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番外?果女树

【楔子】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渐渐转冷,一阵风起,吹起遍地残花,黄叶漫漫,勾勒出一片凄凉绝美的景象,但这些她都看不见,她只觉得这阵风有些凉了,下意识的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忽然,肩头一沉,一双温柔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浅笑,道了句:“谢谢……”

旁边的男子嘴角动了动,却听不见声音,为她披好衣裳后,顿了顿,才开口道:“外面冷了,回屋吧!”

“没事,让我再看看她吧!”她摇了摇手,男子低笑:“看?”复而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开了,说是走开也不会走的太远,院子后面还有一大片药草等他处理,或者修剪花圃里的花,虽然这个季节,大多凋谢了,总归她是看不见的。

“术卉心、术卉心!”远远便传来一阵嘹亮的呼喊,术卉心回过神来,男子也凝神远望,树影婆娑,渐渐露出一条浅绿身段,长裙摇曳,步履轻盈,脚步几番轻点,宛如蜻蜓点水,灵巧的穿过这片纵横盘错的樟树林,英姿飒然。

“哦!是鬼牙月啊!”术卉心一声怪笑,拿起手边的酒壶摇了摇,“凝香碧露,看来我没有白准备。”

“不是不是……”鬼牙月一落地就直奔术卉心而来,微带怒容,一双杏仁眼滴溜溜一转,脸色微变,后面的话就咽了下去,“啊……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

“怎么了?”术卉心为她斟了杯酒,顿时沁香扑鼻,隐隐投了一股槐花香,鬼牙月顿时转嗔为喜,咂嘴道:“你们都说这是酒,可我喝了几次都觉得没有一丝丝酒气,很香甜啊!”

“喜欢就好。”术卉心浅笑,望向头顶的大树,树上一个巨大的白色骨朵儿,中心处微微一点红芒,隐约还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鬼牙月见术卉心失神的望向它,明知对方看不见还是脱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果女树的种子。”术卉心淡淡的说。

这颗果女树是她亲手种下,没想到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果女树长大,马上就要诞下新的果女,不过……究竟该怎么办?

“果女树?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说过……”鬼牙月回忆道:“果女树,不完全的妖树。”

“嗯!”术卉心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不过很罕见啊!听说果女树的七成子蕴含很强的妖力,是群妖争夺的对象,不过现在已经很难看见了。”鬼牙月继续道,术卉心轻叹一声,问:“你知道什么是七成子吗?”

“嗯?不是这个吗?”鬼牙月指了指头顶的种子,有些好奇。

术卉心摇了摇头,“你有兴趣听我讲一个关于果女树的故事吗?”

“好啊!什么故事,快说。”鬼牙月立马坐到对面,催促道,一双杏仁眼美不胜收。

“那年,我经过谪仙镇的时候……”

【一、因果】

谪仙镇柳巷子内的刘府是出了名的荒宅,也有人叫他鬼宅,说起来这宅子很久以前住的还是一家大户,有良田百亩又与官府有些关系,在谪仙镇也小有势力,与镇南的月家门当户对并且结成了亲家,不过世事难料,没多久这家人就失踪了,像从人间蒸发一般集体消失无踪,只留下满池塘的血,腥臭扑鼻。

官府的人来了两趟,忍着恶臭在池子捞啊捞啊连个死鱼也没捞出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南苑开始每到夜里传出婴儿的哭泣,吓得周边几户人家没出几天就搬了个干干净净。

自此,也没人敢来这里,这里渐渐荒废,就成了如今这般景象。即便是白天,也鲜少有人。

术卉心初到这个镇的时候,是为寻人,那时她刚艺出师成,御妖术小有成绩,虽然眼盲但天资聪慧,对炼妖老有些兴趣,受师父指点来到谪仙镇寻找一名炼妖老的后人,听说他是唯一一个炼出七情蛊之人,七情蛊能封人七情,对此,术卉心兴趣更浓,势必要找到他,即便找不到也要寻得他的后人,讨教一二。

正午时分,暖阳铺地,街道两边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有几次她都险些撞上一群跑来跑去的孩童,心中竟涌起一股淡淡的羡慕,她自小被御妖师收养,长居深山,已经很有没有体验过平常人的生活。

“小心。”手被旁边青年抓住,她顿了顿,点头道:“嗯。”

水不允一直陪伴她的左右,从什么时候起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只知道他是妖,年龄不知道大她多少,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水不允好奇道。

她摇了摇头,任由他牵着自己向前走,嘴角扬起抹醉人的笑。

他们打探了整整一天,才从一家破旧的小酒馆问道关于炼妖老的事情,以前住在柳巷子内的刘府荒宅,不过住了两年的样子就搬走了,然后不知所踪,到现在也没见回来。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他们没有朋友?”术卉心问,酒鬼打了个酒嗝,嘿嘿笑道:“有啊!那一宅子的鬼估计都是他的朋友。”

“那你说的婴儿哭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术卉心又问,酒鬼喝了口酒,敲了敲脑袋,思量片刻,含含糊糊的回道:“嘻嗝……这个……那个……好像是一年前?还是十年前?不知道,反正出现很久了。”

水不允摇了摇头,在术卉心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术卉心点了点头,“好吧!我们还是去看看。”

离开了酒馆,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水不允眯了眯眼,牵着术卉心边走边问,没多久就到了柳巷子,果然,越是靠近人越少,即便阳光依旧明媚,也给人一股莫名的寒意,水不允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妖气,登时警惕。

“怎么?”术卉心感觉手上突然加重的力度,笑问。

水不允摇了摇头:“没事。”

无人的柳巷子,阴风阵阵,杨柳依依杂草丛生,水不允叮咛术卉心小心脚下,然后慢慢朝深处的荒宅走去。

朱红色的大门剥裂斑斑,右边那扇被远远的摔进院中,两边的石狮子也一倒一碎,荒凉又残破,无一不透漏着丝丝鬼气,青石台上冒出一片嫩绿,术卉心踩在上面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水不允正要开口,就听她回道:“没事。”

院中被提及的池塘早已干枯见底,但还能看出池塘底部的泥土微微带红,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腥气,水不允只扫了眼,皱眉牵着术卉心朝后院走去。

通往后院的长廊裂开一道碗口大的缺口,从中伸出的蔓藤一样的植物早已枯萎成了灰黑色,但还是紧紧攀附在门窗上,术卉心正打算去碰那些枯藤,谁知水不允却将她拉住,“妖力未散,别碰为妙。”

“嗯。”术卉心收手,背后吹来一阵凉风,长发乱舞拂过她的眼脸,她突然笑道:“不允,你听有人在唱歌?”

