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水清姑娘并无恶意,不过是希望她能多留些日子罢了。”贝西子慢慢道,“坞主他……实在是太寂寞了……”

穆子初拔剑而出:“水清在哪里?”

他还在话间,就见白容已经飞跃而出,双剑逼近贝西子的脖颈:“她到底在哪里!?”

贝西子笑得凄楚,但却对利刃近前似毫无知觉:“那恕西子不能从命了……”

她双袖一出,轻而易举地便拂开了白容的短剑,后撤数步。白容紧步而追,却发现两座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假山却霍然飞转过来,似是会活动一般挡了去路。陆行简也飞身而上,但只行了半步,便发现眼前景色不断逆转,很快便失了方向。贝西子身着青衣,但转瞬却四面八方都是青色的身影。

白容和陆行简一时有些糊涂,却又焦急万分,越走越是觉得不对,大吼着邪门。

穆子初持剑而上,定神看了片刻,认准一处一剑劈下,那假山便被生生批成了两半!

远处的贝西子面色一变,不想他剑利手狠至此。她心下一动,袖子一拂,地盘又转。她遥遥站定,不逃也不动。

陆行简惊吓地看了穆子初一眼:“真是蛮力……”他说着也不甘示弱,纵身踩上那转动石木,脚下生风,渐也摸出些门道。他看着穆子初忽然站定不动,只骂他呆傻,身下却不停滞,急向贝西子杀去。

那女子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浅笑,陆行简追上一步,她便向后撤走一段,直气得陆行简大骂无耻。

穆子初抬眼四顾而看,忽然向白容道:“这里交给陆行简,你去那个方向找。”说罢,自己背向贝西子逃躲的方向,飞速奔去。

白容见贝西子神色有异,知穆子初打对了主意,便按照他的吩咐而行。

贝西子心道不好,飞身追向穆子初。

陆行简人没打着,尽费了气力在此山彼石上跳来跳去,此刻见穆子初与白容各行其是,连贝西子也不把他这个对手当回事,大是气恼:“喂!你们三个搞什么鬼!!”

白容看到贝西子行动,知她是调虎离山之计败露,也紧随穆子初的方向而去。

此刻穆在前,陆在后,白容与贝西子并驾齐躯。只是贝西子袖长善舞却难近敌,白容短剑虽易肉搏但下盘不稳也难以得手。四人一时僵持不下。

穆子初眼光微转,看得身后情形,霎时剑锋一转,阻在了贝西子面前。陆行简甫一得空,立时便追赶上来。贝西子却是骇了一跳,被阻了个措手不及,未及施展,先被白容一脚踢在心口,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贝西子还待反抗,穆子初却反而回剑入鞘,只看她何动静,又打眼一瞧刚追上来的陆行简。陆行简抱着剑,被穆子初冷冽的目光看得起毛:“你看我干什么?我不打女人的……”

白容却是怒不能已:“我却能打!”

穆子初挥手一止,白容只得气恼地罢了手,他冷冷站于前,道:“你不说,我们一样能找到。早或晚而已。”

贝西子眼见无望,却也面无愤色,放弃了反抗,眼中黯如无物。

陆行简却恼得不轻,吼道:“哎,你这女人,你讲不讲道理啊!你家夫人死了也二十几年了,我们水清才十几岁,都能当你们坞主的女儿了!你们还想老牛吃嫩草么!?”

穆子初淡淡道:“不需多言。我们自找便是。”

一直黯然不语的贝西子突然扯住了穆子初的衣摆,语意伤悲:“我知道,这确是不情之请……但家主却是多年难逃情劫,始终郁郁寡欢。我无意为难水清姑娘,不过希望她能多待几日,就算给家主一个念想,也好过数十年悲凉……”她说着,语声渐哽,明眸含泪。

穆子初默然不语,陆行简最见不得女子落泪,一时也不知晓说些什么好,白容正欲反驳,却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西子……这又是何苦?”

几人同时抬眼望去,却见水清随着一个白发男子缓缓走来。水清直望着贝西子,眼露悲悯。那白发男子虽然毛发具白,但面如冠玉,气若谪仙,看来也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

他上前一步,在几人面前站定,拱手一礼道:“在下洛西水坞贝念青,有失远迎。如今遇上这等风波,也与诸位赔个不是……”

陆行简虽然大感意外,仍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水清扯过,拉到身后:“道歉的话就不必了,让我们把水清带走便是。”

贝念青温柔地看了水清一眼,笑道:“那是自然,在下本也无意强留。”见贝西子欲言又止,他接着道:“西子。水清虽与她面容相似,却不是她。我早知她非此间人,这些年精修驻颜之术,不过是期盼有朝一日若再能相见,她不至认不出我来……我若想寻得面容相肖的女子,只需放手去找便是,又何必大费周章,等至今日?”

