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漂亮的小房子旁边有个花园,一位妇女正在那里忙着修剪玫瑰。为了遮挡太阳,她脸上罩着一块薄纱,所以我无法完全看清她的脸。

当我向她打听我是否可以与希勒太太讲话时,她问我是谁,想干什么。我告诉她我叫麦,并向她解释,我想简短地向她询问一下,不会打扰她太久。

“您请进去吧,我马上就来。”说完,她转身又去干自己的事了。

过道左右两边都有门,左门关着,我推开右门进去,到了一间虽然不大,但很有个性的起居室。屋里挂着猎枪和印第安动物做成的装饰。我没有时间仔细地观赏,因为刚才我在花园看到的妇女很快就跟了进来。她在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说道:

“我本人就是希勒太太。我能为您做点什么,麦先生?”

她取下面纱,把它放在一边。我看清了她的脸,惊呆着说不出话来。

这是真的吗?还是因为长得出奇的相像,我搞错了……不,我没有搞错!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妇女要保存我的诗,因为这首诗也勾起她对过去忧郁日子的一段回忆。

“您想打听什么事……”我正犹豫着怎么答话,她又问道。

“是的,”我终于听到我的声音,“当我看到您的时候,我想问的内容完全不同了。您不会是那种讨厌我什么都问的人吧。”

“您尽管说!”她充满期望地要求我。

“我们难道以前没见过面,希勒太太?”我试探道。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声音有点发抖,说:

“我承认,您的脸对我来说不完全陌生,可能我们在这个国家里曾经打过照面。”

“不,不在这里,而是在大洋彼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时您叫瓦格纳太太。”

这时,她的脸变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她瘫倒在沙发上,两手叉在一起,充满恐惧的眼睛盯着我,叹着气说:

“我的上帝!难道这段时间就一直不能过去,不能被忘记?残酷的命运难道要走这么远,要跟随我们到这里……到荒凉西部的边界?难道我们还没受够罪吗?过去的幽灵这么长时间了还要从坟墓里钻出来威胁我们?”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急切地请求您不要有任何担心。我找您的目的完全是友好的,并且我得赶紧告诉您,我和您只是有两次短暂相见,我完全不了解您的情况。”

“啊!”她喘了一口气,“您没有恶意!我是多么的害怕!您愿意告诉我您在什么地方碰到过我吗?”

“您没有认出我,这不奇怪,因为过去许多年了,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男孩。我本没有理由来您家里打扰您,但我必须承认,我对您始终是充满信任和关心。当我今天在这里听人说起您的时候,我不知道希勒太太就是那个我祝她一辈子平安的瓦格纳太太。”

她的脸上又恢复了血色,眼睛也有了光泽。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当您不知道我是谁时,您出于什么原因来拜访我?您绝不是那种把闯入人家作为娱乐的人。”

“这是……如果我可以这样表达的话……出于文学的原因驱使我到您这里来。我是个作家,为了写游记走了很多地方。早在学生时期,我写诗犯了一个小小的罪孽,我以为这罪孽早就得到了宽恕。今天才知道,这种罪孽是无法抹去的。刚才,就在韦斯顿,我终于得到了报应。我碰到一位牧师,竟要我为我的罪孽付出25美分。幸好标题上写的是我至少不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堕落者,而是一个迷途知返的罪人。”

我从包里取出诗集,翻开第一页递到她面前。她看了一眼,惊讶地站了起来。

“我的诗……我想说,我心爱的诗,它被翻印了,谁翻印的?”

“一个善良的牧师,他不久前从您这里把诗抄去了。”

“他……我想起来了。我从他那里买了一些书,这些书非常的华而不实,我想必须让他注意,过分夸张的表达会带来更多的危害,没有好处。他却说,这些题材没有其他的表达方法。于是我就拿出这首诗给他。他非常喜欢这首诗,所以当他提出要抄这首诗时,我觉得没有理由拒绝他。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去翻印,他没有权利这样做!早知道我就不允许他抄!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标题!这人是没有理智的。”

“他甚至这样跟我说,诗人曾是盗马贼,在他被绞死之前出于忏悔写了这首诗。这样吧,随它去!现在由于这些诗句促使我来拜访您就足够了。我想我们也必须接受……”

“啊,对不起!”她打断了我,“我们不再讲这些了。重要的是……您不是说您是这首诗的作者?!”

