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素惜看了看傅卓,又看了看光绪,扑通一声跪在他身旁,大声道:“皇上,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应莽撞行事,皇上要罚就罚臣妾吧。”

素惜承认自己见到袁世凯一时脑热,才想出这个下下之策,现在仔细斟酌,她自己都觉得这是个极其愚蠢的办法。

凝视着满目懊恼的素惜,光绪挥挥手,让小安子把傅卓扶了出去。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光绪和素惜二人,光绪没有扶起素惜,而是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恼她,不是因为她引起的这场混乱。

“你当真如此恨袁世凯吗?”光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断断续续的咽嚅伴随着深沉的嗓音,能让人感受到微微的怒意。

素惜猛地抬头,她没料到光绪踌躇了半天竟问了这个问题,光绪的意思她心中明白,今天这个局面,无论她如何回答,都不会是他所期望的。

“就因为他告发了壮飞?你便恨他入骨吗?”还未等她回答,光绪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这时他的情绪已表现分明,紧锁的眉头也开始颤抖。

听到这里,素惜心中深深一沉,自她成为容妃后,他们便没有提过谭嗣同,这种默契他们始终维持,谁也不想让他们原本的朋友成为彼此心中的一根刺。

然而这根刺,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经住进了他们心中。而今,光绪首先提起了谭嗣同,还把他的死说得这样理所当然。

光绪的话直戳素惜的痛处,原本低着的头微微扬起,她心中一横,瞪眼说道:“没错,他害死壮飞,我恨死他了!”

一字一句,打在光绪的心里,万种感情拥了上来,震惊,难过,气愤,“你恨袁世凯告发壮飞,那你恨我吗?”光绪动容的凝视着素惜,又道:“是我亲自下旨处斩他,是我处斩了他!”

素惜听后一愣,她咬紧嘴唇,固执的将头偏到一旁,冷冷的说道:“那不一样。”她不知道,她是在说给光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他们都没有言语,偶尔能听到门外匆匆而过的脚步声。素惜的腿已经跪得没了知觉,亦是无话可说。

半晌,光绪轻轻的叹了叹气,他收回目光绕过素惜,径直走了出去,并未多言。走出储秀宫,一阵寒风吹过,他踩着碎碎的感伤,闭上眼帘,光绪始终记得,那天长空阴晦,一如他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多年后能不能记起素惜完整的笑容,千年的红尘,不知哪一刻,泛起了绵绵情愁。

宫中杀手的事没过几天便结案,傅卓和储秀宫并未受到牵连,事后素惜听闻,是天牢里一个死囚,因为憎恨袁世凯判处自己死刑而越狱刺杀他。

素惜知道这都是光绪的安排,他总是默不作声的为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什么,这一点从来不会改变。

但自从那日后,光绪便没来过储秀宫,素惜自然也没有去找过他。每日除了照顾傅卓外,素惜便喜欢坐在储秀宫的院子里发呆。

偶尔听到一些关于光绪的事,也是小安子和薛清告诉她的。有时他们告诉她,万岁爷又在为西方列强之事烦心,有时候告诉她,万岁爷时常出入永和宫。

无论听到什么,她都是莞尔一笑,不惊不恼。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相安无事,待二人没有了交集,是不是一切都能如旧,恢复到原本的平静。

除夕之后又下了几场大雪,天气格外的寒冷干燥,梅林里原本要凋谢的梅花也重新鲜活了起来。

这让素惜喜出望外,也不嫌冬日严寒,无事便往宫中的梅林跑。赏梅之余,还经常折些回去,从前在宫外她酿过一次梅花酒,现在闲来无事,便打算存储一些。

虽说梅花重开,不过盛开也只有短短几日。为了采集盛开的梅花,素惜几日来天天奔走在梅林和储秀宫之间,好不繁忙。

薛清被素惜派去照顾傅卓并打点储秀宫事务,只有小安子一人跟随在素惜身旁。素惜则担心小安子笨手笨脚,便命他守在梅林旁边,采梅花的事都自己动手。

守在梅林旁,小安子冻得浑身发抖。对素惜的行为他是万分不解,不过因为上次的事皇上已经大发雷霆,还特地警告他务必看好容妃,对光绪的话,他可是丝毫不敢怠慢。

张望着梅林深处,素惜手提着硕大的篮子,小心翼翼的折下枝头的梅花放入篮中。长时间站在室外,她的手已经冻得颤抖,不留神,一朵梅花掉在了地上。

素惜蹙眉,连忙蹲下去捡,伸出去的手就在触碰到梅花之前突然被握住。她一愣,抬起头正看到了光绪。

他今日没有穿朝服,身边也没有宫人侍候。一身便装,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略显单薄的衣衫外批了一件貂毛斗篷,握着素惜的手,很温暖。

光绪将素惜拉起,自己又重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梅花,轻轻拍去上面的白雪,放入了素惜的篮子中。

素惜凝视着光绪,半晌之后才福身请安,“参见皇上。”她声音不大,不知道光绪有没有听到。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多礼。”光绪走近一步,拿过素惜手中的篮子,笑道:“这么冷的天在这里才梅花,你又打算酿酒了可是?”

