?”

“我这是家门不幸,几辈子才出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如果让我重来,我宁愿绝后……”

“听说他没出事之前,你非常喜欢他?”

“是!原来学习好,又懂事,谁想他会突然做出那种事情。”

“这不是突然,而是必然。”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所经历的一件事就注定了他后来的……”

“哪件事儿?”

你爱人、孩子大老远来找我,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我的咨询不用做了……”

他老半天没有说话,我能想到他内心的激动,如果小海在身边他准会踢他两脚。电话另一头传来他粗粗的喘气声,我说:

“你不用担心,这不会对你构成任何伤害,搞清问题也是为了孩子。”

“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谁也想不到他做出那种事情,真是家门不幸……”

“做出‘那种事情’,他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吗?”

他有些激动地说:

“我要从前那个儿子!”

“就因为他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你就不愿接受父子关系?”

他突然问了我一句:

“冒昧地问一句,你做过母亲吗?”

我知道他下话要说什么,对他的这种态度表示遗憾。他的口气是生硬的,而且带着一种挑衅,如果我不让他明白他的态度错了,这场谈话就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不仅前功尽弃,而且李小海的日子会更难过。我也用同样的口气问他:

“这和我们的谈话有关系吗?”

“如果你没有做过母亲,你根本没有办法理解我的心情。”

“请问,你是不是从孩子长成大人的?”

“谁不是啊?”

“那么你做过孩子,可你怎么还不能理解自己儿子的心情呢?”

“我也没当过‘强奸犯’,怎么能理解他的心情……”

“可你是男人,你也在小男人的时候过过,你好好回想一下,是不是也有你儿子当时的想法,只不过是没有迈出那一步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让你能理智和公平一点对待你的儿子,免得他再犯更大的错误。要再进去,可不是少年管教所了。”

“他要是再犯罪,我就先把他杀了。”

“那你们的家门就更不幸了,出现第二个被拉上审判台的。”

“你怎么这么说话?”

“好好想想你是怎么说话的?难怪说你是个暴君,原来如此。”

“谁说的?”

“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他好一会儿不出声,我知道他已经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反省,便乘胜追击。

“听说你还是一个机关干部,怎么连起码的事理都不懂,我是为了李小海才和你谈的,否则就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我根本没有跟你对话的必要。”

他的口气完全缓和了下来。

“换句话说就是我没有资格和你说话?”

“你很聪明。”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唉!您不知道啊,自从他出事那天起,我脾气一直非常不好,无论是谁,一揭这事我就火冒三丈,包括我爸和我妈……”

“那是你们自家人,你可以随便发你的脾气,别人没有义务享受你的无理。”

“我从没遇上像你这么厉害的人呢!”

“所以你就一错再错,更确切地说是屡教不改。”他哈哈大笑,我也笑了。这是一个脾气暴,处事简单,但也很爽快的人。他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地说:“我有机会一定去看看你。”

“那是以后的事,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觉得你对孩子并不了解,只看到了他以前的表现,现在他让你丢了面子,就这么简单。即便他再坏,也是你的儿子,这一点你愿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任何抱怨恼怒都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我们如何帮他走过他所面临的人生最艰难的时期。他是个男孩子,作为孩子的家长,父亲的态度对他的影响最大……”

“我脾气不好,没有耐性,一和他说话我就想发火。”

“不是性格,是修养。”

“我承认,可能是遗传吧,我爸爸脾气就不好。”

“这都不是足够的理由,问题不是你脾气不好,而是你根本没有十分清楚小海所面临的危险期,你更不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孩子的意志力是很脆弱的,尤其是他这种特殊的处境,搞不好他真的就破罐子破摔了。有多少少年管教所出来的孩子再度成为监狱的犯人?我想你无论如何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吧?”

“那当然。”

“不要再给他任何言语上的刺激,虽然出事的时候他还小,不懂事,现在他对自己的行为非常痛心。这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孩子,内心的压力也很大,今后怎样面对社会?怎样面对同龄人?他内心的污点如何洗清?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内心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你就当他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摔坏了胳膊或大腿,把他当成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去爱护他,帮助他,给他力量,让他站稳,站牢,不再跌倒……”

他很激动地说:

“太谢谢您了!”

“不必客气,我只希望你能对自己教育孩子这一点上有深刻的反思。”

“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我能做到,您放心吧,不然都对不住您这一片心了。”

“关键是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你唯一的儿子。”

“我发现您比我都理解他。”

“因为我能让他说出真心话,因为我懂他的茫然困惑在哪里,所以他才能给我提供理解他的起码条件。”

“我想您肯定是个好妈妈。”

“告诉您,我还没结婚。”

他表现得很惊讶。

“真的?那您怎么能这么了解孩子?”

“这有什么奇怪,你不也是孩子的父亲吗?那你怎么能这么不理解儿子?道理是一样的。理不理解孩子,并不是有没有过孩子,而是能不能用心去体味孩子,只要我用心了,没有过孩子我也一样能理解孩子……”

“我很遗憾,也很羞愧,我尽量努力吧!”

“不是尽量,是必须!”

“好!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