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谷其实不像它的名字那样让人见之忘忧,玉珞觉着,要是哪个倒霉蛋不幸掉到这里,又不认识路,那忘忧谷多半会化身“鬼见愁”。

整个忘忧谷四周种满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毒草毒花,稍不留神,便会死无葬身之地,直接做了花肥。

不知不觉玉珞已在这谷中住了三年。是的,三年。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三年时间足够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长成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足够一个上当受骗的单纯小女孩认清被忽悠的现实,足够一个对医药一窍不通的玉珞懂得辨别哪怕是一株名不见经传的小杂草有没有毒、能否入药。

忘忧谷的傍晚有些冷,尽管现在还是暮夏。夕阳下山,百鸟归巢。

像无数个傍晚一样,玉珞坐在离谷口最近的一块巨石上,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变成深蓝,然后变黑。

“吱吱吱。”玉珞听到熟悉的声音,嘴角微微弯起。她明白她的老朋友又来唤她回去了。哎!

“小呆,你又来接我啦?真乖!”小呆是一只白色的小药狐,三年中已成为了玉珞最好的朋友兼搭档。是的,她最终还是认了盖蠡这个师父。再怎么说,人家将自身绝学倾囊相授,这搁谁那儿都是生死以报的大恩啊。她就算再不识好歹,也不能给人脸子瞧啊。更何况----

玉珞的思绪又飞到了三年前……

当时,玉珞得知盖蠡所谓的要自己帮忙就是继承他的衣钵,气得大发脾气后三个月没理他。几次试图逃出忘忧谷,可没哪一次不是被忘忧谷四周不知名的毒草毒花所伤,然后被盖蠡抱回来解毒。

“学会我所有的本事,你就可以出谷了。”玉珞仍然记得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是无奈,是苍凉,是神秘悠远,是茫然飘渺。

然后,鬼使神差的,玉珞竟有点懂他了。

那是不被理解的无奈,后继无人的苍凉,感知人生的悠远和不知路在何方的茫然。

他是不世出的医学奇才,几乎将毕生精力贡献给了药草毒花、针灸医书,三十岁开始炼丹炼药,机缘造化之下,由丹药入道,开始修真,如今已有一百七十多岁了。

他隐隐算到自己大限已到,遂出谷寻找传人,见玉珞浑身充满灵性,又有一副好心肠,所以选定她来做自己的继承人。

扯远了。回到现实……

再说玉珞,坐在大石上,遥望谷口,满腹纠结被小呆打乱。其实,她已经有把握出谷了。这三年,她已将谷中的奇花异草认全了,所以她的内心才如此纠结。

按理说,她三年来辛辛苦苦、废寝忘食研究药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安安全全地走出忘忧谷。可是----这三年来,眼看着盖蠡一天天苍老虚弱下去,她多多少少也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如今的他早已不复当年摸样---他已完完全全是一个老人了。而且是一个油尽灯枯风烛残年的老人。

玉珞一想到这里,心中有些难过。其实,盖蠡对自己还是很好的,教自己认草药时非常专注而且有耐心,平日里给了自己最大的自由。

抱着小呆往竹屋走去,玉珞伤感地叹了口气。

推开竹门,只见盖蠡正坐在蒲团上打坐,岸上的香炉里燃着熏香,玉珞走过去,往香炉中添了些香屑,没有惊动师父,径自离开屋子,顺手关上竹门。

盖蠡听到关门

声,睁开眼睛,轻轻叹息一声。

玉珞挎着竹篮子去园子里摘了些灵药,又去果园采了些鲜果。看着满园子成熟的果子,玉珞很有成就感地叹息一声:“哎!我果然很了不起。”

其实,这些都是盖蠡种的,但自从玉珞来后,这些什么果园菜园都归她管了。药园子一直是盖蠡在打理,自三个月前,他也将药园子交给了玉珞。想到这里,玉珞丝毫高兴不起来了,叹了口气,回去了。

“哎,徒儿,你明天出谷吧。该教的我都教给你了,以后再有什么不懂的,查看我留给你的《药经》便是。”晚饭时,盖蠡突然说道。

玉珞手顿了一下,心中一阵恐慌,迅速抬头直直地看着盖蠡,眼泪巴拉巴拉往下掉,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傻孩子,哭什么?你不是早就想离开了吗?我知道,你想你的拓宇哥,马上你就可以去找他了,你该高兴才是啊。”盖蠡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道。

玉珞知道,这次自己要面临的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无论哪一种,都会让她心痛欲碎。人世间,最无可挽回的绝望,是死离;最肝肠寸断的痛苦是生别。而每个健全的人生,都包含了这两种定义。

玉珞明白,无论自己选择什么,结局不会变。师父会死,而她却无能为力。选择的意义在于,是直面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回避。

玉珞擦干眼泪,仍旧没有说话。扒了两口饭,实在吃不下去了,便熟练地收拾了碗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早晨,太阳还没升起来,玉珞像往日一般起得很早。打扫药庐,煮粥,喂小呆,然后去药园子除杂草。

