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朝着烟飘起的方向驶去,这段路程看起来近,实际上却很远。车子渐渐开到近处,夜幕已经降临,远远望见烟起的地方搭建着三四座帐篷,旁边停着两辆东风、三辆北京吉普2020,靠帐篷旁边的空地上摊着一片黄褐色的东西,像是刚剥下来没多久的藏羚羊皮。我提醒许小乐:“慢点儿开,趁着夜色,把车绕到帐篷后面去,稍微停远点儿,别让他们发觉了!”

许小乐警觉地开着车,一点儿也不敢分心,也没有了平时的油腔滑调。车子悄悄地潜到了盗猎者的帐篷后面,远远地停在一处土坡后。借着夜色的掩护,我们下了车,绕到另一边的土坡下面埋伏好,观察着帐篷前的情况。

一伙人正蹲在帐篷前烧火做饭,锅里热气腾腾。一个刀手正用尖刀从旁边一只被剥了皮的藏羚羊尸体上割下肉来,一片一片地扔进锅里煮着。另外几个人围坐在一边打牌,不时地争吵几句,听口音像是青海人。帐篷里有亮光透出,好像也有人。

我们粗略地算了一下,这伙人应该在十几至二十个,头头大概在帐篷里,外面的这些人只不过是花钱雇来的工人。

“咱们现在怎么办?”何涛小声问,“这些人至少也有上万发子弹,万一打起来了,咱们可只有五个人、四条枪!”

马帅说:“人多有什么用?只要潜过去抓住头头,那些雇来的工人就不敢开枪。”

周青急忙制止了两人,压低声音说:“先别动,看看情况再说。”

还好我们都没有轻举妄动。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厨子喊开饭,从帐篷里又走出一群人来,看上去穿着朴素,蓬头垢面,不像是赚足了钱的盗猎者。看来这些人只是盗猎者花钱请来的枪手、刀手和厨子,真正的盗猎头头并不在帐篷里。

一伙人开始围在锅边吃肉,啃面饼,忽然远处两道明亮的车头灯光照射过来。那伙人立即紧张地丢掉了手中的面饼,呼啦一下子全散了,都飞快地钻进帐篷里面,没几秒钟,又全部钻了出来,个个手上抱着条步枪,枪栓子拉开,对准了开过来的那辆车。

那伙人当中突然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嗓子:“是老板!”

人群中发出一片唏嘘声,都把枪收了起来,有人就说:“我的个亲娘哟,总算回来了,咱们可在这儿等了五六天了!”

十三、残忍狡猾的光头老板

一辆半新的北京吉普2500在帐篷前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了三个人,都穿着皮褂子,看上去装扮很光鲜。我看得很清楚,为首的一个人是光头,因为他的光头特别惹眼,我也就对他特别多看了两眼。他两只手上都戴着金灿灿的扳指儿,左腕上一块金表,脖子上还套着条粗粗的金链子。不用说,这种打扮的人一定是老板,而且还是个作威作福的老板。

后面的两个人虽然衣着也挺光鲜,比起光头的中年男人来说,还是要差很多。其中一个人手上提着个密码箱,密码箱的把手上锁着个手铐,手铐的另一端就锁在他的手腕上,这两个人应该是光头的打手或者是保镖。

“妈的!瞎了狗眼!冲老子开枪,嗯?”光头的男人脾气暴躁,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枪手猛踹了一脚,嘴巴里骂骂咧咧的,“你们都他妈的不想发工资了!看看你们这几天干的那点儿破事,怎么才这么几张皮子?偷懒,嗯?妈的,老子养你们这些猪也得花饲料钱,你们就给老子干这么点儿事?”

光头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不耐烦地走到帐篷边晾晒的那堆皮子边上,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把皮子捡起来,仔细地看,疼爱地用手抚摸着。摸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到几个枪手的面前,捏住一个枪手的脖子,大声喝问:“你他妈怎么开的枪?子弹不用花钱?妈的,老子白养你们这些猪!一个皮子上最多五个弹孔,多一个,就扣你们一百块钱。他妈的,都愣什么?还不把皮子都收起来!”

