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打了个喷嚏,他对苏一若的吐槽一无所知。

彼时他正因为段苏两家的联姻以及找不到颜芩的去向而焦头烂额,哪里知道他妹妹正在兴致勃勃的问候他老苏家全家。

还是你妹的,你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而事实上苏一若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以她有限的脑容量也思考不了太过复杂的东西。小白的思维模式告诉她,愤怒就要表露出来。

至于怎么表露?她的理解就是说脏话。

而身为一个新时代的好女性,苏一若向来是以矜持优雅为自我标榜的。

所以,你妹的!

她总不能泼妇骂街不是。

天光乍暗,惟余暮色残留罅隙,透出渐变的色。有犬吠鸡鸣,阡陌行走,袅袅炊烟。

不远处,倦鸟归林,一派祥和。

段安然突然觉得有些难堪。

被扯开的手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摆,维持了伸直的姿势,僵硬许久终于讪讪垂落。她低头,只觉心头万般苦涩晦暗难言,“颜芩姐,你能不能去看看我哥,劝他接受治疗?”

有生以来,最为卑微的哀求。

天地失声,悲恸。

直到最后,颜芩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段安然的请求,这样的拜托,分明是强人所难。

但她还是迅速的放下了祁市的一切事物,留下死活不肯跟她回去的苏一若,和段安然回了芜城。

离开前苏一若只同她说了一句话。她说,“姐姐,我喜欢这里的生活,我想留在这里。而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所以,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会快乐。”

她的妹妹想鼓励她再尝试一次,再努力一次。

于是颜芩含笑点头,她说,“好。”

谁都不知道,她的心已经空了,再也无法,跳动了。

但她说,好。

如果她的妹妹这么希望着,殷切的想让她幸福。那么,许诺一个善意的谎言又何妨?

反正,永远都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再次见到段安初,时间相隔了三个月零九天。

如果要再算上遥远的三年,那就是39个月零九天。

他们之间仅仅相隔了39个月零九天。

却仿佛相隔了一整个世纪。

遥遥相对。

到了芜城,段安然带着颜芩直奔段安初的病房。高级的疗养医院,除了病房的配置如同星级酒店,便连窗外的视野也是极为舒心的。

绿荫如盖,有紫色风铃花垂落藤蔓,风一吹,如同鼓起的小伞连绵成了花海。亭阁秋千,薄薄的木板仿佛承载了所有的希望,翱翔天际。天蓝压得极低,撑开一线浅白来,有风吹过,窗台上素色的帘纱摇曳出了微澜。

段安初正在沉睡。

阳光笼在他的侧脸,一片沉寂。

只有这个时候,颜芩才肯放任自己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追随着他的身影。

段安然见状叹息着带了上门,贴心的给他们留下更多独处的空间。

她以为颜芩的到来能够扭转之前的颓势,改变局面。

殊不知他们的这次会面几乎是以争吵为剧终,落下帷幕的。

但凡是个活人就不能在他人目不转睛的凝视下安睡。

段安初他只是生病,勉强还算是半个活人。

所以他醒了。

一醒来就被吓了一跳。眼前是颜芩放了大的脸,他们挨得极近,段安初甚至能看到颜芩纤长的睫羽。

如同蝶翼,拢住了一片烟雨水色,看不清神情。

“你醒了。”颜芩撑着头看他,语声幽幽,“段安然跟我说你快死了,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你有没有死透。”

段安初:“……”

这让人要怎么接?谢谢您呐,您来的早了点,等过几天我死透了再劳您大驾来瞅上一瞅。还是,抱歉啊,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断气?

这明摆着是气人呢,段安初噎了一下准备跳过这个话题。

“我听说你和慕青黎在一起了,恭喜你们。”

“用不着你恭喜。”颜芩莫名有些烦躁,她分明清楚的认知到自己不爱面前这人了,也爱不起这人了。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不甘。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段安初,我不爱你了,我不稀罕你了,我不要你了。偏偏一个字都没说出口,那人却轻描淡写的问候她,嘿,听说你另有新欢了,恭喜啊。

恭喜你妹啊!

