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没有月光的夜,杨慎在**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他是个很怕黑暗的人。得知家人被仇杀,也是在一个死寂阴沉的黑夜。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睡觉都要点着灯。

风声如咽,像一只手在窗外轻轻拍打。他到底还是将烛台点亮,望着火苗没了睡意。

床头放着一块汗巾,不是什么好料子,用得半旧了,微微发黄。下面倒是绣了很精致的云纹,有点不伦不类。

杨慎用手摸了摸,爱惜地拴在腰带上。

这是伊春的娘下山前送给他的。他们一家人都很好,或许只有这么温馨的家庭才能生出伊春这样的女儿。看到伊春娘慈祥的笑容,他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那块汗巾子就仿佛是他母亲亲手给他做的一样,令心头暖洋洋。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略带杂乱,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杨慎一口吹了烛火,只见一个纤细的影子自窗前一闪而过。

他一跃而起,飞快将门打开,刚好与那影子撞个正着。她似是唬了一跳,急急后退,纵身间无声无息地越过一盆芍药。

杨慎厉声道:“什么人!”一面出手抓她。

那影子并不做声,迟疑地与他拆了几招,大抵是发觉自己不是对手,足尖一点便要逃走。

不防被他一把抓住后背心,用得力气大了,只听“撕啦”一声,后背一幅布料竟被扯裂了。

杨慎只觉一大片莹白的肌肤突然出现在眼前,出于本能把手飞快松开,耳边听她低叫一声,声音婉转。

是她?!

杨慎稍稍一愣,见她还要逃,再也顾不得此人衣衫不整。眼见她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扯住朝后一拉,她登时哭了,半缩着身体,哀求似的抬头看他。

一张小巧又楚楚可怜的脸,是宁宁。

她轻声道:“求求你,放过我。”

杨慎早已怀疑她身份特殊,如今见她装扮诡异身手不凡,岂有放过的道理,当即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她含泪道:“我……只是睡不着出来透气而已,公子不是也深更半夜还没睡么?请快放开,你弄疼我了。”

杨慎索性把她的长发在手上绕了几道,森然道:“不如我现在带你去问问晏公子。”

她果然怕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像一只快要溺水的小动物,一个劲的抖。

“我……我自己也不愿,只是老父为人软禁,实在不得已。”

杨慎“哦”了一声,道:“那你说怎么个不得已。”

她颤声道:“我不能说!我知道公子与姐姐都是极好的人,我绝不会害两位。求公子放过我!”

只可惜她怎么哭求,他也不心软。杨慎没有伊春的好心肠,从某方面来说,他相当冷酷。

宁宁实在无法,忽听不远处又有脚步声响起,杨慎扯着她的头发,似是打算躲到阴影地里细细盘问,不防她重重呻吟了一声,喘息道:“啊!你……求求你,轻点!”

说罢整个身体像没骨头似的,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他要推,她反而把脸贴上他的手,是一种近乎娇蛮撒娇的引诱方式。

杨慎正要用力,忽听奈奈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哇呀!大半夜的,你们俩在干嘛?!要**也找个好地方呀!”

他一下反应过来,又羞又怒,脸颊像被火舌舔过似的,掌上用了力,拍在宁宁肩上,触手却觉湿漉漉的,带着腥气。

是血?!

宁宁闷哼一声,忽而紧紧抱住他,双腿像蛇一样盘在他腰上。

奈奈赶紧捧着脸跑开了,一面还喃喃道:“看他就不像个好东西,果然人品不好!啊啊,眼睛看到脏东西了!”

宁宁不由笑了一声,声音颤抖:“公子,你不要逼我。你看我现在的模样,若是叫嚷起来,只怕对公子的声誉不好。你师姐知道了,却不知会怎样想?”

杨慎怒极,扬手想扇她一个耳光,她却滑到了地上,将他腰上的汗巾子飞快扯下塞进怀里。

“你若是将今晚遇到我的事说出去,我便有更好的事情要告诉你师姐。”

她呵呵低笑:“反正也已经有人看到我俩的好事了,瞒也瞒不住她。可惜,你那么喜欢她,她却要把你当作坏人了。”

杨慎没说话,定定看着她。他本来就长了一张坏蛋脸,如今真正沉下来,竟令人觉得悚然。

宁宁勉强笑道:“不如你我都当作今晚没遇到过对方。否则我便要将这汗巾子给你师姐看,你猜她听说我俩两情相悦会有什么反应?肯定不会难过吧?”

她见杨慎依旧不说话,目光阴冷,怀疑他是动了杀意,不禁退了一步。

他却将双手背到身后,淡道:“你不会说出来,因为你受了伤。若是闹大了,我不过是落得个风流的名声,你的小命只怕保不住。”

她想不到这纯情少年竟然毫不在乎,不由感到浑身发麻。

他又道:“我不管你和晏于非有什么恩怨,若是招惹到我与师姐,绝不放过你。师姐很关心你,我不想让她觉得又遇到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你走吧,自己知道怎么做。”

宁宁怔怔看着他转身离去,忽然像是着了魔似的,把汗巾举高:“那……这汗巾,还给你。”

他淡道:“被你抓过,脏了,我不要。”

她不由无言。

果然第二天宁宁便去看望伊春了,杨慎见到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宁宁,是睡不惯这里吗?脸色好难看。”伊春依然涂着大花脸,关切地问她。

她勉强一笑:“就是夜里风大,确实睡不安稳。”

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晏于非那根银针上涂的不知是什么毒药,她吞了两颗解毒丸,只觉效果不明显,伤处又痛又麻,一条胳膊有点不听使唤。她虽然焦急,却也无法。

奈奈端着药钵进来给伊春换药,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冷哼一声,朝杨慎翻了个不屑的白眼,咕哝道:“是一夜没做什么好事,所以没睡好吧!”

