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青悲然地奔往家里的方向,发现洪水已经将自家的房子给淹掉了一半,便穿寻与小镇的道路之间,终于在小镇东首一块高地上找到了母亲的尸体。

乡民们把洪水中的尸体打捞上来,全部排在这片空地上,而杨伟青的母亲正在其中。此时她全身已经浮肿不堪,纵然如此,杨伟青隔着几丈远的距离还是认了出来,大喊了一声“娘!”

几个乡民听到了他的喊声,吃惊的看向了他,有的人安慰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杨伟青恍然地走到了母亲尸体前面,他心中滴血一般的疼痛,却怎么也哭不出来。站在他背后一个老者看到他肩膀在不住的发颤,怕他憋出毛病来,便说道:“孩子哭吧,哭出来会好过些。”

但是不管怎么劝,杨伟青还是一声不吭的望着母亲尸体,死死地咬着下唇,两道鲜血从他口中流到下巴,又一滴一滴的滴落下在母亲冰冷的手指缝中。

其他人心中尽管哀怜,也顾不上他。洪水到来之时,盘阴镇将近有一半人都被卷入洪涝之中,这时候打捞上来二十多人,仍然有十几人踪影不见,救援依旧紧张地进行着,尽管这时候水中之人的生还几率已经微乎其微。

突然的一声惊呼让众人警觉起来,只见水流中打捞出一个异样的尸身,这人的身体腐烂得十分厉害,脖颈部位出现道道红斑,既便是在洪水中冲泡了三天的尸体,也不会出现这般症状。

“这人是谁?认得出来吗?”镇长马思前问道,他望着这溃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硬是认不出来死者究竟何人。

左右也无人回答,沉寂了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回答道:“这个人不是我们盘阴镇上的。”

不是镇上的则是上游飘下来的,这倒也不足为奇。因为此次洪灾波及十余个村镇,而盘阴镇一段的河道又是水流平缓之处,所以上游的尸体在此都沉积了下来。但是,这尸体全身腐烂成如此诡异之相,当真匪夷所思了。

“这边也有一具!”还没等众人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远处的江岸上又捞上同样一具尸体,这一具更加畸形古怪,通体发黑,手臂上的经络都鼓了出来。

如此还未结束,紧接着乡民又打捞上五具这样的尸体,接连的恐怖发现让有些胆小的乡民连连后退,不敢再施行捞救。

马思前是个迷信之人,他看着七具尸体排成排的搁放在地上,突然叫喊道:“是山鬼!是山鬼发威了。”

听着他歇斯底里的喊声,众人心中都是一阵发悸,面面相觑。

山鬼是常曲县一带民间传说的鬼怪,据说山鬼不高兴之时就会爆发洪水之灾,如果是居住在山里的居民就会被它吞入肚中,随着洪水一起吐了出来,其状惨至不可目视。

当下就有几人跪了下来,对着洪浪翻滚的大河说着:“山神息怒,草芥必道把酒祭奉,莫再水相凶示。”

这条大河是长江支流,名叫玉水河,本是盘阴镇的福气之源,而此时在众乡民的眼中变得无比可畏。

救援无法再进行了,马思前吩咐乡亲们把本镇的尸体掩埋了,而另外七具尸体虽然不是本镇同乡,也不好弃之荒野,只能分开

埋葬。杨伟青看着母亲的尸身被把把泥土一点一点地盖在了下面,嘴里发出一阵抽搐,终于哭了出来。

他一直憋到现在才哭,是因为之前根本无法相信母亲已死,知道现在看到母亲被埋入土中,才反应过来这一切是真的。他在军队行伍中日日夜夜想活着回家见到母亲,而这时他活着回来了,而母亲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巨大的悲痛让他无法自制,他心中再如何坚强,毕竟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少年,哭到筋疲力尽,昏睡了过去。

由于盘阴镇大部分民房都被洪水淹没了,乡民们只好在高地处搭建了临时的木屋。好心的乡民将熟睡着的杨伟青放在最暖和的一个木屋里,他们很好奇杨伟青从军这一年多来到底经历了多少磨难,原本稚气的脸上竟然多了七分刚毅和沉稳。

一直睡到半夜二更,杨伟青才醒了过来,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一个人悄悄地向盘阴镇头走去。

一个乡民还是发现了他的举动,问道:“这么晚你去哪?”

杨伟青头也不回,口中只说出了两个字。

“报官!”

说道做到,杨伟青独自一个踏上了返回常曲县的路,同样的一条路,来得时候是期盼和兴奋,去的时候是悲痛和愤怒。

走了一夜的路,杨伟青到达常曲城区的时候正好是天色刚亮,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只见一个满脸怒气的少年向着县衙门方向走去,全部跟在后面,准备看热闹。

知县刘炳元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小老头,此时他刚刚睡醒,听到县衙门前的击鼓之声,睡眼迷离地来到前厅,打了个哈欠,问道:“是何人在击鼓鸣冤?”

