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馆住了七天后,这天晚上,玉珞终于见到了那个救治自己的大夫,大家都叫他袁老。袁老之名,不说整个阑国,至少在都城还是很有名气的。玉珞毕竟在都城生活了三年,自然听过袁老之名。

因为袁老医术精湛,大王曾三次颁布指令,让他去宫中任职。可惜,他老人家都拒绝了。按理说,触犯天子之威,必会受到惩罚。可是,这位袁老在都城中颇有威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明百姓都有曾受过他的恩德的人。

大王就算再专制,也不能犯众怒啊。于是,不再强求。

袁老行医,不在乎身份地位,钱财多少,其实他有的是钱,他只在乎病情。玉珞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拼尽全力,也要将拓宇拉到他的门前。不过,她当时考虑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袁老的医术精湛无比,有口皆碑。

昏黄的油灯下,老人家坐在病房的凳子上。玉珞坐在床边,拓宇躺在**,俩人皆是一脸恭敬。

袁老先是对玉珞说道:“女娃娃的伤口已无大碍了。”

玉珞看着他,拱手笑道:“多亏了袁爷爷医术高超,不然我这身伤就算好了,也会留下一身疤。珞儿多谢袁爷爷大恩。”

袁老摸摸胡子,笑道:“女娃娃小小年纪,这张嘴倒是甜。不错不错……能吃苦,有韧性,又机灵,可不知是哪家教出来的好孩子。”

玉珞心里一跳,最不愿意骗人了,还要骗这位让她尊敬的老人家,实在很痛苦,可是不能不骗呀。她心里虽发苦,面上却显出一副悲伤的样子,低泣道:“不瞒袁爷爷,珞儿家中本是阑国一殷实商户……岂料,一夜间被洗劫,全家被杀……”说到这里,玉珞却是真的哭出声来,泪水泛滥而出,“母亲在危急关头,令我带着弟弟从一密道逃跑,弟弟当时熟睡,到现在还不知家中已遭了巨变……”玉珞将自己心中的苦楚说出,一时悲从中来,哽咽不止。

袁老听完长叹一声,道:“兵连祸结,难免流寇肆虐,遭灾的是百姓啊……哎!如此惨事……珞儿,好孩子,快别哭了。”袁老忙出言劝慰。

拓宇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看着泪流满面的玉珞,一言不发,嘴唇紧抿,眼中流露出担忧和心痛。

玉珞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这一阵子,她心里承受的压力太大了,这一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袁老见玉珞心绪已经稳定,这才回头看着拓宇,面色有些难看,摇摇头道:“老夫医术再高,也只是凡尘之俗医,小伙子,你是修行之人,这身伤我没法治,只能用药物替你续命。若想完全治好,须得前往中曲山,找到医仙盖蠡,他若愿意出手,你定当无碍。”

拓宇早从玉珞口中知道此事,遂不再惊讶,拱手道:“多谢前辈!还请前辈指点,那中曲山地处何处,该如何走?”

袁老摸着胡须,慢慢道:“中曲山就在阑国境内,地处北方。出了都城往北走,有一条大河名为泰路水,泰路水有一条支流名为溹水,这溹水便是发源于中曲山。至于,到了中曲山后该如何寻得盖蠡医仙,就看你们的造化机缘了。”

拓宇听后,再次拱手道谢。

第十日,玉珞离开了医馆,带着弟弟和伤员拓宇前去寻找隐世的医仙。临走前,林书成买了辆马车送给他们,玉珞也不矫情。毕竟他们这一行人,光靠脚力想到中曲山除非是做梦。而玉珞身上的钱财不是很多,堪堪够日常饮食之用,根本负担不起一辆马车。拓宇身上没有钱,他出门没有带钱的习惯。本来,林书成要赠他们一些银两,玉珞和拓宇都断然拒绝了。

依依惜别之后,玉珞一行人出发了。

生活在继续,人们不可能永远活在伤痛的阴影之下。曾经痛彻心扉的记忆人们或许无法忘怀,但他们为了生活,会将他们封藏,存于心灵深处,成为不可触碰的暗伤。或许会遇上一个契机,所有发霉的记忆将被**在阳光下,接受净化洗礼,灵魂便得到了救赎。

