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替人织就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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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决定吃老鼠了,因为再不吃,以后想吃也吃不动了。虽然我是个残废,抓这里的老鼠却是简单,因为它们根本不怕人,有时候还敢咬我。“既然你们敢咬我,我也能咬你们!”我对自己反复说了几遍,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一只从我身边跑过的老鼠,闭着眼睛张口就咬。

我不知道自己咬的是老鼠的哪个部位,一股腥甜的味道流入我的嘴巴。它只叫了两声便不叫了,也停止了挣扎。我突然一阵恶心,甩手将它扔得老远,胃里一阵翻腾,干呕半晌,却什么都吐出来。

滴下的臭水让嘴里的腥甜更刺‘激’了我的胃,又拼命干呕了一阵,我昏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梦见了美酒,梦见了大块大块的烤‘肉’。我还梦见我拿起一块猪脚,正放口大嚼之时,一阵剧痛,睁眼一看,我居然捧着自己的手,已经咬出了血。

头已晕,眼也‘花’,饥肠辘辘,却怎么都睡不着。

我终于忍不住了,抡起双手,爬遍了牢房去找那只死老鼠。那只老鼠还在,我只留下了骨头和皮‘毛’。不过吃完之后,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恶心,又吐了个干净。

听师父说过一个故事,有个道士,修的戒杀道。一日晚归,无灯火星月,踩上了一只蛤蟆,差点滑了一‘交’。自然,那蛤蟆也给踩扁了。道士惶惶终夜,第二天起来一看,原来只是踩了一个烂茄。

师父的这个故事,是要告诉我,我们心里以为它是茄便是茄,我们以为它是蛤蟆,便是蛤蟆。戒的是心杀,而不必空守不杀……

我以为我吃的是老鼠,所以我会吐。但是现在,我只以为自己吃的是‘鸡’‘腿’猪脚,所以,我不吐了。非但不吐,我和老鼠反而更亲近了,无事时也拿它们当作宠物,消磨不可见的光‘阴’。

这间牢房,很久没有听到有人下来了。

我要以吃老鼠来了结残生?我的杀孽重了,这就是世人道的天谴吧……

原以为已经得了兵者之心,生死无挂,不料死到临头,一切都成了笑话。

听说老鼠都是群居的,十分聪明,会传递消息。我靠着老鼠熬过了些日,牢房里的老鼠却越来越少。依旧还是没有人来救我,甚至上面的铁‘门’都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

我撕了囚衣,用稻草沾着老鼠血写了“明可名‘蒙’冤府兵署”八个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里,我几次写到了手上,再拉回笔锋,也不知道写成了什么。老鼠会出去吗?布条绑在了老鼠的‘腿’上,不会掉吗?

我依着师父传的法,盘‘腿’打坐,静静数着自己的呼吸。本来打坐最难过的就是膝盖和胯骨,没了膝盖,胯骨处也轻松了。

数到万息,我算它一天,取一根稻草,摆了一横。如此一来,光‘阴’倒是比往日过得快了,我也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清净,等摆出了“正”字,我已经不再写求救的布条。心中空明,毫无杂念,这种感觉才是自然清净。

常言道气足不知饥,也或许是我已经饿过了头,近两日反倒不那么想进食了。加之浑身无力,不再去听音辨位找老鼠了。

天的承诺在哪里?

今天从打坐中起来,放好稻草,爬到墙边,过往的一幕幕都从脑中闪过。幼时一起砸人‘门’窗,拔人地里萝卜‘玉’米的伙伴,稍长时一起偷人‘鸡’犬,苦练赌术的狐朋狗友,还有一起用生石灰烧人池塘的恶党……原来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却历历在目,甚至连绰号都想起来了。

其后似乎没什么愉快的记忆了,母亲去世,我又受刑,受刑之后羞于见往日的朋友,越来越孤僻。只是不知虎哥虎嫂过得如何了,我欠他们的多。再往后是去了西域,认识了怡莉丝,小小打了一战。回来时认识了韦白,认识了苏雪雪,彻彻底底当了官,若是祖宗知道,想来也颜面有光了。

我又想到了平倭一战,想起我军杀倭人,倭人杀高济人,还有高济人误杀了我们的人,整日就在腥风血雨中过去了。汉平城的瘟疫,富山的大火,现在我也要去了,不知地下是否会碰到那些冤死的姓。

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明可名死了吗?”