“唱歌?”水不允反问,细细一听,皱眉又问:“哪个方向?”

术卉心指向一侧,奇道:“你没听见吗?”

那是荒宅右侧,因为杂草丛生,长势茂盛,足有一人多高,如果不走近看很难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侧院,水不允拨开杂草,几次都打算抱着术卉心走,不过被术卉心拒绝了,泥土很松软,偶尔会窜过几只老鼠,忽听扑棱一声,一只画眉婉转落到枝头上,漆黑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两人。

好不容易穿过杂草丛,眼前一幕正如之前看到的一样,一排同样无人无声的破败厢房,朱红雕花窗早已失去当初鲜艳的本色,剥落的斑驳无光。术卉心又仔细听了听,喃喃道:“声音没了。”

“不,还在。”水不允意外的肯定道,目光扫眼树上的画眉,画眉展翅,一下子飞走了,“现在走了。”

“那是什么?”术卉心问。

水不允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不是说画眉,我是问这个。”术卉心冗自走向一处茂盛的草丛,拨开乱草,赫然出现一个白色的巨大花骨朵,中心还隐隐泛着红光。

水不允慌忙赶去,喊道:“别碰!”

术卉心一个激灵,吓的缩了回来,满不高兴的嘟囔了句:“这也别碰,那也别碰,不允真是太啰嗦了。”

水不允不说话,仔细的打量眼前这朵大的不像话的花骨朵,又瞥了瞥背过身去的术卉心,开口道:“真不知道你是真盲还是假瞎,什么都能被你找出来。”

“听风啊!你听不见吗?里面有个孩子在哭。”术卉心半侧头问道,水不允指着花骨朵问:“你说孩子?那是妖花吧!”

“不是,是果女。”术卉心摇了摇头,仰天长叹道:“师父曾找遍七大妖山也没找到,我却在这小小的谪仙镇找到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可惜师父死得早,不然,这份大礼他绝对喜欢。”

“你是说……果女树的花?”水不允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相传果女树虽是妖树,但极难寻找,并且她不会像其他妖一样修习妖术,练成人形,果女树成树长大,开出的花会诞下一名女婴,这名女婴与寻常孩子无意,连妖气也没有,混在人群中根本无法区分,不同的是,这个女子日后若怀子,此子便会成为新的果女树种子,出生后三天内必须入土,然后生根发芽长出新的果女树。

曾经成为众妖争夺的七成子,就是果女怀孕七个月后生生从其腹中挖出来的七成熟种子,蕴含强大妖力,会根据食用者本身妖力强弱增强至少三成妖力。

所以果女树一度面临绝种危险,如今更是难寻,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谪仙镇?水不允难以理解,术卉心轻轻的抚摸果女花,只觉一股暖流渐渐从手臂灌入体内,随之而来的还有孩子的哭泣声。

“怎么办?”水不允问。

术卉心顿了顿,道:“等,这孩子有人照料过,肯定还有别人。”

“你是说……你要找的炼妖老?”水不允问,但马上又摇头否定,“不对,你说的应该是那只画眉。”

【二、夜记】

术卉心决心等到天黑,因为听酒馆的人说,每到天黑就会听到婴儿的哭声,观此花骨朵内的孩子,虽有哭泣,不过声音也只有术卉心一人听得见,所以她猜测,到了晚上或许就能再遇见白天那只画眉。

夕阳西下,红霞铺天撒,余晖暖暖打在术卉心温柔的侧脸,泛起一层薄薄的光辉,水不允一时看的出神,术卉心竟连这样也能感觉到对方炙热的目光,扭头浅笑道:“不允,来说说你的事情吧,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我?”水不允一时语塞,术卉心顿了顿,又将目光落在花骨朵上,仿佛是在自语的回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水不允唇角动了动,最终化为一抹淡笑,化在风中。

树梢后隐藏的画眉,一双漆黑的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两人,直到夜幕降下,满目变黑,仿佛是一瞬,又似乎等了很久,黑与白的交替快的不及眨眼,又慢的点点滴滴,术卉心与水不允各自心有所想,一语不发,天上群星闪烁,皎月透亮,洒下一地银华。

“秋秋……”只听哗啦一声,似乎有意想引起两人的注意,画眉扑棱飞到另一颗树上,又叫了几声。

“画眉?”水不允闻声,正打算叫醒术卉心,就听术卉心支着下巴,眉目弯弯,“你这么跟我说话,不允听不见啊!”

就在此时,画眉凌空飞了一圈徐徐落下,化身成一名曼妙女子,云鬓峨峨,眉目如画,右眼下一颗朱砂,她身着彩服,似真似幻,漂浮在半空,像是未修炼成形,但仔细辨认就会看出,是她命魂已散,靠着一身修为撑着意识不灭而已。

这女子刚现身,草丛内的花骨朵就爆发一阵婴儿的哭泣,撕心裂肺的哭声,回**在空空的荒宅,女子立即心焦,慌忙飞向那花骨朵,花骨朵中的红芒渐亮,散发出一阵炙热妖气,女子手做妖印,一股幽绿妖火徐徐流入花骨朵中暂时抑制住红芒,过了片刻,哭声渐小,方才停止。

“你已经没有多少妖力了。”术卉心淡淡的说,

女子双肩一颤,无声的笑了,深深叹了口气,回身道:“我知道。”

“你是谁?”术卉心奇道。女子仰望头顶冷月,似乎想起很久,也许活的久了就容易忘记,但总有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会深深印在脑中,即便灰飞烟灭也不舍得离去,这就是执念,“太久没有人与我说话了,你们就叫我画眉吧。”

术卉心点头不语,似乎在等一个很长的故事,夜冷风寒,水不允帮她披上外衣,画眉羡慕的看着两人,忽然想起曾经,在这片画园居,鸟语花香,风和日丽,一家三口快乐幸福,她也有爱人,有孩子,可这些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这个孩子,是一个炼妖老交给我,我原本已死,只余一缕残念,他发现了我,引导我重新修炼,不过失去命魂,修炼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只是为了等人,等炼妖老回来带走这个孩子,以及……”画眉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

“以及?”术卉心反问。

“呵呵……”画眉苦笑,深深吸了口气,自嘲般笑了笑,“没有了,我知道他过得很好就足够了,他,应该不会回来了,一切,都是我的痴念。”

“血亲,怎会是痴念?”术卉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语道破,水不允意外的看向她,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见的呀!你想见他,非常想见他,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去找他?”

