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色褪去,发白的晨光照亮了伊春的脸。这难熬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她眼睛瞪得溜圆,忽而转了转,脖子也跟着动动,接着是胳膊、腿。最后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时效已过,她又自由了。

回头恨恨瞪了对面那两只没良心的主仆一眼,他俩蜷缩在厚厚的毯子里,像两只毛毛虫,睡得正熟。

伊春实在没时间跟他们计较,跳上马背便扬长而去。

马蹄声渐渐消失,小南瓜闭着眼睛低声道:“主子,她一定是急着去救同伴,包袱都没来得及带上。”

舒隽用毯子蒙住脑袋,声音闷闷的:“去翻翻,看有没有钱。”

“……你拉别人做替罪羊也算了,现在还要贪图人家的财物吗?”

“东西是她自己留下的,不算强取豪夺。”

小南瓜一把揭开毯子,仰天长啸:“我为什么要跟着这种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主子!”

舒隽从厚实的毯子里伸出脑袋,长长的披散下来的乌发,面容姣好秀丽,怎么看怎么像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他裹着毯子蠕动,滚到包袱前一把抓住,道:“那我自己翻。”

包袱皮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无非是破衣烂衫之类的,半个铜板也没见着。

舒隽直接丢出去,不屑一顾:“穷鬼!”

“你连穷鬼的东西都偷!”小南瓜义愤填膺。

舒隽从毯子里钻出来,打个呵欠,喃喃道:“该换个部下了,不然真要骑到我头上来。”

小南瓜捧了水给他漱口洗脸,一面替他梳头一面絮絮叨叨:“主子,做人不能太没良心,会遭天谴的!你看某某,因为偷了东西,大前年跌断了左腿。再看某某某,因为诬陷别人,去年瞎了双眼……”

“诅咒够了吧?”舒隽回头看她一眼,小南瓜立即闭嘴,飞快把东西收拾整齐。

他往前走了两步,道:“走,牵上这匹马。”他指了指树上拴着的马,那是伊春来不及带走的另一匹坐骑。

小南瓜大吼:“还要偷人家的马?!”

舒隽又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咱们就骑这匹马,去逍遥门看热闹吧。”

逍遥门它真是一个门,门上写着“逍遥门”三个骚包大字,还涂了金粉,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

伊春一脚踹开大门的时候,里面站得满满的全是人,一齐回头看她,神情各异。

她眼尖,早已见到人群里有昨夜挟持杨慎的那伙白衣人,当即抽出佩剑,大吼:“把羊肾交出来!”

没人回答她,庭院里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

隔了一会,为首一个衣着华贵,神情严肃的中年大叔沉声道:“姑娘是何人?怎如此无礼!”

伊春说:“是你们无礼在先,昨天晚上派人把我师弟劫走了!”

于是有人略带讥诮地笑道:“不知姑娘师出何门?居然要逍遥门出门来劫持你师弟,想必姑娘初涉江湖,没听说过逍遥门的名声吧。”

伊春摇了摇头:“这和名声没有关系,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为首那个中年人露出一丝怒意,回身朝对面一个蓝衣青年抱拳,歉意道:“对不住了,晏少爷,本派今日有人上门挑衅。待在下先将此事解决再与你促膝详谈。”

青年人长身玉立,器宇轩昂,正是先前在贤德镇医馆遇到的那位晏少爷。他今日赶了大早前往逍遥门,自是有要事商谈,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能遇到减兰山庄这个小丫头。

伊春没有江湖经验,出言不逊,态度倨傲,等于惹了个大麻烦。他为避免麻烦,便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朝逍遥门主做个随意的手势,便背着双手退到了阴影中。

那门主立即朝部下丢了个眼色,一群人立即将伊春围在中间。

门主淡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尊师何人?你一口咬定是逍遥门劫走了你师弟,可有什么证据?”

伊春懒得与他啰嗦,抬脚便将面前拦住她的两人踢了个趔趄,身后风声凌厉,是那些人挥剑刺来,她一个前翻,手里的剑舞成了风车也似,用无比蛮横的姿态硬是突破重围。

然而这些人毕竟不是山贼之类的乌合之众,对方所有人都戒备十足,她纵然身手伶俐,毕竟年纪小,占不了什么便宜,刚突破重围,肩上就被人刺了一剑,痛得她一个惊颤。

眼下只有速战速决,赶紧冲进去找到杨慎才是要紧。

她顾不得伤口刺痛,一步跃上台阶,强行要冲进内院。不防阴影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动作极快,朝她面门要害袭来。

伊春非但不躲,反而迎上,食指弯曲,朝那人手腕脉门处弹去,迫得他中途变招,反手来擒她胳膊。

两人一瞬间拆了十几招,伊春到底肩膀受伤,动作不如先前灵便,为他伸指弹在手背上,疼得一缓,紧跟着脉门上一紧,被他五根手指扣住了。

“姑娘何不消消火气,有话好好说。”那人温言劝解。

伊春猛然抬头,见到他清俊的容貌,不由一怔——奇怪,有点眼熟,她见过这人吗?