朦胧间,我似乎听到外面的铁‘门’开了,还有人在问。一时童心大起,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笑道:“别急,马上死,哈哈哈……”笑到后面,不自觉气只出不进,‘胸’口一闷,昏死过去。

慢慢的,身体变得轻了,似乎去了个光明的所在。暖风微微,我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似乎又见到了娘。

“小亮,你出息了。”娘‘摸’着我的头,帮我正了正发髻。

我拉住娘的手,说不出话来。

“小亮,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娘!”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娘,亮儿想您呀,娘!”

“小亮,跟娘走吧,娘会照顾你的。”娘背对着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但是我只要跟着娘走就是了。

我的步越来越轻,慢慢地就成了飘。跟着娘,我浑身暖和了。

“亮招,你个残废……”“布明!你还我珐楼城!”“明可名,偿命来……”

天地瞬息间变了‘色’,我摔倒在地,膝盖处一阵刺痛,我是个残废。要我偿命的喊声越来越高,娘拉着我的手更紧了,我试着挣脱了一下,却没有甩掉。“娘,我不去,亮儿不去……”我哭喊道。

“我们不去,我们不去了……”娘柔柔拍着我的‘胸’,让我安定下来。我盯着娘,心里慢慢平了,眼皮却越来越重:“娘,亮儿要睡一会,娘别走,别走……”“娘不走,小亮睡吧,睡吧。娘给亮儿唱首曲吧……”

我听着娘的曲,沉沉睡去。

我再次醒来时,手臂发麻,抬了抬,倍感沉重。强睁开眼睛一看,手臂上居然趴着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大概是我惊醒了她,她抬头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跑了出去。我刚刚醒来,本来就有些‘迷’糊,惊鸿一瞥,只觉得此‘女’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明可名,在朕这里睡得可好?”

我撑起身,装作诚惶诚恐,道:“微臣见过皇上。”

“你躺着,躺着。”圣上在我身边坐下,“朕对不起你啊。明卿,你受了大苦了,朕已经下令将府兵署所有差役统统斩首!”

我手忍不住颤抖道:“陛下,这,过了,大可不必。只是,虚师赐的‘玉’如意落在红甲军统领林晖弼手里,师‘门’信物,还请圣上替臣讨回。”

“人,朕已经杀了。你的如意,朕也替你找回来了,不必担心。只是……你带回来的兵士,都……殉国了。”

“啊!”我重重倒在榻上,“那,那……全都殉国了吗?”

“是呀,他们下手狠啊,连章统领之‘女’都没有放过啊。”圣上叹道。

“哦、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觉得鼻有些酸,闭上了眼睛,生怕流下眼泪。

“敌手又黑又硬,做得干净利落,几乎所有知情人都被灭了口啊。”圣上站了起来,背手踱步,“明卿,朕真的对不住你啊。朕要你休息几日便北上,统辖燕云两州府军民事务。高济的战事,朕已经‘交’给了李浑。武啸星战死,唉,北疆难啊。”

章仪的死给我了很大的震动,也并不在乎去哪里,点头道诺。

“朕知道,高济现在的局势,明卿是首功,只是朕也难办。明卿烧了汉平,烧了熊庆,烧了富山,筑京观武军,虐残降兵,敲诈高济王室,‘私’取高济王宝……高济王派了使臣,来朕这里天天哭说是‘前有狼,后有虎,明虎甚于倭狼。’满朝官日日夜夜弹劾你啊。”

“微臣让陛下为难了。”我木木道。

“呵呵,明卿不必如此,明虎,虎不好吗?高济王小气,明卿取他些财物也不为过。至于民愤,朕是不会相信那些屁话,一两个村夫的牢‘骚’他们居然也拿来诋毁朕的重臣!”

“陛下,还是要忍啊。”

“是呀,要忍,李哲存那个老匹夫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估计也熬不过几年了。上两个月他的大寿,朕送了一队歌姬,估计死得更快了,哈哈。”

“臣想回去了。”我也没怎么听他说话,低声道。

“朕会送你回去的,只是现在不行,你不能死,好好休养吧。”圣上转身刚要走,又回转过来,问我:“明卿,你是如何能断粮断水四十余天还活着?”我忍不住抬头,反问了句:“四十多天吗?”