回到竹屋时,太阳已高高挂起,玉珞抱着小呆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发呆。

“徒儿,为师已帮你收拾好了行装,你用完中饭就离谷吧。”盖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玉珞站起身,看着盖蠡,半晌后,才说道:“师父……我,我虽很想离开,可也绝不会弃你于不顾……”

“不用担心我,为师大限已到,没多少日子了……”盖蠡神色安详,仿佛在说着一件极平常的小事一样,好像即将要死的人不是他一般。

玉珞闻言却是心中大恸,直觉整颗心已撕成了两半,一半盛着对拓宇哥的思念,一半盛着对师父的不舍。眼泪又不觉爬满脸庞。

“痴儿!死亡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宿命。人们为了脱离生死的束缚而寻求修仙之路,可那只是延长生命的一种方法罢了,哪有真的长生、真的不死?生死循环,才是人间正道。我们修行之人,本是逆天而行,没有来世可期,唯有把握今生。所以,你要保重自己,不要让自己从无数个来世借来的生命无端虚度,更不要让自己沉溺于万千红尘虚像,你要找到自己愿意为之终生奋斗的事,这才不枉你为今生赌上的生生世世啊。”盖蠡的话音平静而低沉,却字字震人心魂。

“师父……我以前怨你怪你,是我不懂事,从今以后,徒儿定会好好孝敬师父……我们种药炼丹,然后悬壶济世……”玉珞脑子有些乱,说话颠三倒四,心中感到一阵恐慌无力。

盖蠡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他的神色很严肃,有一种安抚玉珞的力量。

然后,玉珞冷静下来了。她知道师父心意已决。

“痴儿!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你在害怕什么?走吧!缘聚缘散本是世间寻常事,你何苦执着

?凡事太过执着易入魔障。你切记,要淡看世间悲欢离合,成就一颗物外之心。”盖蠡语气中有些微忧虑,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径自进屋了。盖蠡面对死亡,反思过往,境界提高不只一两个档次。

淡看悲欢离合?物外之心?那不就跟没有感情的木头一样了吗?这样心如止水的境界,还能感受美好,享受生命吗?赌上生生世世,换来一个无情无欲的长久今生有什么意义?显然,这样深刻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结论的。玉珞想不通,也就不再纠结。

玉珞叹了口气,知道师父吃了称砣铁了心,不会改变意见的。

其实吧,师父也是一个相当执着的人呢。玉珞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回到房中,玉珞看见**放着包袱,打开包袱,里头放着几件衣服和一本经书,那是师父的宝贝疙瘩---《药经》。伸手拿起《药经》,玉珞心中一阵悲戚:这是师父的毕生心血,我一定要让它流传于世。玉珞暗暗发誓。

师父真的要死了吗?自己还没报答他呢。有没有方法可以延长他的寿命呢?玉珞努力地思考着。

“啊,对了!”玉珞差点忘了自己那个储物手镯里的宝贝仙丹了。这三年没动那心思,她都快忘了这茬儿。可是,如果就这样给师父,他一定会问自己仙丹的来源,她不好解释啊……

吃过中饭后,玉珞犹犹豫豫地走进师父房内。

“师父,徒儿想最后再帮您整理一次房间,以后恐怕再也没这机会了。”玉珞可怜兮兮地说道。

盖蠡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其实他也很舍不得这个小徒弟。

这三年里,她虽时常闹别扭,但说到底还是个善良乖巧且时常耍点小聪明的好孩子,他很喜欢这可爱的小徒弟呢。只是……哎!他不能让小徒弟亲眼看着自己死去,小徒弟本是重感情的人,亲眼看见自己冰冷的尸体,那种伤痛甚于现在百倍。罢了!他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小徒弟的话,只点了点头。

玉珞拿着抹布,细细擦着案上的灰尘,趁师父不注意,将一个玲珑小巧的玉盒放在香炉后面,正好让香炉当着师父的视线。他晚上添香料时便可发现。

玉珞做完这一切,才拿起包袱,对盖蠡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玉珞不知道那仙丹对师父有没有用,但有聊胜于无。好歹留了份寄托和念想。

站在忘忧谷的谷口,玉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心中涌起一阵不舍。其实忘忧谷挺美的。谷四周的花草虽有毒,却是非常具有观赏价值。谷内有一片竹林,竹林旁边躺着一条河流,河边立着几间竹屋,竹屋后有一大片园子,园子里种着瓜果蔬菜药材。当然,谷中从来不乏动物。最富有特色的是这里生长着大量天然珍稀药材,当初盖蠡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决定在此定居的。

玉珞狠了狠心,朝着大道大踏步走去。忽然听到熟悉的“吱吱”声。

“小呆,难道你是呆腻了这地方,想跟着姐姐我去外头见见世面?”小呆跳到她怀中,委屈地呜呜叫唤,仿佛在控诉她想将它丢下的无良企图。

玉珞觉着这小狐狸有点儿玄乎,似能听懂人语。可当你出言试探时,它又恢复了呆呆的模样。

不管了,只要它是小呆就好了。玉珞抱紧了它,用下巴蹭蹭狐狸头,很慷慨豪迈地说道:“走吧,小呆,姐姐带你去见世面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