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衣如白雪,年约二十出头,杏眼微波,笑容中一横一嗔尽是柔媚,但不知怎地配着这暗狱中的微光,显得异常冷漠诡谲。

她,正是四神中惟一的女子——朱雀石曼冬。

水清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翻转手中的匕首,蓄势欲攻。不想左手手腕却忽被权勿用擒在手中,动弹不得。

“别让她看到你的脸。”权勿用低声道,“想办法逃出去!我来挡她一阵。”

水清得不着机会分辨,却被权勿用大力抓起。他一臂**起,以链带石,直击朱雀面门。待石曼冬反手抵挡之时,却将水清一把抛出。水清在权勿用手中便如一只孱弱无力的小兔,使不上半分气力,可她又哪里肯听话乖乖离开?眼见朱雀撤出一条银鞭与权勿用斗作一团,链子扯拉着巨石呼呼生风。此等膂力哪里是寻常人可有,被缚如此尚能*着巨石相斗,可见权勿用功夫不在朱雀之下,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不逃走?又怎么可能被抓?

她心中满里疑问,眼见两人相斗甚急,却顾不得多想,匆匆地爬了起来,反身使出斩雪掌。朱雀眼中余光所至,已将水清的动作看得分明。撤出左手抛出一条白绸,向着水清袭来。权勿用功夫本是极佳,可是却被四个巨石缚了手脚,使出的不足五成,看见水清有难也无可奈何,只暗暗气这丫头不肯听话。

那白绸来势甚快,水清只以掌对过人却未对过布,只勉强躲过一击。不想那长绸却一个调头,又卷上了她的胳膊。她一分神,已然迟了,被那绸子缠个正着。一看得逞,朱雀就收了长绸,水清便被扯到了她跟前。两个女子眼光相触,一瞬的电光火石,却是谁也不肯避让。朱雀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将手中绸带力道又加了几分,水清胸口便感觉窒闷了起来。

权勿用心中暗道不好,一条铁链甩来,猛地切断了缚住水清的绸带。水清气息微通,又因拉力猛断而重重地摔了出去,直摔得她五脏六肺都颠了个。

石阶棱角恰击在她胸前府中穴,霎时便如针锥刺穿过去。她挣扎着爬了起来,体内气息一片混乱,感觉府中穴中的微凉的气息正从蔓延到四肢百胲,那本来让人清凉舒适的感觉却是寒意越来越重。

“快走!”权勿用大吼。

当声音传至水清耳中时,声音却变得分外浑噩。她茫然地站着,觉得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朱雀却丢了权勿用,向她袭来。一掌击上她的右肩,却感受到了一股轻微的反噬之力。她微怔一下,急忙撤了手,眼中透出不能相信的神情。水清体内翻江倒海一般,退了几步,忽觉背后有人扯着她。她身子不由自主,只觉朱雀的银鞭和白绸舞作一团,眼帘中的世界渐成一片昏暗。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身处陌生的房间里。窗棂半开半合,微微能嗅到窗前芳草清香。阳光在树叶上反了光跳脱进屋里,那一个亮闪闪的叶子便如黄金锻打的薄片,随微风轻轻跃动。

她试着提运内息,寒意虽消,体内的气息却是支离破碎,她试着收拢一些,回复了不足百一便浑身乏力。她试着坐起,仍觉吃力。忽而背心一个温暖的手扶来,她便放松很多,借势坐了起来。

“小心一点。”那声音放低了调子,好像生怕太大会惊了她一样。

白衣上印着金色的水纹,水清甫一抬头,却瞧见莫颜关切的眼神,着实惊了一跳。她又打量了下自己,发现自己衣服好像变了样子,倒有几分像花花的着装,而自己分明穿的不是这件,这事委实匪夷所思。自己又怎么会在苍龙的房里?

见水清一脸茫然,莫颜微笑道:“是不是锡堃常罚你做苦工却不与你饭吃啊?怎地饿昏在我门前?”