“可是……”贝西子泪光涌动。

贝念青温言笑道:“人生能得一知音已足,哪里还能奢求相伴终老……何况我还有你这个红颜知己,此生也算无憾了……”

贝西子脸颊微红,在泪水的衬托下楚楚动人,嘴唇动了动,终是说不出话来。

“哼,那个贝念青

的,根本就是其心可诛!你们看他名字起得,念青念青,不就是念叨着水清嘛!”陆行简咬了一片叶子,又愤愤了呸了出去,还挥着拳头抱不平。

水清正欲反驳,却见穆子初微带着笑意摇头:“那倒未必,贝氏之青乃青碧之青,非清水之清。他所思念的,不过是心中的一片碧色罢了……”

水清诧异地看向穆子初,但见他神色无异,一时懵懂。

陆行简见他少见地多言,也不加理会,向水清伸出手道:“哼,管他念青还是念碧。你吓哭了吧?来,和我同乘一匹马,我来保护你。”

“谁要你保护啊……”水清对他做个了鬼脸,看着陆行简不爽地脸,哈哈一笑,跨上了穆子初的马匹。

也真是的,这诸多的蛛丝马迹她怎么没有早些猜到。她微微笑着,心头却不禁涌出一丝苦涩。

……

“清丫头,你又在碎碎念什么?!在讲我坏话是不是?”

“清丫头,你怎么不叫赤橙黄绿肥青蓝紫的青呢?这样我们水青水碧才像真姐妹嘛!”

……

水清怅然地摇摇头:姐,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在瞒着我……

“猪,你在发什么呆?”陆行简又在大吼。

水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真是的,我想什么你也管!”

“我看叫陆婆婆算了……这么婆婆妈妈的……”白容不屑地哼了鼻子。

“你说什么!!!!”

“哈哈!”

……

“精通卦形阵设非洛西水坞独有,”水清想起贝念青温柔的眉眼,他临行前嘱他们道,“况且在异地短时间内布出困敌的阵法,实力远在念青之上了……”

他见水清脸露失落之色,又道:“倒还有一个去处,你们不妨试试看。”

“哪里?”水清眼中又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贝念青略有忧色,一瞬而过,迟疑道:“江湖上能在四神眼皮下故布疑阵,还能将人劫走的,大概也只有落阳宫那个天资聪颖的少子秦玄霜才能办到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走。”陆行简背上剑就要拉水清。

“慢。”贝念青叫住他们,却看向穆子初道:“秦家之人,不可为敌,亦不可为友。”

水清和陆行简尚不得解,穆子初已经沉默地点了点头。

众人一时静默,水清认真地看向贝念青,等他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他却偏偏不再言语,低垂了眼眸看向水清,在她明澈如水的瞳子里依稀看得见他的影子。

贝西子淡淡地望着贝念青看着水清的眼睛,眉心疼痛地锁起一道伤痕。

“西子。”贝念青慢慢开口。

“嗯?”她不料此刻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贝念青转头对着她微笑,齿如雪梨:“她不像那丫头,真得一点都不像,不是么?”

贝西子眉心的痛处不觉加了一分,唇角却有着欣慰的微笑。

水清心病已了,气色渐佳。四人便日夜兼程,赶到落阳山庄。

“秦家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水清好奇地问道。

穆子初牵着马,轻轻道:“江湖的显贵,朝廷的隐士。”

水清被这一句弄得似懂非懂,又转向白容求解,白容笑笑道:“听说落阳宫的祖上曾是朝廷战功卓著的武将,只是后来功成名退了,便在江湖上建了落阳宫,收藏天下名书研读。除却早年的秦慕扬少年因剑魂杀而成名,但久已失传,之后便在武功上无甚建树了,只近年宫主易水夫人又略有所成。但落阳宫在江湖声望高,却是不争的事实。典藏名籍,也是惹人眼红的吧。”

“哦。”水清看向那在山端微露一角的落阳宫,那里有氤氲的雾气,她突然疑惑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她的手指看去,落阳宫的檐角白色的麻布迎风招展,在半山飘摇的纸片中,有凉薄的寒意。

四人匆匆上山,遥见有一剑客缓步走下,白容忙抓住问:“敢问落阳宫发生了何事?”

那人摇摇头,叹息道:“你们还不知道?落阳宫的秦玄霜死啦!好好的新郎官转眼就成了死人……这世道,真是说不准……”说罢摇摇头走了。

白容和水清一愣,看着穆子初和陆行简,他二人眼中也微露惑色。

“看看再说。”穆子初道。三人点点头,又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落阳宫的屋宇,本就淡淡不着重色,如今白布四散飘扬,更显凄凉。那广阔的宫中虽然温暖如春,但在众多身着素衣,面无表情的侍从的映衬下,只有无限的冰冷。

水清被这压抑的静默逼得浑身不自在,却听远处一个粗豪的声音放声大哭。

“死小子!!老子大老远把你送回来容易么我?我容易么我容易么你说老子容不容易!!??老子不容易啊!!!你说死就死了!妈了个巴子的!晓不晓得老子沾了多少晦气!!还有你这个死丫头,你死去哪里了!!你们两个死人都死去哪里了!你们要死至少要把尸首死回来啊!!!!”

