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抚。

空气中已经有了夏日的炎热。

安静的许家别墅。

肖管家指挥着女仆将一套套礼服展示在大厅里,并如数家珍地说明每一件礼服的设计特点——虽然每一件都是来自VW工作室,但是具体负责设计的设计师却是不同的。

国际顶级的服装工作室,就是一名小小的实习设计师,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每一件设计品,都称得上是经典。

啧啧,每一件都很有来头呢,真不好选择啊!

云之初摇摇头。

许年恩坐在沙发里。

额前的碎发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他穿着白色的浴袍,身上散发出刚刚沐浴完特有的清醒的味道。

云之初轻轻呼吸,那些甜丝丝的味道便扑鼻而来——

好像,好像很多很多年前,窝在先生怀里的时候,闻到窗外一株茉莉花开的甜香呢。

“你说选哪一件好?”许年恩忽然转过头来问她。

“……啊!”沉浸在香味中的云之初一时没有反应,呆呆地望着许年恩美丽的脸庞发呆,“选……选什么?”

许年恩微微皱起眉来。

他真的是傻了——

怎么会想要问这个家伙选哪一件好?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发现她简直就一个神经大条的傻瓜,有事没事总会走神发呆,他真的很怀疑她当初那样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幸福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算了……”

“穿这个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云之初已经蹦到一套礼服面前,“这个很适合你呢。”从看到它第一眼开始,就觉得它适合他了——

因为,它是白色的!

她固执地认为,白色是全世界最适合他的颜色。除了他,任何人穿上白色,都是对白色的玷污。

许年恩看着她。

目光如果冻般的透亮晶莹。

然后,他微微一笑:“那就它吧。”

浅灰色的衬衫,配上粉色的领带,白色的礼服穿在那略显孱弱的身上,却合适得如同天造地设般的合适。

衣袖上是刚刚缝上去的,带有许氏家族图腾的袖扣,金色的小小袖扣,如同一颗颗小星星般的闪耀美丽。

云之初替许年恩扣好袖扣。

原来,许氏的图腾是盛开的茉莉花呢。

洁白的茉莉花,和他也是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

青国的国花,就是茉莉吧。

“你还不换衣服吗?”许年恩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

“啊……”云之初心虚地低下头去,“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今晚的Party我就不去了……反正,我只不过是个小小助理,没有人会在意我有没有去啊!”她抬起头,冲着许年恩展开灿烂的笑容,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许年恩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总觉得这个家伙好像在撒谎,一脸心虚的样子。

他理好衣领:“随你的便,反正也的确不会有人在意你有没有去。”

这时候肖管家进门,微微躬身:“少爷,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吴姐和司机都在楼下等您。”

许年恩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什么嘛……”云之初有些愤愤地,“虽然是实话,也可以选择不要说出来的嘛……”从他的嘴里说出,的确没有什么人会在意她是不是去了,真的很伤人呢!

不过——

她深呼吸一口气。

现在,可不是伤心颓废的时候!

既然丝丝姐不肯帮忙,那么她只有自力更生了。虽然她云之初比不上丝丝姐貌若天仙倾倒众生,好歹,她到底还是只狐狸精嘛!

白沙湾。

沙滩上,篝火,音乐,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

今晚在白沙湾举行Ing与VW成功续约的庆功会,作为Ing的老板,尹氏现任族长,尹氏财团主席尹树,亦带着他的妻子许年惜出场,VW的老板兼总设计师Vincent Won温绰飞也从巴黎赶回来参加,而作为VW男装亚洲区唯一代言人的许年恩,也应邀出席。

这注定是一个星光闪耀的夜晚,所有的娱乐杂志和各大网站都不可能放弃的一顿八卦娱乐盛宴。

能够应邀出席这场宴会的,各大财团的老板,在时尚圈炙手可热的各大明星,设计师,以及各大媒体的记者,都不是泛泛之辈。

所有的人,都穿着价格令人咂舌的华服,更让人啧啧的是,这么多的贵宾,所穿的衣服,竟然没有一件是相同的。

在时尚界,撞衫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挖空了心思,费尽心机地去打听别人穿什么,以免自己输了气势。

当然,如果本身的气场足够强大,那么即使撞衫也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比如——

“哇,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哦!”许年惜一手挽着尹树,一手拉着许年恩,为两人身上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服装而笑得灿烂明媚,“果然是好兄弟呢!”

两个人居然都穿了灰色的衬衫和白色的西装!

男装的设计本来就大同小异,取胜于细节,如果颜色和款式相近,不仔细看的话,真的会觉得是一模一样的,何况今晚的宴会在沙滩上,光线低沉。

“等一下,我可不要认错人才好!”许年惜笑嘻嘻地,将两个面具递给两人,“诺,派对要开始了,快戴上吧。”

“如果你认错了人,把我当作他而给我一个吻,我很乐意。”许年恩接过面具,轻轻地。

“什么?”许年惜迷惑地看着他,“年恩,你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没有。我忽然想起有点事情,先回酒店一趟,马上下来。”

“奇奇怪怪的。”许年惜笑着戴上自己的面具,挽住了尹树的手,“你觉得呢?”

尹树点点头,也戴上了面具。

这是一个假面舞会。

这时候,音乐响起,派对开始。

所有人都戴上了一模一样的面具,彩色的羽毛在篝火的照映下,反射出亮丽的光泽。

人们在音乐中翩然起舞。

尹树牵着许年惜的手,两个人穿过人群走到海滩边。

月光下,他的目光温柔如脚边的海水。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轻轻起舞。

美妙的音乐。

温柔的夜风从海面上吹过来。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在这里为乔可洛举办过生日派对呢。”许年惜望着漆黑一片的海面。

不远处的海岛上,她曾经为了见到那个“和哥哥长得很像”的男人而遇险。

“是。”尹树凝视着妻子的侧脸,“对不起。”

“嗯?”许年惜转过头来看着他。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招惹了乔可洛,那么年锦……”就不会死。那么,现在他们兄妹三人,应该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三兄妹了吧。

他深深地自责着。

许年惜微微一愣,随即笑了。

“不要道歉,那不是你的错。”她认真地看着他,“那不是任何人的错,我想,哥哥活的很累,”在家族事业的压力下,在对年恩的愧疚下,他活的很累吧,“也许,去天上陪伴妈妈,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而且,我和年恩现在很幸福,那么我想,他也一定感到很幸福。”

只要对方能幸福,自己也会觉得幸福,这就是他们三兄妹之间的爱。

尹树点点头。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人群中。

“那——那个人,是年恩吧?”虽然带着面具认不出来,可是如今大家都在跳舞,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却一点都不觉得拘谨尴尬,也就只有年恩了吧。

许年惜顺着尹树的视线看去。

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居然,回酒店去换了衣服。

这孩子,有的时候觉得他长大了,成熟了,有的时候却又还是那么固执和幼稚,居然为了这样的事情,特地跑回去换了衣服来。

尹树也有些无奈。

“我看,你还是去跟他跳一支舞吧,平息下他心里的醋意也好。”他摇摇头。

许年惜笑:“那,你不会吃醋吗?”