圣上点了点头出去了。

我翻身朝里,两滴浊泪落在金线织就绣枕上。

修养了十来天,圣上用亲王仪仗送我回家。只是谪仙胡同小,亲王的仪仗进不去,只好停在外面。

“好兄弟,怎么给人折磨成这样了?”韦白‘摸’着我的脸。脸颊上的‘肉’已经全没了,深深凹了进去。韦夫人站在一边,暗自垂泪,略带哭腔道:“怎么连头发都白成这样了?谁这么狠心,要活活饿死人家?”

我一直没有照镜的习惯,给韦夫人这么一说,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找来了镜,我差点不敢认自己,一脸暗黑,两颊深陷,印堂黑气缠绕,两鬓已经全白了,顶上的发髻都已经‘花’白。

我苦笑一声,道:“我好像不记得自己过了十岁啊。”

韦白也深深叹了口气,道:“贤弟不知,你丢了的这一个半月,皇上也不好过。每日早朝,朝中大臣就人人递本,参劾你。愚兄也想替贤弟辩诬,却……唉,你也知道……身在朝堂,身不由己啊。”

“大哥不必多说,小弟明白。若是大哥硬要出头,恐怕还给人一个结党的口实。”我不怪韦白,这种事情,并非意气用事所能解决的。

“此番倒是你的对头帮你说话了。”韦白讪讪一笑,“吏部尚书朱卯帮你上了十道奏折,他的生也大都没有动静。此番攻你攻得最猖狂的是兵部尚书张琦,听说背后的是保陈和。李哲存、冯霂倒都只说惩戒,不似兵部的人一般要你的命。”

我应了一声,道:“小弟过几日便要北上了,圣上要我去守燕州和云州。”

“啊,唉,”韦白长叹一声,“燕、云地处北疆,是昔日武啸星将军的行辕所在,匈厥古之患最盛之处,而且听闻一年天里有两五十天都是酷寒,这……实在是流放之刑啊。”

“可名,要不你辞官吧,哥哥嫂嫂总不会让你受什么苦。你的身,还怎么能受得了跑去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韦夫人哭道。

我苦笑道:“早在西域,我便请辞。现在,我是不能辞了,这次矫诏之事,只有我死了才能算完。我若是去了燕云,大概还有条活,否则今日罢官,明日我可能便身首异处了。大哥,小弟走之前,告诉你一件事,若是小弟平白无故死了,便是虢国公主幕后下的手。虽然朝中不少人嫉妒我,嫉妒我一步登天,真正恨我入骨的还是这个‘女’人。”

“贤弟士宦不久便远征高济,怎么会和这等皇亲有了瓜葛?”

“大哥还记得买地买宅的金是哪里来的吗?”

“一个公主,不会那么小气吧。”

“金尚是小事,当日大哥不知道,虢国公主违制,差点‘性’命不保,若是旁人至她如此倒也罢了,但是我这个出身贫寒的残废……你说她能咽下这口气吗?又有道是:青蛇嘴里牙,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我一时忘记了韦夫人,被她瞪了一眼,连忙闭嘴不语。

“会不会……”韦白沉‘吟’片刻,轻轻吐出个“朱”字。他会这么想倒也不奇怪,本来兵法也有虚实之道,谁知道替你求情的就不是背后捅你的人呢?

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会,朱卯不会有这么大的手笔,他只是个吏部尚书,怎么也牵连不到府兵署红甲军。武不能‘交’通,这是祖立的规矩。”我又狠狠摇了摇头,叹道:“政事啊,比之战阵更险呐。看我一回来就来打扰哥哥嫂嫂,带了一身的晦气,请见谅啊。我回去洗个澡。”

“看你说的,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回去洗洗换身衣裳,别耽搁,马上过来吃饭。嫂嫂亲自下厨。”

我刚要答应,听到最后一句,反而不敢应承了。“别怕,你嫂只是下厨监督,不掌勺,呵呵。”韦白笑道,引得韦夫人一阵娇嗔。

从韦白家出来,我差点不认识了自己的大‘门’,两边多了八个手持长戟的武士。一问之下,原来是圣上派的,还有两队御林军负责我的安全。

‘门’房还是老张,见我回来,忙不迭地跑出来,嚷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啦!”大‘门’中开,跑出一群家丁。我只认识打头的老褚,其他一概不识。

“这还是我家吗?”我问老褚。

老褚笑道:“老爷莫非打仗累了?自然是老爷府邸啊。”

“我家哪来这么多人?”我不满问道。

“老爷,皇上赐了一批奴婢,后赐下了一批仆人,章将军府送来了一批家丁,吏部又配了一批,可不满院都是人了么?”

