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

站在‘醉云楼’二层临街雅间内凭窗而望,东西交错的蜿蜒水港,宽广整洁的街衢陌巷,各式林立的商铺酒楼,往来如织的熙攘人群,还有沿街奔走叫卖的摊贩行商,各色的吆喝声,欢杂的笑语声……好一派繁和热闹景象。

“买鱼沽酒,行旅如云;走马呼鹰,飞尘蔽日。晚村人语,远归白社之烟;晓市花声,惊破红楼之梦。”喃喃低念了两句已是记不清了出处的遥远词句,缓缓收回视线,我晃着头转回桌边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看起剩下的半本帐册……

“小桃,去请刘叔进来。”

“是,公子”一声轻应,小桃上前一步将我杯中的半盏茶水蓄满了,方才转身下了楼去。

我端起茶盅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闭上眼,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白驹过隙岁匆匆,转眼已是六年……当初我和母亲几人离开崔家后一路辗转,途中也经过许多大小城镇却都未多作停留,直到这已近海岸的水乡之城方停下了南行的脚步。

幸而一路从官道行来倒未遇到什么大的麻烦,只是小的波折也是不断,而且奔波近一个月几个人都是疲累已极,尤其母亲毕竟才病了一场,我更是担心她的身体,想着此地距离苏州城已算不得近了,便决定在这个繁华的小城定居了下来。

身上的银子多是靠卖了数张脑子里的中药方子攒下的,算不上多,除去买下一座不大的院子,剩下的也勉强可以维持几人一年的用度了。

只是这样下去无疑是坐山吃空,原本依自己的打算是要开家医馆,既可治病救人又能养家度日。可是以自己眼下的年纪,想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人敢上门求医的……几番思忖,正毫无头绪间,却正巧是看到街角一家不大的二层酒楼旁那斜挂着的待售的木牌子……

“公子,刘掌柜到了。”小桃的轻唤声牵回了我渐已飘远的思绪。

睁开眼,正看到刘叔跟在小桃后面走了进来。

“刘叔,坐吧。”指了指身旁的椅子,我侧头示意着小桃上茶。

刘叔虽方不惑之年却已是在这间酒楼做工有十几个年头了,在自己还没有买下了‘醉云楼’时,他便已是这里的掌柜了。

当初,我打听到这家酒楼的生意一直都还算不错,而店主之所以急着出手不过是准备举家迁移不方便再照顾这里的生意。我便将酒楼原貌大体延用了下来,也没有更换什么人员,只多少在装饰、摆设等一些细节及菜色上略做了增改。

至于经营方面,开始时自己还有出点主意,后来见刘叔在这些地方很是有些见地,为人又是忠厚老实,索性便将一切都推了他打理。

我本就心性懒散惯了,这几年更是多花了心思在医术上,酒楼的运作基本是从无过问,幸而有刘叔一力操持,是以我也一直很尊敬他。

“东家,”刘叔微欠着身子在椅上坐了,略是无奈地叹道,“这些账册已是集了数月的了,这一回,东家你可是有都仔细看过了?”

“呃……大致都看过了,”笑着点了点头,我将几本帐册推还至他身前,“没有什么问题。”

“唉,”刘叔摇着头叹了口气,接过帐册仔细地摞好小心放在了一旁,顿了顿道,“那酒楼扩张的事,东家又是怎么个打算?”

我端过茶盅轻呷了一口,“我刚算过了,店里应可再出五百两的银子。”

“呃?东家算得不错。”刘叔面色微喜,这方欣慰地点点头道,“看来东家这次确是真有认真看了!那此次的扩建,东家你可是也……”

“啊,这件事就拜托刘叔您了,”知道他是想由我来主持,我忙挥手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只要不超出预算,怎样建便全由你来决定。”

“那酒楼扩张后的修葺呢?”刘叔满脸的笑纹转瞬凝在了脸上,“还有扩张后,现在的人手恐怕也不够用了,东家你总要拿些主意。”

“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以手支额倚着桌沿,我想了想道,“修葺方面只要维持‘醉云楼’原有的风格便好。人手么,如果不足,便再招一些适龄的穷苦家孩子,只要勤恳能做事就好。工钱给足了,也可让他们多个生计。”

看着刘叔苦着张脸,还要再说什么的样子,我忙直起身正了正容色道:“刘叔,我相信凭你的本事,这些问题都可轻易解决的。而且这些事也只有教给你我才放心不是。你只管放手去做好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我们再商量着。”

“东家……这话你已是说过很多次了……”

嗳?这次居然没起作用吗?我不由微怔——以往每次听自己这般说,刘叔不是总会很感动地说上一些‘多谢东家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不会令东家失望,不负东家所托’什么的吗?

