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这个时候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之中,而此时塔伦族的族人们却全部醒了,他们神情之中透露出来的是焦虑不安,直到他们看到杨伟青和滕百灵回来时,脸上才显出一分惊喜。

滕政得知女儿安然回来,赶忙从帐篷里走出,但是他看到杨伟青也在一旁,脸色又变得阴霾起来。

“爹!”滕百灵几乎是用着哭腔喊了一声,她从昌玉族人手中涉险跳脱,可谓是九死一生,心中的波动和委屈只待发泄,恨不得扑到父亲怀里放肆地大哭一场。

不过滕政却没有安慰女儿,开口就冷冷地问道:“这个外族人,他是不是穿过峡谷来到这里的?”

滕百灵不明白父亲问这句话的用意,说道:“爹,你先找个医生帮他治伤吧,他现在伤得很严重。”

“我问这个外族他是不是穿过峡谷来这里的。”滕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他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语言中透出来的威严让滕百灵整个人都像被泼了一波凉水,呆在了当地,不知道怎么样答复。

看着女儿的表情,滕政知道她等于是默认了,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百灵,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不过这个外族人我必须把他抓起来。”

“为什么!”滕百灵惊愕地问到。

“因为他是会给部族带来祸害的灾星。”

这一字一词像是钉子一样刺到杨伟青的耳朵里,这样的疼痛比他肩背上面的伤势还要胜过百倍。自从他来到这一片西部偏远的荒漠,他就总觉得与这片荒凉的大地格格不入,随时随刻在被死亡给威胁着,直到滕政的这一句话说出口,他才真的觉得死亡将至了。

滕百灵也是一头雾水,说道:“你是指他杀害巴赞那件事吗?女儿可以用性命担保,他绝对不是杀人的凶手。”

“不仅仅是这件事。”滕政沉声道,他朝着恶鬼谷的方向眺望了一眼,惆怅地说道:“也许阿旺酥的预言是真的,为了族人的安危,我必须将这个外族人交给他。”

“你说阿旺酥?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他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滕百灵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眉角微微发颤。

滕政没有心思跟女儿狡辩,向身旁的两个族人下令道:“把这个外族人给我关起来。”

那两个族人应了一声,将杨伟青架在身上,朝一个帐篷里走去。此时杨伟青气息衰弱,根本没有办法抵抗,而滕百灵也已经疲惫不堪,无法和这两个壮汉相抗衡。

眼睁睁地看着杨伟青被带走,滕百灵只好向父亲哀求道:“你好歹先帮他治伤,他出了这么多血,再这下去会没命的。”

滕政看着女儿这样着急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摸着她的头道:“放心吧,我暂时不会让他死的,今天夜里克卡尔的人又会到来,那时候我再把他给阿旺酥鉴证一下,如果是他不是阿酥旺预言中的那个灾星,我就会放了他。”

“如果是的呢?”滕百灵急切地望着父亲,很想立刻知道答案。

“那只能把他处死,我不能因为一个外族人,而让族人遭受灭顶之灾。”滕政低沉而严肃地说道。

滕百灵听到父亲语气坚决,顿时双目失神,瘫坐在地。

杨伟青被关入一个帐篷之后,一名懂医术的塔伦族人将他身上的箭取了出来,又敷上止血药。一番简单的包扎之后,杨伟青感觉到疼痛有所消减,不过他心底下很清楚:这些塔伦族人是不打算放他走了。

“到底是为什么要把我囚禁起来?”杨伟青心中十分纳闷,他隔着帐篷听到了外面滕百灵与滕政的对话,才知道自己被预言成为了灾星。他和阿旺酥素昧平生,不知道这个克卡尔族的巫师为什么要加害于他,也或许,他真的会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灾害。

世事原本难料,杨伟青想起他被官府抓去充军时就是毫无准备的,也想不到会在之后的行军途中遭遇那么大的浩劫,更加想不到自己劫后余生会来到这片回族人的土地,卷入到和自己毫无相关的部族之争。

他苦笑了一下,尽管心中求生的欲望依然强烈,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能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任身上的疲惫将他带入睡梦之中。

一天过得说快不快,说慢倒也不慢,不知不觉地,黑夜又一次降临,而这个夜晚,必将成为杨伟青永生难忘的一个夜晚。

塔伦部族的人平静又焦虑的等待着,他们时不时地望着西边的地平线,因为他们在之前已经得知了昌玉和克卡尔族将会在夜间联手攻打的消息。不过,他们此次来的目的并非争夺土地,而是因为阿旺酥的那个预言。

那个预言到底是真是假?大部分人也不敢妄下断定,但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性,那也足矣让三个部族的人神经都紧绷起来。昌玉族和克卡尔正好借机结盟,大举征讨塔伦,而塔伦部族的人也不会因为一个外族人而让整个部族遭受灾难,他们心中反而希望杨伟青就是阿旺酥预言的那个灾星,那样只要将他当众处死,就能够化解这一场腥风血雨。

