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托难负

躲在树丛间,我正自无奈地胡思乱想着,耳边却蓦地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一道粗哑的抱怨声。

“奶奶的,这么大的林子要怎么找?也不知马车里的都是什么人,身上到底有没有油水?要俺说,不如回去算了!”

“没办法,这趟出来捞的油水太少了,老大当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了。”另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回道,“别抱怨了,刚刚让那小子跑了,怕是等下就会找了人来!你仔细在这边寻着,我去那头看看。快着点!一柱香后自己回去会合。”

……庄实已经跑掉了吗?

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一柱香……如此说来只要坚持过一柱香的时辰不被他们发现,便有救了!听刚刚二人的对话,应是只一人留下来搜这片林子,但愿其不会找到了这里。

虽然我是这般在心里不住地期念,可远处搜寻的声音却仍是事与愿违地越渐清晰了起来,不时的还伴着几句粗鄙地抱怨咒骂声。

可以听出,来人搜的分明并不仔细,可却偏偏便被他碰对了方向!

我不由心中苦笑,看来今天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差透了……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只要此人一身高呼,我和小桃的命运也便注定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我不由紧了紧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只要拖过一柱香的时辰,即便这群马贼再发现有何不妥,为了安全也定然会即时撤离的。如若只能在杀人与被杀之间作个选择,那么……我断然选择前者!

将食指竖于唇上,我对着小桃轻阖了下眼,示意她闭上双目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出声!旋即微微抬起身,透过层层繁密的枝叶,紧紧盯着不远处那个马贼的一举一动。

虽已做了决定,可……要一刀划断对方的喉咙!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份本事和胆量?

紧握着匕首的手中已满是汗水,我深深地轻吸了口气,却依是无法平缓那急剧波动的心跳!

前方越来越近的身影却已容不得自己再有丝毫犹豫!紧紧咬了咬牙,趁那马贼暂时尚未注意到这里,我闪身跳出树丛,抬手挥刃便向其颈间刺去。

利器划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乍然感到匕首那端传来的刺入骨节而遇的阻力,我持刃的手不禁微颤了颤,一时间却再也无法加大气力……

只是这一刹间的犹豫,形势便完全逆转。

随着肩膀处传来的大股巨力,我不由向后连退了数步仰面一头跌倒在地,短匕也已然脱手,此刻正卡在那满面狰狞地瞪着我的马贼脖颈之处。

未待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道带着寒气的刀光便已迎头而来!

完了!我不由暗叹,看来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被森寒的刀锋迫得无力闪避,我正待绝望闭目,耳边却蓦然听得“叮”的一生脆响,笼罩周身的压力霎时间消失无形。

疑惑地睁开眼,却只见那马贼大睁着双目,直挺挺的仰面栽倒在地上,显是已然死透了!

我慌忙爬起身,举目四处望去,四周林木声声,却是不见任何其余的人影。心中不免略感诧异,但此刻我所感更多的却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与乏力。

没有心力在此刻去深究原因,略略平复下心绪,我疲惫地转身自树丛旁唤出了小桃。

这丫头到是一直依言闭目蹲于原地,刚刚瞬间发生的事并未看到。这会突然见一狰狞大汉喉插短刃、满身是血的躺于眼前,不由惊得瞪大双眼,怔怔定在了那里。好在她及时将双手掩在唇上,阻住了将要脱口的惊呼。

我拉着小桃在不远处另寻了一隐蔽的地方藏身,直待时间过了,也未再见有人搜到这片林子。不久,便隐隐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我终是松下了悬在心头的一口气。

这些马贼果然都是些凶残而凉薄的人,即便有同伴生死未明,为了个自的安全也不会多留下半刻的功夫而犯险。

复又等了片刻,在确定那些马贼是真的已走远后,我走出藏身的地方,收敛了心神不禁仔细思索起刚刚那莫名获救的原因。

忍着胃间轻微的不适,我仔细地查看过那马贼的尸体。方是发现,那把被我浅浅刺进的匕刃此刻竟已全然齐柄而入,显然,这马贼正是因此被刺穿喉咙而死。

想到当时听到的那一声脆响,我不由看向脚边不远处一块尤带血迹的碎石,略想了想,禁不住暗暗于心底轻赞一声。

闭上双眼,想象着锐石划过的轨迹,我直起身,快步向着林中一侧走去。

这个方向却是正对洧河,未走出数步,便已清晰可见那穿林而过的浩浩奔流。

微皱皱眉,我心中却是不禁泛起几丝疑惑。

一直不明所以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桃这时却兀地惊呼出声:“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稍敛心绪,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见河边不远的草丛中一人正趴伏其间,一动不动的,不明生死!