画眉摇了摇头,“不行,这个孩子也离不开我,而他,我……”

“那个炼妖老叫什么?离开了多久?”术卉心神色一凛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问道。

画眉蹙眉微思,良久,回道:“他叫冷骨青,离开了多久,我忘了,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我记不清了。”

“这么久……”术卉心喃喃,“也许,已经死了……”说出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为什么她会肯定他死了?十年、二十年、他带这个果女花来肯定是为了七成子,七成子……

“哇啊、哇啊……”果女的哭声倏然冲破封印,花骨朵中心一点红光渐渐扩散,术卉心起身挥开水不允的搀扶,直径走了过去,“不行,封的时间太长,她会死。”

“那……”画眉脸色一变,急切的飞向花骨朵,术卉心挥手将她拦住,手轻轻抚摸花骨朵,就见红芒由强变弱,渐渐散发出一片柔和的光辉,婴儿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果女花登时徐徐绽放开来。

“啊!不可以!”画眉想冲上前去,水不允又将她拦住,花朵中,一个较小的人儿慢慢爬了出来,看样子有足月大,粉嫩嫩的手臂抓住术卉心的食指,瞬间,术卉心似乎看见了果女树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过程,最后由一片赤红的血,封了视线。

“果女……”术卉心轻叹一声,俯身将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抱起,浅笑:“宿命既然无法逃脱,就只有面对,你又何必强行逆天呢?”

“可是、可是……”画眉似乎还想说什么,目光怔怔的落到术卉心怀中的女婴,女婴漆黑的瞳孔也同样迎上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没有言语,但画眉却清晰的听见女婴对她说:“谢谢……”

“我知道了,你们带她走吧!”画眉说完,不等术卉心回答便化烟消失,术卉心望着满天繁星,虽然映入她眼中的永远是一片黑暗,只觉肩膀蓦然一沉,她侧头笑道:“不允,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好?”

“你为什么要留她?”水不允反问。

术卉心笑道:“难道你让我杀了她?还是,你动手杀了她?果女树比七情蛊更加难得哦!”

“你真只当她是树吗?”水不允反问,眼神变化莫测。

术卉心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随口回道:“谁知道呢。”

【三、果女】

时间的痕迹是什么?在每一寸皮肤上都烙上曾经走过的印记,却是无声无息,成长是一个过程,生死亦是一个过程,但过程却可以或长或短,只是任谁也逃不脱这个结局。

“哎?等等、等等、我开始好奇了,你到底是不是人?”鬼牙月打断术卉心的话问道。术卉心温柔的笑道:“当然是啊。”

“那、那你多少岁了?照你这么说,那个被你救走的女婴过了二十年长大,然后……”鬼牙月忽然打了个激灵,心有余悸的看着头顶的花骨朵,术卉心一本正经的回道:“你觉得我多少岁呀?”

“呃……”一句话将鬼牙月拉回现实,见术卉心笑而不语,估计她也不会说,鬼牙月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挥手催促道:“继续继续,后来呢?那个女孩该不会被……”

“没有,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术卉心淡淡的回答,鬼牙月胡乱点了点头,脱口就说:“那她爹就是水不允咯?”她话音刚落,抬头就见水不允淡淡的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做自己的事去了,反而是术卉心笑的拍手道:“对对,就是这样。”

小果女就像普通孩子一样,没有妖气,一点一点从爬到走,从依依呀呀开始学习叫爹爹和娘亲,术卉心眼睛不便,所以照顾她的责任自然就落到水不允身上,白天有术卉心,晚上有小果女,水不允忙得不可开交,却也没有丝毫怨言。

当初为小果女起名的时候,术卉心极力要求让小果女跟他姓,水不允拗不过她,只好为她取名为水兰秋。

那算时间术卉心没有回住处,定居在了谪仙镇,一来等炼妖老,虽知希望不大。二来,孩子还小,实在不适合奔波,或是居住深山,这样一来,就像真正的三口之家,住在了谪仙镇柳巷子边。

一岁学走,两岁说话,三岁玩耍,小兰秋在两人的悉心照料下逐渐长大,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她最快乐的的一段时光,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这么想过,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和一个爱自己的相公,然后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想到这里,术卉心怅然若失,鬼牙月等了半天不见下午,见她若有所思一脸幸福的模样,又不忍心打断。

“后来啊……”术卉心恍若回过神来,心莫名的揪了一下。

“天色不早,还是进屋休息去吧!”水不允忽然在不远处开口道,术卉心摇了摇头:“故事,总是要有始有终,避得开,但……逃不掉。”

渐渐模糊的回忆不知如何在今天越发清晰,清晰的到她突然记起小兰秋儿时的模样,圆嘟嘟的小脸,甜甜的笑颜,脆生生的叫她:“娘亲!”

“小兰秋,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术卉心佯装生气,八九岁大的小兰秋却一点也不怕她,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嘻嘻的蹭上术卉心,拉着她的胳膊,一阵撒娇:“和阿虎去玩了。”

“去哪里?”术卉心又问。小兰秋忙回道:“就在柳巷子里的荒宅啊!”