现在是老子不要你好吗!你这种松了一口气终于解脱了的口吻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芩憋着一口气冷笑,“你放心,我结婚一定给您发喜帖,顺道连我跟慕青黎洞房的DV一并给您寄到家里,你不就是想摆脱我嘛,不仔细验收一下最后成果你怎么能放心,是吧。”

这一串话说的又疾又快,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决然。

隐隐还有种报复的快感。

段安初佯装的平静冷漠终于在此刻悉数破裂。

他无奈的皱眉,他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没有面具,也伪装不了无动于衷。

而现在颜芩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在他的脚边张牙舞爪,却是为了守护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

这样的场景让他突然想起很久远以前,他和颜芩初遇的那些时光。面对她的追逐,他总是言辞犀利的拒绝,而之后颜芩也总是摆出一副我很坚强,我没有受伤的模样。

如此拙劣的表演,仿佛三年的时光未曾在她的身上打上烙印,她亦不是如今那个已经名满天朝的女子,恍惚间还是当初一心爱慕他的少女。

一如初见。

于是,他笑,他说,“好啊,无所谓,只要你跟慕青黎好好的就行。”

好好的在一起就好。

就算将来她嫁的人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幸福,他也就能放心了。

“段安初,你就是个白痴。”他的话终于惹怒了她,颜芩咬着唇摔门而出。

巨大的撞击声带起风,素色的帘纱随风摇动,抖落了一地斑斓。

守在病房外的段安然诧异的看着怒气冲冲的颜芩像一阵风一样刮了出来,却无论她怎么询问都不肯开口吐出半个字。

段安初,你果然还是去死的好。

至少,这辈子我只会再痛一次,而不是像这样永无止境的伤痛下去。

如果命途真的有劫难,那你就是上帝

赐予我的浩劫。

即使是已经死去的心脏,在看到你的一刹那,还是会恢复跳动。

只为你跳动的脉搏。

已经只属于你,连我自己都无能为力。

段安然是真的搞不清楚她哥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把人爱到了心坎里,却偏偏非要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她,搞得彼此都两败俱伤。这样的行径,就连她这个一心向着他的妹妹都无力为他辩解了。

最重要的是,她千里迢迢找回来的人就这么被他给气走了!

段安然觉得自己是真不想再掺和他们两的破事了。只是转眼想到段安初的病,又情不自禁的开始难过。

她轻轻推开门,看到段安初木然的眼神忽然变得惊喜,然而在发现进来的人是她之后又重新回归暗淡。段安然难掩心痛的蹲下身看他。“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为什么总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口是心非呢?为什么不肯坦然的告诉她你的心情呢。

明明是那么的想要和她在一起。却总是用这样极端的手段逼走她,这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

“我不想拖累她。”段安初疲倦的闭上眼,他忽然觉得很累。病痛要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摧残这具身体,勉力伸出的双臂已然无力支撑全部重量。

“她好不容易才开始新的生活,又何必为了我这个不知道明天还能活多久的人放弃自己的幸福。”段安初看向自己的妹妹,直到那张同自己有九成相似的年轻脸庞染上哀愁,他亲昵的捏捏段安然的脸,费力将她的腮帮子挤压成奇异的形状。

“答应我,别再去找她。”

就当他是自私也好,狠心也罢,他只想安静的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不会有任何人会因为他的死去而难过。

也不会有任何人因为他的死去而被剥夺走幸福。

如果他能活下去,那他一定不会再放开她的手,可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一切都已注定。

注定他要死去,他要放手。

那就,祝她幸福吧。

段安然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段安初沉默的轻抚着她的发,无声安慰。

答应吗?

答应才怪。

看着段安初落寞的眼神,段安然狠下心决定这次绝对不要再听他的话。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考虑别人,那么他呢?他有没有为自己考虑过,有没有一刻也想成全他自己。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妥协。

她的哥哥,凭什么不能得到幸福,凭什么?

颜芩几乎是游**一般的浪迹在芜城的街头。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去,喧闹的十字路口,每个方向都是未知的旅途,她却没有探索的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她只觉身心俱疲。

她就像一个白痴一样,好不容易才跑出这个城市,跑出围困住自己的记忆。偏偏只要那人有一点风吹草动,自己就跟向阳花一样追着他跑。

真没有出息。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就像她喜欢太阳,讨厌下雨一样,喜欢段安初,是她的本能。

她不能要求自己颠覆她的本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