急忙紧步跑到近前细看,但见此人一身黑色行衣,浑身浸湿,衣服业已是大都破碎,仔细看去全身尽有着无数的伤口。

我亦不由低呼了一声,微俯下身,伸指想查看清此人是否仍活着,却忽听其人轻微地发出了一丝□□,好象是感到了有人靠近,竟用力撑起手臂挣扎着似想坐起身来。

我忙伸臂扶住了他,并叫过一旁的小桃帮忙一同将他翻身移靠在近旁一棵矮树上。直到这时,我方才看清了此人的面孔。

大约三十许岁的年纪,样子很是普通。只是面色看去满面的苍白之中竟是泛着隐隐青色,几是与死人无异。直待见到他那微开而清明的双眼,方知原来此人竟一直是醒着的。

仔细为他把过脉,我不由深蹙起眉,目光快速地扫了一遍他全身无数的伤口,最终定在他胸口下方一足有寸长的剑伤上。

这一剑刺的很深,已伤及内腑,只此一处便足以致命,加之他好似在水中浸泡了很久,又失血过多,现下即便是一切药物、器具都在手边,我怕也没有能力救他!更何况……

其实,他能坚持到现在并还清醒着,已可谓是奇迹了!

“是阁下救了我们。”

轻叹口气,我低声问道。不明白此人为何要耗尽最后的力气来救自己。

“在下有一事想托付公子,”

那人靠在树边急促地喘息了片刻,方艰难开口道,“还望公子成全!”声音嘶哑而低弱,望着我的眼中却是坚毅执着,隐隐闪过求恳期盼之色。

我不禁微有动容,略微迟疑后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只要我能作到的,定当尽力。”虽不想牵入任何是非之中,但无可否认的,如若没有此人相救,我与小桃此刻怕都早已命丧黄泉!

“多谢……”他好似如释重负般,竟些微扯起毫无血色的唇角淡淡笑开。稍抬手臂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包用鹿皮裹敷的东西递于我,郑重道:“请公子带着它前往都城,交于……当朝漓王……”

——漓王!

我不禁心头一跳。看来此事竟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上几分!

伸手接过包裹,薄薄的一层,也不知里面究竟为何。就是此物让一个人能在如此重伤下仍一直坚持到现在吗?我是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很敬佩他的忠勇坚毅,可是……看着他那满身的狼狈伤痕,我真的很怀疑自己能否不负所托!

“公子放心……”

那人却像是看出了我的顾虑,开口简短解释道:“原本的信函已被那些人取回,这个是在下之后抄写的,没有人知道……而且,他们必认为我已死……断不会想到……噗……”他声音越来越小,话音未尽竟是吐出一口鲜血,人亦晕死了过去。

知道其所剩之时已是不多,我忙用力掐按上他的人中将之唤醒,并双手按住他周身几处要穴,希望能略微拖延些时间以便他将未及出口的话续尽。

似已没力气将话说得完整,那人最后只是又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轻吐了几个字,“公子你……定要亲自……亲自交给漓王……”勉强落下一句,便已闭上了双目。

他是说……要我定是将此物亲手交到璃王的手上吗?即便没有他最后的小心叮嘱,这样的东西自己也不敢轻易托给了他人吧……垂眸轻叹一声,我将手中的包裹小心收入了怀中。

起身沿着周围转了一圈,我细细想了想,挥手叫过了一旁眼睛有些红红的小丫头。

与小桃一同将那人的尸身抬起又轻放入了河水中。眼见着河水湍急,瞬息便已飘流不见了踪影。我微阖了眼帘,压下心底转瞬滑过的一丝黯然,返身走回原处,匆匆又将周围的血迹清洗了一番。

想来在那些追踪的人眼里,此人落入水中的那一刻便已被看作是个死人了。只要将其尸身放回河中而不落了一丝的痕迹,那么便应不会有人想到这里发生的事……

“……公子,你们在哪里?……公子……”

刚刚清洗掩盖过所有的痕迹,便听到林外遥遥传来庄实急切的喊声。

——已经赶回来了吗?我不由微微扬起了唇角。

侧头看了眼身旁已换上一脸喜色的小丫头,“小桃,刚刚的事……”相信应不需自己多说什么,这丫头也当会明了此事的严重!

“公子,你放心!小桃明白的。绝不会与任何人提起!”

“恩,”我点了点头,稍顿住脚,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着粼粼波光的浩渺长河,“走吧……”语落,转身大步向着林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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