“撒谎!”术卉心怫然不悦,转身回道桌边不再理她,小兰秋怕了,连忙跑来,乖乖承认道:“去外面了,外面的小溪边……”

“都说了多少次,不要离开镇子。”术卉心怒道,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果女和普通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她生怕他们会发现什么,树?种子?果女?不过眼前明明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娘亲?”小兰秋见她出神又小声的喊了句,术卉心揉了揉她的软发,浅笑。

十七年匆匆如烟云烟,快乐太多,反而让她忘记了时间的无情,如今的水兰秋已经长成一名亭亭玉立少女,眉目如画,笑靥如花,这一切就像是在不知不觉中偷偷发生的一样,术卉心看不见,不过每天却又不少提亲的人登门造访,虽然都被水不允一一回绝。

“难道要让她这么一辈子吗?”水不允问。

术卉心第一次无言以答。

门外,偶尔路过的水兰秋听到了这一句,又匆匆走开,她与别人不同她早就知道,别人的爹娘都老了,只有她的爹娘看起来一点变化也没有,有人说他们不是人,所以他们不是人,她又怎么是人?这么一想她就释然了。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如今的柳巷子已不像往日那么阴森恐怖,不少人都落户在此,左邻右舍增添了不少生气,听隔壁王婶提起,当初就是他们落户这里后,荒宅的哭声不见了,就连荒宅前几日似乎也住进了人家,也没听说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水兰秋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打算出镇转转。

谪仙镇就这么大点,小时候能去的地方都去了,没什么意思,还是外面的世界好玩啊!水兰秋心想,在经过旁边破旧酒馆的时候顿了一下,这酒馆还没关门,真是稀奇,她心想,就听‘哐啷’一声,挂在门上的‘酒’字摔成了两半,惊得酒馆里的酒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抬头就看见了路经此处的水兰秋。

水兰秋不知为何连忙收回目光,匆匆走了,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那个人在她四岁那年就在这家酒馆喝酒,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这里,“咦?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小丫头,你叫什么?”她记得她四岁那年跑进那酒馆玩儿的时候撞到了他的身上,他笑眯眯的问她,她说了自己的名字,那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我叫飞蛭,你不要忘了啊!”

“飞蛭……”回想起的水兰秋喃喃自语,殊不知背后身着破烂的酒鬼,蓬头垢面跌跌撞撞又仿佛是在故意保持距离般,悄悄的跟着她。

水兰秋一路闲走,眼角似有若无的瞥向身后,今儿天气好,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水兰秋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忽然眼前一亮看见一个卖小人的摊子钻了过去。

“真好看。”水兰秋自语,眼尾一扫,身后之人快速躲进了人群中,“嘿嘿……”水兰秋浅笑,放下小人。

“嗯?人呢?”卖小人的摊前空无一人,却听耳边一声脆笑:“要跟来就正大光明的跟来,鬼鬼祟祟想讨打吗?”

话音刚落,脊梁骨一凉,再回头,水兰秋站在身后绕法浅笑,明媚如阳光。

“呃……兰秋,又被你发现了。”说话之人是柳巷子里廖家小儿廖虎,从小与水兰秋结伴玩耍,因为大家忌惮柳巷子莫名其妙的鬼怪传言,不许自家小孩与水兰秋来往,好在水兰秋四岁之时,从镇外逃难而来了几户人家,无处可去只能落户柳巷子,也在那时两人相遇,阿虎小时候就长得虎头虎脑,对水兰秋更是像妹妹一样,只要有旁人欺负了她,必定首当其冲,为她挡灾。

“走吧!我们去连天瀑。”水兰秋不由分说的挽起廖虎的手臂就走,廖虎先是憨厚的点头笑了笑,再一思量,似乎哪里不对,连忙甩开她的手,“等等、等等、连天瀑那边经常有吃人的妖怪出没,不能去那里啊!”

“什么妖不妖怪,青天白日,还活见鬼呢?”水兰秋不以为然,廖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抓起水兰秋就朝反方向走:“走,我请你去看戏,我们不去那里。”

“我不!”水兰秋倔强的甩开廖虎的手,扭身就走。

“兰秋、兰秋……”廖虎忙不迭追去,只是人太多,三三两两很快挡住了他的视线,而水兰秋又走得极快,嘴角扬起的一抹浅笑。

“兰秋啊……”廖虎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喊,水兰秋充耳不闻,继续走,直到快走出镇子,人渐渐少了下来,廖虎才抓住了她。

“小兰秋啊!不能去那里,跟我回去吧!”廖虎苦求,水兰秋佯装怒气未消,哼了声:“胆小鬼,还是小时候的阿虎哥好,什么地方都敢去。”

“不、不是啊!”廖虎急于解释,谁知水兰秋脸色一变,笑嘻嘻的挽起廖虎的手臂,撒娇道:“走嘛走嘛!你瞧瞧,我们都快出镇了,走嘛我的好哥哥……”

“呃……这,你先说你去连天瀑做什么?”廖虎好奇的问。

水兰秋顿了顿,眼珠子一转望向一侧,廖虎正色道:“不说原因我不去。”说完又立马补了句:“我也不准你去,你敢去,我现在就回去告诉水叔。”

“别……”水兰秋忙拦,嘟囔着嘴,扯着袖子,半响才极不情愿的回道:“人家本来想到了连天瀑才告诉你的嘛!”

廖虎横了她一眼,水兰秋立马求饶:“好嘛好嘛,但你不能告诉爹爹和娘亲。”

“嗯。”廖虎爽快的答应了,水兰秋这才喜笑颜开,说道:“你知不知道,到了晚上,连天瀑中的水会发光,有会飞的鱼儿。”

“嗯?”廖虎一个激灵,脱口问:“你什么时候晚上去过那里?”

水兰秋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去,我只是听人说过。”

廖虎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别人做梦瞎说你也信,况且,现在是白天又没到晚上,发光你也看不见。“

“不嘛,我就想去看看是不是,去看一眼。”水兰秋拉着廖虎的手不依不饶,廖虎拗不过她,半响问道:“你知道连天瀑在哪里?”

“知道呀!”水兰秋忙点头,指着一方:“不就在城西沿竹林后面么?离谪仙镇又不远。”

廖虎没说话,望着城西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水兰秋催促道:“走嘛走嘛……”

“哎……”廖虎一声长叹,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四、水瀑】

水兰秋拉着廖虎离开谪仙镇朝西方走去,一路上花花草草,蜂飞蝶舞好不欢快,水兰秋一会儿这边瞅瞅,一会儿那边跳跳,廖虎以为这样她就会忘记去连天瀑,正琢磨着怎么将她拐回去,谁知远远就听见了轰隆隆的瀑布声。

水兰秋回过神来,喜道:“虎哥虎哥,听到了吗?”

“呃……听、听到了。”廖虎抹了把额上的汗,心里嘀咕了句:你就确定那是连天瀑?他的这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水兰秋一声雀跃已经飞奔了过去,廖虎见状,忙追:“哎?兰秋!”