“咦?”水清更迷糊了。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里吧,她对自己说。

她气力稍稍恢复一些,便下了床,看着苍龙勉强扬着嘴角道:“不是,可能…可能是我最近练功练得太累了吧……谢谢你,我走了。”

苍龙见她无碍,一笑回身坐在桌前,自斟一杯茶,叹道:“唉,这样便算谢了么?早知如花美眷如此薄情,刚刚就不该错失良机。可惜可惜……”

水清不十分懂得那话里的意思,只是不知怎得脸有些发烧。她低了头,想要转身离开。苍龙也不再言语,眯起眼睛,斜睨着窗外风光,品了一口茶,风触青丝轻飞在耳畔。

她余光所至,看到墙上挂着一张棕色的大弓,弓下悬着一筒箭。心之所至,停了脚步,怔怔地看了半晌,道:“是好弓呢……”

莫颜笑道:“可惜没有机会用上呐。总想哪一天隐在山林里,便拿着这弓,当个山野猎户。自食其力,该是何等惬意。”他把玩片刻杯中茶叶,抬头看着水清,却意外地看到她一脸笑得粲然。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也很喜欢这样呢。”水清低头抿口一笑,明眸清转。窗棂上阳光轻轻翻转,映着这笑得灿若桃花的少女,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莫颜一时怔怔,失了言语。待他反应过来,那个身影已从门槛上飘过,空余片片落花,随风飘进屋宇。

水清一路思索着之前的一切,不得其解,过了片刻恍然大悟。在失去意识前,她恍忽记得有人将自己拉走,醒来却又穿着花花的衣服。难道,难道是花花将自己带出来,又换了衣服将朱雀引开?那,那花花人去哪里了?师傅又怎么样了?

她想到这里,一时惊惶不定。

“跑去哪里玩了?怎地练功不见你?”玄武打断了水清的思索。她支支吾吾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眼光所至,却瞧见几丈开外,一袭白衣的朱雀纤纤而立,似是不经意地一瞥,裹挟着她贯常的傲然与睥睨。看不出喜怒,她对着玄武微一颔首,便施施然离去。她身后随着四个婢女,皆着淡碧色的衣衫,当中一名圆睁着眼睛对着水清作鬼脸。不是花花又是谁?水清微觉安心,心中却更是疑窦丛生。

“我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胶,头有点晕。”她说着谎,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玄武看得分明,也不以为意,道:“今天也不必你再练功了。带你去个地方。”

水清便随着她走,不一会儿便走至一座屋宇前。

她看着玄武:“这不是存放武器的库房?”

“是啊。”周锡堃懒懒地道,“挑一件趁手的武器去吧。祭祀会明天就要开始了。”

水清心中一动,走了进去。那屋里各色兵器都有陈列,不像朱雀只清一色的鞭子。当中以剑居多,还有配有利刃的折扇,匕首也以大小顺序极整齐地排列着,还有各种极稀少的胡刀。这些器物大多雕饰得极其华美,轻重有别。有的份量就像是专为女子而定,也有的样子庞大复杂,份量却极轻。她瞧瞧那个,看看这个,始终拿不定主意。

正自犹疑,一个在角落中的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那东西相比其它华丽非凡的武器显得简陋单薄了许多,没有什么细致的纹路,木柄和弦线也非佳品。

那是一把弓。

水清微微一笑:“就是你了!”

她迎着阳光带着那弓走出屋里的时候,玄武似乎并不意外,唇角微动:“你还是选这个了啊。”

“啊?”水清困惑不解,却见玄武摆摆手道:“没什么。今日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开始这里就不得清静了呢。”

水清摸着手里的弓,想了想,忽道:“等一等。”

玄武加身,眼中是询问。

“我听说四神都要选出一名婢女以武会友,是真的吗?”她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措辞。

玄武挑起眉毛:“你刚刚知道么?”

水清瞬间觉到一丝小小的挫败:“胜的人可以得到祭祀会的剑吗?”玄武沉默有倾,道:“与其说以武会友,其实不如说就是为了这把剑吧。”

“这把剑不是本来就属于你们的?”水清诧异。

“是属于‘四神帮’,不是属于‘我们’。”玄武缓缓道。

水清道:“你想要么?”

