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山镇是常曲县下属的小镇之一,位于县境内玉水河段的最上游,也是离河堤最近的一个小镇。短短的五里路距离,河堤一旦崩塌,一盏茶时间内洪水就会波及镇上,乡民根本来不及撤离逃散。

四人来到童山镇时,眼前苍凉的一幕让他们觉得似乎来到了人间死地。几十间民屋被洪水冲得墙倒瓦翻,镇上的居民一个也不见了踪影,散落砖头瓦片遍地都是。这小镇在一个月之前还是人丁兴旺的集居之地,此时却像是被破坏了几百年的废墟。

“裴师弟!”程天峰和凌绍大声的喊着,他们希望得到裴青岩的一声回复,即使这样一片死地根本不像有活物存在。

由于小镇靠近山谷低洼,水汽很重,整个废墟之上飘着一层浓浓的雾气,这让四人的搜素变得更加困难。而且时不时还从倒塌房屋的乱石之中钻出一两只硕大的老鼠,吓得程綉一阵阵惊叫。

“这姑娘还说我胆小,自己连老鼠都怕。”杨伟青看着她一惊一乍的神态,嘴里嘀咕道。

他本来不想说给她听的,但是小镇的废墟上一阵死寂,这声嘀咕居然被她听见了,紧接着得到了程綉一句回骂:“我一个女孩家怕老鼠怎么了,总胜过你们三个大男人被一串脚步声吓得屁股尿流!”

杨伟青张口欲辨,突然停止,脸上的表情跟静止了一样。

程綉见了他那摸样,问道:“喂,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装鬼吓我?”

杨伟青依然一动不动,因为他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吓呆了。只见前方五丈远的河面上,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在缓缓走着,一直从下游慢慢向上游走去。

河面上雾气蒙蒙,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但是杨伟青确定自己没看花眼,那个女人分明就是直立走在江面上,头发将整个脸部都挡住了,看不见面孔,不过从身形上判断,似乎正是客栈里那个无眼女鬼。

强忍恐慌之后,杨伟青终于扛过一口气来,颤声说道:“就是她,就是她。”

程天峰和凌绍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去时,那女鬼已经进入了山谷,急忙跟着杨伟青追到河边,向山谷一望,却什么踪影也不见。

由于山谷中两边没有河岸,四人无法寻到上游去看,只能停留原处。程天峰不安地问道:“小兄弟,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那女鬼,被挖了眼珠的女鬼。”

他惊恐地语气让程綉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你瞎说什么,别吓唬我。”

杨伟青坚信自己没有眼花,用手掌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定下神来问道:“从这里往河流上游去是什么地方?”

“应该就是原来的河堤位置,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程天峰道。

这个回答让杨伟青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那个女鬼被杀之后一直不甘心自己的死,徘徊于客栈与河堤之间,似乎在寻找杀死自己的那几个凶手。

此时,天正好亮了,一丝阳光从山与山之间的缝隙中透了过来,河面上的雾气散去了一半,阴森恐怖的气息随之

被宁静所代替。

“兄弟,有道是天明之时多奇象,刚才许是你看花眼了。”凌绍解释道。

杨伟青只得点了点头,他清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但是既然他们三人没有看见,也不便再提,毕竟相信鬼神之事的人并不在多数。

女鬼的事情暂时只能放在一边。阳光照入山间之后,漂浮在废墟上的雾气逐渐散掉了,但是要在这一片狼藉中找到裴青岩的踪影仍然千难万难,而且让四人感到奇怪的是,童山镇的废墟不但找不到活人,连尸体也找不到一个。

虽然小镇离河堤很近,洪水来势凶猛,也不可能把两百多人冲得一个不剩,至少在房屋倒塌之时也会有人被压在乱石之下。但是四人找遍了小镇,就是见不到一个尸首,童山镇的两百多号人就像是在山间蒸发了。

“还有其他可能藏人的地方吗?”程天峰问凌绍道,他知道凌绍与小镇往来很多,应该更清楚此地的地形。

“这附近没有山洞之类的藏身之所,只有可能被洪水冲走了。”凌绍边思索边说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四下望了一圈,说道:“对了,那口枯井呢?”

