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我也赞成。」不给她插嘴的余地,萧静接口说道:「娘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在濬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你既然愿意回来,想必是放弃嫁给濬王的念头,是不?」

面对柳家两老殷盼的注视,柳茜苦涩一笑,点了点头。并非她想放弃,而是……那人逼得她不得不放弃。

吟恩,我不爱你了。

冷绝的眼神与无情的言语,盘据於脑海,那痛,刻骨铭心,如无形的刀刃,不留情地劈开了她的心。

「那就好,那就好。」萧静与柳智博互望一眼,表情俱是如释重负。

「明天爹就找来京中最好的媒婆,帮你找户好人家说媒。」

「是呀,是呀!娘一定会把你的婚事操办得风风光光,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敛了敛心神,看着两老眉飞色舞,她不由苦笑,道:「爹、娘,茜儿不家,茜儿不想嫁。」

两老一傻,瞪大双眸,素来冷静当先的萧静率先回神,嚷道:「女大当嫁,难道你要一辈子小姑独处,孤老终生?」

「茜儿……已非清白之身。」

话一出,柳家两老倶是默然。

「是濬王?」萧静问。

她没吭声,可她的神情已道明一切。

「无妨。」面色沉重的柳智博不舍女儿受辱,手往胸口 一拍,朗声道:「你便留在柳家,爹替你招婿。」

入赘就与当人妾室没什么两样,既是入赘,地位自然矮上一阶,因而会选择入赘的男子多是家贫,无风光家世者。

「我们柳家好歹也有些底,不怕招不到个青年才俊。你放宽心,明日爹便会开始操办此事。」

「那你也得看茜儿愿不愿意呀。」萧静一脸心疼地瞅着女儿。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

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只为厚着脸皮上门求别人娶她,如今失了女子最宝贵的页节,身心倶疲的回到家中求得父母的庇护关怀,父母没拿扫帚将她这个不孝女撵出去,依然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疼惜,她若还有良心,怎可能再忤逆他……

柳茜内心苦涩地笑,垂下眼帘,幽幽说道:「茜儿没意见,就随爹娘的意思去办。」

濬王府。

夜色黑沉,府上的奴仆倶已睡下,唐良昇亲自端着一盅蔘茶来到书房。

「王爷,保重身体。」将蔘茶搁上紫檀木桌案,他抬阵,忧心忡忡的望着端坐在书案后的翟紫桓。

自柳茜离开王府后,濬王便一直坐在书房,盯着桌案上那枚模样奇异的戒子,一张俊脸阴沉沉的,甚是骇人。

送进书房的晚膳一 口也没动,又原封不动让下人端出去,至今滴水未进,实在教人放不下心。

「爷若是不开心,小的这就去把柳茜找回来……」

「你敢。」翟紫桓锐眸轻扫,如冰似刃,刺得唐良昇浑身发寒。

「小的说错话,请王爷息怒。」唐良昇连忙单膝叩地,汗涔涔的请罪。

「退下。」收回视线,深湛的眸光复又落在桌上的戒指。

书房的门阖上,恢复一室寂然。

他拿起那枚婚戒,紧握在掌心,眼前彷佛可见她闭眼落泪的画面。

「吟恩,别恨我。只有让你摆脱简书尧,你才能真正过得快乐。」布满血丝的长阵缓缓闭紧,嘶哑的嗓音,在沉寂的书房中回**。

他一直记得很清楚,那是发生在他提离婚前两个月的事。

吟恩的舅妈约他在公司附近的连锁咖啡店见面。

由於吟恩的父母早逝,两人结婚时,婚宴上,女方家长席便是坐着她舅舅和舅妈,吟恩一直以来都是将两位长辈当作亲生父母相待。

基於如此,他对两位长辈自然也是尊敬有礼,只不过他的性子向来冷调,经常被误认为高傲冷漠。

「谢谢你愿意抽空见我。」那天,吟恩舅妈一见他来,神色十分紧张,还特意从座位上起身相迎。

「都是一家人,舅妈别跟我客气。」他很清楚,吟恩舅舅与舅妈,只要对上他或是他家人,脸上总会流露出矮人一截的自卑感。这种事在所难免,毕竟两家的社经地位确实有段差距。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约你出来。」吟恩舅妈努力以笑容掩饰她的局促不安。

相较之下,他从容不迫的端起热咖啡品啜,淡淡笑回:「舅妈如果有事要请我帮忙,我一定不会拒绝。」

「不是这样的。」吟恩舅妈的笑容淡了些。事后想起,他当下的第一个反应确实有些伤人。鲜少为自己的举止感到后悔的他,总会恼自己太过骄恣。

「我是为了吟恩才约你出来。」

「吟恩?」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你父母经常一通电话便把吟恩找过去。」

「我知道。我爸妈跟吟恩还不是很熟悉,所以有时候他们会找机会互动。」

「互动?」吟恩舅妈苦笑,喃喃低语:「如果那也叫互动的话。」

听出她语气的无奈与怒意,他轻皱眉头,说:「有什么不对劲吗?舅妈直说无妨。」

吟恩舅妈做了一个深呼吸,像是酝醸着莫大勇气似的,语出惊人:「书尧,请你和吟恩离婚吧。」

他微怔,但自小到大的训练,早已让他练就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能立即反应回神,冷静处理,从容面对。

「舅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我说的话很荒谬、很不可理喻。可是我告诉你,我和吟恩她舅舅都是这样希望。」

「我不懂,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你不好,就是因为你太好了,简家这扇门太高了,吟恩嫁给你,根本是自找苦吃。」