我摇了摇头,道:“记住我说的,人家送的别随便收下,还起来麻烦。吏部送来的都遣散了,我会去和吏部主事的说。圣上和后赐的,唉,留下吧,但是以后千万别再买了。至于章府,和我们没什么关系,送些金银过去算是回礼吧。”我心中一凉,鼻头又有些发酸。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闻声吓得如意脱手……

“我章家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官做得大了了不得是不是?我等你那么久,到处给你求爷爷拜‘奶’‘奶’,满天下打探你被人关在哪里,你倒要和我章家没关系!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吗!”章仪哭着冲了过来,几乎要把我的骨头都拆了。

“我错了,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别……别让人看到了不雅。”我费尽了力气,把章仪的手从我脖上拉开,转头对老褚道:“章小姐芳驾光临,怎么不请进去奉茶,失了礼数。”

“我不喝茶,我要喝你的血!吃你的心!我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眼睛都哭红了,你说这种薄情寡意的话气我!”

“先进去再说吧,对面韦编修家的看着呢。”我挥手遣散那些家丁奴仆。“不行,这里就要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我就、我就是死也不进去!”章仪大闹。

我原本就身体薄弱,旧伤在身,这一个半月的折磨岂是十来天能缓过来的?已经有些气虚,轻声道:“听皇上说,他们杀人灭口,你也遭遇不测,所以我才……”

“是我托皇上试试你的,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果然啊,我一死你就要和姓章的没什么关系!呜呜,你个大坏蛋!”说着抡起拳头打了上来。

“别胡闹,我是想到你心酸。而且你个姑娘家,若是有人瞎说你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你的名节不是毁了?”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跟着她一般胡闹。我的气越来越急,只觉得眼前发黑,连忙用手扶头,用如意镇了片刻才好起来。

“你没事了吧。我不胡闹了,我推你进去。”章仪一时间也慌了神,刚才夜叉般的样立刻换成了满脸关切,推我进去。

老褚泡来了参茶,我喝了两口方才感觉好些。

章仪‘摸’着我的头发,道:“真是气死人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我笑道:“若是他们直接动刀,恐怕我也活不了这么久。”

章仪眼中带泪,道:“他们也狠了……”

我点了点头,道:“人心难测,谁下这种毒手都不知道……唉,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阳……”

章仪突然封住了我的嘴,用她的嘴……

“啊!”我痛得叫了声,伸手去捂被她咬了的嘴‘唇’。

“不许再说自己死!你只有一种死法,就是在我替我守陵一年后哭死!”

我捻了捻手指上血,嘴‘唇’已经微微肿起,轻声道:“好狠的‘女’人!”

“你敢骂我!”章仪抱住我的脖,硬‘吻’了上来。我不由瞪大了眼睛,四处转着,还好附近没人,着一点丁香,我轻轻环住了她的细腰……

“奴家伺候大夫入浴吧……”

“不要了。”

“要!”

“不要了吧。”

“不行!”

“不、不要……”

“嗯?”

“……”

“贤弟果然有愚兄之风啊。”韦白一眼就看出章仪和我的关系,调笑道:“看弟妹英姿,贤弟也是惧内之人吧。”

我没说什么,低头吃饭,却怎么也吃不完章仪给我挟的菜。

韦白夫‘妇’笑了一晚上。

章仪送我回府,硬是被我赶走了。我马上就要被发配去燕云之地,她却年少青‘春’;我是一个出身卑微的残疾,她却是大家小姐将‘门’虎‘女’……

翌日早朝,我搭韦白的车去了。韦白已经升了左谏议大夫,居正四下,两年半间升到此职,算是升得快的。一进朝堂,我立马感觉到了大臣们的冷眼,还好有几个认识韦白的,多少搭着说了些闲话。当日出征时去送我的管叔桐、贺隐贞都放了外任,这次没有见到。

