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按于志强告诉我的地址,顺利地找到恒记号货栈,见到了朱老板,他答应一定想办法救于志强。不过最终能不能救出他还很难说,所以心里一直难以安定下来。我想唯一能救他的就是丁怀仁,只要他肯出面编个什么理由都可以保他出来,可是要让丁怀仁大发慈悲实在比登天还难。为救于志强,再难也要试试,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是做出任何牺牲也在所不惜。

早饭后,张队长召集全体队员开会,大家都集中到男队员住处,人到齐后张绍德首先宣布会议内容:“师部要求在中秋节前后搞一次军民联欢晚会,地点在茨榆坨,因为那里地处各团中心,队伍集散方便。节目嘛,除了老一套的轻音乐和歌曲之外,还要配合形势演个短剧。《麒麟镇》《桥》,士兵都看过,再演一定不受欢迎。现成的剧本又找不到,孔亮自告奋勇创作了这个本子,剧名暂定《夜捣敌巢》,我粗略看过一遍还不错,呈给了丁处长,他说没时间细看,让我们先排出来,公演前彩排时再请师里各位大员审查定夺,既然处座发话了,咱们就先排起来。

下面就让老孔把《夜捣敌巢》的剧情及演职员的安排意见讲讲,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集思广益嘛,一个目的就是把剧排好,演出成功。老孔,你谈吧。”孔亮是戏剧组长,算是表演行家,曾是“满映”演员剧团的演员、导演。他最特别之处就是过耳的长发,头上戴着大檐帽压得头发挓挲着,看上去十分别扭,也有人建议让他把长发剪短,他说这样才有艺术家的风度。他平时不爱讲话,尤其是跟女孩子,快三十的人没说话先脸红,可是一上舞台就来了精神。现在队长让他介绍剧情分配角色,显得既兴奋又紧张,他翻开手里的大本子,先扶了扶快抵到鼻尖的黑框大眼镜,开始照本宣科:“各位,”他一开口就引来哄堂大笑。

吴安一调侃道:“大艺术家要发表演说了。”张绍德忙加制止:“吴安一!”又转对孔亮,“免去客套话,快接着说。”孔亮已经满面通红,清清嗓子被逼无奈似的重新开始:“各位,这个本子我也是临渴掘井,队长给的任务,算不上什么创作,不过是借助现成的一些材料写的,说胡编滥造也行。”“老孔,快说正题吧。”张绍德有些不耐烦。

“好,好,”孔亮抱歉地摆摆手,“我先说说故事情节,一支****武装盘踞在一个叫梨树屯的地方,骚扰百姓烧杀抢掠,屯长的女儿遭****强暴后逃出,向驻扎在镇上的****求救。但是要歼灭这支****必须通过一条又宽又深的河,****没有渡船,屯长的姑娘连夜潜回,快上岸时被****发现身中枪弹,她强忍伤痛跑回家里送信,众乡亲商议用计把藏匿的两条船偷渡过河帮助****以强势火力一举摧毁****巢穴,活捉匪首,救出被****关押的百姓,收复了梨树屯,以上就是剧本的梗概,各位提提意见吧。”姜瑞田听完孔亮的剧情介绍,鼻子一哼说:“不客气地说,老孔,你这还真是胡编滥造,连****什么样还没见过就能编出故事来,也真有你的,本人实在佩服。”孔亮红着脸两手一摊,“赶鸭子上架,也是被逼出来的嘛。再说,这一类故事在杂志报纸上不是见得多了,不这么写又怎么写?我不是有言在先,请各位提意见嘛,能改就改,干脆枪毙也行。”

张绍德挥挥手板着脸说:“姜瑞田,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胡编就胡编,处座不是说过吗,只要能达到宣传鼓动的目的胡编滥造也不是不可以,士兵和老百姓看了戏恨,这就达到目的了。有本子总比没本子强,不然咱们演什么?姜瑞田,你总有意见,不服,你也写一个嘛。谁的好咱们演谁的。成事不是,败事有余!”姜瑞田腾地从炕上跳下地,气呼呼地指着张绍德,“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才几天,现在你比何勇还邪乎了,不就是个队长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土地老儿放屁,你还神气儿了呢?”“你少出口不逊,一会儿就去找丁处长,我辞职,队长让给你,行吧?”张绍德气得七窍生烟,话都说不利索了。

姜瑞田冷冷一笑,“你还别拿处长压人,你辞不辞职跟我没关系。你把队长当回事儿,本人还真没看上眼。”“姜瑞田,你少说两句。老张是队长,上支下派的也不容易,深了浅了、好了歹了都多担待点儿。我看老孔这个剧本还行,凑合着演呗,有总比没有强,让孔亮说完,离八月中秋节没多少日子了,得抓紧时间。”刘薇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也真说不清,她说话就是好使,上上下下都听她的,就连丁怀仁也惧她几分。

“行了,我向姜瑞田道歉,对不起,刚才有些话是不中听,我收回。刘薇说得对,还是让孔亮把演员分派一下,是得抓紧时间呀,老孔你接着说。”想不到张绍德如此大度,反倒让姜瑞田很尴尬,他怒气不休地又跳上炕。

“张队长,咱不敢当,我多有得罪,请队长大人海涵。”姜瑞田的话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剑拔弩张的火药味终于散去。孔亮扶了扶大眼镜继续捧着大本子念下去。

“各位,下面就说说分工情况,先说演员,屯长女儿,就是那个被糟塌的姑娘,由乔莹演,B角胡美丽。匪军头目,吴安一。”吴安一小声嘀咕:“准知道又是让我演坏蛋。”孔亮接着说:“匪兵三人,有唐克、韩德曾、梁大戈,****连长由张队长演。”吴安一打断孔亮,嬉皮笑脸地说:“行啊,老孔真会安排,这不是英雄救美人儿嘛!”孔亮忙解释:“角色都是张队长定的。”张绍德嗔怪他:“这不是咱俩商量的吗?谁适合演什么就演什么,少说那些咸的淡的。快点儿吧,都别打岔。”张绍德跟乔莹演夫妻演情侣好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据说他们就是经常演对手戏演到一起的。