“是呀。”

她眼睛睁得很大,好像一下子要把我整个抱住一样。她向我举起手臂,疑惑地问:

“那么,您就是那时还和另外一个……我们在……波西米亚的法尔克纳碰到过的那个年轻的读书人?”

“对,就是我。”我点点头。

“您后来又跟着我们去了我亲爱的老父亲死的那个作坊?”

“是的。”

“您给了我们……噢,那时我痛苦得不知所措,要不然我就……请允许我……我必须把他叫来!那是我生活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您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无比的欢乐,因为您不知道,不,您不可能知道,我们那时是怎样时时刻刻地想着这个年轻人。他那时给我们带来的幸福,我们永远无法报答。”

她想把边上的门打开,但我阻止了她。

“对不起,如果您不希望我马上离开的话,请您别再提那时我出于同情所做的那些事情……”

“什么?”她打断了我,霎地转过身来,“那不是您愿意做的?这不是真的!如果您想这样说的话,那说明您不认识您自己!我知道当时您非常穷。尽管自己穷,也不考虑自己,而把钱给了一个更需要的人,自己从不后悔不断地去行善。最艰辛的生活也无法带走您那颗上帝施予的坦诚的心。我儿子现在不在这里,我们既然说到这里,我想告诉您,我现在确实有能力把您以前给我的钱还给您,但这对您对我都没什么意思。一个穷读书人的所有的家产贡献给爱和同情的圣坛是不应该以还贷的方式去侮辱的,它只能作为一种祭品保留着,公正的上帝会永远给他回报的。也许他已经这样做了,因为把最后一枚硬币都交给邮差的一个读书人成了一个大男人后,他所要寻找的财富不仅仅是金和银。当时有了那笔钱,使我与我的儿子有可能到达了不来梅。从您这里,我得到了另一种无价的礼物,这是我拿地球上所有的财富都无法偿还的。是您把我们从绝望中拯救了出来。圣诞之夜的天空里飘来了您的诗句:

我宣布一个好消息,

你们都会从中得益。

你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

今天诞生到这个世界!”

她停了片刻,双眼发亮,两腮绯红地站在我面前。她的目光就像以前在磨坊里那样,要穿透墙壁望向远方,但是此时却有了一种眼里完全不同的含义。那时她的目光冷漠、呆滞,没有表情,今天却充满生气、光亮和活力。那时她眼里看到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可怜,现在她似乎已从那些痛苦中摆脱出来了。她的眼前仍然闪烁着小圣诞树的光亮,这光亮把她不幸的艰难经历都抛到了脑后。

她接着说:“第二天夜里我们差点儿被冻死,那位贫穷的信差老妇人接纳了我们。我跪在父亲的尸体边,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父亲穿着破烂衣眼就这样撒手人寰。当我站起来时,悲伤向我袭来,使我险些栽倒。要把儿子抚养成人的信念促使我重新振作起来,我后面是万丈深渊的痛苦,面前是一个去世了的亲人,我不知道他最后安息的地方在何处。在我面前耸立着一座陡峭的、光秃秃的、陌生的岩石。对未来的日子,我感到无尽的疲惫。我有什么办法呢?一块干面包皮,那是我拥有的一切……一切!

“我眼前一片空白,除了死去了的父亲,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看不见接纳我的那位老妇人,看不见我的儿子,也没有看到您。我没有注意到您在我们这里,只看到一望无际的沙漠,只听到您的声音。我应答着,但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然后您就走了。接着我坐在凳子上使劲地想找回自己。我的儿子依偎着我并跟我说,我口袋里有您给我的东西。我把它取出来并听到了响声——是钱!先生,钱是一个庸俗的、丑恶的字眼,但我要告诉您,我数这几枚钱币的时候,看到了一丝亮光。那时刻我没有想到您奉献的伟大,而是想到这钱可救了我。这钱对我来说就像是救星,我只是想哭……哭……哭。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手里拿着您的诗,跪在闪烁的炉火前含着眼泪念着您的劝告:

主给了你痛苦,

也给了你力量。

痛苦就给了你生活,

承受着吧,你就有希望!”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这是一个读书人,一个贫穷的、可能只有15岁的男孩写的!而我,我感到惭愧,我走出磨坊到森林里去走了一段。在那里我跪下祈祷,主,我的上帝,请给我力量。当我再回到房间时,看到屋里的一切都变了个样,痛苦消失了,只有冷静和理智。老妇人告诉我,您也给了她钱,第二天确实可以饱餐一顿了。我儿子充满爱意地看着我,死者的脸上也散发着平和幸福的气息……

“我那时没有能力打听到您。这与从美国来的信有关,某种我不能说的原因禁止我们。最多我可以说,瓦格纳这个名字是错误的,我们必须要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我们虽然知道,您已长大成人,因为我们知道您的名字并且……”

“不,您不知道。”我插了一句。

“诗歌里有您的名字!”