「舅妈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可以请你再说清楚一点吗?」他冷静的做出请求。

「我想你一定都不知道,当你不在场,你的父母是用什么样的言词羞辱吟恩,又是怎样想尽办法整吟恩,在吟恩面前给足下马威,让她见识要捧你们简家饭碗有多不容易。」

舅妈说的这些……他确实都不知情。在他看来,他爸妈除了对吟恩有些冷淡,往来互动依然客气礼貌。

「你爸妈知道你爱吟恩,所以不会在你面前表现出来。」舅妈叹气。

毕竟简书尧是独子,简家两老都是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当然不会傻到当儿子的面挑剔刁难媳妇。

显然他们非常清楚,与其跳出来反对,大肆阻挠,倒不如私下将吟恩整得筋疲力尽,让她自己弃守这段婚姻,才是最聪明的对策。

璀璨闪耀的豪门之后,藏有多少外人不知的晦暗?

「我知道舅妈是担心吟恩受委屈,请舅妈放心,我回去会好好查证,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保证不会再让它发生。」他不可能因为吟恩舅妈几句话就质疑母亲,总是要眼见为凭。

舅妈摇头苦笑:「这种事情,你要怎么保证?不管谁来看,都会认为是吟恩高攀了简家,你父母打从心底瞧不起吟恩,你有可能跟你父母断绝来往吗?」

他默然不语。

「吟恩一直很独立也很坚强,她不想影响婚姻,所以自己吞下那些委屈和痛苦,因为吟恩真的很爱你……我跟她舅舅都太清楚她的个性,就算遍体鳞伤,她还是会死守下去,这段婚姻对她来说,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战争,我们不想看到她毁了自己,所以,书尧,由你来放手吧。」

后来舅妈还说了些什么,印象已经模糊,他只记得,那日离开咖啡店后,他让司机提早下班,自己开车回简家大宅。

原本是想当面询问父母关於此事是否属实,没想到他竟然亲眼目睹,妻子遭受父母恶意刁难羞辱的画面。

装潢华丽的偌大客厅里,帮佣似乎都已被支开,没人发现他在这个时间返回简家主宅。

他亲眼看见吟恩端茶给母亲时,母亲故意把茶洒在她身上,用各种难听的话羞辱她。

父亲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本商业周刊,从头到尾没将目光摆在媳妇身上,却一再把她当佣人使唤数落。

他看见吟恩的眼眶泛红,泪光烁动,下唇紧咬泛白,却还是强忍着情绪,重新泡过一壶热茶,再一次挤开笑容向母亲奉茶。

「你爸妈很早就不在了,也没大人教你怎么侍奉长辈,难怪做什么都是笨手笨脚的。哎,家教差嘛。」

「我们这是在教你怎么当好简家媳妇。当初我嫁给书尧他爸的时候,也是每天都要向婆婆奉茶,这是简家从以前就订下来的规矩。」

「昨天你送来的那什么糕啊?做得乱七八糟的,能吃吗?我要王嫂拿去扔了,你改天再做新的送过来。」

扔掉之后又要人送过来,这不是恶意刁难是什么?

他从来不晓得,他那个出身名门,一向谈吐优雅的母亲,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竟是用这种可恶又可憎的面貌,对付他的妻子。

他悄然离开,回到公司,在办公室静坐到入夜,才带着复杂的心情返家。

吟恩一如既往,用甜美的微笑迎接他,餐桌上摆满以他喜好口味为烹调妹咿的菜肴。

「手臂怎么了?」他望着她臂上那片淡红,装作不知情的问。

「没事啦,今天不小心被热水洒到。」她毫无异状的笑了笑,揉揉手臂,转身帮他添饭,没瞧见他的眼神在一瞬间转寒。

舅妈说的那些,全都是真的。

吟恩努力迎合他父母,任由他们百般恶意刁难羞辱,却从来不曾向他抱怨哭诉。

他知道她个性独立坚强,遇事也不会哭哭啼啼,但也不代表这样的她,就会强悍蛮横。

婚前一直担任幼稚园老师的她,温柔体贴,对待小孩有极大的耐性,最初吸引他留心的,便是她刚柔并济的个性。

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个性让她宁可吞忍委屈,也不愿把实情告诉他。

他明白,她之所以会选择隐蹒,对於他爸妈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只字未提,是担心他和父母的关系产生裂痕,也不希望他们的婚姻因此蒙上阴影。

他开始怨恼自己。

身为她的丈夫,他要做的,是给她一个信任安全的婚姻,而不是让她独自苦吞委屈。

他也清楚,即便找上父母谈论此事,只会加深父母对吟恩的不满,依他们的个性与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完全敞开心胸接纳吟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那一夜,他望着怀中熟睡的妻子直到天亮。

之后的一个月,他观察着妻子平日是怎样被他爸妈恶劣对待,又是怎样一次次隐忍不发。

等了又等,她始终不曾向他反应,无论他父母对她做了怎样恶劣过分的事,她总是选择独自面对,即便是诉苦,也只对她舅舅或舅妈聊,而且次数并不多。

那一个月里,他与吟恩舅妈经常私下会面……多么讽刺,关於妻子的内心状况,他这个夜夜同床共枕的丈夫,竟然必须透过第三者,才能掌握自己妻子的想法。

即便她感到心力交瘁,对他父母始终不肯软化的恶劣态度感到无奈痛苦,甚至有时会在半夜起身,坐在客厅啜泣流泪,她还是坚持继续隐瞒。

他终於明白,为何吟恩舅舅与舅妈会希望由他放手,结束吟恩所受的折磨与痛苦。

吟恩太坚强也太倔强,哪怕是痛到不能再忍受,伤到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她都不可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