“当然会,但是——没办法,谁叫他是我的小舅子呢。”尹树无奈地摊手。

许年惜忍不住噗哧一笑。

这时候,音乐停止。

开场舞结束。

人群三三两两散开,只留下一些意犹未尽的在等待下一曲音乐的响起。

许年惜走过去,对着许年恩伸出手去:“请问这位先生,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她展开笑容,眼睛在面具后面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许年恩看不到,却感受得到。

他微微一笑。

音乐适时响起——

居然是,那一首《喜悦的泪珠》

……

“但是我会努力……我会努力的。因为,姐姐你希望的……我想要做到。”

……

“因为我希望姐姐会幸福,我不希望我会成为让你变得不幸的那个人。”

……

他退后一步,弯腰,伸出手去。

“这位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请您跳一支舞吗?”

钢琴的节奏欢快如跳跃的泉水。

他拉着她的手,在篝火旁跳着欢快的舞步。

她的手,很温暖。

尹树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

唇边是微微苦涩的笑容,他叹气,转过身去望着暗色的大海。远处不明的灯火,在微薄的雾气中忽明忽暗。

所有人都看着篝火旁旋转跳跃着的两个身影。

好欢快的舞步呢,而且两个人的默契很好啊,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微笑。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木阶上走下来的女孩子。

她穿着梨花白色的裙子,戴着羽毛面具。

她从海湾酒店的木阶上走下来,微微抿唇,双手在身侧紧张地紧握成拳。她有一头漂亮的,乌黑的长发,顺滑地垂下来,安静得如同面具后她漂亮的眸子。

云之初扫视着沙滩上的人群。

她不难发现自己的目标——

人们围城了一个圈,圆圈中,有一对男女在篝火旁跳着欢快的舞步——她认得那个女子是许年惜,她认得她穿的那件浅绿色的裙子。

那么,那个穿着白衬衫和她一起跳舞的男子,就是尹树了?

她走下楼梯,一边继续搜寻着。

然后——

看到了人群外沙滩边上的那个寂寞的白色身影。

穿着白色西装的背影,孤独而安静地站在夜幕下的海边,暗色的天幕下,好像全世界都遗忘了他,而他,就沉浸在那被遗忘的悲伤中。

她深深呼吸。

“先生……”

她走近人群。

这时候音乐恰好停止,许年惜和尹树停止了跳舞,人群热烈地鼓掌之后,便三三两两地散开,这时候他们注意到了忽然出现的云之初。

“哎,这谁?”

“不知道,刚刚没看到。”

“真漂亮啊……”虽然带着面具,可还是可以看出来是个美女呀。

他们低声窃窃私语。

云之初微微一笑。她当然知道自己漂亮——虽然比不上丝丝姐美貌无双,可是她毕竟也是一只狐狸精,以美貌著称的狐狸精。

音乐转为轻柔曼妙。

没有人跳舞,宾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在沙滩上,低声交谈着。他们的脸上有明亮的笑容,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融入海水中不见了。

云之初独自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不断有男子上前来搭讪,甚至是那位叫做Vincent的,许年恩的舅舅温绰飞,只是她都微笑着,用冷淡却不失礼貌的言语应对。

他们都识趣地离开了。只有两个人,似乎始终都对她的出现不感兴趣,一个是许年恩,一个是尹树。今晚,她的目标是尹树。

从刚刚的舞跳完之后,他就一直在许年惜的身边。

这对夫妻的感情还真是好呢,连在派对上也形影不离。他们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年恩的心情吗?

云之初忽然有些生气。

她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引起尹树的注意——

她相信,以她的美貌和从姐姐们那里听来的手段,一定能够成功迷住尹树,从而破坏他和许年惜之间的感情。

只要尹树和许年惜不再相爱,那么年恩就有机会了。

只可惜,她不能用媚术来引诱尹树,因为那是违反天规的行为,否则事情一定会简单的多——不过,虽然不能使用媚术来引诱尹树,可是,她却可以使用法术,让许年惜暂时离开一下吧。

她果然很聪明呢!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不知迷倒了周围多少偷偷注意她的男子。她闭上眼睛,默念咒语。

在睁开眼的时候,许年惜果然消失不见了——连同年恩也不见了,只有身着白衬衫的男子孤单单地站在篝火边,低头想着什么。

她轻轻呼吸,然后鼓起勇气朝着篝火走去。

“你的女伴不见了。”她站在他的身侧,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甜美温柔的声音问道。

然而尹树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着头,望着篝火。

他和年恩一样很高,因此即使是低着头,云之初仍然能看到他的目光——清朗的双眸,倒映着篝火,却愈发地显得寂寞孤独。

她的心里没来由地疼了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尹树也会有这样的目光,她一直以为,只有先生才拥有这样清朗却孤独的目光,她一直以为,只有先生才是那个游走在爱情边缘的人。

因为,因为青王,他得到了莲姬最完整的爱情啊!