“不完全的,少了一个音节,我叫安。”

当她看到我在笑时,问道:“也许可让我假设,加一个音节显得太多了?当一个读书人的诗歌发表时,他不应该署错自己的名字。我更觉得,他会因为看到自己的成果变成铅字而感到自豪!”

“看来您已经真正了解德国的读书人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坚持,在韦斯顿,我的名字叫麦。”

“可以知道原因吗?”

“现在还不能。您有您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不过,在我离开这里前会向您公开我的秘密的。”

“那么现在您该看看我的儿子了;我叫他一下,但我想我们最好去他房间给他一个惊喜。请跟我来吧!”

她领我穿过一扇门走进一间简朴但非常安逸的卧室,房间的装饰,显示出主人是西部牛仔。从这里出去有一间比较小的、有一扇窗户的斗室,靠墙是满满一排书柜,书柜对面放着一张写字的桌子,一个年轻人坐在桌旁。我们进去时,他站了起来,疑惑地打量着我们。从他文雅秀气的样子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个读书人。尽管他长了小胡子,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那小男孩子。

“你看看这位先生!”他的母亲说,“我非常想知道你能否猜出他是谁。”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我今天绝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是我猜不出来他是谁。可能是因为他的脸色太黑的缘故。这位先生就像一个打猎的人,日晒雨淋。”

“打猎的?”她笑道,“人要变黑不一定非得要跑到南美草原或丛林里去不可。麦先生还从来没有见过西部牛仔,因为他是……我想帮你提示一下,他是一位诗人。”

“诗人?麦……麦……麦……”

他的脸上掠过一道喜悦,他把双手伸给了我。

“真让人高兴……麦!这有多意外呀!我们从未这样高兴过!现在我终于认出您了。感到奇怪的是我怎么没能一眼就认出您来,虽然那时您瘦瘦小小的,现在看上去差不多像个印第安人。我真想马上也成为一个诗人,但现在请允许我朗诵您的诗句:

我宣布一个好消息,

你们都会从中得益。

你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

今天诞生到这个世界!”

他一直不断地握着我的手,毫不掩饰他那真诚的喜悦说:“这里不是我们愉快重逢的地方,这里都是些一本正经的书,我们必须转移我们的视线。”

他把我们又带回到起居室。这里几乎全是法律书,我偶尔发现这些书大多数都是奥地利的法律书,其中的原因我也应该了解。

这两位好人首先想尽可能多地知道我的情况。我只能简短地告诉他们,我是个游记作家,对我的境遇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他们对此倒也感到满意。他们请求我在韦斯顿时住在他们这里,我相信接受他们的邀请会使他们非常高兴,但是我很婉转地而又很肯定地拒绝了他们,我简短地对他们说,我很喜欢有客人,但我自己不愿意成为客人。作为补偿,我答应晚上再来。

他们说,今晚我在旅店里是无法工作的,因为宴会和舞会的声音会一起向我袭来……

果然,猎人的队伍在音乐的伴奏下穿过城市去一个广场举行射击比赛,我也跟着去看。他们的枪法都很准,但还赶不上西部牛仔的水平。我看到牧师也在,他在广场上走来走去,兜售他的书,看来他的生意很好。节日的广场就像一幅德国放鸟草地的画面,对我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黄昏渐至,我回到了客栈,这里所有的人都忙于宴会。老板从外地找来了几个帮手,因为在生活比较富裕的城市里是找不到愿意干眼务工作的人的。

我渴了,就没有直接回我的房间,而是坐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叫了一杯啤酒,对面的桌子也坐着一个人在喝啤酒,就我们两位客人。他看上去有点无聊,间或用探寻的眼光看看我,好像是在寻找聊天的对象,并观察我是否是他所希望寻找的人选。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我旁边。

他停下来问候:“先生晚上好!今天天气很好,不是吗?”

“是很好!”我点点头。

他说英语,因此我也说英语。

“是猎人的聚会。知道吗?”

“知道!”

“射击很精彩!不是吗?”

“凑合着吧!”

“怎么?只是凑合着?”