连天瀑**,激起层层白浪,气势澎拜,响声震天,水兰秋刚跑过去就被一股强大是气势逼了回来,定眼一看,白浪中光华闪烁,一起一落,竟像极了鱼儿。

“发光的鱼儿……”水兰秋喃喃。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夜,冷月深藏在了云中,漆黑黑的柳巷子,她站在门口看着门上悬挂着大红灯笼,若有所思,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觉得夜晚不该这么黑暗,黑的好像要将她吸进去一样。

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她回过神来,看不见来人,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渐渐的,她看见一个人的轮廓,逐渐清晰的还有他手上提着的灯笼,闪烁着七彩的光。

“好美!”她不由自主的说,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冷漠的眸子,“喜欢吗?”

“这是什么?”她忽然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看着灯笼,但当她将头凑过去时,才发现灯笼里是一条条彩色的小鱼,“啊……发光的小鱼?”

“给你,不过它们快死了。”那人将手中的灯笼递过来,她刚想伸手,就听后面爹爹一声怒喝,眼前的人便消失无影了。

“十年后,连天瀑。”风中传来他的声音,她低头,发现灯笼就在她的手上,但笼中的小鱼都已经死了,变回普通的小鱼。

“十年后,连天瀑……”水兰秋喃喃自语,廖虎拍了她一把,“兰秋,你在想什么?”

“啊?没有没有啊!”水兰秋连忙将注意力落回瀑布下,碧水激**,水中盈盈闪闪都是会发光的小鱼,水兰秋喜上眉梢,转身就跑。

“喂!你去哪里。”廖虎追问。

水兰秋笑嘻嘻的回道:“去抓小鱼啊!”

“小鱼?”廖虎又回望了一眼瀑布,眯了眯眼。

水兰秋从后方跑到了瀑布下面,那个人最后还是来找过她,告诉她连天瀑,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告诉她人有好坏,妖自然也有好坏,那个人就是飞蛭啊!

“兰秋……”廖虎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就见水兰秋撸起袖子蹲在水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水面,准备捉那会发光的小鱼。

“兰秋,别、别碰……”廖虎正要上前阻止,水兰秋哼了声,一把抓向水中的漂亮鱼儿,就在此刻,水中鱼儿忽然跃出水面,水兰秋反应也是极快,另一手利落的抓住了它,跟着,就在廖虎要碰到水兰秋肩头时,水兰秋身体失衡,一下子被一股力量拖下了水中。

“兰秋!”廖虎大喊,湖面上的鱼儿登时齐齐跃出水面,颜色各异,双目赤红,它们的尾部仔细看去都穿着一根丝线,连接水的下面,廖虎一时失神,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妖物,水灵水蛮。

水兰秋被突然拉入水面,登时脑中一片空白,水下,无数发光的小鱼围着她转,带着无数丝线将她一圈又一圈的缠绕起来,她徒劳的在水中扑腾,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那些小鱼,胸口压得难受,她掐着自己的喉咙拼命的挣扎,又无力的下沉。

救、救命……

没有喊出的呼救,随着意识逐渐濒临,只看见一只和其他颜色不同的大鱼朝她缓缓游来,一口将她吞入嘴里。

完了。这次死定了。

这是她最后的意识,接着便是黑暗。

“哎……我有些后悔了。”脑中忽然出现飞蛭的声音,“为什么要引你来这里?”她闻言,一个激灵睁眼。

啪!

石壁上渗下的水珠落到了她的后颈,凉的她倒吸一口凉气,抬头一看,惊道:“飞蛭,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可一直都在这里啊!”飞蛭不慌不忙的说,神色略微无奈。

“今天就是你说的期限,你说过要告诉我的身份,我是谁?和你一样是妖吗?”水兰秋脱口就问,飞蛭苦恼的拍了拍额头,又重重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偏偏问我?问你的爹娘不是更直接吗?”

“他们不告诉我啊!我、我觉得我跟他们也不同。”水兰秋扯着衣角低头说。

飞蛭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什么不同的,有灵的生物都一样。”

“可是你说过你会告诉我……”水兰秋一脸期盼的望着他,因为觉得自己也许是妖,所以面对妖没有惧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但飞蛭却不以为然,如果说他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当初就不该来谪仙镇。

连天瀑的最底部生着一只水蛮,被一名炼妖老打成重伤逃命之此,炼妖老虽除妖,但大多分还分善恶,只是这个炼妖老不同,连天瀑周围百里的妖全部屠杀殆尽,收了妖丹后住在了连天瀑附近。

那段时间,没有一个妖敢靠近这里,炼妖老足足在这里住了一年,都没有等到水蛮出来,连天瀑的妖珍渐渐稀少,再来消失,炼妖老这才离开。想起妖珍,飞蛭回忆起第一次在柳巷子里遇见水兰秋,那时他碰巧得到几尾妖珍,长得略像小鱼,实际是蕴含了水蛮妖力放出来钓那些小妖的鱼饵。而他本身,修成人形也不过数百年,被水蛮收为下属,为他找寻能治疗他内伤的七成子。

“喂!你怎么不说话。”水兰秋推了他一把,在这片连天瀑的水洞之内,到处闪烁着妖珍,令人眼花缭乱,**漾在她亮晶晶的眸低,飞蛭瞬间失神,又会快将目光移向洞顶,“我还是先带你离开这里吧!”

【五、水蛮】

“可是……”水兰秋正欲开口,飞蛭神色一凛,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抱着她闪身躲在了一侧石壁后,阴冷的水顺着石壁渗入她的后颈,冷的的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飞蛭目光一直瞥向外侧,盈盈闪闪的妖珍迅速汇聚到了一点,飞蛭眯了眯眼,感受到怀中人儿急促的心跳,心乱如麻。

回想起来他能化妖全拜水蛮所赐,这一身修为更离不开妖珍,当初的条件只有一个,取回七成子,换的自由身。

“你回来了……”妖珍倏然大乱,朦胧中勾勒出一条柔美的身段,飞蛭倒吸一口凉气,暗忖道:水蛮什么时候可以自由行动了?

