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圣意

在大燕四年,还有一场风波是值得一提的,由都察院下属的各级监察机构向永安都察院上交了一连串的名单,其上都是各个下级官吏的名字,这些人大多出身军中,靠着军中荐举而得官,在地方上并不能胜任其职,有严重的更是仗着自己的军功而横行无忌,不听上官号令的也大有人在。

都察院御史中丞李书名急急向正在歧州巡查地方的大燕皇帝张弃奏报了此事,张弃接到奏报,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但这件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形成文武官员的对立,南方后楚未定,一旦内部先起了纷争,图耗国力不说,大燕的发展就又回到了先前的老路上来了,内斗不休,外臣则制掣多多,放不开手脚,还得担心背后帝国之内射来的冷箭,内臣则争权夺利,陷入党争,这些都是可以预期的事情了。

要是按照张弃以前的性子,至少要将这些人杀掉一半儿以震慑后来之人,但如今随着位置的不同,想的自然也是比以前多了许多,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却未打算征求旁人意见行事,又在歧州耽搁了半月时日之后,回到京师,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几个宰辅叫到了跟前,将都察院所列名单给众人传阅了一遍,又将李书名的奏折给众人看了,抬手止住两个脸上变色,就要跪倒谢罪的军机处重臣。

“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疏忽,没成想底下人闹的如此不堪,此事处置是一定的了,但要怎么处置,我说几点,你们思量一下,看是否有不妥的地方。

第一,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我先前没有想到的,所以自今日起,军中不得再向地方推荐官吏,除巡察司以外,军中退役之人要想在大燕为官,必得经吏务司考核方能出任为官,若是有军中将领敢徇情推荐,立即予以严惩。

第二,关于这些人等的处置,大理寺是干什么的,你们也清楚,根据这些人所犯之事的大小,斟酌量刑,该杀的杀,该罢官的就罢官,着都察院与大理寺一起处理此事,你们放开手脚去作,我这里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第三,在此事上,都察院难辞其纠,都察院是干什么?是要监察百官,**清吏治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见都察院有什么动作,给我查,哪一级都察院出了毛病,长官罢免其职,下属降级处理,我知道都察院的官儿大多都是军中军法处出身,和军中之人有扯不清的关系在,所以,在这件事上,决不能姑息了,什么事情都讲人情,连都察院也不免,这大燕打下来不是让他们讲人情的,都察院的官员犯事儿一定要重重处置。”

说到最后,张弃已经是声色俱厉,吓得都察院御史中丞李书名在椅子上再也坐不住,跪倒在地不停叩头请罪,大家见皇上说着说着怎么处置军中的人,却发作上了都察院,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只有吴去跟随张弃最久,若有所悟,张弃对军队的关注吴去是知道的,军兵再怎么不好,那也是皇上的心头之肉,如今忍痛割下,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李书名的奏折上又颇多直言不讳之处,自然触犯了皇上的忌讳,发作一下是正常的事情,但随后想到经此风波,又不知有多少官员被波及,却是心中一叹,皇上什么都好,就是眼中太也不容沙子,处置起人来是眼睛眨也不眨,手段未免太酷烈了些,有失明君的风范,他在这里心中嘀咕,但这些话怎么也是不敢说出口的了。

张弃森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书名,淡淡道:“起来吧,刚才我就说了,这些事情不是你们的错,所以这次也就算了,回去之后尽心将这个差事办下来,不能偏私枉法,也不能过于苛酷,至于都察院官员的措置,你回去思量一下,写个条陈给我送来,不用害怕什么,我说了让你们放开手脚,就不会从中干涉,我大燕已经平定了中原,看来也该再清清吏治了。”

淡然扫了在坐诸人一眼,众人心中都是一凛,要说这大燕的吏治已经很是廉洁了,比之前宋那是好了千万倍不止,要清吏治?怎么清法,在坐的文官这心里都提溜了起来。

但张弃话锋一转,“这件事之后再说,不过,退役老兵的事情不能算完,最近总听说这些老兵闹事,太也不成话,给了他们些权限他们就不知道怎么好了是吧,拟旨,在各地方设军管处,凡在地方上犯了律法之退役兵员,皆交军管处从严处置,军机处给我按照大燕律法拟个条陈出来,凡犯事退役老兵,在原有量刑上面罪加一等,而军管处之权不属军机处辖内,交中枢省李山河管理,再有相似事情发生,严加处置。”