所有人都不吭声,脸上最初的那点儿喜悦也没有了,一个个神情沮丧地低着头去收地上的皮子。光头的男人又大声地呼喝起来:“都给我小心点儿。二傻子,你在干吗?离火堆远点儿,烧烂了皮子,你也别想活!你们都听仔细了,这皮子就是你们的命,以后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多打点儿皮子,要是打不到皮子或是打得少,你们就别想拿钱!”

人群中,有人实在忍不住了,不满地喊了一嗓子:“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拿到工钱,都好几个月了!”看见有人肯出头,其余人也随即跟着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工人们嚷嚷成了一团。

光头的男人抄起一条枪,走过去,把枪管子按到了那个人的脑袋上,蛮横地说:“你还敢跟老子讲条件!老子带你们来发财,你们就是这么报答老子?妈的,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谁都知道枪打的是出头鸟,既然自己不是“出头鸟”,那就还能保命,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再吭声,只有那个人豁了出去,把脖子一挺,咬牙说:“卜世仁,我们可是倾家**产进的山,当初也凑了钱,凭什么就你一个人赚钱,我们却受苦?大家说,咱们是不是好几个月都没发工资了?”

旁边有几个人大着胆子跟着起哄,其余的人也放下了手里正忙的活儿,把那个叫卜世仁的光头男人围在中间。眼看着现场的形势就要不受控制,光头男人心里很清楚事态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听吧的一声枪响,子弹从那个人的眉心打了进去,人紧跟着倒地,血慢慢地从弹孔里渗了出来。

卜世仁把手里的枪抛给一个打手,打手接住枪,对准了那几个跟着起哄的人。卜世仁把双手在皮褂子上擦了又擦,说:“快点儿干活啊!干完了好分钱,妈的,放利索点儿,都是大老爷们儿,别磨磨叽叽的,跟个娘儿们似的!要是不想拿钱的,就他妈滚蛋!”

一听说要分钱了,那些人又都立即打起了精神。只要有钱领,仿佛往日受再多的气也值了,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大家飞快地转身,又飞快地把地上的皮子收起来,一扎一扎地捆好,搬进帐篷里,然后等着分钱。被子弹打死的那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血慢慢地从眉心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流到干燥的土地上。

没有人再去理会那个被打死的男人,或许他们是同村,里面或者还有些人和他有着血缘关系,但是一听说要分钱,他们浑浊的眼睛都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放射着无比明亮而兴奋的光彩。死一个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自己要的只是钱,死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们都只是为钱而忙碌,不会去想,也不愿去想,自己有一天,或许也会像那个倒地的男人一样,被人用枪逼着头,然后打死……

工人们把所有的皮子都收好,把统计的数量报给老板卜世仁:“一共130张。前几天羊子都还没上来,就这100多张也是昨天才打的,还跑了很远才打到。”工人们看见光头老板的脸色不好看,就急忙解释。

卜世仁不吭声,脸色阴沉得难看,仿佛刮得下一层死水来。他挥了挥手,两个打手钻进几座帐篷里搜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搜到,卜世仁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他低头和打手们说了两句话,一个打手走到北京吉普车边,从后座上抱下四大捆皮子。

卜世仁走到人群面前,挨个儿打量在场的工人,打量了一圈之后,脸上露出一层冷笑,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今天回来的时候,路上碰到了一群羊子。光我今天打的这些,就差不多有七八十张,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天才打了130张……”卜世仁走到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前站住了,盯住他的脸,突然恶狠狠地吼道:“骗鬼呢?妈的!……”卜世仁猛地一个转身,夺过打手手里的枪,一下子顶住那个中年男人的额头,咬着牙,阴险地大笑起来:“老林,说!你把皮子藏哪儿了?”

“我,我,我没藏皮子,这么多人看着呢!我,我哪敢?”老林委屈地大喊起来,神情很慌张,一双手垂在身边,有些不知所措。

卜世仁不说话,把左手伸到老林的棉大衣里面掏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外形像是抓手的东西来,看了看,又递到老林的眼前,笑呵呵地问:“想不到你这个剥皮子的也会抓羊绒?只要你告诉我,抓下来的羊绒被你藏哪儿了,我今天就放了你,我卜世仁可是最仁慈的老板了,快说啊!”