“是的!”

“您也知道射击的门道?”

“是的!”

“您也是一个射击高手?”

“不是!”

“不是?您想了解一些射击知识吗?”

“想!”

“多么合拍,先生!你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我坐在那边感到非常无聊,我可以把啤酒拿来坐在这儿吗?”

“可以!”

我总是用一两个词来口答他的问题,尽管如此,他却说我是个很健谈的人!不管怎样他说得比我多。当他在我身边坐下时,他又拾起了刚才的话题:

“啊,多么合拍!您是否觉得,一个人不会射击,但能够判断某人是否可以击中目标?”

“是的!”

“没有完全想错。但是看人射击和自己射击是有区别的。只一次打中靶心跟所有的子弹一颗接一颗地打中靶心也是根本不一样的。您不觉得是这样吗?”

“是不一样!”

“你应该看一次我射击!先生,你乐意看吗?”

“是的。”

“如果您在这里呆几天的话,您会得到享受的。你想什么时候走?明天?”

“不!”

“不走!我猜您也跟我一样对这里不熟悉。我说得对吗?”

“对!”

“好极了!从这个关系上说我们是伙伴,伙伴必须团结在一起。我们彼此介绍一下好吗?您认识我吗?”

“不认识!”

“我叫瓦特。您肯定经常听到这名字。”

“没有!”

“没有?奇怪。您或许对维利这名字也感到陌生?”

“是的!”

现在他终于注意到我语言的匮乏。他嘟哝道:

“是的……不是,不是……是的!请把嘴巴张大一点儿!您胆子放开一点儿,因为您说的话不是说给下等人听的,您马上就会知道的,请您先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

“麦。”

“麦?这名字很好听,有几百万人在分享这个好听的名字吧,不是吗?”

“是的!”

“您看起来也像是个很和气的人。您说起话来那么简单,至少跟您吵架吵不起来。麦先生,说说您到底是干什么行当的?”

“写书的。”

“写书的?噢,噢!墨水和笔!当然要写出好东西光有墨水和笔是不够的。野蛮的西部您还不很了解,就像我的背不了解我的肚子一样,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侧面!对了,现在我要告诉您我是谁,我是西部牛仔。您知道什么叫西部牛仔吗?”

“是的!”

“是的?但您对此不怎么了解吧。我不只是个西部牛仔而已,而且是一个很出名的西部牛仔,维利也是。我们经常在一起,只有今天没在一起。他出去了,但他会回来的。他时时刻刻都会踏进门来的,您得见识见识他掏枪的动作,还有我的。维利明天就会到这里来。我感到很高兴,非常高兴,因为要进行射击比赛了。”

“射击比赛?”我问道。

“是的,麦先生。我刚才在外面的广场上正想要射击的时候,来了几个猎人,他们自以为了不起。我觉得他们可笑,但我还是同意和他们进行一场比赛。这您明天会看到!那时我会挣到一大堆美元。我虽然不需要美元,因为我有的是,维利也是。我们富得很,有的是碎金和金块。您知道什么叫金块吗?”

“我知道!”

“是的,您知是知道,可是您没见过金块吧。我拿几块来给您瞧瞧吧。看,这就是!”

他把手伸进口袋,抓出半把金疙瘩来,都是些豌豆和榛子大小的颗粒,是经过筛洗的天然金块。他总是把这些金块带在身边,一有机会便拿出来向人炫耀一番。这个不长心眼的家伙!

他接着说:“您想得出这换成钱有多少吗?说给我听听看!”

“5美元。”我回答道,尽管我知道这些金块至少值25美元。

“5个一美元!”他笑道,“您疯了,麦先生!如果您给我30美元,还得不到这些金子呢。听着,让我来告诉您吧!”

瓦特从桌子那边伸过头来,用庄重的声音悄悄地对我说:

“这样的金块我至少有半担,值14000多美元。您听懂了吗?”

“听懂了!”

“维利还要多。您知道我们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碎金和金疙瘩吗?”

“不知道!”

“您想知道吗?”

“想!”

“但是您不要说出去,麦先生!”

“好的!”