众人这时都是凛然遵命,情况已然清楚,这样对军方以及文官集团各打五十大板的事情,众人都是明白,皇上是变相的告诉他们,在帝国之中,他们的位置都是平等的,而且要分清自己的职责界限,一旦越界,就要面对毫不留情的律法处置,不过这一次文武集团隐隐间的较量却是军队吃了些亏,不但以后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向帝国推荐官员,而且那些退役老兵的权限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两个军机处的重臣都是忧心忡忡,这是不是代表皇上要拿军队开刀了呢?军队在大燕不间断的战争当中发展壮大了起来,如今在他们看来,后楚就算仗着夏河天险还能支持一段时日,但南方民风柔弱,怎也不是大燕的对手,而且随着大燕实力的增加,不算大燕军队的优势,前宋十三州之地,大燕已有其七,再加上草原八洲以及属国伊兰,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国的实力差距将越来越大,后楚的覆灭将不可避免。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皇上是不是开始打算压制军队了呢?毕竟自古以来那么多的例子,身为一国之君是不能容忍军队有任何威胁到皇位的事情发生的,随后是不是将是一场前所未见的对军队的清洗呢?

这些问题在现在都没有答案,这位皇上虽然出身草莽,以前对待臣下也从不用什么帝王权术,但心机之深沉,行事之果断狠辣也是历代帝王少有的了,这样一位雄才大略,武功更是亘古未有的皇帝,对于这些曾为大燕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勋臣武将是好事还是坏事着实难说的紧,两个人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看来以后行事有加倍小心在意了。

……

大燕四年就在这样辉煌的胜利以及国内大臣们的担忧之中过去了,但后宫之中却是喜讯频传,英妃为张弃诞下一子,取名天行,而德妃也为张弃产下一女,取名天惠,还有两名宫女为张弃产下两女,按照宋制,晋升为美人,两女交皇后代养,皇家子嗣兴旺,那是国之吉照,大燕未迁都之前,皇帝张弃连年在外征战,只有一子一女,子嗣如此单薄,皇帝张弃又没有兄弟子侄之类的亲眷,让大臣们很是担心了一阵,皇帝虽然皇位稳固,威权自专,但国乍延续是国之大事,子嗣众多虽然难免有诸子争位的情况发生,不过要是一旦皇帝子嗣稀少,皇子要是有了什么意外,难免有哪个有野心的臣子不甘其位,则大燕必乱。

如今虽是公主多了些,但这也是个好兆头不是,皇帝陛下春秋正盛,精力更不是旁人能比,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子嗣问题也就不用在担心了。

从张弃为几个儿女取的名字看,却是没有按照历朝的规矩来,不管公主还是皇子,都纳入了皇家宗普之内,历朝公主的名字并不能列入皇家族谱之内,当然除非作出了重大的贡献除外的了,前朝就有位公主掌大宋权柄十余年之久,以一女子之身,将大宋治理的繁华兴旺,但在其逝后,是否将其纳入族谱也引发了许多大臣的争议,最后才在宗族之内议定,给了个淑敬孝慈……摄政公主的称号,写在了族谱上面,但这称号却是与其一生之功绩半点边也是不沾的了。

但在大燕这位经常特立独行的皇帝身上,将自己的子女都同等对待这样的小事已经不能引起大臣们的关注了,再说这位皇帝陛下的家事是管一次就得引起一次诺大的风波,家事即国事的道理在这位皇帝身上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如果什么人再不明白这个道理,去触皇帝的霉头,下场大家不用想也是明白的了。

不过年前关于兴庆公主张天星的安排却是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兴庆公主张天星是大燕皇帝的长公主,且受皇帝的宠爱不下于皇长子张天雷,这次更是被任命为被镇抚司代镇抚使,专管草原以及伊兰诸事,可建衙开府,镇抚使一职是楚时旧制,威权极大,军政皆管,到了宋时为免内乱,被开国皇帝李巨废除,当年设立北镇抚司的时候,大燕皇帝张弃曾言当皇长子成年,则出镇北镇抚司,也向臣下表明了两个意思,一个就是要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再一个就是出任镇抚使的不会是哪个臣下,也免了将来内乱之忧。

但如今皇上这道圣旨一下,大臣们却是蒙了,兴庆公主大家没有不知道的,从小习武,弓马娴熟,最是不安分的一个人,如今已十九岁稚龄女子而领镇抚使之职,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皇长女十九岁了,不忙着找个人嫁出去,却是北派到了北方,还掌如此重权,真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随后张弃的另一道圣旨更是让大臣们摸不着头脑,北镇抚使六年为一限期,诸皇子公主满十八岁之后必须到北方历练,年满二十五岁才得回京成亲,且旅任其间,未有功绩者不得死后不得进入宗庙享受子孙拜祭,为太子者,未为国拓一寸疆土者,不得继任皇位,为皇帝者,未能守住大燕疆土,丧权辱国者,死后不得有皇帝号,此为定制,后世子孙如有善改者,群臣有权行废立之事。

这道圣旨一下,群臣震骇,这是什么样的祖宗定制?是嫌子孙当皇帝容易吗?还是唯恐天下不乱?