想到这里,她的心疼忽然消失不见。

“刚才你们的舞跳得真好。”她走近尹树,近到可以呼吸到他身上的味道——云之初恍然失神,这味道,和许年恩身上的好像。

真的好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是——

或许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或者是那种被叫做古龙水的东西吧。

她靠近尹树,近到几乎要贴在一起:“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荣幸能和你跳一支舞呢?”她对他展开最柔媚的笑容,即使在面具下,也足以倾城。

她在心里狠狠地鄙夷自己。

她从来都不想要做一个会引诱男子的狐狸精,她修炼成精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先生得到幸福。

她不曾想过,原来让先生得到幸福的办法,是要去引诱另一个男子。

可是,如果是为了先生,那么她愿意。

她愿意为他做一切,甚至是牺牲自己的性命。

尹树终于抬起头。

她对上他的目光,在那一刹那心海翻涌。

那是……

多么熟悉的目光。

在一千年前,每一个无事的午后,先生坐在外廊上看着院子里的落雪。他抬起头,望着遥远的王宫的方向,那样的目光,一如今日。

迷茫,空洞,却又带着一丝丝不甘的希冀。

她怔住。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尹树会有同先生一样的目光。

许年恩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很漂亮,无可否认的漂亮。即使是身在娱乐圈,即使是他许年恩,见过许许多多美丽到另男子为之疯狂倾倒的美女,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很美。

可是,她的特别之处不在于她的美丽,而是在于——

她不认得他。

虽然是假面舞会,可是身为派对的主角之一,谁都注意到了他的身份,都明白他是许年恩,也明白谁是许年惜,谁是尹树,谁是温绰飞。

可是,她却不认得她。

否则,她绝不会敢接近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不知道,他许年恩是个让人无法接近的人物呢。有人评价,他是一朵罂粟,他美丽得让每一个想接近,他也微笑着接受每一个人的接近,可是,却没有人敢接近。

因为,他们走不进他的心里。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你走近他的身边,却会感觉离得更远。

“她,身体不舒服,回去休息了。”明明已经跳过的问题,可是他却忽然想要回答。他想要有一个人来听他的心里的话,一个不认识他,不会泄露他的秘密的人。

云之初微微一怔。

这声音,好像年恩。可是恍惚间,似乎又不太像。或许是她听错了吧,在这音乐声,海浪声的冲击下,才会有错觉。

“哦。”她轻轻地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许年惜是身体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许年恩忽然觉得心里没来由的温暖。

她没有说任何话,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地笑着,淡淡地说一声“哦”。那声音,好像是小的时候发烧,姐姐放在他额上的温柔的手。

“跳舞吗?”她忽然看着他,面具后面眼眸闪亮如星。

不由自主地,他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从没和除了姐姐以外的女子跳过舞——除去工作的需要之外,他从未主动握过那个女子的手。

他是那么偏执的男子,经历了那么与众不同的人生,却依然执拗如初,有一些心里认定的,绝不肯轻易改变。可是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握住了别的女子的手,一个陌生的女子的手。

只是,那手那么柔软,那么熟悉。

音乐在海浪声中轻轻流淌。

篝火边的男女翩然起舞。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一次被集中起来——许年恩和神秘美女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太好的一个八卦,容不得他们忽视。

“许年恩……那真的是许年恩吗?”有人忍不住疑惑地。

在他们的印象中,每一次派对上,许年恩几乎都没有跟任何女子——除了他的姐姐许年惜之外——一起跳过舞。

唯一的一次,好像也是电影庆功宴上为了配合宣传,和女主角跳的。

如今,他却在和一个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女子跳舞?

“该不会,又是May在炒作什么吧?”他们纷纷这样猜测着。

然而,在篝火边的男女,却丝毫没有受到这些议论的影响。

他们认真地跟着音乐的节奏旋转着,脚下踩出优雅的舞步,他看着她,唇边带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也看着他,笑容灿烂如百花绽放。

“他们都在看我们。”云之初忽然说。

许年恩点点头,看着她等待说出下面的话。

“你不怕被你的女伴看到我们在跳舞吗?她会吃醋的吧?”她一直以为,尹树对于许年惜的爱,会坚定到他不会看其他任何女子一眼。

“她……”眸子里的光黯然褪去,云之初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她不会吃醋的。”她应该,是很希望看到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的吧。

他侧过脸去,微微苦笑。

她看着他,眸光清朗,脑子却飞速转动起来——

难道说,尹树和许年惜之间的感情,出现了什么问题?真的是老天保佑佛祖保佑,看来她小狐狸的运气似乎很不错呢!

“怎么可能,她可是你的妻子呢!”她假装疑惑而吃惊地,“作为妻子,怎么会不吃丈夫的醋?”加油——让尹树觉得许年惜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认为许年惜可能移情别恋,从而加大两人之间的矛盾!

许年恩猛然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妻

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种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他没有抓住,“你知道我是谁?”

他一把抓住了她,面具后眸光暗沉:“你知道我是谁?”

他抓住她的手的手,猛然收紧。

“当然知道。”云之初妩媚一笑,“堂堂尹氏的族长,尹氏财团现任主席,在这偌大的景安,还会有不认识的人吗?”她轻轻地靠近尹树,近得几乎要贴在他的身上。

她美丽地微笑着,脑子里心里却是一片空白——天啊,她居然主动去靠近一个男人,还靠得那么近!

她惶恐得不知所措,脸上的笑容,和眼底的妩媚似乎都不是她自己的。

“哦……”尹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如果此时的云之初是清醒的,恐怕她不难听出这一句意味深长的“哦”里的别有意味。

只是——

此刻的她,脑子已经完全停止了转动。

该死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忽然感到胸腔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奔驰,马蹄咚咚地踩在她的心房上,一颤一颤的可怕。

为什么,她忽然无法呼吸。

为什么,眼前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神,让她的心好像被猛然扯住。

她不应该对尹树有感觉的才对!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如今,尹树于她都应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才对!

“怎……怎么?”她努力保持笑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温柔而具有**。她鼓足勇气,仰起脸望着他,“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

“你想要做我的情人?”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容,许年恩看着眼前贴得他越来越近的女子——

他好像,已经猜到她是什么人了呢。

果然是白痴啊,居然会认错人。

“……”云之初呆呆地看着他,“我……”

“难道不是吗?”许年恩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更浓。没来由的,他觉得耍耍她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可以给你花不完的钱,我可以给你让全世界的女人都羡慕的生活。”

“……我想……”她张嘴,喉间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来。

快说啊,快说你想啊!

她在心里拼命地朝自己呐喊着。

可是……

她真的要做他的情人吗?做情人,那是不是意味着,要……要和他……

“不!”意识还未清醒,她脱口而出喊出这句话。

她不要!

