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完.

“既然已经看到了,我想,也不需要我解释了吧。”任家声转过头,缓缓地说道,乌黑的柔软的发丝依旧搭在光洁的额头上。只是这次,男人的双眸不再脉脉含情,不再用那种恋人般的的目光打量着他。

男人的眼睛幽且深,像是望不见底的秋潭,波澜不惊。陌生得像另外一个人。

靳傲想起那个夜晚,任家声在阳台上颓废地抽着烟,那种淡然的、空洞的眼神,淡漠得仿佛没有灵魂。

“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靳傲声音发涩,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将自己伪装得最坚韧的部分血淋淋地剥开,毫无防备地坦露在冷漠无情的情人面前,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空气安静得令人惊心……

路天豪叹息。

他一开始并不打算演这场戏。纵使殷爷另有所爱,对他没有一分一毫的感情。

任家声讲了他和靳傲年少时候的事情,那样平缓的调子,淡然得像不是在讲述自己的事。

可是,被最爱的人轻贱,被疼爱的亲人背叛,被喜欢的人和弟弟逼入绝境,走投无路。要怎么样,才能隐藏心底的伤痕,温柔地面对每一位客人;要怎么样,才能忘记当初的缠绵,跟陌生的客人……

那种滋味,他只是在一旁听着,心里就难受得无以复加。

曾经那么温柔的男人,比谁都温柔体贴的男人和哥哥,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原来任家声不是不痛,不是不在乎。

只是最痛的伤,最无情的背叛,他都以最惨烈的方式经历一遍,到最后,连身体的自由都不是自己的。

他还剩下什么。

他,还剩下什么呢?

靳傲和任家宝,已经亲手将当初那个温润如春风的任家声给杀死了。

残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心如死灰的空壳。一个可以不爱,但是无法不恨的空壳。

现在的靳傲贪恋着那层温柔的假象,可是,那已经不是真正的任家声……

路天豪望了望窗外,天空压得很低,阴沉快要令人窒息。

“没有。”任家声字字清晰地说,而后又重复了一遍,“一点也没有。”仿佛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这一刻!

靳傲身形不稳地后退了一步,眼神痛楚地看着他,再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我们走吧。”任家声转过头,对路天豪说道。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家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陌生而冰冷。他带来的只有一点点,如今这一点点也完全装进行李了。因为知道最后的结局,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的投入。

任家声挽着路天豪的胳膊,绕开靳傲向大门走去。

仿佛慢镜头似的,最后一刻的擦肩而过。

靳傲双眼通红,睫毛沾染着湿气,连呼出的气体都是湿热的。

时光这样长,这样短,这样……残酷。他死死凝视着任家声的脸,深情而充满痛楚,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从身旁经过。

而男人的唇角一直都微微翘起,淡淡含笑。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靳傲眼眶湿热,喉咙发热,他想惨笑。

那种决绝的姿态,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不正是那时阿声撞见自己跟任家宝**,自己当时的态度吗?

原来任家声记得,一直一直都记得。男人完完全全是用当年自己对他的方法,对待他。

他如今有多痛,任家声当初就有多痛。

靳傲闭了闭眼,眼中的**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难以抑制。高傲如斯的他,终于溃不成军。

“砰——”的一声。

靳傲的心陡然一跳,像是突然之间坠入万丈深渊,几乎是同时就听到外面传来路天豪慌乱地惊呼:“家声——”紧连着便是是轿车尖锐掉头的声音。

那一刹那,靳傲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里空白一片,但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飞快向门外跑去。

“是他,他是冲着我来的!”路天豪的声音惶急沙哑,那个人……明明是……

靳傲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站在离他们有二十米的地方,脸上血色全失,一片惨白。

眼前好多血,好像流淌了满视野。

他几乎连看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靳傲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其实是个软弱的人。他甚至不敢迈出那一步,去看看血泊里那个他喜欢到疼痛的男人。

但他还是一步一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要耗光全身力气一般,扯得他揪心的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他以为自己走得很慢,实际上却是三步并为两步,步伐匆匆,直直撞开路天豪,跪趴在任家声身旁,全身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焦急和忧心,将外界跟他硬生生地划过一层隔膜,这种强烈的情绪甚至震撼了路天豪!

阿声,他的任家声……

当年腼腆地跟在他身后的少年。

额前的长发遮住了漂亮的眼睛,只看得到浅浅酒窝的少年。

会在他逃课的时候,去学园的顶楼送好吃的便当给他;会在他喝得乱醉如泥的时候,用着瘦弱的肩膀扛着他,隔天给他熬很香很香的粥;即使他故意捣乱,上课偷偷传纸条害得他被老师点名,也只是宠溺地包容着自己的少年……

“你该不会……真的那么喜欢我吧?”

树下的少年,身体轻轻一颤,没有否定。碎金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跳动地映在少年俊秀的脸上,衬得那张脸温暖而美好。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场景。

他怎么会不喜欢他?

