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颜芩觉得她的生辰八字也许不仅是缺水,而且还克水。

所以不管是河阿还是雨阿,一旦被她碰到,就必然会死翘翘。

雨越下越大,她的体力已然到了极限,终于不经意间她一个踉跄,身体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狼狈的摔倒在地。

而昏迷前唯一一个念头竟然是,一回生二回熟,搞不好第三回她就是昏倒专业户。

再次醒来,一室冷清。

曳地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听觉分外清晰。有雨声滴滴答答的响起,无端清脆。

她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装饰无一不在提醒着她,此时此刻她尚且不知自己到底身外何处。

颜芩挣扎着妄自起身,身体却软的厉害,一个不小心,又陷进了松软的被子里。

混合着阳光和松香的轻暖味道,让她有些贪恋的埋首其中,不愿离开。

头重脚轻的感觉无疑并不好受,然而她却不能安心的躺在这间尚属全然陌生的屋子里。

床下铺了厚厚的白色长毛地毯,她用力的撑起身子,赤足走下床。

身上的衣服大概是被人换过了,一身的干爽。颜芩低下头,正好看到自己穿着一套雪白的裙装睡衣。

头发似乎也已经被打理妥当,此刻正顺伏的散落在她的肩头。虽然没有衣不蔽体,但是这个样子出门,好像有些不太雅观。

但是一直窝在房间里不出去,又显得太失礼了。

呐,真是左右为难呢。

就在颜芩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房门被礼貌的敲击,十分规律的一致长短,间隙相隔大致不超过三秒。

颜芩默然的喊了请进,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一个穿着严谨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相当有礼的弯腰致敬。

“这位小姐,如果您已经休息好了的话,我们家夫人正在楼下的小花厅等您,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反正已经够丢人的了,要不就索性丢人丢到底吧。颜芩尴尬了一下,眼见男子已经不疾不徐的躬身下了楼,她突然睁大眼反应过来,趋身跟上他的脚步。

她还是假装自己没有穿着睡衣在别人家转悠好了。

他们都看不见我,他们都看不见我。

颜芩麻木的自我催眠,只觉得她曾经满满的节操已经碎成了一地渣渣。

咱下次能不能回到家再昏倒?

这样真的好丢人呐亲!

红木的扶手,旋转式的楼梯,靠近墙角的地方有绿萝攀爬上来,小小的爪子像一条刻意缠绕的丝带,蜿蜒曲折。

颜芩跟着这个男人在这座空**的房子里拐过几道弯,顺便再经过几间房。偶然间遇到几个步履匆匆的仆人,都甚为恭敬的低着头,不敢看她。

颜芩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自己可能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好在,没过多久男子就停下了脚步,他维持着恭敬的姿态,轻轻敲响了他身前的一扇雕花大门。

很快,有温柔的女声传来,男子半转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夫人正在里面等着小姐,还请您进去。”