水清觉这声音有些耳熟,走近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多日不见的狄四

。现下他哭得惊天动地,涕泪横流,眼睛肿得像核桃,因为哭得上气不接下所,嘴唇还哆嗦着直抽气。

她看着狄四抽抽嗒嗒的样子觉得有点滑稽,但如此悲切却又不禁让人有些同情。

“喂……”水清轻轻地出了声,“你说的是谁…死…了?”

狄四闻声转过头来,见是水清,眼神中飘过一丝惊异,继而却又被汹涌的悲伤所推倒。他抽了抽鼻子,道:“还能有谁!?可不就是那个娘娘腔的傻小子,还有那个和你一起的丫头……”

水清自然不晓得“娘娘腔”是谁,但听至后半句却是大惊失色:“你说花花……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白白的皮肤,圆眼睛,鼻头翘翘的那个?”

狄四哼了一声:“除了那个臭丫头还有谁?”

穆子初皱起了眉头,摸着下巴不言语。陆行简却是按捺不住,冲上去一把抓住狄四的衣服,狠狠地扯了老高,吼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亲眼看见那死丫头闭了气儿么?!亲眼看见她闭上眼的么!”

狄四气哼哼地一把扯下自己的衣服,咆哮道:“你扯老子衣服作甚!你以为老子好受啊!老子没看着她闭气,却看着他们四个大活人一头栽进水里再也没出现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是给鱼吃了是什么?”

水清心头被一阵难言的悲伤深深攫住,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时无言。白容也不知说什么好,只站在失神的水清身边,扶着她有些软软的身体,轻轻拍着她背心以示安慰。

陆行简给狄四震得一怔,停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水清和狄四给他这一笑笑得直发毛,齐齐道:“你笑什么?”

陆行简又恢复了往里那不羁的神色,抱臂道:“再没出现过?”

狄四狐疑地瞪了他一眼:“那又怎样?”

“我就知道这丫头哪这么容易死掉?”陆行简似是拿定了十成的把握,笑道,“我跟你赌,这丫头绝对还活蹦乱跳的!”

狄四听得一愣,缓缓道:“那…那秦玄霜那小子呢?”

陆行简转了转手里的笛子,轻描淡写道:“那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水清听陆行简说得信誓旦旦,也鼓起了信心,站定道:“那…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找到沈晴晴呢?”

一直不说话的穆子初道:“先去看看她落水的地方。”

陆行简嘿嘿一乐:“我正想说这个。”

几人打定主意,却去寻那湖去。狄四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线索,拍拍屁股,蹭了蹭眼睛,也跟着他们跑去。一路七七八八地把这些天落阳宫中发生的事情讲给他们听。

说话间五人却已走到了湖边。

穆子初探头看了看水,又沉默不语。陆行简颇有兴趣地跟狄四搭话:“哎,照你说,那个叫什么玄霜的,好像对晴丫头很有意思?”

狄四含含混混地答道:“嗯,是吧。”

陆行简皱了眉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他怎么会答应与车旰羲成亲呢?”

狄四这时候显然觉得自己的分析能力不够,索性糊了八涂了一摆手:“这男男女女的事情,我哪里晓得,我是做大事的男人,谁老跟里面缠不清楚啊!!!”

“这水好像很深。”水清这一句,把大家的吸引力都转到了正事上。

“你怎么看出来的?”白容好奇地问。

水清耸耸肩,笑道:“不知道,直觉吧。”

“这湖下的水源莫不是能通向别的地方?他们从水下游出了落阳宫也未可知。”陆行简看了看水,提出自己的分析。

白容却觉不妥:“这宫建在山上,哪里比得在平地,若为活水,就得从山上向下流去,只为死水才可以留在这里。他们要游能游去哪里呢?”

大家听得觉得话也有理,一时无解。

水清正在思索,却觉左臂一阵灼热。她不禁拉起袖子察看,却见臂上那标记闪出透亮的银色光泽,渐趋于强。

她知道,这是魅兽出现的前兆。可是她既不在生死关头,也从未起意念主动召唤,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呢?

荷池氤氲的雾气并没有让众人的心中平静下来,魅兽在身形在空中渐渐清晰。它在吞食灵石之后,体形已经比之前大了一些,虽然还是幼兽的模样。

四爪利刃而出,魅兽喉中低低地吼着,浑身紧绷着盯紧了水面,蓄势待攻。

水清虽为夜魅的宿主,却从来难以安抚魅兽的情绪,搞得她总觉自己并非夜魅的主人,反倒像它的奴仆。此刻她更是不知所措,傻乎乎地张大嘴巴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容却与魅兽姿态同出一撤,取了剑全神戒备,咬着牙缓缓道:“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真没想到,凌霄剑这么快已经择定它的宿主了……”

众人具是一惊。

正在此刻,水面的平静突然被一阵极具冲击力的破水声打破,几人迅速拔出剑来,护在水清面前,戒备地盯着水面。

那破水而出的男子英眉傲然,冷冷看着岸上剑拔驽张的五人,似在意料之中,无所动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