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巴脸上的神色慢慢缓和了下来,满脸的横肉都在颤抖,他收起了怀里的枪。牛头笑呵呵地走过去,揽住丹巴的肩膀,说:“兄弟,阿尼是死了,咱俩可还要做生意呢!老哥哥我前几天栽了个大跟头,回头这边的事料理完了,你借几个人手给我,我去把那帮王八蛋给做了!”丹巴没吭声,脸色依然阴郁着。

牛头有点儿着急,连忙又说:“你连老哥哥都不帮?咱俩可是经过患难的兄弟,他们现在敢来搞我,明天就能来搞你,我就不信你这山窝窝就蹲得安全!到时被人给抄了老底,别怪老哥哥没提醒你!”

丹巴把脸一沉,瞪了牛头一眼,说:“人是不借,货你可以带一半走!”虽然丹巴和牛头做了那么长时间的交易,但是一直是互相猜忌,为了分钱不均的事,常常发生口角,打起来也是经常的事。刚才抢钱的时候,牛头的人还差点儿开枪打中丹巴,丹巴就是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份儿上。

丹巴坚持不借人,牛头很是恼火,但脸上却还是堆着笑,有点儿讪讪的。卜世仁有些贪生怕死,这个时候才开着辆吉普车追了上来,正赶上牛头和丹巴在分钱。丹巴要分一半,牛头却坚持自己要分六成,二人一言不合,气氛又僵了起来。

卜世仁见钱眼红,冷不防一把抢过了丹巴手里的钱袋子,丹巴手下人手多,哗啦一下把枪对准了牛头和卜世仁。牛头审时度势,想了一想,叫卜世仁先把钱还给丹巴,笑眯眯地说:“要不这样,丹巴兄弟,你看,老哥哥这不是急着等钱用吗?老窝刚被人家给端了,手里面有点儿紧,要不那货我就不要了,你全拿去,这钱我至少得分六成,怎么样?”

丹巴冷笑了一声,说:“那你可不是吃了大亏?眼下那批货怎么着也值个四五百万,到时你可别后悔!”

“我这不是急着等钱用吗?顾不了那么多了,货是值钱,可现在也不能当钱花不是?咱哥儿俩谁跟谁啊?老哥哥就是吃点儿亏,那也是亏给了兄弟,还计较啥?我就不信,兄弟还真舍得让老哥哥吃这个大亏,那些个蝇头小利的,兄弟以后随便贴补老哥哥一点儿,也就算啦!”牛头故作大度地说着,摆出一脸的仁义和慈善,他本来长得胖,脸皮又十分白净,现在这副神情倒像足了一个慈善家。

丹巴可也不傻,虽然他现在手头上也等钱用,但想到自己手里的那批货可是值大钱的,按牛头说的这么分的话,自己算是占足了大便宜,两下一合计,当下点头答应,但是还是不肯借人给牛头,只是借口说自己现在人手也很紧张。

两个人重新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分了钱。牛头和丹巴开始安排阿尼死后的事,丹巴说自己得马上去趟尼泊尔,把手里的那批货给处理了。牛头不同意,说:“现在风声紧,万一你丹巴还没出境就被人家给逮了,岂不是可惜?不如先窝一段时间,等风声消停些了,我回来和你一起处理,到时也是人多好办事嘛!再说了,尼泊尔那边我还是比你要熟悉多啦!”

丹巴一合计,牛头的话也有道理,再说要越境去尼泊尔,山穷水恶的,摸不着路,半路上没准儿就会死在可可西里。两个人都想着要赚大钱,牛头更打算做笔大生意,等存多些货,摸清了路子,直接从尼泊尔把货运到印度去,到时赚的钱可是翻倍的利润,一辈子花天酒地都不愁了。

两个人商议完,天色已经大亮,丹巴便全军撤回,继续留守那个山窝窝,牛头带着自己的人折而向北。我决定暂且放弃跟踪丹巴,反正他待在那个山窝窝里也跑不去哪儿,倒不如先盯住牛头,因为他要去找那批端了他窝点的志愿者报仇。我跟着牛头,就可以找到那批志愿者,说不定半路上还可以碰到周青他们,等有了人手,回头再来抓丹巴,那时,牛头也跑不了。

我拿定主意,伏在山脚边上,看着丹巴的人远远离去,卜世仁“呸”了一口,不满地问:“牛哥,就为了多拿五十万,你就真舍得那批货?那至少也值个四百万哪!”

牛头大笑起来,照着卜世仁后脑壳就是一巴掌:“傻小子,你当老哥哥是吃干饭的?现在缺的是钱!货放在那里又跑不了,带在身边还惹眼。钱到了手,货嘛!嘿嘿,回头咱们再来取!”

卜世仁像是明白了些,笑嘻嘻地又凑上去,问:“牛哥,那丹巴可不是好惹的主,他肯干?”

牛头大笑了一声,掏出根雪茄塞进嘴巴里,点上了火,白了卜世仁一眼,冷笑道:“亏你小子跟我也有段时间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游戏的规矩!”

“啥规矩?”卜世仁装傻,在牛头面前露出一脸的讨好相。

就是卜世仁这副傻相,让牛头都有点儿瞧不起他,我怀疑卜世仁是故意在牛头面前装傻,他其实可精明着呢!既然跟着牛头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明白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何况,他现在还要依仗着牛头来过日子,不装装傻,拍拍牛头的马屁,那哪儿行?