我找到朱卯,过去道谢。朱卯微微拱了拱手,转身和别人说话去了。我不知道为何朱卯从一开始就对我怀有恨意,师父说他和父亲有旧,恐怕还是世仇吧。

当廷,圣上下了诏书,除我燕云经略相公,统辖军民事务,十日内离京。我接旨的时候,满朝都在低声言语,不外一些幸灾乐祸的话,我也懒得去听。

这次我走,除了韦白没人打算来送我。听说,因为有家人怕跟着我跑去苦寒之地,偷偷逃了。我没什么家产,也不以为意,老实说,这么多人我还怕养不过来。“没给偷走什么东西吧?”我问老褚。

“老爷,那几个兔崽把皇上送来的瓷器偷了好多,老儿已经报官了,还没个说法。”老褚道。我苦笑一声,道:“你家老爷现在是犯官,你当我是荣升?是流放啊,以后别出去讨人嫌。老张呢?”老褚手指了指,道:“老张去新宅了,那里快妥当了。”

“嗯,我走之后,你把这些下人都遣退了,章府的让他们自己回去。然后你也搬去新宅吧,这处宅能卖多少卖多少,我已经托给了韦大夫。”

“是,老爷。”老褚躬身又道:“老爷,老儿没什么本事,却也知道老爷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老儿想跟着老爷去燕云。这千里迢迢的,老爷孤身一人上实在不方便啊。”

“你年岁大了,替我看着家吧,吏部有人陪我一起去的。而且皇上旨意,同意我随运粮队一起走,不会有事的。”我收拾了几部前朝的集和一些史书,想来想去,还是带上了那本大帅留下的《孙宜说》。老褚帮我装了箱,叫人抬到了‘门’口。

我摊开笔墨,照例写了封感恩折,让老褚‘交’给韦白,请他代呈天。

看着月‘色’晦明,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是章仪亲手缝制的,虽然做工很粗糙,她能做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知道她这两天没出现的原因,听韦白说章家不是很同意章仪和我走得很近,我听后只是一笑。不能否认自己喜欢章仪,但是我比她大了将近十岁,而且我正要被流放边疆,还好她家人反对……

“老褚,把我的东西送去吏部,明天我就走。”

“老爷,可……”

“没什么可啊不可的,我明天就奉旨上任,别在京师让人看着碍眼,明日你等我走后,去和韦大人打声招呼就是了。”

转过轮椅,我下到院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宿,最刺眼的便是那北斗七星。他们都说我是破军星君,便是北斗第七,摇光。北斗主死,莫非我就真的只能流‘浪’生死之间?

我终于悄悄的走了,吏部派了一部半旧的马车,两个仆役和一个车夫。我自己背着一身冠服和官印,头也没回就离开了京师。走了好几个时辰,我才想起居然没有去给娘扫墓,却也不能回头了。

当夜,我们赶到了跑马驿。

驿丞给我安排了房间,正要休息,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问那马车是谁人的。我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对方不像是我汉人,他们指问的又正好是我的车马,遂调头道:“此乃小官车驾,尊驾有何贵干?”

那人转身看着我,因为穿着我汉家衣裳,我也过了两眼才认出他是个倭奴。

“你叫什么?”

“倭奴放肆!”我重重拍了一下把手,驿站里的差役闻声而来,站我身后,“在我大越神州,居然如此傲慢无礼!”

很快,外面又走进来一个倭奴,躬身行礼道:“大人切莫见怪,他的汉语不好,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我本也不是易怒的人,微微点了点头,转车要走。“大人暂停,请问大人,此车可是大人的座驾?”他恭敬问道。

我停下车,扭头道:“是,又如何?”

“这上面的明字旗号可是大人的?莫非大人便是明大夫?”

“正是!本官正是在高济杀了你们长古川隆二的明可名。”我傲然道。

两个倭奴不知用倭奴语叫了声什么,又冲进来好几个倭奴,差役们连忙持棍护住我。不料却是误会了他们,他们并非要用强找我报仇,居然齐齐跪了下来,领头那人道:“外臣等见过明大夫。”

我愣了一下,没有理他们,摇动轮椅朝里去了,听说那些倭奴跪了很久才起来。

“大人,他们干吗要跪你?”吏部派的那个仆役问我。

“因为我在高济杀了他们二十万,还有他们的军神。”我淡淡道。

“啊,可是小人听说明大夫是因为怯懦避战,丧我国威才被贬的啊。”那人奇道。

我眉头跳了下,转而笑道:“是么?”

长夜央,白‘露’寒,我的车驾再次往北转动。

跪道相送的居然就是昨天的倭奴,自己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说不清,理还‘乱’。

(第二卷《高济兵燹》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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