水兰秋诧异的抬眼看着飞蛭,就见飞蛭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外面,她扭了扭身子,也想去看,飞蛭回神,摇了摇头,将她攥的更紧,水兰秋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半低着头。

“你不想出来见我?还是……”水蛮优雅的朝两人方向走来,说是走,却只能看见她朦胧的上半身,无数妖珍托着她的身体,就像在水中一样,缓缓游来。

飞蛭屏息凝神,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水兰秋奇怪的看着他的脸,空气骤然一冷,她的心莫名缩了一下,飞蛭唇动了动,但她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难道是我的耐心越来越好了?”水蛮抱着胳膊,像个明媚少女一样端着下巴望天,声音也是婉转动听,朝两人躲藏的地方瞥眼,飞蛭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水蛮的能力,更清楚她的性格,重伤无力离开连天瀑,已经逼得她几近疯狂。

正当他想该如何回答水蛮时,水蛮目光一冷,身下妖珍顿时散开,又以极快的速度如利剑般冲向两人,飞蛭瞳孔骤缩,手中迅速凝出妖刀,凌冽妖气瞬间将两人围住,就听砰砰砰一阵声响,为首的一批妖珍被撞飞出去,飞蛭呼吸急促,手腕流出血来,血落地的瞬间,妖珍更加疯狂,张牙舞爪的撞了上来,水兰秋等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真正面目下的妖珍,根本没有她第一次见时的那么美好。

“飞蛭……”水兰秋抬眸,如水的眸子就像他第一次见她那版一样,充满迷惑,又亮得惊人,如此明亮的眸子,比他手中的妖珍更亮,更美,也更危险。

咔嚓!

飞蛭妖刀凌空一斩,震飞扑面而来的妖珍,妖珍顿时一乱又瞬间规整,五颜六色,密密麻麻封锁了全部出路,飞蛭慌不择路,抬眼,就见水蛮近在咫尺,一双重瞳,泛着嗜血的寒芒。

“你想去哪里?”薄唇微启,空灵悦耳的少女声音让飞蛭脊背一凉,寒从心生。水蛮勾起飞蛭的下巴,飞蛭一动也不敢动,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似乎都被定在了原地,那种恐惧和绝望就连拉着他手的水兰秋也感觉的出来,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妖,更没见过如此惊艳的妖,水蛮斜睨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冰冷的瞳又落回飞蛭脸上,低垂的唇,像是要亲吻,飞蛭瞪圆眼,忘记了呼吸。

“别忘了,给你的一切,我,随时可以夺回。”说完,水蛮轻笑,散成无数妖珍,游离四方。

飞蛭只觉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浑身冷汗直冒,心跳不止,瞪大的瞳孔似乎想起了什么,自己只是这片水中的水蛭,受水蛮指点修炼成妖,点点滴滴,从不敢又丝毫违背,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天涯各方,两不相欠。

“飞蛭、飞蛭。”水兰秋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飞蛭猛地回过神来,惊魂未定的看向她,水兰秋缩了缩肩膀,低声问:“那个女妖是谁?”

“她……”他一张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想起她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们、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水兰秋抱着胳膊,不安的环视四周,游**在周围的妖珍,那些漂亮的小鱼儿,仿佛像披着獠牙的妖怪,随时可以将她撕成碎片,想到这里,水兰秋更加惶恐,刚才的女妖,似乎也想杀她,不过她的眼神,似乎又再说,时机未到。

想到这里,水兰秋打了几个激灵,飞蛭缓了口气,点了点头,起身拉起水兰秋就朝右边的通道走,可才走了两步,飞蛭就停了下来,水洞内似乎还回**着水蛮最后的笑声,飞蛭眼神变幻莫测,水兰秋扯了扯他的袖子,“怎么了?”

飞蛭摇了摇头,望向另一边通道,说:“走这边。”

“嗯。”水兰秋乖巧的点了点头,这一刻,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刻也将改变她的一生,也许,就像水不允对她说的,知道与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会快乐。

“可是,如果不知道真相,又怎么会快乐?”她反问。

水不允摇了摇头,回道:“为何而来,为何而去,终其一生得到答案又能怎样?你用什么来证明他的对错,你又能得到什么?回归尘土的意义,你想知道什么?”

“可是……可是……”水兰秋认同他说的话,但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只是找不到语言来回答,那就像一种感觉,强烈的指引着她必须这么做,必须得到答案,无法逃离的选择。

“你怎么了?”飞蛭见她失神,忽然问道,水兰秋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我只是觉得,遇见你没有错。”

“嗯?你什么意思?”飞蛭不解的问,水兰秋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命!

飞蛭闻言突然停了下来,水兰秋猝不防备撞到了他的身上,“怎么了?”她话音刚落,就听对方一声冷哼,冷的寒入骨髓,水兰秋下意识退了一步,飞蛭扭头笑问道:“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嗯?”水兰秋毫无防备,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摇头,“不对不对,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真的想知道自己身世?”飞蛭换了个问题,水兰秋认真的点了点头,问:“你会告诉我吗?”

“会。”飞蛭爽快的回道,拉着她的手,轻轻搂在怀里,洞内的妖珍光华溢彩,围绕在两人周身,如梦似境。

【六、兰秋】

水兰秋被拖进水中后,水面又恢复宁静,那些发光的鱼儿自由的在水里游**,就好像寻常的小鱼。

廖虎风急火燎的冲回谪仙镇,一口气没喘直接奔向柳巷子,他娘远远见他回来,想要说话,谁知还没被他撞翻出去,幸好他爹及时出现,扶住了他娘。

“这孩子,怎么回事?”

“不知道。“

而廖虎根本看清刚才撞到的人是谁,直到柳巷子深处迎面就差点又撞上两人,水不允揽着术卉心的肩膀飘身一转,廖虎跌出两步,上气不接下去:“不好了、水叔、兰秋她、被妖怪……”

“嗯?”水不允神色一凛,眉头微蹙,森然问:“地点。”

“连天瀑。”廖虎脱口道,水不允放开术卉心,眨眼间已无踪迹。

廖虎惊得张大嘴巴,心中暗忖:真的是妖啊!