玄武不语。

“你会让我去比武么?”水清又问道。

玄武回头看了她一眼:“不会。你去,不过送命罢了。”

水清心中一紧:“那你,又为什么要亲自教我武功呢?”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喜欢你这样跑得快得丫头吧。”玄武想起同苍龙初见水清时的情景,不禁笑出了声。

水清却是一头雾水,她心中只是盘算着,朱雀必定加强了防范,若想得知师傅的安危,只有参加祭祀会这一条路可寻。而且,她还记得玄武身上挂着一柄酷似夜魅剑的饰物,如果能有机会赢,也许可以从玄武那里探知分明。

“让我去吧。无论如何,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会将那把剑赢回来!”这是她现在惟一的办法啊,她深知自己这数月之功恐难以在众多高手中立足,但是她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来探知进一步的状况。

玄武停了一下,轻轻道:“你若想参加,也不必非以四神的婢女身份去,以你个人身份,一样可以参加。四神帮于此向来不在意的。”他回转了眼光,又说,“这样未尝不好。因为你自己去,点到即可。若以四神之名去,便只能死战。”

“怎么?你不知道么?”谷梦托着下巴眨着眼睛,“关于剑的祭祀会这不是第一次了。听说是把很古老的剑呢,就像是一种地位的证明一样,在谁手中,谁就就被默认为江湖中的头头儿。说起来,四神帮不可能真的把这把剑让给别人的。今年也不可能输掉吧。”

这就是原因么?因为不能输,所以必须死战?水清心中犯了踌蹰。如果真得是夜魅剑,拿到的可能性也很低吧。她定了定神,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找花花吧。她有太多的疑问要问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同她商量。

那是水清再熟悉不过的连廊,朱雀的庭院。平日悄悄来过多次,也没有这一次来得忐忑。她坚信再碰到石曼冬决然没有好果子吃,便放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你是我很看重的丫头…”水清听见朱雀的声音,她沉吟有倾,加足了份量,道:“不会让我失望吧?”

“承蒙圣主眷拂,婢子一定全力以赴!”这是花花的声音,水清的心猛地一收紧,花花被朱雀选为比武的侍女了?

屋里一阵静默。

隔了一会儿,朱雀懒懒的声音像焚香一样悠悠然飘起:“你,到底是在袒护谁呢?”

花花的声音止水不波:“婢子知道上次擅自闯入圣主的地牢实在是可恶得紧!可是,可是我也只是贪玩而已…绝没有别的意思…圣主这么看重我,我以后是再无二心的!”

果然是花花!水清在心里默想,有些宽慰,却又有说不出的痛楚,在心口划出丝丝的裂纹。

“谁在外面偷听?!”朱雀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

水清

一惊,后退一步。却见一支利剑直贯穿门壁,只差分毫,定定在她的眼前。她甫一分神,剑已在向后**。她对这门只看得最后一眼,就见花花飞身仗剑跳在自己面前,一边对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一边急急挥剑而上。她哪里不晓得花花的意思,便作势边打边退,抢在朱雀出门前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但她还有顾念,始终拿不定主意走不走。

“小贼!哪里逃!”花花飞手投出一枚暗器,“恰巧”被水清接在手中,又瞧见花花已经是急得张牙舞爪,便只得一狠心,撤身离去。

“罢了,不要追了。”朱雀遥遥地招呼,花花这才龇牙咧嘴,仇恨万千地回到朱雀身边,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水清回到玄武院落,确认自己安全后,便迫不及待打开手中的“暗器”。一个字条跃入眼帘:老头无碍,你静等,我自有安排。

是花花的字迹。那是说权勿用没事?要她静静等候的意思吗?

水清想。得着消息,她觉安心许多。她很信任花花的古灵精怪,她既然说有安排,那么她就权且静静地等待吧。

虽然,有点不安呢。

自这天起水清见花花常尾随朱雀左右,别提说话,就是想交换个眼色都难。她努力调理内息,已有缓解,却自那次受了冲撞之后难以提气运作,纵然如何着急也无可奈何。她不能改变玄武的主意,她也不能见花花问个明白,满腔心事也不能说给谷梦一干人听,真真要急死了!