玉珞在出发前专门学过驾驭马车的技巧,三人中只有她是可用的劳动力,她不学没人驾车了。有时候,她想想,觉得自己的命不是一般苦,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又像路边坚韧的野草……

“哎!”她低叹一声,甩动马鞭,她其实不太忍心抽下去,如果这匹枣红色的母马能自觉往前走的话,她其实可以考虑不抽她。

“哼哧!”枣红马打了个喷嚏,在玉珞落鞭前,果然自己甩开蹄子,跑了起来。

玉珞扬扬眉,笑道:“想不到你还挺有灵性的,知道自己走可以不挨打。那好,以后你都自己走好了,我绝对不打你。”

玉昭坐在姐姐后面,脑袋不时伸出来,东瞅瞅西瞄瞄,看见撒蹄子跑的枣红马,欢快地咯咯笑道:“小红,跑快点!加油!”自从玉珞教了他“加油”这个词后,他迅速地有了新的口头禅。

“进去一点,别掉下来了。”玉珞用胳臂肘将几乎贴着自己背部的小身体往后推了推,这小红马确实是良驹,跑起来,又稳又快。

宽敞的马车内部,拓宇靠卧在软榻上,马车空间挺大的,摆着一张软榻,榻上放着三层棉被,被拓宇靠在身后,一些换洗衣物,还有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些生活用品,茶几下放着一个洗脸盆和两个麻袋。另外车内还有挺大的一块空间,大概可以坐五六个人。随着马车的疾驰,风掀起车帘,他眯着眼睛透过窗口看向外面不断变换的景色,一时有些恍惚。他绝对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只是不知师父怎么样了,他的修为高超,想来不会有事。拓宇思量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情,听着前面两个像小老鼠一样,不停地悄悄低语,似乎以为他睡着了,怕吵醒他。

他嘴角微微一勾,闭上眼睛,将脑子清空,好听取他们零碎温馨的对话。

夜幕渐渐降临,玉珞等人还未行到下一个城镇。她不敢将马车停在险山恶水之地,那里最容易遇上强人,找了半天,最后将车停在官道边。官道时有车马往来,应该是安全之地。

天还未全黑,她不知道下一个城镇还有多远,不敢行夜路。

停下车后,她从车厢内取出一套厨具,自茶几底下取出食材,用路边的石头搭了一个临时的灶台。她离开都城前,买了五只烤鸡,一袋的米粮,还有一些土豆蘑菇等易于存放的食物。油盐酱醋等都是在医馆的厨房内拿的,她猜到路上会有餐风露宿的时候,烤鸡米粮吃完了,也许就要自己寻食材,准备调料是为了自己做吃的。

天边的晚霞热烈地燃烧着,印红了山丘峰峦。

玉珞解开枣红马,任它自由地去吃草。吩咐弟弟照看着马车,她用大锅在附近的河边舀了适量的水,再顺便补充水囊。她拾来柴火,炒了一盘土豆,将烤鸡片成片子,在锅里热热,然后再煮了一锅米饭。

将饭菜端进车厢,三人便开动起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玉珞和玉昭对拓宇已经很熟悉了。拓宇虽不怎么说话,但坐在车厢内,静静地听他们姐弟对话,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反而很融洽的感觉。

“荒郊野外的,我们只能凑合着吃了,若是难吃,你也别介意。”这句话是对拓宇说的。其实,她刚开始是不打算陪他来的,但他一个人显然到不了中曲山,而自己又不忍心将他抛弃(这说的什么话?)。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于是,送拓宇去治伤,似乎成了她唯一可以去做的有意义的事。

“没有,你做的很好吃。”拓宇可没说假话,玉珞厨艺确实不错。她从异世穿越而来,身无长物,既没半分文采,也无经商手段,勉强拿得出手的就是厨艺了。

玉珞听了他的话,笑了笑,忽而自觉太过得意忘形了,掩饰地轻咳一声,给玉昭和拓宇分别夹了块鸡肉,道:“多吃点,晚上还很长,饿着可不好。”