颜芩闻言不自觉的挺直了腰背,男子则刻意移开了身躯,让出能容纳她通过的距离。

门被再次合上,男子尽忠职守的守在门外,等待着主人的再次传唤。

颜芩在进入的一刹间误以为这是一间茶室,而事实上这的确是一间花房。

宽敞的室内被玻璃分割成了两个部分,在靠门的那侧,摆放了一张原木圆桌。白色的方巾陈设其上,半镂空的钩花纹路平添了几分雅致。

空气中浮动着玫瑰花茶的清香,许是为了呵护矜贵的花朵,房间内永恒设定着常温。有袅袅的雾气漂浮着,屋外是连绵不绝的雨,她却在这一刻蓦然觉得安宁。

许是因为这太过温暖的氛围。

连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舒展起来。

而那个女子就是这般再自然不过的映入她的眼帘。

背景是一众错落有致的花卉,一色奔放的艳丽,一色婉转的幽蓝,在一丛芭蕉的陪衬下,却奇异的融合在一起,中和了太过落差的色调。

雨意沉闷,落在宽厚的芭蕉叶上,雨势如同被阻一般,缓和了下坠的速度。终于在瞬息之后,屏息落地,碎裂成了两瓣。

湿润的土壤中,一滴晶莹显得格外的醒目。

高岭之花,跌落尘埃。

分明是雨打芭蕉的景致,不知为何却仿若落尽了一地的繁花。

枯枝败叶,再没有,旧日繁华。

颜芩蓦然想起一句话。

听一夜风急雨骤,看庭前落花,已被相思浸透。

却是,不堪凋零。

“坐。”女子已近不惑之年,举手投足间显示出她良好的教养。瓷白的脸庞没有了年轻女子特有的紧致,然而双眸中的睿智理性却完美的弥补了这点缺憾。

加上不俗的容色,换言之,风华无双。

有些女人越老越有味道,如同久置的美酒,一旦揭开,便是浓郁醇厚的芳香,令人不自禁驻足欣赏。

气质与容貌年龄无关,那是一种历经世事的从容。很多人会因为生活里不断掀起的挫折波澜而一蹶不振,或是浑浑噩噩度日,少有人能维持一颗平常心。

而正是这点从容,才越加显得弥足珍贵。

即便平地惊雷,亦可不动如山。

颜芩潜意识中觉得,面前的女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就算前面首先要崩掉的人,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

面对这样的人,顺从才是真理。

于是颜芩从善如流的坐下。

一只素白的手优雅的执起茶壶,为她添上一杯香气四溢的花茶。

花茶味苦回甘,所以配套的点心是抹茶慕斯。

蛋糕被切成漂亮的三角形,淡绿的色泽清爽干净,同色的胚体里则若隐若现的夹杂着几粒饱满的红豆,有新鲜的樱桃被缀饰在了顶端,光是看着就甚觉赏心悦目,令人不由食指大动起来。

“想必你也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女子开门见山,和那人如出一辙的眉眼清冷空寂,带了十足的淡漠。

颜芩不可置否的点头,“一开始还只是

猜测,直到看到您我就确信了十分。”

“因为我们长得像?”女子挑眉,颇有兴致的探究到底。

“您比他有气质多了。”颜芩直言坦白,“这大概就是真品和赝品之间的差距,品质再如何相像,终究还是欠缺了神韵。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外如是。”

女子像是被她的一席话逗乐了,神色间如高岭雪山不容侵犯的高傲也消去了几分。她定定的打量了颜芩一番,夸赞道,“谢谢,你也很有气质。”

颜芩面不改色的接下,“曾有人说过我很有扛瓦斯罐的气质,我亦深以为然。”

女子终于嗤笑出声,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笑了。

她同那人一般,生来便是个不爱笑的性子,这般莞尔一笑,便如冰雪消融,转眼间春暖花开。

“你这孩子,”女子勾起手掩住笑意,十根形状优美的指尖透出无限接近于温暖的深蓝色。

“虽然你已经猜到了我的真实身份,但在这里我还是要郑重的介绍一下自己。颜小姐你好,我是段安初的母亲,你也可以称呼我为段夫人。”

单单一个称谓,便已将段夫人的心思展露无疑。她将同颜芩的关系定位在生疏有礼的主人和客人之间,不徇半点私情。

也就是说,段安初同她的一切,段家由始至终都断不会承认分毫。

过去现在将来,在他们的眼中,她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陌路人。

也只能是个陌路人。

这样的认知无疑让颜芩有些沮丧,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段安初已经远远的离开,去到她永远都找寻不到的彼岸。她便是费劲心思获得了段家所有人的认同又能如何?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抱着他的牌位自称是他的未亡人吗?

便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他已不在,她亦无爱,又何须死守着一个名分到老?

所以段夫人的态度她不在意,也无从在意。

毕竟,她才是一切祸乱的罪魁祸首。又有什么理由,该得到他人的另眼相待。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凝,颜芩低垂着头,深长的刘海掩去了她的神色,难辨,不清。

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适才还仿若要将天地倾泻坍塌的雨水一改其凶猛的趋势,变得和风细雨起来,细腻绵密的雨丝飘扬在无尽的灰暗里。

有光线欲要破土而出,乌云固守阵地。在经过了漫长的金戈铁马,短兵相接,金乌终于冲破重重的阻碍,显出一线清明来。

由占据视野中央的光球开始,蔚蓝逐渐向四周扩散,以着肉眼所及的速度侵染天空,直到褪尽最后一丝阴霾,重归天朗风清。

雨终于停了。

落地的玻璃窗外,艳阳四射。如果不是空气中浮动着雨后泥土特有的芬芳,她几乎要以为之前的一场雨是她的错觉。

是来自于视觉的欺骗,亦或是天地的杜撰?

她分辨、不清。

唯一如重锤敲击在她的脑海心底的,是那句伴随着晨曦一同明朗的话语。

“我应该叫你颜小姐好呢,还是该称呼你为云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