“你与她去了连天瀑?”术卉心冷声问,她虽然看不见,但此刻廖虎分明感觉到了一阵冷森的凉意,直窜头顶。

“我……是、是……”廖虎低头不语,术卉心面不改色,却早已怒火冲天,只是她的怒不形于色,廖虎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再抬眼,连术卉心也不见了踪迹,顿时心中又惊又恐,环视四周,背后一条熟悉的身影缓缓朝他走来。

“爹?”廖虎惊的说不出话来。

来人一身粗布,看似四十出头,双目炯炯,气质出尘,只觉得与这市井小巷格格不入,见廖虎低头不语,来人笑道:“闯祸了就去尽自己最大能力弥补吧!站在这里后悔是没用的。”

“可是、可是,这个世上真的有妖,这是真的。”廖虎不敢相信的望着来人。

“难道你怀疑过吗?”来人问。

廖虎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

“那些妖也觉得,人怎么可能杀妖。”来人不紧不慢的回道,“别忘了,你是炼妖老的后人。”

“炼妖老。”廖虎不禁苦笑,回想他们第一次搬到谪仙镇,回想第一次遇见妖,回想他原本以为妖与人的世界不同,可马上又觉得妖与人的世界没什么不同,但如今,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终究还是不同,那么炼妖老又是为何而存在的呢?

再抬头,来人已拂袖远去,冷风呼啸,静静的柳巷子内似乎只剩他一人,旁边破旧酒馆一桌人喝的酩酊大醉,桌上的酒坛子咕噜咕噜的滚到桌边,趴在在桌上的人不经意的一碰,就听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连天瀑外的石台上,水不允凝神盯着水面,五颜六色的妖珍自由自在的游**在水中,回眸,术卉心也追了上来,水不允蹙眉:“你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术卉心手扶着一根树藤,树藤指引她向前走,水不允看着她,想说的话又狠狠的按下,点头道:“我知道,保护好自己,一切有我在。”

“好。”术卉心止步,感觉熟悉的气息渐渐远去,心头莫名一紧,她知道水不允说到做到,可是兰秋那孩子……

水下妖珍争先恐后扑向水不允,水不允冷眼一扫,浑身妖气瞬间将妖珍震开,被震飞的妖珍在水中被推出几十米后怦然爆裂,消失无影,水不允熟悉此妖,妖珍水蛮,以同类为食,用自己妖力凝成的妖珍做饵,以水为居。

水洞内一阵剧烈晃动,石壁崩裂,妖珍大乱,水兰秋一个激灵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第一人便是飞蛭,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偌大的水洞内,飞蛭的眼睛亮的好像天上的星星,那么认真,那么美丽,无视周围翻天覆地的变化,静静的看着她。

“你、我……这是……”想问的问题太多,水兰秋只记得他们在一起,他要告诉她真相,之后的事情,水兰秋努力去回忆,脑中渐渐浮现一幕幕画面,“啊、我、我……”水兰秋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闭上眼使劲淡淡甩开挥之不去的画面,他们怎么会、怎么会……

“后悔了吗?”飞蛭轻声问,温柔的拂过她的脸庞,水兰秋怔了怔,心乱如麻,这让她怎么向爹娘交代,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怎么会这样。

“睡吧!”飞蛭淡淡的说,水兰秋望着她,感觉身下柔软的触感,眼前清晰的人逐渐模糊,她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只见飞蛭伸手盖在她的眼上,顿时,一片漆黑。

“睡吧!等你醒来,可不要再投胎做什么果女……”飞蛭低头,目光柔情似水,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他的侧脸,看着水兰秋一点一点没入水面,心里忽然有种空****的感觉,性命和自由哪个重要?没了性命,又怎么会有自由。

“对不起,兰秋……”飞蛭低语,仰头深吸一口气,妖珍像水中的泡泡一样啪啪的消失,水蛮空灵的声音顿时响起:“保护好她。”

“嗯,我知道。”飞蛭缓缓回道。

话音落,水洞又一阵剧烈震动,水不允一剑落下,劈开一道缺口,就听整个连天水瀑轰隆一声,巨浪翻腾,激起千层,术卉心连忙后退,廖虎正欲上前,术卉心抬手一挥,身后树藤就卷起他扔到了后面,“不想死就离远些。”

“我不想死,也要救兰秋。”廖虎稳稳落地,飞快的结印起阵,术卉心微微一愣,脱口道:“炼妖术……”

洞内,水蛮被水不允猝不及防的一剑再次重创,冰冷的面容开始脆裂,她感受着来自对方的凛冽杀气,又仿佛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妖的厌恶气息,“呵,妖竟然与炼妖老勾结。”

炼妖火从连天瀑地底深入燃烧,烧的水温不断上涨,只是这股炼妖火势尚微小,根本不能对两人构成伤害,如果水蛮没有受伤的话。

“人在哪里?”水不允冷声问。

水蛮明媚一笑,身下的妖珍越来越少,等妖珍消失她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又要付之东流,想到这里,她眼珠子一转,问:“我放人,你会不会放了我?”

【七、飞蛭】

沉睡的水兰秋,懊恼的飞蛭,他到底在做什么?悔恨向水面**起的涟漪一次一次反复询问的相同的问题。

她不是人,也不是妖,是果女……

“果女。”飞蛭拼命想忘记过去的一切,想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只是果女,非人非妖,他为什么要后悔?

那片漆黑的柳巷子,那个抬头数着满天繁星的少女,在他远远到来的那一刹那,回头笑道:“飞蛭,你来了。”

“嗯,我来了。”飞蛭好奇的打量她,想着水蛮交代的任务,这个女子或许就是她苦心寻找的果女,可是果女生的和凡人无异,又怎么区分?

之后,他找了很多方法想去验证,不过都失败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爹娘一妖一人,那个瞎了眼的女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软弱,她是御妖者,或者说,比妖更可怕的人,所以每次见她,他总要小心再小心。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都好开心。”两人坐在柳巷子里最深处的荒宅屋顶看星星,她笑眯眯的靠在他的肩头问。

他顿了顿,用同样的语气回道:“难道我每次看见你就不开心吗?”

她掩唇咯咯的笑了,永远就这样也好,飞蛭似乎快要忘了自己的任务,心中出现从未有过的宁静。

“飞蛭!”水蛮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没有作答,起身望向一处,水蛮轻哼,说:“将那女子带出来吧!”

“嗯?”飞蛭微微一愣,但还是服从指示,从水底唤出水兰秋抱了出去。

水不允远远见一人抱着水兰秋走了出来,瞳孔皱缩,杀气更盛,“她怎么了?”