许年恩挑眉——

不?

“不?你今晚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他松开她的手,唇边的笑容绽放得更加灿烂。然后,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肩膀,“打扮得这么漂亮性感,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的皮肤那么白皙,如凝脂一般,他的手指碰触到的时候,能感觉到她淡淡的体温,和她的身子轻微的颤栗。

他忽然心里狠狠一酸。

如果——

如果今晚不是这个笨蛋认错了人的话,那么此刻握着她的手,欣赏着她这白皙的皮肤的人,就应该是尹树了吧?

这个想法让他没来由地心生薄怒,笑容在一瞬间如晨露般隐去。

“不是……我……”看着他猛然隐去的笑容,云之初心里一慌——完蛋了,该不是她的拒绝让尹树觉得难堪而生气了吧?如果是这样,那她今晚的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如果是这样,那她就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帮助先生,得到他想要的幸福……

她深深呼吸,狠狠地将涌上眼眶的**逼回去。

“是。”她望着他,坚定地,用最温柔妩媚的声音,“这就是我今晚的目的,那么,请问尹总裁……”

她忽然不能发出声音了。

因为——

他微微低头,然后,轻柔却霸道地,吻上了她的唇。

很多很多年以后,每当想起这个吻,她依然还能感觉到当时的心情。

他的唇那么柔软,带着淡淡的体温和香味,轻轻地贴在她的唇上。她僵硬在那里,毫无反应。

周围响起一阵阵惊呼声。

“天啊……”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居然看到了许年恩在公开场合,主动去亲吻一个女子!他们震惊得甚至都忘记了拍照,忘记了这将会是一个震撼娱乐界的大头条。

在一片惊呼声中,她呆滞得没有任何反应。

她瞪着眼,然而却看不清任何东西。

脑子里混乱一片——

亲吻她的人,是尹树啊!她的初吻,竟然是被尹树拿走的……

然后,先生的笑容,先生的哀愁,先生的无奈,全部浮现在她的脑子里。

……

“小初……”他站在风雪之中,回首望着远处的王宫。透过重重幕帘般的大雪,依稀能见四海归一殿矗立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下。

她安静而乖巧地蹲着先生的脚边,仰头望着先生的面容。

“小初……墨儿,已经死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初,那王宫里坐着的,只是青王殷真而已啊。”他淡淡地一笑,眼底的哀愁却比这大雪还浓还重。

……

如今,亲吻她的这人,居然就是……

狠狠地伤了先生的心的那个家伙的转世!

可是……

她明明是很讨厌青王,很讨厌他的转世才对,可是为什么,她发觉自己的心底对这个吻有一丝丝的贪恋。

起初是一丝丝的,可是猛然间膨胀,爆发成为自己也无法抵挡的**。

还来不及思考,她在众人的惊呼中闭上眼睛。

垂落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收拢。

直到——

“年恩?”一声轻呼,让她从这无法自拔的陶醉中清醒过来。

先生!

她猛然慌张起来。先生来了?

她忽然有一种**被人抓到的窘迫,手忙脚乱地推开拥住他的男子——天啊,她让先生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接吻的样子!

她慌张到忘记了自己戴着面具,忘记了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人能看得清楚她面具后的面容。

她转过身,然后看到——

许年惜带着些微的困惑看着眼前的两人,她拿掉了面具,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一丝异样。可更要命的是——

她的身边,分明站着穿着白色西装的——

尹树!

夜晚的海风,依然带着淡淡的腥味。

篝火燃烧着散发出橘色的光芒,她飘扬的白色衣裙被染成太阳的颜色。

这明明是春末夏初的天气,可是——

她的身子却冰凉到僵硬。

她不敢回头去看。

云之初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狐狸精做的真是失败极了,如果举办一个票选最白痴狐狸精的话,那冠军一定非她莫属吧?

“喔,姐姐,你们回来了。”许年恩微微一笑,语气轻松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他看着她,眸光微闪,然而终究归于失望。

她的眼底,始终是没有醋意。

他和别的女子接吻,对她来说始终是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

姐……姐姐……

没有任何再幻想祈求的余地——

刚刚亲吻了她的人,不是尹树,是许年恩!

是……

先生。

“这位小姐是?”许年惜挽着尹树走进,起初的震惊已经转转为好奇,对云之初展开友好的笑容。

刚才年恩居然亲了这个女孩子!在她的印象里,年恩还没有主动亲吻过那个女孩子呢!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好像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已经注定成为年恩的妻子一样。

忍住心里的苦涩,许年恩带着一贯美好的笑容,走到云之初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喔,这……”眼底闪过一丝不怀好意——

他受伤了,因为姐姐根本没有在乎他是否和别的女子接吻,所以他受伤了。那么他的难过,总得找点好玩的事情弥补。

“姐姐 ,一直没有跟你们介绍,这是我一直在交往的女子。”他对着云之初,拿下面具——月色下绽放如星辰一般闪耀的笑容,“喏,这是我姐姐,你自我介绍吧。”

“一……一直在……”交往?

云之初忽然觉得一阵发晕。该不会,该不会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吧,所以故意捉弄她?没道理嘛,她戴着面具呢……

可是,刚刚她误把他当作是尹树,去……

去勾引……

天啊!

这回真是脸丢大了!

“是啊,你不是一直很想见见我姐姐吗?”他微微地朝她笑着,面容纯白无辜——果然是拿过影帝大奖的家伙,演技真是无可挑剔啊!云之初在心理哀号着。

这时候许年惜走过来,对着云之初伸出手:“你好,我是年恩的姐姐。”她好奇地看着云之初,猜测着面具下的容貌。

想必,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吧?也只有这样美丽的女子,才能配的上她的年恩呢。

“你……你好。”她尴尬地笑着,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伸出吓得有些发冷的手去,“我,我是……”想个名字,快想个名字出来……

这回真的要被这个家伙玩死了!原来就算是轮回,也抹不去他身体里面那些狐妖的血液,也抹不去他的狡黠!