“姐姐,我们今晚在哪里睡啊?”玉昭比较担心这个问题。若是睡在外面,晚上会不会很冷?而且地上还有很多虫子……他非常纠结。

“当然是睡在车厢内,诺,地上还挺宽敞的,我们打地铺睡,拓宇睡在软榻上,我们俩睡在车底板上。”玉珞看了拓宇一眼,对玉昭笑道。

“哦。”玉昭放心了。

“咳,其实,你可以睡在软榻上,我和昭儿睡地铺上。”拓宇觉得自己占了太多便宜,有些不好意思。

玉珞笑笑道:“昭儿睡相不好,伤到你就不好了。”

拓宇闻言也不再多话。

其实,若让玉珞一个人带着弟弟夜宿荒山野岭,她是绝对不敢的,就是行走在野外,都会担惊受怕。在逃亡的那些日子,她不知承受了多少精神压力。可是,现在多了一个拓宇,她却完全不担心了。说来也奇怪,拓宇身上重伤未愈,遇上危险不见得能保护他们姐弟,可是她就是觉得安心。

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个明白人,遂多了一个人来分担那份黑夜的孤单和彷徨。甚至,她潜意识中将那少年视为强者了,身为弱者的自己当然可以安心睡觉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撑着嘛。

一个晚上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来之前,玉珞带着弟弟来到河边洗漱一番,再用洗脸盆装了些水,带回去给拓宇用。她怎么能把伺候人的事做得那么自觉自愿呢?玉珞想想觉得很郁闷。

然后,玉珞简单地煮了些米粥,作为早餐。

三人草草吃过后,就上路了。因为现在还是初秋,天气并不太冷,所以玉珞行路时,喜欢打开车门,只垂着一条帘子,风一吹,里面的人可以轻易地看见她。这样,比较便于聊天。

小玉昭今天有些萎靡不振,不像昨天那样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样子。

玉珞赶着马车行了一段路,见小玉昭竟还没开口说话。于是,她先开口问道:“昭儿,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啦?”

玉昭坐在马车内,玉珞看不见他的表情,拓宇却看见了。只见他低着头坐在还未收起的地铺上,两只小手不住地搅动。听到姐姐问话,他也不答。

拓宇感觉他不对劲,抬头看了前面的玉珞一眼,再看向玉昭时,却发现他豆大的泪珠滴在小手上,轻轻抽噎起来。

他慢慢下榻,来到玉昭身边,扶起他的头,低声问道:“昭儿,怎么哭啦?”他看见小家伙一言不发地抽泣,就知道他不想让玉珞知道。

“昭儿想爹爹娘亲……昭儿知道,姐姐上次,一听昭儿要见……爹爹娘亲,气得眼睛都红了……可是,昭儿还是想……想爹爹娘亲……”小玉昭一边抽泣一边说着。声音不可控制地加大了。

玉珞坐在外面,看着前方的眼睛果然红了,死死咬住嘴唇,泪水滴滴滑落。她知道小昭儿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新鲜感早就过了。上次,因为他哭着要爹娘,害的玉珞伤口裂开、拓宇跌下床,弄得动静太大,小家伙还记忆犹新。这一次,即使想念,他也不敢说出来了。

可是,她该怎么办呢?

拓宇知道玉珞的难处,看着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的玉昭,他也想不出办法,只是笨拙地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别哭了”。

半晌后,玉昭哭得睡着了。

拓宇坐在玉珞背后,看着她白皙娇嫩的侧脸,忽然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玉珞垂眸不语,只是在下唇又咬出了一道血印。

“你不能骗他一辈子吧?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拓宇视线放在几乎要被她咬烂的的唇上,微微皱了皱眉,唇抿得更紧了,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玉珞声音有些哑,拿着马鞭靠在车门上,眸中一片茫然,“可是,我能怎么说呢?他还那么小……”说到这里,玉珞闭上了嘴,泪水又滑落下来。她觉得这一阵子,自己的泪腺特别发达,动不动就泪流满面。

难道自己平白得了那三年的快乐时光,便要用无尽的泪水来偿还吗?