老林紧张得眼神错乱,他慌张了一会儿,沉下气来,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藏皮子也没有偷羊绒,因为在可可西里待得久了,没法洗澡,身上痒,所以就带个抓手好抓痒。卜世仁还没听完老林说的话,就哈哈大笑起来,说:“行啊,老林,你今天要是不说实话,我就让你这个剥皮子的也尝尝被剥皮的滋味!”说着,他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把尖刀,朝两个打手使了个眼色,两个打手走上去,按住老林,就要扒他身上的衣服。

老林一边挣扎,一边惊恐地喊叫起来:“我没有偷皮子,没有偷!不是我!”他惊恐地叫着,拼命地挣扎,眼神中布满了绝望和恐惧,卜世仁只是站在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刀,像是耳聋了一样。

所有的工人都木讷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们只是来赚钱的,可没想惹上祸事。看见有人敢和老板顶杠,他们都很紧张,生怕把祸事引到自己身上。他们都纷纷往后退去,就像是一股潮水冲过来,一大片浮游垃圾立即被哗地推出很远。

不知为什么,老林显得十分激动,他拼命地挣扎,紧紧抓住自己身上的棉大衣,死不松手。他那件棉大衣本来就很旧,再加上经常风吹日晒的,已经很不结实。两个打手用力一拉一拽,棉大衣的一条袖子被扯烂了半截,一缕羊绒从破口处飘飞出来,被风卷着在半空中飞舞。

这下老林彻底傻了眼,扑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哆嗦起来。卜世仁抓住那缕羊绒,用手指细细地捏了捏,走到老林身边,把老林身上的棉大衣扒下来,老林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卜世仁扯开棉大衣的袖子,伸手往里面一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问:“还有吗?”

老林被吓坏了,两条腿不住地打哆嗦,说话也结巴了起来,说:“没,没……没了,就这些。”

卜世仁摸了摸老林的头,笑起来,语气很温和地说:“行啊,老林,别看你平时木木呆呆的,没想到精得跟个猴似的!这些羊绒你是怎么搞来的?”

老林吓得手足无措,但是不说也不行,卜世仁怀里就抱着一条枪,他结巴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我趁晚上没人,就偷一张皮子,抓了绒,缝在棉大衣里。抓完的皮子,就……就埋了,扔了。”

卜世仁又问:“你干这个多久了?还有没有人跟你一起干?”

“没……没多久,才……才两个月,没人跟我一起干,我……我怕人知道,都是半夜……半夜偷偷地搞!”不知道是因为棉大衣被扒下来后太冷,还是因为紧张,老林的手还在一个劲儿地哆嗦,他又说,“我……我想……”突然,他猛地往前一扑,拽过了卜世仁怀里的枪,一下子把卜世仁撞倒在地,顺势把枪管子捅进了卜世仁的嘴巴里,大叫起来,“搞死你算了,要死就一块儿死!”

所有人都没想到老林会这样干,看他的样子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胆子小,又不敢说话,整个人畏畏缩缩的,没想到在大难临头之际,竟然能变得如此勇猛。他把枪管子捅进了卜世仁的喉咙,大喊起来:“反正也是个死,那就先打死你!”

卜世仁一动都不敢动,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两个打手也不敢乱动,旁边的工人就更不敢动了,气氛僵住,只有老林那张凶狠的脸在火堆的照耀下闪着红光。他应该没杀过人,手有点儿抖,因为紧张,所以就太用力,把枪管子使劲往卜世仁的喉咙里捅,捅得卜世仁喘不出气,脸憋涨得通红,又不敢动。

老林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他像牛一样喘着粗气,回头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大家看他一脸的狰狞,都吓得往后退,只有一个人傻站在原地没动,呆愣愣地看着他。老林就喊他:“二傻子,过来,把棉大衣给我拿过来,回去咱们俩分钱!”

二傻子“哦”了一声,走过来,把地上的棉大衣捡起来,递给老林,老林看见打手的手腕子上还铐着个钱箱子,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又说:“二傻子,看见那钱箱子没?把钱箱子也拿过来,回去咱俩分!”