许年惜看着她,面带好奇而明朗的微笑。

尹树看着她,双眸微眯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所有的人都看着她——他们怀着强烈的好奇,忍不住窃窃私语,又拼命地压低声音,生怕会错过她任何一句话。

怎么办……

他,也太敢玩了吧。

她叫什么……

……

“先生,你要把它养在竹园吗?”女子着迷地摸着她雪色的毛发。

“嗯。”男子笑笑。

“先生给它取个名字吧?”

“名字?”

“是的。”

“唔……那便叫云之初吧。”

“云之初?”

“云之初作,薄而轻柔,不正像它吗?就叫云之初,小初。”

……

“她叫Fiarona。”

在众人都等待着她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在云之初急得差点想要施法让所有人忘记今晚的一切一了百了的时候,许年恩忽然说道。

“……”她转头望着他。

许年恩笑笑。

那笑容,仿佛千年之前的一样。他伸手去握住她的,那温柔,亦同千年前他的抚摸。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心里猛然软下去了一块,呆呆地望着那完美的侧脸,不能再说话。

如同曾经作为式神那样,她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许年惜展开笑容:“你好,Fiarona。”很好听的名字呢。

云之初还来不及回答,许年惜的这一句话,仿佛是解除魔咒的咒语一般,之前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的众人,忽然如潮水一般地涌上来。

“年恩,这是你第一次公开宣布女朋友吧?”当然上一次的“恶作剧”不算。

“Fiarona你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尹夫人,你是不是同意两人之间的关系呢?”

今晚受邀而来的嘉宾们,不少都是有名的记者,即使不是记者,那八卦的心情也堪比记者。所有的人都想第一时间拿到第一手的资料,无数的体温铺天盖地潮涌般卷来。

“我……”才刚刚开口,忽然看见吴姐怒气冲冲地带着一群保安过来。

“对不起,各位,今晚年恩不接受任何采访,稍后我们会召开记者会解释清楚,现在请大家让一让好吗?”说话间已经有保安把许年恩和云之初两人团团围住。

“既然年恩已经承认了,也没什么好解释了吧?吴姐你不要试图扭曲事实哦!”有人不怕死地喊着。

他们才没那么白痴,记者会上拿到的消息,都只是官方的回答而已,当然是今晚在May还未有所应对的时候,问出来的话真实度才比较高了!

真是没想到,今晚的派对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许年恩不愧是娱乐圈长明不息的一颗明星啊,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爆出这么劲爆的新闻来!

在无数的目光注视下,许年恩微笑着牵起云之初的手。

保安围成的圈子外面,许年惜与尹树相依而立,含笑看着他。那眼底是放心的神色。只是她身侧的尹树,面容却有些阴郁。

没有人带相机,有人试图掏出手机拍照,却被保安“礼貌”地拿走了手机。

保安护送着许年恩和云之初朝着酒店前的木阶走去。

云之初紧紧地跟随在许年恩的身边。

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手里,动弹不得。

身边有那么多人,可是,她却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他身上的,淡淡的香味,如夜里盛开的夜来香,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入到她的鼻腔里,到她的心上。

她在一片混乱中,固执地望着他的侧脸。

那完美的侧脸,迷倒过无数的“年糕”,迷倒过这世间无数的女子。可是,她们的“迷”,比起她的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对他的迷恋,持续了整整一千年。

从他给她取名叫做“云之初”开始,云之初便注定是为他而生,为他而存。

而且,方才……

方才,他又给了她另一个名字,Fiarona。

从前的从前,竹凤浅给了她一个名字,叫云之初,于是云之初爱上了竹凤浅。现在,许年恩给了她一个名字,叫Fiarona,那么她……

……

“你要知道,人和妖是不能相爱的。”姥姥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一些。“如果是在虚空之境,他是半妖,是阴阳师,那么你们还能相爱,可是,如今他已经转世进入人界,那是被神佛庇佑的地方!”姥姥心疼地抓住她的手,苦心劝道。

可是她眉目间的神情却坚定如磐石。

“姥姥,我知道人妖不能相爱,我也知道,那个男子是许年恩,而不是先生。”先生,已经不在了,再转世,那个人也不会再是先生。“我去人间,只是为了报恩,只是为了完成他前世所不能完成的心愿,只是为了,能让他幸福。”

她不会爱上他,因为他不是先生。可是,他是先生的转世,所以,她要报恩。

“你真的肯定,自己不会爱上他吗?”

“是。”

因为,他不是先生。

“那你去吧。切记,如果人妖相恋触犯天条,那么我们青城山……”

……

是的,她承诺过,她绝对不会爱上这个男子。是的,她告诉过自己,眼前的男子,只是有先生的躯体,而无先生的灵魂。

她坚信,她爱的是他的魂,是他眼底的疼。

可是……

她呆呆地望着许年恩。

可是,为什么,她依然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先生的魂,看到了先生的疼。原来,有些根深蒂固的魂,并不是奈何桥和孟婆汤可以左右的吗?

可——

姥姥,姐妹们,还有,青城山——

人群拥挤着,试图靠近许年恩,从中再询问出一些什么来。

保安们奋力将那些疯狂的记者阻挡着。可是那些极具有“专业素养”的记者,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于是记者,保安不断推搡着,被包围在中间的许年恩与云之初,时不时地被撞一个踉跄。

许年恩紧紧地抓住云之初的手。

他的脑子里有一些混乱,很多年很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混乱——

他一直很清醒,从美国治病回来之后,他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按着自己的意愿,成了歌星,成了影星,然后“季小攸”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也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她的陪伴,后来知道“季小攸”是他的姐姐,他更是冷静得异常。

可是,这一次,他的脑子却再一次混乱了。

到底,为什么……

他毫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手里的手。

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只是紧紧地抓住。

保安保护着他上了木阶。

只要进了酒店,那么就安全了。

可是——

许年恩猛然站住脚步。

“Ok!”导播举手示意,喊了一声。

灯光忽然暗下去。

沙发上的表情完美的许年恩,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倦怠。他起身,对着主持人微笑点头,然后径直朝着吴姐走去。

这几天忙着开记者会,上各种通告来应付铺天盖地而来的关于他的“神秘女友”的猜测,简直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以前,他从不这样频繁地上通告。只是,这一次的“神秘女友”事件的影响实在是太严重了些。

无数的报纸杂志,互联网上大大小小的论坛,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情。甚至有人扬言要把许年恩的“神秘女友”搜寻出来公布于众,即使她躲到喜马拉雅山上。