“好吧,那我就告诉您吧。”

他把金块放回口袋,接着说:“您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大矿囊、砂矿或矿坑。大矿囊就是水从一块岩石上洗刷出一大块金团子的地方,这种地方是非常非常少见的,找到的金团子有的有一担多重。砂矿就是能找到金子的地方。矿坑的情况很特别。水从山上把大大小小的金块冲下来,或快或慢。水把金块磨得像鹅卵石一样光。在有的河床里可以找到这种金块。在水的底部有一个洞或者其他的洼坑,这样轻的东西就在上面被水冲走,较大点的金块因为有重量就掉进洞里,慢慢地就满了。所以就把填满金的地方称为矿坑。因为金块在深水下,只能很偶然地找到它。但是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水突然往其他地方流去,冲开一道新的河床,这样以前的矿坑就干涸了,暴露在外,就可以看到金块了。渐渐地,灰尘、树叶和其他东西盖在上面,下面的矿坑又不见了。但是一个优秀的淘金者的眼睛是很敏锐的,虽然上面覆盖着东西,他也能发现。先生您明白吗?”

“明白!”

“又只用了一个‘明白’!麦先生,我跟您说,如果您不习惯张开嘴巴的话,在生活中您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因为谁不懂得使用嘴巴,谁就只能原地不动。”

“要是他坐在大矿囊或是矿坑上呢?”

“也一样!如果他光蹲在矿上而不去卖的话,那么金子对他有什么用呢?顺便提一下,您现在第一次多说了几个字,我希望您能保持下去。另外您是一个很友好、令人愉快的伙伴。我要给您一个好的忠告,不要像刚才那样没有话。”

“谢谢,瓦特先生。”

“不客气,不客气!现在您想知道我是否在大矿囊、砂矿或矿坑找到金疙瘩了吗?”

“是的!”

“大矿囊我自然没有找到过,因为这样大的金团子是不会掉进您的嘴里的。”

“那就使劲地咬一咬,不过太可惜牙齿了。”

“好极了!话虽然不多,但您也开始开玩笑话了。至于矿坑我们也没有在意过,因为这种幸运只给愚蠢的家伙,而不会给像我和维利这样的聪明人的。但是砂矿,我们曾经发现了一个很好的砂矿。这也不是经常有的。我们想慢悠悠地开采到最后一颗金疙瘩。但现在是开采的时候了,因为形形色色淘金的家伙都来了,诚实的人必须要提防。现在我该向您描述一下这个地区,但是您是无法理解的,因为您不仅仅是没有经验,而且没去过荒野的西部。跟您这种总是与墨水和笔打交道的人,说这些实在费劲。但是因为您是一个可爱的、有教养的伙伴,跟您说说这事也没有关系。”

瓦特喝了一大口啤酒又接着说:“您大概出生在美丽的俄怀明州吧?”

“不是!”

“不是?这很好,但同时您的话又少起来了,太遗憾了,麦先生。好,我是把您看成可以交往的人,在那高原上我碰到的几乎都是无赖。很遗憾,因为那里就知道怎样向地球要金子。而悠,可能您出生时,有两块大金团子陪着您一起成长。我告诉您,人们从那里抱回数百万的金和银。我自然也想得到其中的一部分,因此我和我的同伴维利还有其他一些人去了。您可能在斯蒂清洗过澡吧?”

“没有!”

“听着,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您说‘没有’比较合适,要不然不能说!您是一个优秀的人,我不愿意看到您愚蠢得去那里洗澡,因它就是在夏天水也冰冷得令人宁可离它远一点儿,人们说,就是鱼在里面也会冻死。我不能说,是否这名字本身就包含着某种冷的意思,因为谁也不知道斯蒂是什么意思。”

“斯蒂是一个休休努词,意思是冰冷。”

他突然站了起来并睁大眼睛看着我,使我感到暗暗高兴。

“怎么……什么?”他惊讶地说。

“我并不觉得这冷是根本不可捉摸的。因为斯蒂湾的水是由弗里蒙特山峰的冷水供给的。”

“这个您也知道?休休努的小鸡咯咯地叫,像扔橡皮球一样扔下雪山来!”他又坐了下来,笑道,“但是我得承认,这个玩笑比刚才那个玩笑有意思。我看,尽管您刚才寡言,也可以变成一个理智的你,我亲爱的麦先生。噢,至于斯蒂湾我必须要说,那里有很多金子,它的岸边有砂矿,我们淘到了金块。我们收拾好了行装,准备返回时,看到了四个骑马人。他们费尽心思探问,但得不到我们淘金的结果。当他们看到我们在已经挖出许多东西的地方继续挖时,显得非常愤怒。因为他们一定看到了许多装有小金块的坚实的皮袋。我想他们肯定是想把我们杀掉,但是我们手里不会没有枪。我们觉得不可久留,马上趁机离开了。”

“但他们肯定会跟着你们?”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沿着绿河下去,在新叉河口入河处我们休息时,发现他们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很快离开了那里。当我们穿过南山关时,看到他们还跟着我们。到了甜水河边,他们想在夜间偷袭我们。这真太危险了。于是我们决定分开走,迷惑他们。我们扔骰子决定:维利沿着帕拉特河向下游走,我走陆路。”

“那其他人呢?”我问。

“其他哪些人?”

