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推开花厅大门,酒气脂粉气以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扑面而来,杨慎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一群人形的东西滚在软垫里,酒水鲜果撒了一地,根本没人去管。

青丝在地上乱铺,偶尔可以听见女子娇笑的声音,极为暧昧。

文静缩在杨慎身后只会哭,轻轻扯一下他的袖子,求他过去叫人。

殷三叔黑着脸先过去了,开口正要说话,晏于非却说道:“墨少庄主,贵夫人来了怎么不告知一声?晏某招待不周,心中甚是惭愧。”

一个人从软垫里爬了出来,披头散发敞着领口,面容却十分俊美,正是墨云卿。他身边围着三四个衣冠不整的美貌女子,没骨头似的蜷缩在他脚边,吃吃低笑。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什么夫人?墨某尚未娶妻,莫不是有人存心冒充?”

文静忍不住大哭起来,哽咽道:“云卿!你怎能如此待我!”

墨云卿瞥她一眼,笑道:“原来是她,并非什么妻子,师妹而已,她总爱缠着我,实在无趣。”

文静又气又怒,居然晕了过去。晏于非叫来伙计将她扶到隔壁客房休息,回头微微笑道:“晏某招待不周,惟恐怠慢了少庄主。”

墨云卿摆手道:“不怠慢,好得很!”

殷三叔怒道:“你这个……”

话未说完,已被晏于非拉出门去,杨慎隐约听见他在大声抱怨:“竖子荒**!这种人少爷怎能留在身边!索性杀了干净!”

晏于非没说话,旁边又有掌柜的小心翼翼说:“……不分日夜只知**乐,伙计要打扫房间或送食物热水进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看着二少的面子……”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见,杨慎回头看看软垫中不成人样的墨云卿,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晏于非在后面含笑轻道:“少庄主是性情中人,独爱女色美酒,晏某只怕招待的不够精致。”

杨慎猛然回头:“……你故意的!”

养着他,腐坏他,让他离不开自己,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减兰山庄,湘西势力真正要换成晏门做主人了。

晏于非神情温和依旧,低声道:“无所谓故不故意,大家各取所需而已,杨公子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他说的其实不错,各取所需。墨云卿自己要堕落,不关任何人的事。

去到文静房里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还是只会捂着脸哭,喃喃道:“下山前与我山盟海誓,说一定要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叫师父再不能小觑了他。谁知下山快一年音讯全无,好容易寻到这里,他却变成这种模样!”

杨慎也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得保持沉默。

文静又道:“人常说,男子情爱恩宠消弭最快,前一刻还甜言蜜语,后一刻便翻脸不认人。只可怜我腹中未见天日的孩儿,没出生父亲便不认他了。”

杨慎心中一惊:“你们……已经……?”

文静脸色苍白:“四月师父让文定大礼,他说已是夫妻不过缺个正式婚礼的名头罢了。所以……如今孩子已有六个月,他却不承认文定,要休了我,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她身材纤细,须得仔细打量才能看到腹部隆起。

杨慎再也待不下去,推门直朝墨云卿所在的偏厅赶去。

刚把门打开,里面便有酒壶飞出,杨慎侧身让开,只听墨云卿在里面大吼:“滚!不要碍事!”

他皱眉道:“师兄!”

墨云卿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一抹笑:“原来是你,已经下定决心帮助晏二少了?”

杨慎正色道:“我来不是谈这事。文静与你既然文定,况且如今她已有身孕,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如此待她。”

墨云卿还是笑,抬手捞起脚边一个美女,捏着下巴让她把脸对着杨慎,问:“如何?是不是比文静漂亮许多?”