“你好像对那剑很感兴趣?”玄武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长箫。

“嗯…”水清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为什么选兵器的时候不选把趁手的剑?”他侧了脸,看向水清。

水清淡淡地摸着手下的弓:“不适合自己的就是不适合,更何况有些东西是不能替代的……”

玄武眯起眼睛,面色白晳,泛着玉一样冷冷的光泽。“看看也不错,明天起跟着我吧。”

言罢,信步走去。

“是。”水清福了一福,眼光一直盯在玄武衣襟上的银白剑柄,碰撞在衣衫上,那摩挲的声响,像是某种会迷惑人心的召唤。

祭祀会。

像四神这样的人物,盛名当头,显赫与名声自是无与伦比。

可是,这也恰是他们的可悲之处,即便是自己的生日仍然会成为江湖众人争权夺利的借口,觥筹交错,波光剑影,谁又会是真得在乎呢。

苍龙指尖从一张娇美的脸庞上滑过,引得那半睡半醒的美人一声娇嗔,便含笑拉上衣领。

华贵的纹路,在衣袖上构筑龙的轮廓,鬓丝轻飞,微微轻扬的眉头,掩不住少年风流的得意,然那回眸中一瞬凌厉的光芒,却恰恰泄露了他不可一世的霸气。

他是四神之中的王者,他是苍龙莫颜。

当晨光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光亮的侧影时,水清着实愣了一愣。这不是她所认识的苍龙,他没有这样多的威严,他只是个吊儿啷当的花花公子,他……见苍龙忽而回视她,目光灼灼,她呆看了半晌,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慌忙低了头,顺便哽住了心头涌上的许多许多困惑。

玄武顾盼神飞,信步摇着扇子,妖媚莫可逼视,眼光所至之处,男女老幼具不由得脸泛潮红。他瞧见了水清的异样,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捧了酒杯,遥遥呼道:“希渝。”

水清顺了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铠甲的少年在几丈开外坐了下来,举了酒杯与玄武遥相呼应。他面色冷峻,双唇极薄,高挺的鼻子在晨光下打在脸上深深的影子。身旁除了一个侍剑的少女,余下却都是男子。人不多,神色却一例的淡漠异常,显得与这热闹的大院格格不入。

这是她不曾见过的人物,但这四神帮里衣着具白的人也不多见,想必便是那行踪不定,最喜独来独往的白虎占希渝了。连见到关系最亲密的玄武表情也极冷淡,水清想不到他是不是还会对着谁笑得出来。

“曼冬呢?”苍龙一边冲白虎点头,一边侧过身问玄武。

周锡堃却抚着箫管,嘴角微扬,道:“女子穿衣打扮总要花些时候的。”

正说着,却见朱雀衣袂飘扬,衣袖一拢,却已是坐定在自己的座席上。“处理些事情,迟了些来,还望苍龙见谅。”说道,微低了头,对着苍龙福了一福。

苍龙含笑道:“哪里,姑姑事体繁重,我们等些时候,本也是应该的。”

水清先前只知四神皆为帮中首领,却不知苍龙等人对朱雀却还要姑侄相称。此刻听见大感意外,但想想那朱雀年近三十,这三人却不过弱冠之龄,若以姑姑相称实在也不奇怪。

苍龙,玄武,白虎具已入坐,三个少年本就各有绝世的风姿,朱雀虽要大些,容貌却是极美。四人皆着白衣,这鲜亮洁净的颜色在众人当中甚是抢眼。更何况江湖中人大多风里来雨里去,却都是提着一条命在拼杀,多着风尘之色。似这般通身白衣的洁净却是不同的。

这到底算是什么爱好啊?水清暗暗地想着。她四处打量,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见朱雀含笑似无意地瞟了过来一眼,微微眯起的眼神却是有了很多挑衅的意味。她只一怔,朱雀便调转了视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忽略了什么,她抬起头,手心在不停地出汗。

花花不在这里!朱雀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