晏少爷原本不欲插手此事,但见她力战众人,动作流畅至极,打得十分漂亮。他素来爱武,竟心痒痒地想与她切磋一番,一时忍不住出手将她擒住。

见伊春狐疑地盯着自己,他便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不防她抬腿就踢向自己面门。寻常人手腕脉门被扣住,根本做不出这样的动作来,她的身体却软得好似泥鳅一般,不过牛刀小试。

晏少爷不得不放开她的手,伊春虚晃一招,在一片惊呼叫骂声中冲进了内院。

身旁有个戴着斗笠的人低声道:“少爷,属下去擒住她?”

晏少爷摇了摇头:“罢了,这么多人,她要吃苦头的。”

伊春在内院没头苍蝇似的乱冲,身后还跟着一群逍遥门的人,一个不小心被抓住了,只怕小命便要丢在这里。

情形明明很险恶,她却从心底感到一种兴奋的战栗,竟对这种感觉爱不释手。

纵身跃上高高的围墙,风忽然大了,将她束发的带子吹散,乱蓬蓬的头发就这么随着衣服扬了起来。

围墙后藏着一个精致的小院子,几个穿白衣的美少年正给花浇水,见伊春昂首挺胸地站在墙头,不由都呆住。

她露齿一笑,背着光,黑黝黝的脸,白森森的牙,下一刻就落在院子里,一人一个头槌,将他们撂倒在地。

一把推开房门,里面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杨慎穿着一身雪白的绸衣,银色的发带顺着青丝垂在脸旁,以前浓密的将半张脸都遮住的额发全被梳到了后面,露出一张秀致又邪气的脸。

这张脸上正凝聚起惊愕的神色。

在他对面,分明站着一个同样白衣的少女,手里端着碗,正挑了面条,似是打算亲自喂他吃,动作就这么僵在那里。

“羊肾!”伊春叫了一声,欣喜无限,“你没事吧?”

杨慎飞快起身,像是不敢相信似的,脚步由慢变快,最后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低头看她肩上血淋淋的一片,半晌,才轻道:“血……?”

她随意揉了一把,一点也不在乎:“小伤小伤,没事!我来接你啦,咱们走吧!”

他正要说话,身后那个白衣少女突然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把碗砸在地上。

“来人啊!有个又脏又丑的女人闯进我屋子了!”她抱着脑袋没命的大叫,缩在桌子后面恐惧地看着伊春,好像她是个怪物。

伊春一把抓住杨慎的手,拽着推门就跑。

对面正迎上逍遥门那帮人,伊春提着剑左冲右突,快得惊人,众人一时竟拦她不住,又被她撞开一个突破口,跃上围墙拔腿狂奔。

有好几个白衣人冲进屋子,口中叫着:“公子!是属下疏忽了,让公子受惊!”

伊春挠挠头,看看杨慎:“她……公子?”

他淡道:“是啊,她是个女公子。逍遥门主的独女,自幼就怕女人,独独喜爱男色,从各地收集了无数美男子来伺候她。”

伊春有些发晕,见他脸上神色淡淡的,既不激动也不高兴,想到自己推门的时候见到那少女神情温柔,亲手喂他吃饭,他看上去也没有抗拒的意思,不由惊道:“羊肾,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不该来救你?”

他立即怒了:“胡扯!”

伊春笑了一声,眼见围墙下都追满了逍遥门的人,除非她长了翅膀能直接越过大院飞上前门的高墙,否则一下去就会被活捉。

“这下可不好办了。”她为难地再挠挠头,“明明是他们先把人劫持走,现在却这么嚣张!”

杨慎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走吧,你一个人还能逃出去。我被那女公子下了药,三天之内手足无力,没办法跟你一起走。”

难怪他方才一直不出手,竟是被下了药。

伊春咬了咬牙,心头似有一股火在烧,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她轻道:“我一定带你逃出去,抓紧了,别松手!”

她握紧剑,打算孤注一掷,跳下去再杀出一条血路。忽听对面前门的高墙上有人吹了一声口哨,轻叫:“丫头,抓住这个!”

她愕然抬头,就见一条麻绳抛了过来,那高墙上分明坐着一个缁衣少年,正是真正的舒隽。他笑吟吟地,一手提着麻绳,另一手朝他们懒洋洋地打招呼。

伊春大喜,立即将绳子拴在腰上,拦腰一把抱住杨慎,下一刻便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双脚稳稳落在逍遥门大门外。

刚好有两匹马狂奔过来,正是他们的两个坐骑。其中一匹上坐着小南瓜,她一个劲招手:“上来呀!”

伊春反应极快,待那两匹马跑到眼前,立即跃上马背,紧紧抓住缰绳。

小南瓜挥起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一刷:“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