可是,这一次又不能像上一次那样,以“玩笑”两个字来解释。

“你已经跟大众开了一次玩笑,能被原谅已经是万幸,我们不能保证这一次他们还会原谅你。”即使不愿意,吴姐也坚决反对他再次否认这名女友,甚至她希望那个神秘女友能同许年恩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演出恩爱专情的戏码。

不过这却是不可能的。

那天晚上,云之初挣脱了许年恩的手,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她消失在夜色之中。这对于云之初来说并不是难事,可是其他人却不是这样。所有人都诧异于她的忽然消失,包括许年恩。

她的手脱离他的手的那一刹那,他的脚步猛然凝滞,久久无法回神。

“云之初呢?”接过吴姐手里的外套,他低声地。

“在化妆室里,我怎么叫她出来都不肯,真是奇怪的孩子!”吴姐微微皱眉,表情已经是有些不悦。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偏偏却还要做这些助理做的事情,而正牌的助理,却在化妆室里休息。

疲惫的唇边浮上一丝笑意,许年恩点点头。

化妆室里。

云之初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杂志,任凭其他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她努力装作浑然不知。

“小小的助理架子怎么这么大,吴姐都出去帮忙了……”

“不知道呢……”

这样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她全部当作听不到,认真地把手上一本杂志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

她坚决不出去,坚决不要出现在大众面前,尤其是——

许年恩的面前!

一想起那晚她干的糗事,她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从此永远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居然勾引他!而且在被他识**份之后,还自以为是地勾引他!更倒霉的是,她被他——吻了!一想起来,她的脸颊就忍不住像烧开的水,不断地翻滚沸腾着。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想要留在家里算了!

可是——

“你确定你不要跟我出去吗?”许年恩斜斜地依靠在门口,含笑的双眸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的卧室,最后目光落在整个窝在被子里的她身上,“要知道,现在吴姐每天都逼我说出我的‘神秘女友’到底是谁,如果没有人在身边提点我,我怕一个不小心就……”

所以,她只能选择跟他出来跑通告。

“唉……”如果让

丝丝姐知道,一定会被她笑死的。

那可是她的初吻,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被……

……

她忽然不能发出声音了。

因为——

他微微低头,然后,轻柔却霸道地,吻上了她的唇。

很多很多年以后,每当想起这个吻,她依然还能感觉到当时的心情。

他的唇那么柔软,带着淡淡的体温和香味,轻轻地贴在她的唇上。她僵硬在那里,毫无反应。

……

忍不住,微微地抿了唇。

她低下头,脸上盛开连自己也毫无察觉的笑意,如夏日艳阳下的芙蕖。

“在笑什么?”忽然有阴影笼罩了她,云之初慌忙抬起头来,便看见许年恩清澈的双眸——只是此刻在云之初的眼里看来,这眸子一点都不清澈,反而“涵义丰富”。

“没有!”她猛地跳起来,笑容有些心虚,“录影结束了?下面要去哪里?”

“你明明就笑了。”许年恩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转移话题”。

“我在杂志上看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云之初做出夸张的笑容。

“拿来。”眸低笑意依然浅淡,他伸出手来。

“什么?”

“杂志啊,我也想看笑话。”

“……”她很无奈地递出手里的杂志。

许年恩翻着手里的杂志,斜眼睨她:“喔,这是哪一家出的美容杂志,居然有讲笑话的单元?该不会是这些瓶瓶罐罐在讲笑话吧?”

笨蛋,连撒谎都不会。

“哈哈哈,你真爱开玩笑。”云之初尴尬地笑笑。

这时候,旁边忽然有人插嘴。

“我看啊,小初一定是想到自己的男朋友了吧?”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的助理小杰,一个很可爱也很多话的大男孩。

“……”云之初拼命拿眼瞪他——这个家伙的话真不是一般的多!

可惜小杰完全不理解她的挤眉弄眼,反而把它解读为“害羞”——

“我看刚刚小初脸上的笑容,一定是想到心上人了,才会又羞又甜蜜!”他嘻嘻笑着跑开,一边还冲着云之初吐了下舌头。

云之初气得差点想追上去狠狠揍他一顿,偏偏这时候吴姐也过来凑热闹:“咦,对了,都没听你提过你男朋友——小初,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要不要吴姐给你介绍一个?”

哎,她就是忍不住心里那点做红娘的瘾!

“我……”

“怎么可能有,谁会看上这个傻乎乎的家伙。”许年恩扔下杂志,笑容满面地接道。

云之初气结——

她,她哪里傻了?她只是有的时候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而已!

“我当然有男朋友了!”她双手叉腰,“像我这样可爱又美丽的女孩子,追的人不要太多哦!”才不要让他看不起!

“是吗?怎么不带来给我们看看?”吴姐好奇地。

“啊?”吴姐,你未免太八卦了一些吧!云之初有些哀怨地看着她。

“对啊,小初,带来给大家看看嘛!”周围的人都开始跟着起哄,一副八卦到不行的表情。“可是……他很忙,我怕他没有时间。”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哪里去找个男人来假装她的男朋友!

“噢——”众人哄闹着,“该不会是你男朋友很帅,怕带出来被我们拐带了吧?”小杰从门外探进脑袋来,“小初你可真小气,还把男朋友藏起来啊!”

话音未落,又消失在门外。

云之初觉得,她有必要找机会好好地“教训”下这个八卦的小子!

这时候导播进来:“下一场开始了,相关人员出来准备!”于是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跑了个没影。

“我去找制作人谈谈。”吴姐收拾好东西也打算出去。

“吴姐,我陪你去吧!”云之初凑过去,脸上有讨好的笑容。

吴姐白了她一眼:“刚刚该你出去的时候不出去,现在跟去凑什么热闹?”这个小丫头片子!“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在这里陪年恩吧。”

说完也不管云之初可怜巴巴的眼神,自顾自走了。

偌大的化妆室一时只剩下两人,安静得有些让人不适应。

“嗯……”她不要留在这里,“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出去买?”

许年恩不说话,只是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一本杂志翻起来,那神情态度,仿佛不曾听见云之初的话一般。

云之初吐吐舌头。

深呼吸。

没事啦,没事!她安慰着自己,顺势在椅子上坐下。

“他叫什么名字?”许年恩忽然发问。

“嗯?”什么东西?