“皇上果然了解臣妾。”素惜轻笑,“这宫中的梅花比宫外芬芳许多,说不定酿出来的酒更好喝呢!”他们如往常一样说笑,袁世凯的事,光绪再也没有对素惜提过。

看来今天光绪难得清闲,他在梅林陪素惜摘了一早上的梅花,其实素惜不知道,就算他再怎么繁忙,陪伴她的时间,光绪从来不会吝啬。

吩咐小安子把最后一篮梅花送回储秀宫,光绪和素惜也准备离开梅林。“皇上,外边风大,臣妾陪你回去休息吧。”

素惜本想陪光绪回乾清宫,但光绪却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他伫立在原地,目不转睛的望着素惜。

“皇上……”素惜被光绪看得有些窘迫,“别动。”光绪低声说道,素惜自然没有动,她眨眨眼睛,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

光绪拉住素惜的手臂,抬眼看着她的头顶。他伸出手,绕过素惜的耳朵,从她的发髻上取下一片花瓣。

看着光绪取下花瓣,素惜松了一口气,呵呵的干笑几声。

光绪拥素惜入怀,把斗篷覆盖在她身上,为她取暖,“入宫也有几个月了,是不是有些烦闷,不如我陪你出宫走走吧。”

听了这话,素惜突然从光绪怀中不安分的探出头,扬起脸兴奋的问道:“出宫?真的吗!”

光绪微微一笑,将她抱的更紧。

除夕过后北京城的街道又热闹起来,各个店铺都开张营业,小摊贩们也纷纷出动。每条街道都是人流涌动,一片繁华。

久居宫中的素惜难得出来,对街上的一切都怀念至极,这样的市井生活,总是让她向往。在街上闲逛片刻便到了中午时分,二人找了个茶楼稍做休息。

碍于身份,他们不好在人龙混杂的中心地带久留,便在一条较为安静的街道找了一个不大的茶楼。

“二位客官,里边请!”走进茶楼,立刻就有小二迎了过来,看着光绪和素惜二人的装束和气度,小二便是不是寻常人,自是殷勤招待。

“准备一些酒菜,再找一间厢房,把酒菜送上去。”“哎,好,小的先带二位客官上楼!”随着店小二来到楼上,光绪刚刚走过一个房间,便听到了门内熟悉的声音。

说话的是一个悦耳的女声:“你还真会选地方,这小楼实在幽静。”

“那当然,本公子幽会一般都来这里。”随后是一个带有戏虐味道的男声。

“呸!谁和你幽会!”女子显然不满。

“何事?”见光绪停在别人门口,素惜走上前轻声问道。

“嘘!”光绪打住素惜的话,不禁有些疑惑,他听得出这二人的声音,不过他们二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外面的朋友,若是想知道什么尽可进来,何必在门口偷听!”门内的男声提高了嗓音,语气并不友善。

门外的光绪轻笑,随即拉着素惜推门而入。他果然没有听错,屋内的二人正是载恒和翁籽言。

“皇兄?怎么是你?”载恒略微惊讶的问道,他又看了看光绪身旁的素惜,急忙请安道:“臣弟参见皇上,参见容妃娘娘。”

翁籽言倒是没像他一样惊讶,她漫步走到二人面前,镇定自若的请安,“民女翁籽言,参见皇上,容妃娘娘。”

素惜及时关上了房门,望着载恒笑道:“还好是我们,若是让别人撞见了你和翁小姐在此,恐怕是说不清了。”

载恒听后微微起身,眯着眼睛笑道:“容妃娘娘说笑了,我做什么,何时需要向别人解释?”

“就算你不在乎,也不要连累人家翁小姐。”素惜瞪了载恒一眼,又将目光移向翁籽言,眼神中一半疑惑一半不解。

“娘娘误会了,籽言只是有些事要请教载恒公子,现在已经问完,籽言也该告辞了。”翁籽言低眉望着素惜,轻声说道。

翁籽言说罢,抬眼望了望光绪,冲他福福身说道:“前些日皇上与阿玛商议的问题,阿玛左思右想,如今已有万全之策,只待有时间,定会与皇上仔细商酌。”

“翁小姐的意思朕明白,还望转告翁大人,改日朕必定亲自拜访。”光绪点点头,他自小结识翁籽言,知道她冰雪聪明,翁同龢更是对其器重有加,连只有自己和光绪二人商讨的秘密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她。

翁籽言没有多留,说完便转身离开,她始终没有解释为何会与载恒出现在这里,只是从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素惜隐约感觉,她的内心深藏着一些秘密,一些关于自己,关于载恒,还有关于素惜的秘密。

之后载恒很自觉的留下和光绪素惜一起吃了午饭,话语间,素惜有意无意的提着翁籽言,想从载恒的嘴里套出一些话来。

素惜看得出,翁籽言是喜欢载恒的。她虽表面上对载恒百般挑剔,但内心深处却十分在意载恒。若是完全不在乎的一个人,是不会处处挑他毛病,处处同他作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