二傻子应了一声,走过去拉打手手腕上铐的钱箱子,拉了一下,说:“拉不动,铐着呢!”

我们潜伏在土坡下,看得万分紧张,大家都以为外表憨厚的老林会问卜世仁钱箱的密码,谁知道老林根本一句也没问,他不敢问,更不敢把枪管从卜世仁的嘴巴里抽出来。他一直使劲地用枪管子顶着卜世仁的喉咙。二傻子在用力地扯钱箱子,老林就大声地喊:“你傻呀,把那只手剁了!”

“哦!”二傻子又应了一声,跑到帐篷里去拿刀子。老林气得直喊:“傻货,你腰上不是别着刀子呢吗?回来!”

二傻子已经钻进帐篷里去了,他钻进去没多久,又钻了出来,手上竟然抄着个修车的扳手,直奔老林而来,老林气得大喊:“你他妈还真傻!叫你拿刀子,你……”就听一声闷响,二傻子一扳手砸在老林后脑壳上,他人长得壮,力气也大,一扳手就把老林的后脑壳给敲开了花,嘴里还咕唧着:“说我傻货,你才傻呢!”

二傻子嘴里咕唧着,抽出了卜世仁喉咙里插着的枪管子。卜世仁已经差点儿没了气,他躺着没动,喘息了一会儿,这才爬起来,赞赏地拍了拍二傻子的肩,说:“二子,有你的!回头给你加钱!”二傻子站在一边傻呵呵地笑,所有人都不敢出声,盯着二傻子看,二傻子就扭过头去,瞪大了牛眼,也盯着人家看。

卜世仁走到老林的身边,扳过老林的尸体看了看,脑壳后面被敲开了一个洞,脑浆子都流了出来。这二傻子看上去是傻,可力气还真是大得惊人,可能就因为人傻,脑子里少了根弦,所以才会有这股子蛮力。卜世仁泄愤地朝着老林的身上又猛踢了几脚,回头朝二傻子说:“二子,把他拖远点儿!”

卜世仁现在可不敢叫他“二傻子”了,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二傻子确实还有可用之处,就亲切地喊他“二子”。二傻子很高兴有人这样称呼他,喜滋滋地跑过去,拽住老林的脚后跟,把老林的尸体倒拖着往远处走去,老林的脑浆子混着血在荒漠上拖出一条“斑马线”。卜世仁伸出手指掏了掏喉咙,“呸”了一声,望了望二傻子的背影,朝两个打手说:“还真他妈的傻!”

二傻子拖走两个死人,回来的时候,卜世仁正在分钱,密码箱的密码只有他知道。箱子虽然锁在打手的手腕子上,但手铐的钥匙却在他的手里。卜世仁数着一大叠钞票,打手们呼喝着工人排好队。

卜世仁把钞票按枪手、刀手、厨子等级别分好,就喊人一个个上来拿钱。工人们一个个领了钱下去,脸上放着红光,兴奋地蘸着口水数钱,数着数着,脸上的神情就不大对劲儿了,几个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这么少?”

“就是,几个月才这么点儿钱?”

“咱们又被黑了,真他妈没良心!”

“你怎么也跟二傻子似的?有良心的还会来盗猎?”

一个人就小声地说:“咱们,咱们也算是盗猎的吧……”

另一个人就说:“屁!咱们才不是,咱们只能算是给老板打工的工人,盗猎?屁话!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卜世仁咳嗽了一声,喊二傻子过来,他把分好的一叠钱递到二傻子手里,又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一叠一百元的钞票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塞给二傻子,说:“这另外两千块钱,是奖给你的。二子,跟着我好好干,将来赚大钱,回家娶媳妇,进洞房!”

二傻子只知道傻呵呵地笑,他别的不清楚,但对于钱,还是精明得不得了的。他把钱一张一张地数了一遍,叠整齐,小心地塞进自己的里层衣服口袋里,傻笑着,伸手抹了把嘴角的口水:“嘻嘻,赚钱娶媳妇,进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