“不能带来见我们,不会连名字都不能说吧?”他从杂志中抬起头,望着云之初。

那样的目光,安静到同如镜的湖面一般,没有了之前浅淡的笑意,也没有了那丝不怀好意的捉狭,安静到——如同竹园里静静的雪地。

“名字……”

她怔住。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心上的男子的名字,她也从未告诉过别人,她心上的那个男子的,名字。

先生说过,一个人的名,便是一个人的咒。

一个人被取了一个名字,他便被束缚在这个叫做名的咒里, 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便是念出了那一句咒。

她从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还是,根本没有那个人?”他看着她。

灯光微白,落在他的身上,身上的浅蓝色衬衣,仿佛都晕出了柔和的光芒。他望着她,那样的神情通过她的双眸定格在她的心底,然后一点点烙印。

“当然……有。”她喃喃地。

当然,有。

她当然有喜欢的男子,那男子,当然有他的名字。

……

素白的雪地,男子安静地站在雪中。

墨蓝色的深衣极地,裙裾被不断落下的雪花深深浅浅地埋进雪地里。他仰头,望着不断落下的雪花,绝美的面容,在寒冷中僵硬成冰。

她安静的坐在廊上。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被先生收作式神,因为他的阴阳术,她得以以人的形态出现在使人的面前,得以,伺候在他的身边。

她安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心底满是忧伤。

她的身边,站着另一名男子,是青王派来的人。

“太傅,您可是青国人。”男子声音沉重,“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青国毁灭吗?”

雪地里的男子不说话。

这样安静地站了良久,他才转过身来,唇边是仿若永恒不变的笑意:“喔,我原是青国人吗?”他的神态轻松,语气亦是轻松——

可是,她看得到他眼底的沉痛。

“太傅!”男子低声喊道,“您可是青国王族,怎么能说自己不是青国人?”

他轻轻一笑:“青国的王族,莫不是姓殷的吗?”现在知道说他是青国的王族了吗?现在他们记起他也是青王的血脉了吗?

那么……

当初母亲死去的时候,当初他被迫离开青国的时候,谁又记得他也是这青国的王子了呢?

“您不是……”

“抱歉,我早已经不是殷风——”他眸光明暗深浅,“如今世人都知道,我叫做竹凤浅,在朝堂上,你们也知道喊我一声,竹太傅。”

他不再是殷风,自从看到母亲在雪地里被饿狼撕碎扯裂,自从父亲在耳畔对他说了那一番话,他便不再是殷风,他便不再是青国人——

他叫做,竹凤浅。

……

“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云之初微微地笑着,目光涣散,仿佛穿越时空又见到了那个面容绝美的男子,站在雪地里朝她微微一笑。

她着迷了。

“是吗?”许年恩望着她,嘴角毫无察觉地微微扯开。

“是……”

“那么他叫什么?”

“他……”她深深呼吸,唇边盛开巨大的笑意,在那一瞬间灿烂如阳。

猛然间,呼吸一滞。

许年恩站起来:“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他转身打算离开。

可是,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灵魂,已经回到了虚空之境,那个男子的身边——

“竹凤浅。”

他站住脚步。

“他叫做竹凤浅。”她心上的男子,叫做竹凤浅,那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即使他已经死去,即使她死去,即使天地泯灭——

她都不会忘记的一个名字。

那个,让她成为云之初的男子,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名字,他的一切。

竹……

凤浅。

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一瞬间如风起云涌,占据了他的胸腔。那种满溢到盛不下的奇怪感觉,让他的鼻尖忍不住一酸。

那种酸,是饱经岁月,风霜白鬓的酸。

竹……

凤浅。

然后,胸腔又是猛然一空。

化妆室里寂静无声。

灯光明亮。

门外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却听不分明。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才慢慢了有了焦距。她看向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狠狠地撞击进她的眼帘。她用力咬紧牙,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在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许年恩虽然是先生的转世,可是他有着与先生完全不同的灵魂,许年恩与竹凤浅,是不一样的人,而她所要做的,是帮助他得到幸福。

“很好听吧?”她冲许年恩展开笑容。

很好听的名字啊,她在心里念了一千年,每念一次,就觉得越发好听的名字。

她满怀希冀地望着许年恩,希望得到他的肯定。

这是,你前生的名字。

许年恩转过身。

那一瞬间,云之初看清楚了他眼底骇人的酸痛。她的呼吸顿止,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他已经开口,声音微哑:

“他,是谁?”

他望着她,眸光暗沉,如十万八千里的海底,就连间或闪过的一丝光,也是暗淡的。

“什……什么?”她茫然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让她没来由地心慌。好像有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在一点一滴地侵蚀。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雪白的日光灯上。

那样苍白的白光,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这种感觉,好熟悉……

……

雪。

苍茫的大雪,飞快地从苍空中落下,完全没有犹豫。

仿佛不过是一眨眼,那些雪就从云端落到了地上。

这雪似乎是下了许久,许久。

然而今日的雪,却落得那么汹涌,那么迫不及待,仿佛已经预知了些什么——预知了,从今之后这天下不再是它们独占的。

有一轮苍白却灿烂异常的明日,从重重叠叠的云层后面绽放出光芒。

他仰起脸,一瞬间那光芒刺眼。

……

“我……”他目光呆滞,“这个名字……”

这一次,轮到她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她想要走,不想要听见下面的话,可是,她已经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她忽然感到全身发冷,好像连身体里的血液都是冰凉的。

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指尖已经僵冷到毫无知觉,她想要蜷缩起来以获得一些温暖都无能为力。

“不……”不要听!

“我觉得……”他望着日光灯呆呆地。

她的泪水忽然汹涌地蔓延在脸上。

晶莹的泪水。

“我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他的声音,轻到几近无闻。那种奇妙的感觉,酸和痛和因为莫名其妙的熟悉而带来的恐慌,让他忽然有种身心俱疲的倦怠。

“可能……我见过他?”