他怎么会不喜欢。

这么多年。

从最初的最初,时至今日。

他再也没有遇到比任家声更加温柔的人了,只有任家声才能他心里的那一块柔软起来。

他是脾气暴躁的大恶龙,可是,只要有任家声在,他愿意不再喷火,宁愿不要洞里珍藏已久的金银财宝。

只要有任家声在。

如果不是无法承认自己当初是真的喜欢上了男人,如果不是无法承认自己当初听到任家宝的一番话,受到的伤害比看到初恋情人背叛的那一幕更受伤,他怎么舍得刻意去忘掉这么温柔的人,怎么舍得故意去封存那段记忆……

这么多年。

血泊中,清俊的男人紧紧闭着眼,白皙的脸上沾满了斑斑血迹,惊心怵目。

靳傲颤抖地掏出手机,指尖发抖,按了好几次,才拨通电话。

他嘴唇颤动着,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无比陌生。那嘶哑的破碎的焦急的声音完全像是另外一个陌生人发出来的。

因为,要他怎么相信,这血泊之中躺着的,是他最爱最爱的人!

滚烫的眼泪顺着靳傲的脸颊滑落,他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只有哭出声,男人就真的没救了……

凄凉的道路上,路天豪看着靳傲跪在血泊中,抱着任家声毫无形象地哭泣。

低低的呜咽声像头受伤疼痛到极点的狼的哀嚎,久久盘旋在空中,始终不散。

尾声

用尽了各种方法,主刀医师终于将命悬一线的任家声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整整十个小时的等待,简直是场无声的煎熬。

看到病**醒来的任家声,靳傲立刻就欣喜地红了眼眶。

男人见到他微微一怔,眼里茫然着,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死了。”

“别说傻话!”靳傲连忙上前,捂住男人的嘴。

那种揪心的煎熬,只是回想一下,心就痛得难以抑制。

任家声垂下眼睑,避开靳傲的目光,过了一会,才轻轻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其实我是故意的。那车是撞向小豪的,可我……突然之间,不想活下去了……”

男人的声音平淡而缓慢,仿佛毫不在意。可是听在靳傲的耳中,像是有根极细极细的弦勒住了他的心脏,勒得鲜血淋漓。

“笨蛋!”靳傲眼眶微红地低吼道,“怎么会笨到做这种事。”

他坐到男人的病床前,轻柔握着任家声的手,“你知道,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昔日高傲的他终于学会如何温柔地去对待一个人。

“我一直,一直在祈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无论有什么事,要惩罚就罚到我身上好了!如果有下次,就让车——撞到我身上!……而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靳傲满脸疲倦,但是目光深情而执着地看着病**的男人,声音嘶哑,“我爱你。”

任家声一楞,然后撇开脸,他强装冷漠,但是指尖却在颤动,“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我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男人想了想,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明白吗?这里,已经死了,再也热不起来了。”

在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任家声将温柔化成最有效的手段。

可他现在才悲伤地发现,当他想真正恢复成曾经温柔的性格时,他的心已经是被虚伪的假象给包裹住的坚冰了。

冷硬无比,没有温暖,没有一丝热度。

“没关系。靳傲逼任家声直视着自己眼睛,不允许男人逃避,“我也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现在的我已经一文不值。可是只要有你在,一切都没关系。真的,一切都不重要。”

“不,不可能的……”任家声仰着脸,眼眶发热,细不可闻地抽噎着。空气像蕴藏着无限的水分,轻轻一拧,就会滴了出来,“你不明白,你不知道……你跟家宝,我永远也无法原谅……”

当初他用尽办法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这两个联手背叛他的人,如今也是。

因为是深爱的,因为是有血缘的亲人,所以受到的伤越是加倍。

任家声不想靳傲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明明已经狠狠报复了靳傲。为什么、为什么听到对方的话,还会有一点点心动。他抬起胳膊,横在自己的眼睛上,眼泪无声地沿着眼角滑落。

靳傲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他最后离开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他是故意的。当时的我年少气盛,没有放在心里。最近我找征信社查了你们的相关资料,才渐渐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其实,他喜欢你,直到最后他都是喜欢你的……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任家声一惊,抬眼跟靳傲对视了一下,然后茫然地摇摇头,“不,不可能的。”

总是任性命令着他,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家宝,怎么可能对他……

任家声摇头否定着,脑海里却不经意地浮现出家宝小时候的样子。

年幼的家宝,可爱的家宝,比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都要瘦弱单薄的家宝,大大的眼睛总是瞅着他。

“哥哥,你在干什么?”

“哥哥,来陪我玩!”

“哥哥,哥哥……”

“哥,答应他吧……”一道少年的嗓音传入任家声的耳中。这是,家宝的声音。

但是,不可能的,家宝已经……

任家声四处搜寻着,但眼前只有靳傲一个。只有一个重重黑眼圈,下巴冒着青色胡渣,完全不见昔日高傲和俊美的靳傲,在病床前一直一直守护着他。

“跟我在一起,好吗?”靳傲恳切地目光望着他。

这句话是他第三遍问他。

第一次是在欢爱之后,被男人无情地拒绝,第二次是他捧上了半壁家产,男人另有图谋所以接受,而现在,他一无所有,再次厚脸皮地问着男人。

病房里静可闻针。

任家声迟迟没有回答。就在靳傲已经尝到失落的苦涩时,病**的男人终于轻微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