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四十九天

手术室里面的声音低沉,夜永咲觉得‘花’音正在呻‘吟’惨叫,但那都是他的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其实听不见多少,隔音板又不是‘浪’得虚名的。只等到自己的小宝宝出生以后,那一声响亮的啼哭或许才能够传出来。

夜永咲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十指‘交’叉,看着自己的脚面。

他其实是想要进去陪‘花’音的,毕竟现在不像过去了,老公陪着老婆生孩子非常正常,医院也不会反对,电视上不都演过好多次吗。只是‘挺’着大肚子的‘花’音在被送进里面去之前很是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请求,说是生孩子被他看到会害羞。

夜永咲搞不明白,她全身上下自己都看过了,一年的老夫老妻有什么可害羞的。但是老婆既然发话了,他也就只能在外面等着。不时回头看看那紧闭的大‘门’,只希望下一刻,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就能被平安地送出来,让他挨个宠宠抱抱。

已经没有闲心思去管别的事情了。

夜永咲这样告诉自己。

几天前,他抱着些许试探的心思给苏凌曾经的号码打去了电话,只等着如果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绝对会扔掉公共电话的话筒,撒‘腿’就跑。但是电话里传来的确实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只是夜永咲正要转身,却觉得那声音不太对。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夜永咲到苏凌的家里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一整幢楼房都已经被烧掉,据说是月前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火灾。所幸这里荒废得很,一整幢楼只住着一户人家,是一个年轻的小警察,没有找到尸体,很可能已经被烧成糊糊,和那些粉碎的墙砖融合到一起了。

夜永咲颓然伫立半晌,退后躬身,为自己这一世的兄弟行了一礼,就此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和灵异的关系,就此彻底断绝。从今以后,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也不会发生在他周围人们的身上。夜永咲很肯定这一点。

他专‘门’去三清寺跑了一趟,‘门’口站着的年轻灰衣和尚告诉他,无礼大师不在。夜永咲转身走掉的时候,只听他在身后念诵:

“善哉,善哉……”

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会没有愧疚?

夜永咲试图安慰自己。

他做的没有错,当然没有错。一个家里有老婆的男人,在外面受到别的漂亮‘女’人引‘诱’,虽然心动,却还是摇头拒绝。不管放到什么地方,那都是负责任的爱家好男人。但是这种时候,又有谁懂得他心中苦涩?

黄璃告诉他,那终究只是一个梦。他信了,不信还能怎样呢?哪怕黄璃连他的话都没有听到,连那个梦的内容都不知道,但是她既然说出口了,夜永咲就必须相信。因为除此以外,他并没有别的办法。

黄璃的心思,他会看不懂?哪怕一天看不懂,难道几年还看不懂吗?但是他能怎样呢?家中的娇妻‘挺’着日渐圆满的肚子,里面装着他即将出生的孩子。他忍心抛弃与自己相恋相依的‘花’音,陪着黄璃一起流‘浪’?至于兼收,这种想法只有看多了小说的人才会有。如果‘花’音发现自己一个小编辑也敢在外面养小三,一纸离婚协议是逃不过的。更何况这样的身份,黄璃也绝不可能接受。

他在发烧时候做的那个梦,真的就只是一个梦而已,除了当时昏了头的梦呓,它什么也带不来。而醒来之后,张灵和他的对话也仅仅告诉了他一件事:比起黄璃,他心中更爱着‘花’音。

因此,他给不了黄璃任何承诺,也做不到放下一切去爱黄璃。尽管他清楚,黄璃之所以迟迟不下决定,就是因为自己,一旦自己不接受她,她就会为了族人,为了天下,依然投身于那投胎转世的漩涡,自此消失在这个世间。

为了自己,他狠心地将她最后一丝期待也磨碎,眼睁睁地看着‘玉’人远去。

他没有再忍心往山下看一眼,回头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白狐都已经消失,天上的月明亮得像是镜子一般,把他下山要走的墓墙都映成了白‘色’。走了,走了,日子还得过,他需要好好工作,努力赚钱养家,孩子要上学,父母要养老,还有个妹妹要攒嫁妆,这都是他的责任,哪有时间为别的闲事‘操’心?