牛头抽了口雪茄,吐出一阵烟雾,望着丹巴等人渐渐消失的背影,说:“规矩?就是不讲规矩!”

对这帮无情无义的盗猎者来说,只要为了钱,即便是亲兄弟也可以拼个你死我亡。牛头与丹巴的矛盾随时都有可能激化,虽然我们的力量比起这些猖狂的盗猎者来说还比较薄弱,但是只要时机成熟,要端掉他们也并不困难。牛头才是眼下的一个关键人物,我必须死死地盯住他,寻找合适的时机,用我们最小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胜利。

牛头一行人渐去渐远,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我在山脚边多等了一会儿,准备按着车轮印追踪,以防追得太急,两边撞上。天气有点儿冷,天色阴暗下来,现在快到7月底了,在北部湖畔边产崽的母藏羚羊差不多已经向南部回迁,等出了这片荒滩地,估计在一路上都能撞见回迁的藏羚羊群。我担心,牛头的人又要疯狂地大开杀戒了。

我想着这些,裹紧了大衣。现在我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满下巴都是胡子,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烂,估计要是母亲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心疼得痛哭流涕,我最怕看母亲为我伤心痛哭的样子。我想着这些,抹了把冻出来的鼻涕,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吉普车的声音,我悄悄地把头探出去一瞧,发现开车的人原来是刀疤!

刀疤被大马砸晕了以后,枪手们一窝蜂地涌出来追我们,又是三更半夜,没人注意到晕倒在地上的刀疤。估计刀疤后来自己醒了,就摸了辆车,追了出来,我发现他的车轮子上有沾的血迹,车速也并不快。

刀疤似乎有些颓丧,我想他可能是看过了阿尼的尸体——被丹巴一梭子打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刀疤失去了主人,他应该去找丹巴报仇才对,现在逛逛悠悠地又要去哪儿?我这样想着,却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刀疤并不知道阿尼是被谁打死的。

我看见刀疤开着车子在荒滩上转悠了一圈,突然向北追了上去,难道他是去追牛头?为了避免与刀疤离得太近,我又稍等了一段时间,才开车追上去,我的“九五”丢在了那个山窝窝里,现在手边也没有一支枪,只有裤腿上插着的那把尖刀,所以不得不凡事小心谨慎,如果稍有不慎,别说找不到周青他们,就是连消息都送不出去。

我沿着牛头等人留下的车轮印,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向东,转转绕绕。路上车子没油了,没办法,我只好沿着车轮印徒步前进。跟踪了好几天之后,我看见路上有被牛头抛弃的车子,可能他们的油也不多了,为了把油集中在一起省着用,必须扔掉一些车子。

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不大对劲,附近的山头和草甸子映入眼帘,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以前曾经来过这地方。我又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一路跟踪下来,竟然离“暴风”的驻地越来越近了。

我现在更可以确定,牛头他们要伺机报复的就是“藏羚羊”队,因为从可可西里的腹地到“藏羚羊”队的驻地,必须从“暴风”的驻地附近经过,我可以顺便回驻地去补充一下资源,看看木萨父女,再拿一支枪。

我掉转身,向“暴风”的驻地走去。当那一片灰色砖墙映入我的眼帘时,不知为何,我竟然流下了两行热泪。人终究是群居性的动物,为了不被牛头的车队落下,我在可可西里无边无际的旷野上日夜兼程、忍饥耐渴,孤独地行走了几天几夜。现在我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站在那熟悉的营房外,任风吹着又脏又乱的长发,仰起被风雪扑打得黑里透红的脸,想着以前队友们在营房外面空地上打闹说笑的欢乐,又想起许小乐的死、马帅的病、周青等人的失踪,我的泪怎能不流下来!

也许,在别的地方,这些只算是平常的事,但在可可西里不同,在那种荒凉得可以灭绝你所有生存希望的恶劣环境中,仅仅是一片曾经住过人的荒凉的挖矿区也能带给你一丝对生存的希望。现在无意中又回到驻地,我的心激动地跳个不停。

还没转过弯,就听到了黄豆疯狂的吠叫声,叫声越来越近,我刚从房角转过身去,黄豆就一个猛子窜了出来,它突然一个纵跳,腾空而起,扬起两只老得已经并不锋利的爪子,狠狠地向我的脸上抓来。

我本能地一个格挡,黄豆被我甩出去好几米远,它一个扭身,又从地上跳了起来,再次向我扑来,而且还龇开了满嘴的牙齿,皱起鼻子,露出一脸的凶相,那样子,像是要和我以命抵命。我突然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引起了黄豆的敌意,就赶紧大声叫它:“黄豆!干什么?”

听到是我的声音,黄豆愣了一下,身子在半空挣扎了一下,硬生生地落了下去。它站在原地,歪着头看我,仔细地打量着,我再次叫它的名字,黄豆终于认出我来了,它像个与家人失散了许久的孩子一样,惊喜万分地扑到我怀里,又摇头又摆屁股,使劲地把它那张毛茸茸的脸往我的脸上蹭。

我拍拍黄豆的脖子,开玩笑地问它:“嘿,黄豆,你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