或者,他曾在他的生命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

可是……

他却完全想不起来。

熟悉,却没有一点记忆。

或许,是在那些混沌的日子里,曾经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那些罹患抑郁症的日子,每每想起都觉得如深刻的梦靥,恍若惊梦,那么不真实。

只是,深深呼吸,却依然还能感觉到当时的心悸。

云之初怔怔地站在哪里。

她的心,在胸腔里绞痛到无以复加。

先生……

他说,他记得您。

她曾以为,在看到他的带着最倦怠却最温暖的笑,沉睡在她的怀里的那一刹那,她曾已经他永远地消失了。

再经历轮回,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竹凤浅。

可是,可是……

为什么,许年恩会记得竹凤浅,为什么,他会说——

这个名字很熟悉。

他会说——

他可能见过他。

“不可能。”她断然否定,“你不可能见过他……他,从未来过这里,从未……来过中国。”

“那么或者是美国?”或者,真的是在美国治病的时候见过的。

“不,也没有去过美国。他哪里都没有去过!”

他只存在于虚空之境,一个,与这个时空毫无关系的地方。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许年恩收回视线,落在云之初的身上。

“他……”

“他在哪里?”

在,哪里。

她愣愣地望着许年恩。

心底的笑,如玫瑰一般绽放,然后又迅速凋零。他——

就在这里啊。

“他,不在了。”

许年恩怔住。

“不……不在了?”不在了?可是为什么,他却从心底不相信这个消息。对于一个他毫无印象的人,他居然那么排斥“他不在了”的消息。

“是啊。”她冲他绽放一个虚弱的笑,唇色惨白得可怕。“他不在了。很多很多年前,他就已经不在了。”

许年恩久久地愣在那里。

云之初茫然地笑笑,然后努力深呼吸,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许年恩,稍过片刻,又转过身来,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走吧。”她弯腰收拾好沙发上许年恩的外套和自己的包包。“吴姐和制作人应该快要谈完了,接下来我们还要赶去录音室,昨天Jack打电话来说,那一段副歌有所变动,需要你去重新……”

“所以呢?”许年恩忽然问道。

“所以我们要快点走了——约了四点现在已经三点十分了。”现在这个时候,交通已经有一些拥堵了,说不定会堵车呢。

“我不是说这个。”

云之初愣住。

“什,什么?”

苍白的灯光下,许年恩站立在那里。白色的光在他的身后投下黑色的影子,他的身形瘦长,衬衣穿在身上甚至有一些空晃,然而这一刻,云之初却忽然觉得他那么高大,她站在他的面前,对上他的眼眸,一瞬间无法呼吸。

“你很爱他,不是吗?”许年恩盯着她,漆黑的眸子忽然有了倔强的冰凉。

“是……”她当然,当然……

过去的一千年里,她从不敢说出那个“爱”字,可是,她看着他含笑的眸子里的自己,就清楚地明白——

“我爱他,很爱,很爱。”她坚定不移地看着他,这一刻她的眸子没有闪躲。

刹那间,她竟然有一丝错觉——

好像,眼前的他,就是千年前的他。

“那么,他死了,你为什么还在?”轻轻一扯唇角,他露出招牌式清澈的笑容,明媚如春水,涟漪淡淡。

她呆住。

她怔怔地看着他。

是啊,她为什么还在。

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可是她却以更加饱满的生命继续存活了下来。找到转世的他,给他幸福,成了她坚持活下去,坚持修炼,从小小的白狐修炼成人的理由。她不能再依靠他的灵力,以式神的形态存在,那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如果连这个理由都没有了——

那么,她有为何存活。

她现在所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让他和许年惜在一起,就是去破坏许年惜和尹树之间的感情,即使她知道——

那样的后果,或许会很严重。

“我有自己的理由。”她看着他,眸光真挚。

“那么,你来做我的助理,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是。”

许年恩再一次沉默下去。

云之初以为,他一定会再追问那个理由到底是什么,甚至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准备应付他——她当然不可能说出我所爱的人就是你的前生这样的话来。

可是,许年恩没有再说话。

他伸手拿过云之初手里的外套,表情平静得不见丝毫波澜:“走吧。”转身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却,没有回头。

“那么,我祝你早日完成你的,理由。”在云之初看不见的地方,他唇边漾开浅淡的笑容。“那到时候你就可以走了吧?免得留在这里给我添麻烦。”

连勾引人也会找错目标,实在是傻的让他想笑。

“是。”

空无一人的化妆室里,云之初低下头,温柔一笑。“到时候,我就可以走了。”回到青城山上去,继续做她的小狐妖,望着清晨的朝阳和傍晚的雾水,祝你一世幸福。

夜晚。

窗外有星芒明亮。

在这个国际化的大都市里,只有在郊区才能看到这么明亮的星星吧。

云之初趴在窗上,望着黑夜里看不分明的大草地发呆。远处的山谷中有湖水清澈,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和星芒,反射出迷人的光芒。

“姥姥……”她轻声地自言自语,“他记得先生,他记得竹凤浅这三个字,为什么……”不是说,在投胎转世的时候,奈何桥上会有孟婆汤,让你忘却前生的喜和悲吗?

可是,为什么他会记得“竹凤浅”?

那么是不是说明,先生他……

“傻孩子。”姥姥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那么轻,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可是却又是那么清晰,“不要胡思乱想,孟婆汤从不失误,竹凤浅已经死了,他死在你的怀里,你看到的。”

“可是,或许许年恩的身上残留着前世的记忆……”

“绝不可能。”姥姥的声音有斩钉截铁的严厉,“退一万步讲,即使有,那么自然会有人来修正这个错误,他还是会忘记前生的一切。小初,你要记得——青城山上这么多同类的性命,有可能在你一念之间!”

“姥姥……”

“你不可以爱上凡人,那是触犯天规的事情!”

“姥姥……”

“到时候,要丢掉性命的不止是你,不止是我,也不止是青城山的狐狸——还有可能,是得知了天机的那个凡人。”

也就是,你深爱着的许年恩。

他……

会死?

因为她。

泪水忽然涌出来,漫延在她白皙的面容上,一滴滴清晰地低落。

如星光般。

“我知道。”她早就知道,她也保证过绝对不会对许年恩动心,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她爱的那个人只有竹凤浅,绝不改变。

她不会背叛先生,即使那个人,是他的转世。

“小初,你要记得……”

“是,姥姥。”

她会记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