当初他和裴青岩被官兵追到此地时,就是将裴青岩藏在一口枯井中。

四人开始在寻找那口枯井,如果是一个月前,要找到井口易如反掌,但是现在小镇已经面目全非,要认出枯井原来的方位实属不易。凌绍只能勉强借助记忆断定了枯井大致地带,四人全力在那一带搜寻。

终于,在一面倒塌的墙下,杨伟青找到了那枯井的一角,将其他三人招近,合力将砖头一块一块移开,总算让井口露了出来。

几人的心脏跳得厉害,很难想象这枯井下面是什么东西。

枯井并不是很深,四人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已经能看清井底。

只见一个黑影在蜷缩在井底,似乎是听到了上方的动静。仰起头向井口望了一眼,污黑的脸上露出两只雪白的眼睛。

“是鬼!”程綉吓得惊叫起来,再定睛一看,那黑影分明是个年轻男子,只见他瘦长的脸颊,高高的鼻梁,却不是裴青岩是谁?

四个人大喜过望,急忙派了一个人下去,其他三人用绳子在上接应,将裴青岩从井底救了出来。

然而裴青岩却没有得救后的欣喜,恐慌地推开了搀扶着他的凌绍,爬滚到一旁,颤声说道:“离我远些,不然会染上的!”

只见他全身浮肿,脖子上全部都是鲜红的斑点。程天峰对这种症状十分熟悉,惊道:“你也被瘟疫感染了?”

裴青岩神经紊乱地点了点头,头上蓬乱的头发不停摆动。他在井中被困了一个多月,受到的磨难不是常人能够想象,此时重见天日,也没能立刻从恐慌中走出来。

在四人的婉言去惊之下,他总算平静了下来,说出了他经历的一切。

原来自那日被困童山镇后,各条出路全部被官兵封死,无路可逃的他只能藏在枯井中逃避官兵的视线,前段时日还有好心的乡民给他送去

食物。直到河堤崩塌的那一天开始,井外的人全部死去,只有他一个人被埋在了枯井之中。好在井口没有被埋得密不通风,就算在一丈深的井底也能勉强呼吸。

“为什么还会有瘟疫,县衙里不是说已经将瘟疫化解了吗?”程天峰看着他这般摸样,心痛的问道。

裴青岩摇着头说:“官兵将小镇封锁起来,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任病灾在镇中蔓延,导致所有人都染上了瘟疫,我因为呆在井中不出,所以感染的程度较轻,才能活到现在。”

“那镇里的乡亲都到哪里去了?都被洪水冲走了吗?”

听到凌绍的问话,裴青岩惨笑了几声,破口大骂道:“刘炳元这个狗官当真丧尽天良,惨绝人寰,他一定会遭报应的!”

凌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他凄惨的神色,知道他肯定遇上了什么残忍之事,便问:“到底怎么了!”

裴青岩全身都在发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缓缓说道:“由于瘟疫的蔓延,半数以上的人都死了,呻咛声到处都是,接着洪水涌来,将大部分人都冲入河中,但是还是有一些人幸存了下来。”

“那为什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程天峰急切地道。

“因为……因为那些官兵不但见死不救,还把遗留在岸上的尸体扔入河水中,有的人还没死透,他们也照样抛进河里,我被深埋在井下才逃过一劫,而且我还在井底将他们所作所为听得清清楚楚。”裴青岩讲述着他经历的一切,愤怒和惊恐夹杂在他眼睛里。

四人听了他的话,均是感到不可思议,但也觉得一丝庆幸,如果不是他躲在井底,很可能就被当成死人一样沉尸河底了,也就听不到童山镇发生的恐怖事件,那么这次滔天罪行就会被掩埋在废墟之中,永远不被人知晓。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伟青几乎觉得快站不稳了,他看到裴青岩的样子,就想起了那天盘阴镇捞出的七具尸体,他们周身溃烂,明显是瘟疫的症状。肯定就是从上游漂下来的童山镇死者。

裴青岩在井中的一个多月只能依靠井壁上的青苔和流下的雨水充饥,已经全身浮肿无力。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从衣服中拿出那个账本,说道:“我看了刘炳元的财支笔录,原来他把上面批下的赈灾银两也给私吞了,所以才让瘟疫肆意蔓延。”

“混帐!”凌统忍不住一声大骂,飞起一脚,将一块转头踢入河中,说道:“这个狗官,为了贪污钱财,居然草菅人命,我们拿着这个账本,到州府上去告他,将他的罪行公布于天下。”

程天松摇头道:“刘炳元只不过小小一个知县,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量,但是他背后有陆刻松撑腰,而陆刻松他叔叔乃是宗人府左宗正,在朝廷根基极深。单凭一个账本就想将他搞垮,你觉得有可能吗?”

“那怎么办?”

“眼下先想办法治好裴师弟的病,至于寻找证据,还得从长计议,非得把握充分,否则不可轻举妄动。”程天松沉思着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