“你说过,除了你和维利还有其他几个人和你们一起的。”

“是的,对!我忘了提了,我们从那里出发时就没有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斯蒂湾发现了砂矿。人必须要机灵!我们根本没想到要和他们分享。”

“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有没有再发现跟踪者?”

“没有!”瓦特肯定地说。

“你和维利有没有约定你们碰面的时间和地点?”

“约好了的,就在韦斯顿这家旅店里。”

“嗯!你说,有四个人在甜水河边想深夜袭击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看到他们的营火慢慢地向我们移过来。那里我们只看到他们中的两个,他们都拿着枪。这对我们来说够危险的了。”

“你们也有火吗?”

“当然!山上夜里是很冷的,而且我们还需要火来烤肉吃。”

“那么你们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扔的骰子?”

“就在火堆旁,在我们发现跟踪者之后。”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那儿?”

“天亮的时候。”

“你说,维利拿的金子比你多。这是为什么呢?你没有分到?”

“什么话呀!维利撑着木排沿着帕拉特河下去,木排总比马驮得多,这您总应该知道吧。我自己有一担半重,我的金子半担重。您想想看我的马能驮多少。后来我是牵着马走而不是骑着跑,所以我们走得很慢很慢。”

“从山上到这里你们走了多长时间?”

“差不多四个星期。”

“你有没有把金子卖掉?”

“没有,我必须要等到维利来。这样,我们可以把两人的东西一起运到圣-洛依斯卖。”

“那么现在你就把金子放在房间里?”

“我还能放到其他什么地方?刚才您只回答是和不是,而现在您却问那么详细。您不喜欢我说给您听吗?”

“你说得太多了我就不喜欢。我不想多说,而是想告诉你,你在这里等你的朋友维利是徒劳的,因为他已经被杀了。如果你不马上离开这房间,对其他人也像对我一样多嘴多舌,你也许会有同他一样的遭遇。”

他把头向后甩了一下,然后轻蔑地说:

“怎么?被……杀……?您是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您怎么可能有这种发疯的想法?或者你只是想开一个愚蠢的玩笑?”

“瓦特先生!就像你所说的,与墨水打交道的人的脑子有另外的用场,不像有些人那样,看到帕拉特河边有人抽烟,也不动脑筋就跟着抽起来。”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教训我。”

“随你喜欢!当你看到跟踪者这么紧紧地跟在后面,你就根本不应该点火。当你们闻到四个并不聪明的西部牛仔的烟味的时候,你们应该躲到树丛里去,免得被那两个有枪的人发现。在你们发现他们的营火之前,他们肯定偷听你们商量分手上路的事。他们知道了你们的计划,也知道你们到这旅店碰头。他们知道你的同伴拿走了大部分金子,就去跟踪他,暂时放你走了。他们会到这里来要你手里的金子。事情就是这样!”

“听着,麦先生,您的想象力真够伟大,如果能把它们变成金块的话,真会让人们嫉妒,我想同意您刚才那么认真的一番话,但允许我向您提一个问题:这些家伙,正如您说的那样,在我们背后窃听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们崩了?两颗子弹就解决问题了,那样的话,他们就可拿到我们所有的金子了。现在您怎么解释,您这个聪明绝顶的人?”

“你驮着半担黄金,这意味着什么,你自己很清楚。他们宁可让你继续活着,让你把事情做到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手为止,还可能有其他的原因。你回想一下你在斯蒂湾的举动吧!你在那里把你的同伴送走,想独自霸占那个金矿。也许四人中有一个人应在动手前先清除出去,我可以肯定一点,有人跟踪你在河里的同伴,他应该到得比你早多了。或者你相信他拿了比你多的金子就逃跑了?”

“不,他对我很诚实,因为我们已经是20多年的好朋友了,相互很忠实,就像……就像……就像温内图和老铁手那样。您听说过这两个人吗?”