呃……看来这不管什么法,用多了都会使人麻木了……我瞪了眼躲在一旁不住咧着嘴偷笑的小丫头,心底暗自盘算开这次倒该怎么好应付过去的好……

“少爷,少爷!”

正皱眉寻思着新的脱身之法,兀地,忽听到房门外传进一声高唤。小桃已走了过去应门,我抬眼看去,却是家中的小厮豆子。

“家里有什么事么?”一本正经地问着话,唇角却是不由微微翘起。

“时辰晚了,夫人遣小的来唤少爷回去用晚饭呢。”

果然!来的可正是时候。

“知道了,这便回吧,免得母亲等着急。”我忙火烧火燎地起身,头也顾不得不回地向刘叔简短道,“这件事便先这样定了,一切就有劳刘叔多费心思了。”说完也不待他回话,便疾步出了雅间向楼下走去。

一路匆匆穿过略显拥挤的大厅,连店里的伙计和几个较熟识的客人来打招呼,我也只是点点头算作回应了。直到步出酒楼大门,方才舒出了口气。

——看来这‘醉云楼’,以后自己还是少来的为妙……

夕阳的余辉铺泻长空,映的天际一片火红。此时正是近用晚饭的时辰,‘醉云楼’门前已是人流如织,远处却仍有三五人群陆续结伴而来。也难怪刘叔如此急紧着扩张的事。

一边感叹着酒楼红火的生意,一边欣赏着残霞映照下的街景,我渐渐放慢了脚步向家里踱着。

“公子,酒楼扩张这么大的事你真的就一点不管了?”小桃已经打发豆子先自回去传话了,这会见没了外人便又恬噪开了。

当年的小丫头这几年里没少随着自己在外帮打着下手,为了避免无谓的麻烦,便也让她如我一般改过了名字。‘小桃’这名字还是她听着人念过‘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而自取的。我却觉得此名衬着她那粉嫩嫩的一张桃子脸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丫头几年来年纪是长了,样貌也出落的越发乖秀可爱,可那性子却是一点也没变。

“有什么关系,刘叔一人完全应付得来。”我有些心不在焉应着,不过这一句倒确是自己的心里话。

“依我看,根本是公子你想偷懒嘛!”小桃在我身后有些忿忿地嘟囔着,“每次有什么事都是能推就推,还总有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顿了顿,又兀自笑了起来,“呵,现在连刘掌柜这样的老实人也是认清公子你的面目了。”

“小丫头!你懂什么。”我转过身,伸出两指轻弹了她一记响头,“本公子这叫知人善用。”

“唔……”小桃揉着刚刚被我敲痛的地方,轻声不满道:“总叫人家小丫头,你还不是也一样……”抬眼见我正竖目瞪着她,方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又笑着上前讨好道,“是、是,公子是知人善用,公子更智谋绝伦,公子最英明神武……”

……

我和母亲现住的这所院子是两年前新买下的,就在临街的一条巷子口,离酒楼也不远。和小桃一路说笑着,言语间便已到了门前。

小桃上前去叫了门,来应门的竟是碧云。

“公子爷,你怎么才回来,小豆子一早就回来说你们已往回赶了。”碧云迎上前来,轻笑着埋怨道。

碧云已早在五年前便嫁了早已心属的把式人庄忠。当年也是多亏庄忠与他弟弟二人一路护送我们平安到得此地,其后为了碧云更是索性入院做了护卫。兄弟二人都是极憨厚、朴实的人。

而自从搬了这所院子,我见只有碧云和小桃两人忙不过,也让碧云收了几个丫鬟小厮,平日便让他们负责些打扫、清洁的活计。同时也招了几个护卫,由庄忠带着,毕竟一院子只有几个妇孺也怕不安全。人呢,都是选的老实、本分的。而碧云已俨然成了府里的管家,不过母亲身边的事却仍是由她亲自伺候着。

“有劳碧云姐在此久候,小生真是失礼了。”我玩笑般地抱拳躬身一礼,故作调笑地道。

“别贫嘴了,”碧云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我,顺势牵着我手便往内院走去,“快走吧,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一边被她拉着急步往内院赶,我一边回头对小桃无奈地眨了眨眼。小丫头却是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眼白,继而捂着嘴在后面一路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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