夜半醒来的‘花’音,看着站在窗口的丈夫,眼角眨眨,似乎有一丝晶莹沿着脸庞滑落。她不知道夜永咲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在伤心。但是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伤心的事情,她没有问,闭上眼睛,强忍着睡去。她知道若自己不睡熟了,老公是不会转过身来的。

一声猫叫,把夜永咲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抬头看去,在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地上端坐着一只猫儿,黑‘色’的皮‘毛’上沾满了灰尘,尾巴老老实实地在地上甩动着,尖耳朵支棱着,只有那一双眼睛,看起来还很有神气。

猫儿就用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夜永咲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笑容。

“我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来,过来。”

黑猫还是当初永咭送的那只,被黄璃带回办公室养去了。养着养着就野了起来,成天到处‘乱’跑,后来黄璃消失,它作为“痕迹”之一,自然也被抹除。夜永咲都快把它忘记了,想不到今天居然看见它出现在这里。看这可怜的小家伙满身的尘土,离着老远也闻得见一股子臭味儿,就知道它这一年多过得不甚如意,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找过来的。

看着夜永咲伸出来的手,黑猫迟疑了一下,才迈着猫‘腿’儿走到了他的身前。长着白‘毛’的鼻头嗅了嗅夜永咲的手掌,随后却是顺着他的袖子攀了上去,扒在了夜永咲的肩头。

“你见了谁都要缠着吗?”夜永咲苦笑一声,然后又垂下头来,“但是……当初肯给你喂食的人,她已经不在了。”

猫儿低低地叫了一声,夜永咲当然听不懂它是什么意思。不过,当然了,他所说的话,小猫也一定不会懂得。

像你和我这种笨蛋怎么可能会明白。

看着脏兮兮的猫儿,夜永咲心里想着。

心理学家说,在失去某个亲近的人之后,人们会在三天之内感到悲痛,而难受则会持续四周到六周。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情绪会逐渐转变。悲伤和哀悼会逐渐减轻,化为一种温柔的心痛,而这种心痛最后会变为一种感情,人们一般称之为:回忆。

夜永咲没有办法沉浸在回忆之中了,因为他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就来自于他身后的手术室!

夜永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但是,那哭声却只响了一下就立刻停止,不像是因为别的,倒好似正在哭泣的孩子主动止住了。

夜永咲焦急地等待着。

不出一分钟,手术室的‘门’打开一扇,这就有一个护士抱着医院的无菌毯走了出来,见了夜永咲,笑眯眯地说道:

“恭喜您啊,是个小公主,来,您看看——哎哎哎,医院里面不准带宠物进来!”

她看到了夜永咲肩头浑身脏土的猫儿,埋怨了一句。但夜永咲却哪有闲心理她?一把抢过自己的‘女’儿,看着怀中的孩子,夜永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说来你们家孩子也真怪,旁的孩子哪有这么听话,就你们家闺‘女’有意思,哭了一声就不哭了。人都说孩子出世是来人间受苦,这孩子倒好,刚出生就能睁眼,看了一眼妈妈,之后就硬生生止住了,‘弄’得我们还怕呼吸道有什么问题……”

那个护士还在一边唠唠叨叨的,夜永咲却是已经充耳不闻了。他呼吸急促,看了看肩膀上的小黑猫。

猫儿仍然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夜永咲忽然笑了出来。

他稍稍扒开毯子,看到了宝贝‘女’儿的‘胸’口,那里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胎记,仔细看去,像是一尊笑面大佛。

小丫头睁眼看着父亲,明亮的眸子里刻着一分让夜永咲熟悉的影子。夜永咲有些‘迷’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管她刚出生就能睁眼、止哭的怪异之处。现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女’儿嘴角那一颗不甚明显的美人痣。

这一天,距黄璃离去,刚好是第四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