孔亮在本子上看了半天才接上茬儿:“村姑有吴静文、刘瑛、王亚芬、李芳芯。士兵有徐伟、姜瑞田,还有我。男村民有曲南亭,陶冶、白萍男扮女装充数吧。安琪负责刻钢版印剧本,韩德曾、姜瑞田协助,演出时由安琪提词,你有经验。刘薇多受累,负责保管服装道具,演出时负责音响效果,群众演员徐伟、曲南亭不上场时协助刘薇,舞台监督也由刘薇担任。布景还是姜瑞田搞,越简单越好。各位,看看这样行不?咱们人太少,角色多,各位就得多受累了。”孔亮一口气说这么多实属难得,累得满头是汗。他讲完,张绍德照例也要再说上几句,务要各尽职守切莫偷懒了,抓紧时间不得懈怠了,这是祖传的规矩,屁大的官儿也得打官腔,何勇走了自然就轮到张绍德了。

这次没给我安排角色,我想是张绍德变着法儿拍丁怀仁的马屁,不用从早到晚背台词,一遍一遍反复排练,乐得清闲自在,可是心里还是若得若失不是个滋味儿。

午后张队长就把剧本拿来让我誊写,说早印出来早进行排练。都说我钢版字写得好,刚入队时就刻过《麒麟镇》的剧本,印出后何队长逢人便夸:“安琪是咱们队里的才女,这字写得没比的!”从此队里誊写钢版的活儿就由我一个人包了。陶冶帮我找了半天,才从工具箱里把钢版、铁笔、蜡纸找出来,钢版受潮已经锈迹斑斑,要拿汽油刷洗了才能用。现在只能伏在炕桌上写,最别扭的就是两条腿不知怎么放才好,跪着疼盘着累,写字成了受罪。铁笔也好像变沉了,写起来特别吃力,铁笔在钢版上直打滑,把蜡纸戳成一个个小窟窿,一连写坏两张蜡纸,写到第三张窟窿没了又总出错,不是串行就是丢字。

胡美丽、李芳芯一帮人坐在炕上闲聊,东拉西扯嘻嘻哈哈,吵得我心烦意乱。

“你们别吵了行不行?烦死人!”我赌气把铁笔摔出去。

胡美丽嘴里嚼着东西,不服气地说:“你写你的,我们聊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你发什么火?”“你——”我不由得怒气冲天,两手一提掀翻了桌子。

胡美丽吓得瞪圆眼睛翘起屁股,慌慌张张跳下地找鞋。

陶冶急忙跑过来劝我:“安琪,算了,别伤了姐妹和气。”她把桌子摆好,在我耳边悄声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先别写了,来得及,等我找个安静地方再写。”陶冶说得没错,心情的确越写越糟,有事做不能专心,无事做胡思乱想,终日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好像总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又盼望什么,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愁。

陶冶说:“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婉言谢绝,然后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默默地走出屋子。

我自悔刚才的举动缺乏理智不近人情,胡美丽说我不该发火,可我并无恶意,我怎么变得如此乖张,如此可怕?

丁怀仁在干什么?又有几天没见到他,说不上是想念是惦记,反正有几天不见面就觉得心中有事,就觉得没着没落。“应该去看看他。”想法一冒头就迫不及待放开脚步直奔他的住处。我一进院子就看见勤务兵李福盛坐在房檐下打盹儿,听见动静忙睁开眼睛,一见是我就笑眯眯地指着屋里对我挤眼睛。门紧闭着,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我什么都明白了,顿时火冒三丈,上前用力敲门,一声连一声地拍,拍得我手掌疼。

“开门!开门!”我大声喊叫。

屋内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半天丁怀仁才把门打开,他铁青着脸压低声音说:“你喊什么喊?你先回去,我正忙着写材料,有事明天再说。”我不容分说,胸脯一挺直撞进去,他拚命拽我胳膊,我用力挣脱一脚踢开里间门,果然不出所料,刘瑛正惊魂不定地忙着穿衣服,我两步并作一步冲上去把她摁倒,接着就是拳打脚踢,撕头发抓脸,痛得她嗷嗷直叫。丁怀仁忙过来拉我,不等我站稳抡起胳膊连打我两个耳光,打得我两耳嗡嗡响直冒金星,顿觉天旋地转,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刘瑛乘隙从我身上跨过夺门逃走。我拼着力气号啕大哭,丁怀仁气急败坏地跺着脚走来走去。我不停地哭闹,逼得他终于服软蹲过来强行把我拉起,又哄着说:“闹够了吧?快坐下,乖乖,何苦呢?”他扶我坐到**。“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刘瑛自己跑过来,说肚子痛问我有药没有——”

“放屁,卫生队什么药没有,跑你这要什么药?这个小狐狸精就没安好心,正好,一个送上门一个求之不得,蝇营狗苟狼狈为奸!”我越说越气,握起拳头在他身上胡乱捶打,“为个小崽子你还打我,你还有良心吗?”“好啦,吃什么醋吗?女人都这样小心眼儿,这么认真干什么?”“放屁,我才懒得吃你们的醋,我是看刘瑛可怜,她还是个孩子,你就不放过她?你简直就是流氓!”“你小点儿声,胡说什么?什么时候你倒成了大人啦?行了,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冲动没有把持住,我给你赔不是,行了吧?现在我就补偿你。”他**笑着把我揽到怀里,开始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