就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是冲着杨伟青来的。昌玉族和克卡尔族众人如期而至,其中有乌奎、阿旺酥,还有刚刚解除毒物之忧的萨希和阿卜杜勒•哈菲兹。

而塔伦的所有人也早就做好准备,他们已经将杨伟青带到了阵前,把他推到最前排。

没有任何客套话,乌奎骑在马上开门见山的就说道:“阿拉木,你准备好了吗?如果还不把那个灾星交出来,我们今天就拼个你死我活,难道你真的要为了包庇一个族人而把事情弄到这样的地步吗?”

滕政淡淡地咳了一声,指着杨伟青说道:“阿旺酥,你看看这个少年,是不是你在火光中见到的面孔?”

阿旺酥眯着双眼眺视了一番,说道:“夜晚太黑,我看不清楚,你让他走过来给我看看。”

“这可不行,你我每方派三人向前方走,这样才公平。”滕政大声喊道,他身为几千人部落的首领,凡事都想得仔细周到。

阿旺酥心想这样确实合理,便带着两个克卡尔族人做侍卫,向对方走去,而滕政也让两名精干的族人押着杨伟青,向阿旺酥三人迎了上去。

如此这般,六个人缓缓靠近,虽然中间只隔了三十几丈的距离,却走得漫长艰苦,每一次落脚都好像踩在心口上,让心脏“砰砰”直跳。

两方人走到了一起,阿旺酥一双迷离的眼睛打量着杨伟青的面孔,他那老气的脸上读不出

任何心中变化。

在场其他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管是昌玉族、克卡尔族还是塔伦族,他们都希望杨伟青就是那个预言中的灾星。只有一个人有着不同的念头,那人便是滕百灵。而阿旺酥最终道出的结果却让她几乎崩溃。

“灾星就是他。”

这五个字让几千人几乎是发了狂似的喊叫起来:“杀了他,杀了他!”这一声一声的喊叫让杨伟青感到浑身的血液要要翻滚起来。

乌奎嘴里发出一声狂笑:“阿拉木,你不会阻止我们处死这个祸害吧?”

滕政正色道:“如果杀了他就能解除这一场纷争,那么我没有异议。”又问萨希:“那么昌玉首领意下呢?”

萨希冷冷地道:“你我两族的恩怨暂且抛到一边,今晚处死这个灾星是大事。”

看到三方首领达成一致,所有人都兴奋起来,肆无忌惮地涌上前去。两名身强力壮的塔伦族人将杨伟青绑在一根木桩上,在他身下放上了木柴,看架势是要将他活活烧死。

阿旺酥则是张开双臂,用着巫师的腔调朝天念道:“可恶的祸乱之源,你得罪了谷中神灵,真主安拉将要降罪与你!”

“胡说八道!那谷中根本不是什么神灵,而是亡魂!”滕百灵抢上前去叫道,她秀气的脸上充斥着愤怒和亢奋,已经不像是平常那样的恬静柔美。

“你在说什么?”滕政大怒着扇了她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她左边的脸颊上。他平时里对这个宝贝女儿疼爱有加,连重话都很少说过,这一巴掌打下去,连自己都呆住了。

滕百灵捂住左颊,泪光闪动,却没有半点退却之意,毅然说道:“你们要是杀了他,我就死在这里!”说完便拿出一把短刀,往脖子上架去。

滕政大惊失色,急身抢上,夺过了她手中的刀刃,即便如此,刀锋还是在滕百灵雪白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

人群中有人愤怒了,大声喊道:“这个女的居然袒护灾星,而且亵渎神灵,罪不可赦!”

滕政也有些慌张起来,连忙解释道:“小女年幼无知,说错了话,神灵会宽恕她的。”他斜眼看着女儿颈中的鲜血,心痛万分,急忙叫了一个医人给她止血。

杨伟青被牢牢地绑在木桩上,无力地说道:“跟她没有关系。”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他脚下的木柴已经被点燃,熊熊的烈火包住了他的全身,他透过火光看见了一个一个幸灾乐祸的面孔,还有滕百灵那悲痛欲绝的神情,知道死亡终于要降临在自己身上了。

天边的启明星开始若隐若现,这是新的一天到来的标志。

而这一天,正好是他穿过峡谷的第七天。

七日魔咒已经兑现了,杨伟青隐隐得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了,不管他之前逃过了多少次劫难,但这个大限,却一直在等着他。

烈火焚身的疼痛持续得并不久,他已经渐渐失去知觉,心中还在念叨着那个原本坚定的信念。

“我一定要活着回家。”

但已经无济于事了,没有余地、没有挣扎。

这一次,他真的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