“是的。”

“谢天谢地,我终于又听到说‘是的’了。自从您说话那么唠唠叨叨以来,我就不怎么喜欢您。在我眼里,您只是只浣熊,自以为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似的。”

“那我从现在起又可以用‘是的’或者‘不是’来回答了。”

“您尽管这样做好了!我肯定不会指责您。”

“好的!但我还想提醒你一下:请你在这里小心一点儿,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你有这么多金子在身边!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明天马上就离开这儿,去普拉茨河口。”

“为什么要到那里去?”

“因为那里是帕拉特河流入密苏里河的地方,如果你的同伴很幸运地完成了帕拉特河的航程的话,他一定会在那里。如果他不在那里,我想就该在那里小心地搜集情况,沿着帕拉特河往上继续寻找。难道维利和你交了这么长时间的朋友交错了吗?你会见死不救吗?”

他的脸色慢慢地阴沉起来,一脸愤怒。他咆哮道:

“听着,请你不要再给我编织这五彩的画面!你编造他已经死了,我告诉你,他还活着,而且马上就会回来的。你对西部的生活一无所知,我可是个什么都知道的西部牛仔。是的,我可以大胆地说,我从来没有在像温内图、老铁手这样有威望的人面前丢过脸。而现在你却坐在这里数说我犯的错误。我在这里会被抢、被杀,这是多么发疯的言语!”

“我已经说过,你的遭遇与你的朋友相似,不一定被抢被杀,但是会遭偷窃。”

“这太可笑了,我的金子藏在箱子深处,箱子不仅上了锁,而且我还把它拧得很紧。”

“放在什么地方?”

“在我的房间里。有我,有步枪,还有刀,还有手枪,我倒想看看小偷怎样能够把我的箱子弄空。”

“那么你总是在房间里吗?”

“嗯!房门锁了,而钥匙在我口袋里。顺便提一下,如果老鼠给狮子提建议的话,听起来是非常滑稽的。我必须告诉您,就是温内图也不敢提我不喜欢的建议。”

“温内图?你认识他?”

“是,认识!还有他的密友老铁手我都认识。我和他们两个交情很深。”

“是吗,瓦特先生?那么我的建议当然是错误的了。这两个人是名副其实的西部牛仔!”

“名副其实?嗯!”他嘟哝着,自鸣得意地笑笑,目光却慢慢地往下看,“我至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与他们俩相比,那就是我,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不敢与他们俩相比的。温内图是真正的巨人,他可以放心地让人看到他的钱,老铁手就更高大了。”

“祝你好运!这样的评价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有价值了。”

“难道不是吗?您想想看,巨大的体魄,神话般的精明能干,一句话,跟您完全不一样。我看到的老铁手就是这个样。”

“这种友谊真值得羡慕。”

“这我很愿意承认,特别是我们的友谊是那么的长久和真挚,以至于人们看不到我几乎就想不到他们俩。”

“但是你已经说起过维利。这怎么一致呢?”

“很简单,我们四个几乎都在一起!”

“啊!是这……样……”

我不由自主的这种反应引起了他的高兴,他问我:“难道您不相信我,先生?”

“噢,我只是想到,人们在议论他们俩的时候,从没有提起过你们。”

“这是使我经常生气的事,荣誉全落在了他们头上,而他们的同伴,虽然与他们一起挣得这份荣誉,却什么也没得到。”

“是这样?我可以给你列出一大串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西部牛仔的名字:费尔汉德长者,沙姆-豪肯斯,迪克-斯通,彼特-豪勃斯,迪克-哈墨杜,高个子戴维和胖子吉米,还有其他很多人,这些人是人们经常提起的。但瓦特和维利这两个名字,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是怎么回事,先生?”

“听着,你竟以这样的口气说话!那你说,你认识这两位知名猎人的所有伙伴?”

“没有其他人了,瓦特先生!”

“换句话说,我是在撒谎?这是对我的污辱,麦先生。如果你是西部牛仔的话,我就让你吃刀子了。谢天谢地,你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就当做没听到这些污辱的话,你给我滚开吧。你不能再要求我跟你坐在一起。”

“我根本不会这样做。”

“怎么?不会?请赶紧站起来走开!”

“啊,啊!”我惊讶道。

“走开!”

“谁先坐在这里的?”

“你,这与我无关。你不要自以为是,你这个什么也不是的人想把我这个西部牛仔赶走?”

“这里根本谈不到自以为是。”

“那是什么呢?”

“我认为我是对的。”

“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是的!”