这两道圣御不说后无来者,但一定是前无古人的了,历代皇朝,除了开国皇帝以及中兴之主,哪个不是禀着好战必亡的儒家思想来治理国家,能守住祖宗基业,作一个守成皇帝已经是千难万难的事情了,更何况是顶住各方面的压力,用兵域外,开疆拓土谁不想?但也要有那个能力不是?

这位皇帝陛下可好,逼着后世子孙们对外用兵,也不想想,难道后世子孙都是如他一般雄才大略不成?

这两道圣御为人构病处颇多,几乎每句话都能从中挑出毛病来,但毛病太多也有个好处,就是让人不知从何着手能让皇上将整个命令收回去,皇帝陛下又是强势惯了的,这样明诏天下的圣御怎能谈到轻易收回,皇上要是如此听人劝的主子,大家也不用如此为难了不是。

最后几个宰辅实在是顶不住压力,一天到晚,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会有朝臣或以政事光明正大的求见,或以私情到府邸相谈,反正是自从皇帝陛下下了这两道旨意之后,众臣不敢到皇帝驾前直言不讳,却是敢到几个宰辅这里直抒胸臆,好像下这道圣旨的不是皇上而是几个宰辅了。

几个人一碰头,都是丝毫不再顾及什么宰相气度,叫苦连天,本来几个人为免有结党之嫌,从来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圣人教诲,交情是谈不上了,深谈更是寥寥可数,但这次可是不一样了,本来年仅六十,在几个人中年龄最大的吴去,这些年却是有越活越年轻的趋势,不过自从这两道圣御下了以后,不堪众臣烦扰,连着好几天连觉也没睡好,一下子好像老了有十多岁的样子。

其他几个虽然年轻,但也从没遇到过这等场面,劳心费力之下,比吴去也好不到哪里去。

几个人最后终是坐到一起一商量,却是都毫无头绪,叫皇上收回成命?以几个人对皇上的了解,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要是前宋,这样的圣旨就可以归为乱命,臣下是有权封还圣命的,皇帝迫于朝臣压力,也极有可能下一道罪己诏了事的,但几个想到当今皇上的行事风范,一致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甚至有些荒唐的念头。

几个人冥思苦想,最后还是李山河灵光一闪,小声说了句,“皇后……”

几个人听的清清楚楚,都是一愣神,接着就是一阵苦笑,最后面面相觑,都是有些尴尬,这等国家大事却去找皇后娘娘说项,且去的还是几个当朝首辅,这不能不说是对一直将后宫不得干政放在口头的上的朝臣的一种讽刺了。

最后几个人全将目光望向了始作俑者李山河,李山河这时却是暗自叫苦,你说没事我出这个歪主意干嘛?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他和当今皇帝的情分不同常人,有师徒之宜,是不折不扣的天子门生,父亲又于当今皇上有救命之恩,就连他的姐姐,也是皇宫内的常客,就连皇后娘娘也以姐姐称之,几个皇子公主都是以子侄礼事之,可谓是荣宠到了极处的了。

这件事上他不出马却是让谁去,没有办法,李山河当晚入宫,但他却是留了个心眼儿,没有按照计划去找皇后李翠儿,几个宰辅没想到,他可是想到了的,自己与皇上的情分确实非比常人,但越是如此,行事之间却越得多加思量,自己去找皇后娘娘,以皇后娘娘的性子,又是自己前去,这事一定是会答应下来的了,但随后的事情就有些麻烦了,皇上听了皇后娘娘的话,肯定要问,这事是谁跟你说的啊?皇后娘娘肯定要说是李山河来找我说的,听了这话皇上心里怎么想?

自己的徒弟有事不直接跟自己说,却是拐弯抹角的去找皇后,这徒弟是怎么回事儿?以他对皇上的了解,自己这次非吃挂落不可,可能念着往日的情分上,处分不会太重,但难免在皇上心里面留下疙瘩,那可就麻烦了不是。

还不如一狠心,直接去面君来的踏实一些呢,他可不管其他几个宰辅怎么想,这大燕是皇上亲手打下来的,只要有皇上在,其他人就别想翻起多大的风浪来,这样的心思却是一直以来对师傅的信心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