只见案台下一个满脸英气的少年说道:“草民杨伟青,盘阴镇人氏。”

“是何冤情,将告何人?”

“我告的不是人,是山鬼!”

杨伟青这话出口,县衙门口聚集旁观人群发出一阵哄笑,中间有人笑道:“这小子活得有点不耐烦了?”

刘炳元也是一脸闷怒,厉声道:“山鬼乃草芥杜撰传说,根本没有其事,怎么会让你含冤?本官念你年少无知,不计你戏弄公堂,快回去吧。”说完又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准备往后堂走。

“大人且慢。”杨伟青急忙道:“草民却非戏耍,前几日山鬼发威,冲垮了河堤,让大水把我盘镇房屋冲垮,害得我家破人亡!”

他这话一出,刘炳元脸色立马变了。杨伟青口中虽然明说是要诉告山鬼,其实含沙射影,在指责县里水利工事做得不够,居然让大水将河堤冲垮,导致百姓受灾。旁观的人知道其意,发出一片议论声。

刘炳元虽然是个糊涂官,这点弦外之音还是懂的,只得支吾其词:“天灾难测,盘阴镇百姓遭受这等劫难,本官深感痛惜,择日定然亲自下访,安抚一方。”

杨伟青不知他为什么要百般回避,便说道:“除了洪水以外,我们在水中还捞上七具尸体,面貌可怖,希望青天大老爷查清缘由,好安定民心。”

刘炳元之前还只是脸上微微不悦,等杨伟青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难看之极,两道胡须微微发颤,狠狠地将手中案

尺一拍,怒然吐出两个字——“退堂!”

这样的反应让杨伟青莫名其妙,连喊了几声“大人”,刘炳元还是不理睬他,愤愤然地走到后堂去了。

无可奈何,杨伟青只得离开了公堂,来到县衙门外,看着门口那张大鼓,恨不得把它砸了。一旁的人见他出来,有的默然不语,有得则大是称赞,只有一个白发老者摇着头说道:“孩子,你不明白其中事理,这样告只会惹火上身的!”

他话刚说完,远处三个家丁摸样的人走了过来,对杨伟青说道:“刚才是你击鼓鸣冤吗?”

杨伟青不知道怎么回事,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秃头家丁说道:“我家少爷有事相告,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家少爷是谁?我不认识啊!”杨伟青愕然说道,他望了这三人一眼,看不出他们来意为何。

“呵呵,我家少爷很早就与阁下结识过,可能时隔多年阁下淡忘了,所以才找了个僻静之处,想和阁下叙叙旧呢!”秃头家丁继续说道,脸上还带着几分恭敬。

杨伟青百思之下也想不起自己跟哪个贵公子有过结识,但看那三个家丁似乎没有恶意,便跟随他们去了。

三人把杨伟青带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巷子里,分开三面,围在杨伟青身边,不安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

杨伟青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转身想走,却被一个白衣男子挡在身前。

只见这男子二十三四岁年纪,衣着华贵,样貌英俊潇洒,眉梢之间却透出一丝傲气。杨伟青见他面生,当下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那秃头嚷道:“这是我们常曲县大名鼎鼎的陆举人陆大公子,你一个乡下佬,当然不识得他了!”他口气中尽是挑衅,之前的恭敬无影无踪。

杨伟青之前在船夫口中听过了他的名头,知道他不是善辈,谨慎地道:“你找我干什么?”

陆举人微微一笑说道:“刚才看你击鼓鸣冤,神情激愤,不知道有什么冤屈,想要了解一二。”

“前段时日大雨连降,冲垮了河堤,害得我们盘阴镇几十人家破人亡,我娘她也在洪水……在洪水中……”杨伟青愤然说道,提到母亲的死,悲从中来,再也说不下去。

陆举人眉头微皱,点了点头,说道:“阁下遭遇,我深感遗憾,这点银两,希望你带回去,用以安葬令堂,至于申冤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说罢,从衣袖中拿出一把银子,递到杨伟青跟前。

杨伟青不知所措,只见他脸上似笑非笑,冷俊的眼神中读不出是何意,便道:“多谢公子好意,只不过我娘的死让我难以释怀,非得跟官府讨个说法不可。”

陆举人脸色微变,说道:“那么你是要继续击鼓鸣冤了?”

杨伟青毅然道:“没错,刘知县一天不断案,我一天不消停,非把那张大鼓锤破不可。”

“很好,很好。”陆举人冷笑着说道,转过身去,伸手做了个示意。

杨伟青没明白怎么回事,突然脑后挨了重重地一击,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模糊中听见陆举人的声音道:“把这不识相的小子关进大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