“那么你想怎么样?”

“你回到你刚才坐的地方去吧。”

“那么我们倒要看看,你在这位置上能坐多久。我坐在这里,想坐多久就坐多久。现在我倒很有兴趣看看你将拿我怎么样。”

“你马上就会领教到的。”

瓦特的嗓门越来越高,最后高到整个房子都充满着他的声音,刚才没有在意我们低声聊天的客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们这里来。我从来不是喝酒闹事的人,但是对于拒绝我的好心建议所表现出来的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应该得到斥责,这一点我毫不犹豫。他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我边说“你马上就会领教到”时,边刷地站了起来,连凳带人把他举到半空,走过几个桌子,扔回他原来坐的地方。当我转过身来时,周围的客人爆发出响亮的笑声,并夹杂着喝彩声。

我刚坐下,瓦特便很快跳了起来,从我后面走过来并大声喝道:

“你敢抓我!你的瞎胡闹我可以忍受,因为你的行为是如此的愚笨,以至于你能够得到我的同情。但是无论如何一个西部牛仔是不能容忍这样的进攻的。你知道我想要干什么吗?”

“现在,干什么?”我问道,平静地对他笑笑。

“我要把你扔到街上去。”

“好!你扔吧,瓦特先生!看,我站起来了,你可以抓到我了!我不会还击的。”

“好,好的!”他叫道,“马上把你扔出去!扔到外面去!”

他忽右忽左,忽上忽下,时而这边,时而那边,时而后面,时而前面地抓我,可是没移动我一步,因为我把两腿分开,双膝微屈,这样我身体的重心可以挡住他的每一个进攻。谁把这个诀窍练到家的话,即使是大力士也无法移动你。最重要的是重心要时刻随着对方目标的改变而改变,你的重心要能抵挡对方的进攻。我是说,对这种进攻事先要预料到,不要等对方抓住你了才抵挡,稍稍错过一点儿就来不及了,并且会因此而失去重心。

有意思的是,所有的客人都离开了座位围着我们看。他们很想看看瓦特倒底有多大力气来完成他刚才的誓言。

“看啦,看啦!向上!抓住窗户!跟上!举起来,推,推!”四面八方响起欢呼声。“谁打赌?我说,他挪不动他!一美元,两美元,五美元!现在,现在!啊,还是纹丝不动!这人站着就像一块岩石,就像一座山!我下赌十美元,十美元!谁敢来赌?”

这种欢呼声促使我的对手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是没有任何结果。他终于放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愤怒地大叫:

“这家伙要么是魔鬼,要么是被钉在地板上了!这样的事情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我马上要让你见识见识你从来没见到过的事。”我笑道,“你想把我扔到街上,我可以做得更漂亮。虽然你必须得出去,但是我将不扔你出去,而是把你提溜出去。注意!”

为了不让他的双手伤到我,在他没觉察到之前,我很快把他转了一圈,一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手抓住他的屁股,一下子把他提了起来,用力地上下抖了几下,使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我走向半开着的窗户,把它完全打开,提着他穿过走廊到了街上。房间里传出响亮的笑声。

“我该把他放到什么地方去呢?”我问。

“把他的头再从窗户伸进来,这样我们在里面可以给他热烈的掌声!”有人建议道。

“好!请吧!”

说话间我把这位“知名的西部牛仔”通过窗户推了进去,让他的头先进去,上身再进去,我把他的双腿推了一把,他便摔到了地上。掌声和喝彩声一齐响起来。我走回去,没有看到瓦特。服务员劳斯笑着指指另一堵墙上开着的窗户,回答了大家惊奇的问题:

“他很快爬起来,又从那里跳了出去,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大家笑得十分开心。顺便说一下,这个精明的西部牛仔倒是很聪明,在充当了一个可怜的角色之后,赶快离开了客厅。至于我,大家想占用我的时间。大家建议围着一张桌子坐下来。但我表达了我的歉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到桌旁准备工作。因为我已下定了决心,尽管舞会嘈杂,我也要写作到深夜。

我的房间和另一个房间只用一扇门相隔,钥匙就挂在我这一边。并不是出于不信任,而是沿袭了古老的西部牛仔的习惯,我仔细地察看了周围的情况,然后打开门上的锁。我发现那里放了一个柜子,柜子又宽又高,不仅挡住了门,而且周围也全被挡住了。谁初来这里住,很可能就这样想:柜子是靠墙放着的,后面没有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