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晴和秦玄霜自是不知穆子初和水寒之间有什么联系,但见水清凄然的眉目也明白了几分,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来。

一排黑影迅捷有序地冲了进来,身移影动间已经按定不动。水清刚抹清眼泪,便有一支箭矢倏然直贯入她的袖侧。她眼光一凌和,秦玄霜护着沈晴晴猛然向后一撤。一排密密匝匝的箭雨铺天而来,正落在三人刚刚站定的地方。幸得二人身手灵敏,这才躲过一劫。

水清再不敢掉以轻心,迅速撑起一层屏障。她放眼去看,进来黑压压一片约有百余人,但却井然有序,攻守严密,显见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高手。

沈晴晴正想唤出凌霄,右臂图腾却陡然蔓延了半身,她脸色赤红,一下子失了气力。

水清一手应战,一手握住沈晴晴的手,轻轻捏了捏道:“交给我们吧。你不要再动用真气了。”

沈晴晴心有不甘,但自知身体状况,若再强行催动凌霄,只怕反而给水清和秦玄霜带来麻烦,只好安静地收了剑。

“劳得诸位兴师动众,在下实在是抱歉得很。”秦玄霜将沈晴晴脚落地,揽着她的半身紧扣在怀,洒然站定,神态自得,“今日不过是个误会。我们这就离开,我看诸位弟兄不若就散了吧!”

水清给秦玄霜这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弄得哭笑不得,手上却不得松懈,将夜魅化为数千分身,只待对方再有动势便伺机迎击。

那对面站定的一群黑衣武士面如石木,并不应声,但多少也被秦玄霜胜券在握的姿态唬了一唬,一时有所顾忌不敢动作。

秦玄霜笑容清雅可亲,水清全神戒备。两方俱是虎视眈眈。

一袭黑幕从侧面突然出现,水清给骇了一跳,心神未定,手上却不怠慢,发出数剑直直击穿。那侧旁的黑影一大半打滚在地,迅速翻滚站定在三丈开外。

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一小队黑衣武士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水清和秦玄侧面,趁他们全神注意在前方时发动攻击。水清的反击击退了一大半,却还是漏了一个黑影,径直压向秦玄霜和沈晴晴!

她惊呼一声,眼见便救援不及。却见那黑影宛如动画定格一般凝在半空,仿佛如诸护法被冻在了攻击的姿态。那眼前的几排黑衣人似是被什么所威摄,极整齐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

水清一肚子狐疑,一手握着剑气,一边看向秦玄霜。只他眼含笑意,眉宇傲然,手中一柄短小精悍的利刃直指沈晴晴咽喉。

那惟一一名攻到近前的武士也只得在秦玄霜的示意之下慢慢后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水清一下子明白过来,麒麟堡主虽然因误会恼恨沈晴晴,却终是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而且这一观念也跟部下落实得极到位。她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想起那个曾经戏谑地笑着让自己儿子穿上新娘服的老者,心头终还是涌出一丝温情。然而目光落在水寒的身影之上,那一丝温情终还是碎裂如冰渣。

“你们傻了吗?他就是来救她的,根本不会伤她!”一声尖厉的女声从重重黑影之后传过来。

水清瞳孔一缩,就见一袭紫衣的白容杀气冲冲地后方飞过来。显然比起众武士,她看来对沈晴晴的生命力更有信心。紧跟着她到来的一群人齐齐抛出练勾,黑色的链琐凶猛地向三人袭来。

秦玄霜回手撤过匕首,对水清道:“快射上面!”

水清随着他的目光去看,只见入口上面半悬着一块巨大的冰凌。她终于明白过来秦玄霜的意思,刚刚看他以为在死撑,谁知他早暗中看清着这当中的形势。她立刻驭剑发力,向上方袭去。

白容看出了二人的用意,两眉一挑,赶忙掷出一个暗器打向水清的手腕。

水清左手吃痛,但还是咬着牙发力。千千百百个夜魅的化身便冲向那悬空的冰凌,只是有些剑光的方向发生了偏差。

那巨大的晶体碎成无数的冰晶利刃,飞快地向下坠落,直袭在众黑衣武士的头上。正在攻势的众人不得不急急收勾,抵挡落下的冰雨。

那数个因偏差而转了向的剑光打了个转,直接击碎了最接近门口的一个护法的冰面。那护法是个身着铁甲的男子,手中一柄大刀本自在头顶保持着斩落的姿态。冰面始解,仿佛时间解冻,那大刀的波光霎时带着沉重的长啸碾过站在那里的数十个黑衣武士。刀风是如此凌厉迅猛,以至于那些百里挑一的武士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已齐齐地身首异处。那手持大刀的铁甲护法则在这一式用出后,似是大仇得报,露出欣慰的笑容,身体却如萤光,一霎迅速消散。

几人看得目瞪口呆,秦玄霜眼露喜色,道:“我有办法出去了!”他看着水清,快速道:“我们距门太远,机会只有一瞬。”

水清点点头,听秦玄霜一字一句地说道:“水清,你听说我。我需要你击碎封印水

寒的冰墙。”