她嗤笑一声,垂下眸,默默擦掉眼泪。

拓宇看着她悲伤无助的脸,想着,你也是小孩子啊,怎么能这么坚强?他忽然很想拥抱一下她,给她安慰。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只是深深一叹而已。

“等他醒了,我就告诉他。”过了好半天,拓宇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她坚定地开口了。

“放心吧,昭儿比你想象中坚强懂事……”拓宇不知道给说什么。

“……”就是因为他坚强懂事,所以才会让我心痛啊。玉珞没有说出口,只是闭上了眼睛。

马车悠悠晃晃地行了半天,山峦远去,草木渐希。看来,快到城镇了。

进城后,拓宇坐在玉珞身边,玉珞让他进去,他不予理会。他们这辆马车明显引起人们的注意了。

“唏,好俊的少年啊!”路边买菜的大婶,吆喝了一声,立刻引起一阵哄笑声。

“红婶儿,你一大把年纪了,看什么美少年啊?小心你家当家的拿扁担抽你!哈哈哈……”旁边一卖鱼的少妇刚卖掉一条鱼,就冲那卖菜的大婶笑道。

“诶,要我说,那小姑娘长得水灵,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对面一买胭脂水粉的小哥摸着下巴,说道。

“王狗子,人家小姑娘就是个天仙,也和你没半毛关系。你什么时候找个婆娘暖暖被窝,才是正劲儿。”又一个男声传来。

玉珞不太喜欢听这些闲言碎语,驱使马车快速前行。心里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对弟弟说那件事,烦躁的很。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这时,玉昭醒来了。

拓宇看了玉珞一眼,玉珞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兀自下了马车,好像把刚刚的决定忘了一样。

拓宇知道玉珞是个有分寸的,也不多话。

玉珞吩咐小二将红马拉去喂饲料,然后扶着拓宇,左手牵着弟弟,慢慢朝进了客栈大门。

一进客栈,气氛颇为热闹。左边几桌坐着一群大汉,大口喝酒,大碗吃肉,言谈粗俗,举止随性。右边靠门的一桌上坐着四个白衣人,背负长剑,出尘潇洒,浑不似普通凡人。再往前,还坐着一个大嗓门,口中讲着些什么故事,附和着甚众。

玉珞想着心事,没怎么关注他们所聊的内容。

小二看见他们,立即迎上来:“哟,小客官们,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准备两间房,要挨在一起的,不用太好。”玉珞淡淡道。

“好咧!客官您稍等。”

“先上一盘腊牛肉,酱板鸭子,小炒藕丁,还有一份鲫鱼汤。我们就在大厅内吃。”玉珞叫住小二,报上菜名。

“是,是,马上就来!四号桌上腊牛肉、酱板鸭子、小炒藕丁、还有鲫鱼汤——”小二高喊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嗓子,就像唱戏一样,调子起得高拖得长,很有特色。

玉珞三人坐在四号桌上,等菜的空挡,听着旁边那桌大嗓门儿说些新鲜事。

“……张大嘴,你接着说啊,阑京城又发生什么新鲜事了?”

“刚刚不是说了吗,那玉泽将军全家被斩,镇守东疆的韩将军上书端亲王,言其中大有冤情啊……”

玉珞闻言,浑身僵硬。她极力保持镇定,手在桌下紧紧捏成拳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好半晌,脸色才恢复如常。

拓宇看到她的脸色不对,以为她是担心待会儿要向玉昭摊牌的事,所以没有多想。

只听那人接着说道:“韩将军原来是玉将军的副将,两年前因立战功被圣上提拔为骠骑将军,当时人们还说,他和玉将军不和呢,谁想到玉将军遭难后,他会站出来为他说话?”

“可不是,就是太晚了一些……”

“端亲王怎么说?可有为玉将军平反冤情?”

“这个……我也是听我那戍边的老乡回来说的,端亲王说了什么,不甚清楚……不过,我还知道一件大事,你们且听我道来……”

“什么事,说说看……”

这时候,玉珞点的菜上桌了,三人都开动起来。玉珞和拓宇都伸长了耳朵,倾听着那张大嘴的话。

“现在西南边的苍国不是正和咱们大阑国开战么?哎!你们不知道啊,那新换上的成将军,也就是庞丞相推荐的那个成将军啊,这挂帅还不到一个月,八十万大军便只剩下四十万从凉城败退禹城……哎!这样下去,我们大阑国恐怕……”

“呀!此话当真?张大嘴你可别瞎说……小心掉脑袋……”

“是是是,大家别当真……咱们说着玩玩……别当真……”张大嘴这时也想起身处客栈之中,最是人多嘴杂,一不小心祸从口出,就麻烦了。

众人很快聊到别的话题,玉珞不感兴趣。

吃过饭后,三人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客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