伊春奇道:“什么意思?”

奈奈嘟着嘴,喃喃道:“害我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以后长针眼绝对找你们算账……你这个师姐呀,有空多管教管教自家师弟,年纪还小呢,以后误入歧途怎么办?”

伊春看看杨慎,他脸色也不太好看,低头不说话。

她于是笑道:“不会的,羊肾是好人,他不会做坏事。”

杨慎握住伊春的手,用力捏了一把。

伊春的伤完全痊愈,是在二十天之后的事了。

这二十天里,她不但每天忍受奈奈在她脸上手脚上涂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要被当做人偶,一遍遍被她和木木把头发拆开束起,试验无数种发髻。

二十天简直是活在地狱,如今到底是解脱了。

杨慎来找的时候,伊春刚把脸洗好,头发和衣服都是奈奈打理,不容她半点意见。

“奈奈,这个衣服袖子好宽松啊,行动真不方便。”

“奈奈,没有皮带我没办法栓剑,找根皮带好么?”

“奈奈,这鞋子穿着好不舒服啊,脚底痛死了。”

伊春一遍一遍的抱怨,通通被奈奈一句话堵回去:“这样才漂亮,习惯就好。”

她怎么可能习惯这种累赘的打扮!伊春摸摸头顶不知什么形状的发髻,只觉晃一晃就要松了,奈奈偏说这是什么流行款式,适合她的脸型。

适不适合她也看不出,她就觉得浑身上下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一样,一点都不自在。

奈奈端起脸盆,道:“你别摸啦,女儿家动作幅度要小一点,要文雅,大大咧咧那是男人婆。”

伊春很严肃地回头看着她:“我只有一个问题。我弄成这样,还能练武打架么?”

这才真真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奈奈无力地吐出一口气:“我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武功重要还是容貌重要?”

抬头见杨慎抱臂含笑倚在门框上朝这里看,她又说:“你也来劝劝你师姐,她不会是个武痴吧?”

伊春扶着发髻颤巍巍地站起来,无辜地看着杨慎,喃喃道:“羊肾啊,我觉得头晕脑胀,浑身不舒服。能不能换回以前的衣服鞋子?”

杨慎略带一丝惊艳神情细细打量她。

伊春原本很黑,黑得油光发亮,像块木炭,五官纵然生得不赖,但从来也与漂亮两个字无缘。

现在虽然不算白如玉,但比以前是好了无数倍,健康的肌肤,端正的五官,充满了十五岁少女神采飞扬的味道。

她额头饱满,如今把头发全部束到后面,发髻也不繁复,很符合她利落的气质,配上藕色罗裙,多了一丝儒雅的气息,倒让人眼前一亮。

纵然不是什么大美人,却也当得起英姿飒爽四字。

见她求助似的望着自己,他于是笑道:“师姐穿什么都好看。”

伊春无奈地拉拉裙子:“好不习惯。”

“习惯什么?”宁宁含笑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她笑吟吟的脸也探了出来,见到伊春崭新的模样倒是一愣,与她印象里那个邋里邋遢的姑娘似乎不是一个人。

她……是不是白了好多?

“姐姐今天打扮的好漂亮。”她说得好像很有诚意。

有意无意地,忍不住偷看杨慎,他的目光没有一瞬间离开伊春身上,看得专注又认真。

宁宁突然觉得很烦躁。

晏于非听说伊春伤势痊愈,特意放下手头繁忙的事务,抽空在下午过来探她。

因见伊春变化甚大,他倒有些过意不去:“婢子胆大无礼,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伊春与他赔笑两句,无非是感谢他相救收容之恩。这等江湖客套话,她还没学会,自觉说着很累,索性放开了讲:“晏公子救了我们,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随便说。”

一旁戴着斗笠的殷三叔嫌她说话粗鄙轻浮,不由多看她一眼。伊春浑然不觉。

晏于非淡淡一笑:“姑娘客气了,都是江湖中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乃是常理。今日我来,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姑娘。”

好消息?她愣了一下。

晏于非道:“姑娘的通缉榜已然撤销,真凶已在两天前捉拿归案。那女公子强夺了许多少年男子养在府中,其中一人已有婚约在身。未婚妻苦寻至此,求上逍遥门未果,便趁夜潜入门内将女公子杀了。如今案件已破,姑娘冤情得雪,岂不是大快人心?”

伊春倒有些吃惊,先前逍遥门一口咬死是她杀的女公子,官府被他们收买,也不问原委来擒拿。如今态度转得好快,真凶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杨慎说道:“多谢晏公子从中周旋,替我师姐洗脱罪名。”

伊春恍然大悟,见晏于非神情似笑非笑,立即明白其实是他在后面推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真凶寻出。

晏于非慢悠悠地说道:“晏某不敢居功,此事多亏殷三叔调查跑腿。总算没有令葛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顿了顿,又道:“晏某确有一件事有求于二位,恳请二位拨冗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