水清头一蒙,电光火石中两人眼神交汇,互相俱看出了许多在这危急的片刻说不清的话。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应道:“好。”

她召唤夜魅飞入半空,怔怔了看了水寒片刻,然后咬着牙提起剑气直贯入水寒所在的冰面。

那华美的冰晶在夜魅刺入的剑口上蔓出几道裂纹,强烈的光芒从裂纹中光耀四射。那冰面却未如刚才一般碎裂迸发,而是在万丈光芒中霎然消失。水寒的肉身在光芒中冷然挺立,衣衫猎猎而动,眼睛平静地阖着,宛若只是在崖麓之巅倾听风声。随着水寒的冰面瓦解,两侧余下的九名护法的冰墙一个接一个地自动破裂。那些被凝固了不知多少时光的必杀式一时齐齐迸发,涛天的刃光与奔涌的血水在兵器的长鸣中觥筹交错,亦如一场杀戮的饕餮盛宴。

“就是现在!走!”秦玄霜抱起沈晴晴,大喊一声跃空而去。

他落在门口,却发现水清并没有跟过来,回过头去,见水清仍呆呆地在原地,不由得心头大急。然而此刻那冰窟之中已是一片血红暗地,剑光四击,再难有一个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水清愣在原地,看着水寒既熟悉又陌生的样子,泪水止不住的下落。这一刻她实在是记不起她所应有的责任和未来,只是颤抖着想去触摸水寒的脸。

怎么能有第三次呢?她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消失。

怎么可以有这么荒谬可笑的事情?

顾不得满室杀戮血溅如地狱,忘记自己身上受到的创伤,只是在那个时光停滞住的瞬间触摸一下他。

看看那样一看来鲜活如真的脸,是不是还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还有发出一如往昔呵护而宠溺的承诺:“清儿不用担心,哥哥会保护你的啊……”

……

手指触上的一瞬,像是在响应她,水寒的睫羽轻轻开启,露出欣慰而温柔的笑容。亮如琥珀的眸子中满满的都是水清的影子。

在这样的凝望中,水寒的身体倏然通然,仿佛微笑仍在眼前,转瞬已是满天萤光四散。

泪水满目,映出空中点点星光。

水清愣愣地收回手,在手心,一星萤光犹自缓缓回绕。

“哥哥,最后的最后,还是要你用这种方式保护我……”

一道碧色剑光直冲向她。

水清闭合上眼睛,脸含笑意。

可是,你知道我多不希望这样一次次地被你丢下。

落阳宫。

秦玄霜打开窗子,又觉凉气太重,回身拿起一件衣服披在沈晴晴的身上。盯着她乖乖地将粥喝下,这下拎起一壶酒向院中的桂树下走去。

那日秦慕飞突然在麒麟堡中出现,将水清从冰窟中救了出来。几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回到落阳宫比较稳妥些。

秦玄霜非常担心水清会再次在与“穆子初”的这所有事情中难以自拔,心中一直有些忐忑不安。谁知水清却只是在刚被救回来的时候有些闷闷的无精打采,随后便无甚大异,甚至近来还颇有精神,一脸云淡风轻,只是闹不懂在想些什么。

自回到落阳宫来,水清便常常和秦慕飞在院中切磋武艺。两人实力本有些悬殊,但水清悟性极快,再加上屡遭波折危机,在实战中更是进步神速。偶尔几次,秦慕飞也给打得不得不全力防护。

秦玄霜身中毒素得贝念青清了大半,秦慕飞出现之后,又以内功治疗,身体总算是一日日好了起来。

通常这个时候,水清便和秦慕飞在院中过招。秦玄霜遥望过去,微微有些诧异,银杏叶落,尾黄扇圆,只有秦慕飞清癯的背影在石桌上自饮自酌。

他将新捧来的那罐酒在石桌上一落,响声清透:“水姑娘呢?”

秦慕飞悠悠一笑:“那丫头走了。”

“走了?”秦玄霜皱起眉头,“去了哪里?”

秦慕飞自倒了一杯酒,喝得意熏眼迷:“那我哪里知道!”说着掂掂酒罐,所剩无几,干脆抓起罐子往嘴中倒。

秦玄霜挡住他的手,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秦慕飞斜睨了秦玄霜一眼:“你这小子老是那么关心别人的事情,怎么不把自己的事情弄明白点?我且问你,你消失了这些日子,半壁江山都快给苍龙打下来了,你作何打算?”

秦玄霜回首望着屋中沈晴晴躺着的方向,眼中满含笑意:“无妨,他若想要,自管去拿就是了。”他撇撇嘴角,想起余锦胜刚毅阴冷的侧脸,“就怕,有人还要给他找些麻烦。”

秦慕飞摇摇头,拿过秦玄霜的酒乐悠悠地继续喝着,不再说话。

秦玄霜想了想,忽然道:“说起来,外面到底打到什么情形了?”