杨慎抿唇不语。

“天底下有无数美女,男人怎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你也莫要再念着葛伊春那脏兮兮的女人,人既然来了,晏二少总不会亏待你。只管办事就好。”

杨慎默然看他良久,耳边忽然响起伊春的话:做别人的匕首,岂不是活得像个工具。我们还没能做个堂堂正正的大人,自己先别歪了。

“你已经完全歪了,再也救不过来。”

他说着,转身走出去,把门重重合上。

晏于非说去给伊春配解药,中午之前必回。

杨慎回到给他安排的客房,打水洗了把脸,将腰上的剑栓紧,推窗便要跳下去。

身后突然传来宁宁的声音:“杨公子,你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头,淡道:“我要走了,去找伊春。”

她飞奔过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轻道:“别去!你这样再一走,真的会没命!”

杨慎一言不发将她两条胳膊抓开朝下一丢,她却不依不饶顺势钻到他面前,一头埋进他怀里,像一头瑟瑟发抖的小鹿。

“你别走!我……不想看到你死!”她颤声说着。

杨慎一动不动,冷道:“这次又是晏于非派你来色诱?”

宁宁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信我,说什么你都当是**。我只告诉你,晏于非软禁了我老父,我不得不为他做事,并非心甘情愿。”

他声音冷漠:“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宁宁脸色苍白,仰头看着他,却不放手:“我知道你是个铁骨男儿,自然看不上我如此卑微懦弱的女子,就连我说仰慕,你也觉得脏。但我是为你好,你就这么离开了,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什么也没有,和晏门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杨慎将她推开,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仰仗别人鼻息而活。报仇只是私事,轮不到旁人过问。”

宁宁轻道:“你这一去,万一丢了命……万一过个几十年还不能雪耻,又当如何?一辈子活在悔恨里?”

杨慎定定看着窗外萧索的树木,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不会被仇恨蒙蔽眼睛,做一个行尸走肉。几年也好,几十年也好,我的仇我自己报,我的路我自己走。”

宁宁陡然退了好几步,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死死盯着他看了很久。

“来也是为她,走也是为她。你师姐……当真那么好?”她低头小声问。

杨慎没有回答她,一个纵身,人已蹲在窗台上。

宁宁急道:“我不行吗?我……其实从晏于非别院那个晚上,我就已经对你……”

他还是不回答,回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跳下了窗台。

她追到窗边,只见他藏青色的粗布衣服在院内一闪,很快就不见踪影了。十一月冰冷的风扑在脸上,脸上的泪水很快就被吹干。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怎么也无法抑制。

伊春,伊春,她会在什么地方?舒隽有没有好好照顾她,会不会把她丢在路边不管死活?

杨慎在街道上狂奔的时候,心脏扑通扑通跟着飞快的跳。

他要先在心里和她说抱歉,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师父说他聪明,舒隽也说他精明,但这些聪明根本不算什么,真正看得远的是她,最坚定的也是她。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苦乐只有自己明白。大仇暂时不能报的痛苦,他自己最清楚。

就是因为明白这种痛苦,才不愿被人利用。

杨慎不会是行尸走肉,得罪晏门也好,得不到斩春也好,谁也不能改变他人生的轨迹。不能坚持走完自己路的男人,不算男人。

然后,见到伊春,他想抱抱她,再说一声抱歉。

他只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傻小子,乍遇变故很容易反应不过来,居然让她被别人救走。

要认真告诉她,绝没有下次,绝不会再有。

他会一直在她身边,一直一直,做弟弟也没关系。

最后,最后一句道歉。

方才他说谎了,他其实不想做她弟弟,可不可以吻吻她,一下就够了。

郊外有一座破庙,他缓缓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羊肾失踪了?不会被晏于非抢走了吧?”

小南瓜声音很怪:“这个么……难说,你别多想啦,喝了解药赶紧睡觉!有精神才好去找他对不对?”

杨慎推开破破烂烂的庙门,里面三个人,两个都惊跳起来,只剩舒隽低头慢慢整理衣袖,头也不抬。

他于是笑了笑,说:“师姐,我来了。”

在那个瘦削的身影扑向自己的时候,紧紧抱住她,这一生都舍不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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