秦慕飞白了他一眼,心道这到底是谁的事啊,接着道:“你不在,余锦胜那不开窍的小子只会蛮力应对

,节节后退,屠城烧草,已经杀空了十几座城了。”他余光扫了秦玄霜一眼,“你们兄弟别的不像,偏只这心狠手辣的战术一般模样。小心杀戮太重,有损阴德。”

秦玄霜想起那个名叫莫颜的男人,道:“也是。”自己也倒下一杯酒,道:“但也无妨,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手的。只是他应该不会让我派上什么用场吧。”

水清勒马停住,轻身跳下,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拨过层层匝匝树叶,看着前方转成高耸巍峨屋宇,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麒麟堡”在阳光下之下显出反差的暗影来。巨石盘铸的碉垒盘旋而立,蕴藉着一股沉厚的霸气。

她咬了咬嘴唇,凝神看去,脑中一直回响着秦慕飞跟她说的话。

“水寒是前任夜魅之主。”老头儿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样子,神情有些落寞也掺着些许忧伤,“麒麟堡的冰窟你已经看到了,惟一空着的位子原本是水碧的。”

水清脑中的声音异常清晰,“双剑守护者的宿命如果最终或亡或封,那么死去的或者被封印的守护者力量会以灵石为媒介传到宿主身上去,双剑的力量就会慢慢失衡。所以拥有灵石,但没有能力掌控这种灵力的话,力量也会慢慢流失。当这种差距拉大到一定程度之时,最终双剑的宿主之间,弱的一方便会被侵噬掉,双剑也将会合为一体。”

“那……我的姐姐和哥哥也是……如此吗?”她的声音在颤抖,“因为哥哥的力量变弱,最后留下的就是姐姐?……”

秦慕飞沉吟有倾,缓缓道:“不是……强的那个,是水寒。”

水清迷惑地看着秦慕飞。

秦慕飞的眼睛陷入遥远的回忆中:“当水寒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为了避免双剑合一的灾难,也为了保全水碧的性命,将夜魅所有的灵石取处四散于天下,让水碧带着没有灵石的夜魅剑离开。然后强行带着水碧的凌霄剑将自己封印在冰窟之中。

然后又以最后的魂息精魄凝结成没有记忆的魅,守护属性最为桀傲难驯的‘烈‘之灵石。”

水清吃惊地看着秦慕飞:“你是说穆,穆……”

秦慕飞淡淡地看了水清一眼,语气虽轻,但对水清来说却字字有如雷击:“你难道从来没有注意到,穆子初是没有影子的吗?”

水清心中宛如晴天霹雳,撼天动地。

秦慕飞完全无视水清又泛红的眼眶,自顾自地说道:“水寒当年还留下了四个最为信任的弟兄来守护冰窟,试图以此封印双剑之祸。不成想还是失算于人心。他哪里想得到,天下第一,纵横江湖,是多么**人心的称号啊!”

看着水清探询不解的目光,他接着道:“除了水寒是自己将自己封印入冰,其他的守护者全都是后来被人引入封印的。”

水清哑然失色:“这四个人中有人背叛了哥哥?他们四个是谁?”

秦慕飞苦笑道:“贝夷安,秦慕飞,还有两个人你想不到吗?”

水清暗自揣测,凌霄剑本随着哥哥封印入冰,后来却因沈晴晴一时贪玩赌博输为了车旰羲,这才引出后来的诸端祸事。那么,凌霄剑是怎么会落到晴晴手中的?……

她带着颤抖而怀疑的语调轻轻道:“那两个背叛哥哥的人是陆言深和沈剑?……”

前思回转,水清站在麒麟堡前目光凝重。在落阳宫她思索良久,看着历经波折牵手相对的秦玄霜和沈晴晴终是难发一言。想到陆行简,更是没有勇气去寻他。她该怎么对这两个如此重要的人说:对不起,我要去寻你们的父亲,然后至他们于死地?

最终拿定主意独身前来弄个分明。她自知独自一人没有力量能与之相抗,但冥冥中却有一种预感若想找到彻底封印的双剑的方法还得从这里开始。一定有什么是她遗漏的。

“想不到麒麟堡平日在外装得一言不发跟孙子似的,偏生建的房子却是花里胡哨。看起来就让人有些不爽快。”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口吻极不客气,但语调却娇柔得像凝满了水似的。

水清一惊:阮梦醉?

“只是一座房子而已……这样巨大的堡垒便是做一个城池的防卫也够了,看来陆言深倒真是个极谨慎不留破绽的人。”又一个沉稳些的女声响起。水清一听便知是车旰羲。

“旰羲说的是,月兔,此来绝不可掉以轻心。”莫颜笑着说道,目光却遥遥凝望着麒麟堡的楼头。

水清心头一惊,这些人来这里做什么?

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却听见四处铠甲摩擦之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低抑而齐整的吼声由低至高,震得林中鸟儿惊慌飞逃,却只扑愣了一下便被弓箭手齐齐射下。

水清惊骇地看着苍龙身后整齐分布在林中浩如大洋的黑衣步兵,心头突突直跳。

莫颜的声音慵懒里透着不可一世的霸道:“把麒麟堡和藏剑山庄给我夷为平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