“睡着了。”水蛮浅笑,说着,示意飞蛭将水兰秋送到水不允手中。

水不允眯了眯眼,接住昏睡的水兰秋,锐利的瞳扫过飞蛭,飞蛭避开其目光,退了下去。

“好了,人已归还,你可以离开了吧!”水蛮话这么说,警惕半分不减,如果对方势要取她性命,她便在第一时间取下那女子的命,水不允看出端倪,冷笑一声,“如果她恢复如初,我不再追究,若不然……”

飞蛭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的望了眼水蛮,水蛮轻哼,笑而不语。

水不允抱着水兰秋转身消失在了水洞,迫人的压力登时消失,成群的妖珍又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水蛮力竭,软软伏在妖珍上,瞬间无影。

“随我离开此处。”余音袅袅,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飞蛭一直注视着水不允离开的地方,久久不语。

激**的水面忽然冲出一道水光,感觉到了熟悉的妖气,术卉心一喜,还没开口,水不允道:“回去再说。快。”

他话说完,人就走了,术卉心听说他声音中的不安,也立马折回,廖虎不明所以,追着两人回来。

柳巷子内冷冷清清,术卉心从屋中出来,脸色非常难看,水不允心中已经猜出了十之八九,只问了句:“真的没办法吗?”

术卉心摇了摇头,廖虎听的一头雾水,想进去看兰秋,但术卉心又不允许,急的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水不允冷冷的说,转身就走,术卉心忙问:“你去哪里?”

水不允哼了声就走了,门外,一个陌生的人影看着妖风中杀气腾腾的水不允叹了口气,廖虎眼前一亮,喊道:“爹!”

来人点了点头,望向术卉心,术卉心感觉到了对方目光,并没有恶意,“御妖者。”

“你是……”术卉心问。

来人淡淡回道:“我是廖虎的爹,廖刹。”说完,顿了顿,又道:“听说你在找炼妖老冷骨青的传人,是不是有关七情蛊?”

术卉心浑身一颤,咬唇问:“你是?”

“嗯。”廖刹回道,将目光移向屋内,问:“我也知道果女树的事。”

“果女树?”廖虎听的更晕了,廖刹示意他不要打断,缓缓道:“冷骨青似乎觉察到他活不了多久,所以将七情蛊的配方留给了我。”

“可以给我吗?”术卉心脱口道,说完,又觉得唐突,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七情蛊的事情吗?”

“可以,给你也可以,我本来就想烧毁它,因为我不知道留下它的价值在哪里。”廖刹爽快的回道,然后对廖虎说:“你先回去,你想知道的事情爹待会儿告诉你。”

“我……”廖虎恋恋不舍的望向屋内,叹了口气,极不情愿的走了。

【八、种子】

这一觉醒的很快,快的让她感觉之前发生的一切一定是自己在做梦,因为一觉起来就看见了爹爹,虽然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爹……”水兰秋小声叫了句,水不允见她醒了,心中松了口气,脸色铁青的背过身去,离开了屋子。

“爹……”水兰秋又喊了声,这回换术卉心进来,“兰秋,娘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水兰秋想起来,忽觉天旋地转一阵晕厥,又不得不躺下,“我怎么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没由来的陌生,原本雪白的皮肤变得蜡黄干枯,橡树皮一样,她皱了皱眉头,举起手问术卉心,“娘,我生病了吗?”

术卉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坐在床边,犹豫着该怎么告诉她真相,“你……”

水兰秋回想起飞蛭和漂亮的小鱼儿,还有虎哥哥与她一起看花灯,迅速飞过的美好记忆,好像很快就会消失,明明清楚记得,又有种会永远遗忘的错觉。

屋外,水不允沉默的垂着头,一语不发,等他杀到连天瀑的时候,水蛮早跑了,连天瀑录再也看不到妖珍,他只后悔当初怎么一剑杀了她。

“兰秋……”水不允低声叫着这个名字,想起那一夜,术卉心执意要收养她,她行动不便,兰秋是他一手带大,他原本以为居住在谪仙镇会安全一些,兰秋年纪还小,有些事,他们可以慢慢告诉她,至于未来。

未来,一直以为很远,没想到如今就在眼前。

“避不开的命运,除了承担就是死,或许说,即便是死,也必须承担。”他想起术卉心说的话,说话的时候可以冷酷无情,但是她最做不到的就是无情,水不允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抬头,就见廖虎站在门口。

“你来做什么?”水不允怒不可遏,想起就是这个小子带兰秋去了连天瀑,水不允就恨不得杀了他,“出去。”

“我想见兰秋。”廖虎摇了摇头,迎上他的目。

水不允怒了,豁的站了起来,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提起廖虎衣领正准备扔出去。

“住手!”屋内传出术卉心的声音。

水不允咬牙,将廖虎扔到地上,转身离开。

“你离开吧……兰秋,她不想见你。”术卉心淡淡的说,廖虎点了点头,站在门口说:“好,我离开,我只想来告诉她,我不在乎,无论她是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她是水兰秋,我是廖虎。”

“谢谢你……”术卉心低声回道,廖虎又望了眼里屋,转身的瞬间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忘了,不过我记得,那年花灯节,你说长大了要嫁给我,我、我……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答,廖虎苦笑,一步步离开了。

水兰秋听的真真切切,埋头强忍着心底巨大悲痛,她不想哭,不能哭,可是泪怎么也止不住,没有悔恨,只剩难过和绝望,她是什么?原来她只是可笑的果女树,原来他们只想得到七成子。

难道他也是骗的她的吗?水兰秋心底响起一个声音,温柔的对她说话,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格外认真,可偏偏越认真,她的心就越痛,她曾经怕死,但当真正的死到来时,她反而不怕了,她只想……再见到他。

“飞蛭……”水兰秋喃喃。

水兰秋再也没有离开过柳巷子,来提亲的人也渐渐少了,大家都传言她得了不治之症,唯有廖虎每天都会来,站在门口对她说话,说外面的事情,说自己的事情,然后想起小时候的他们,天真无邪,到处闯祸,水兰秋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几次都想出去见他,可又没有勇气。

虎哥哥……

只能心里呼唤,然后隔阂缝隙见他身形逐渐高大,变成一名英俊潇洒的青年,她痴痴的望着,想起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外面应该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为什么他还要站在这里跟她说话,她已经活不久了。

春暖花开,四季如画,转眼七个月就过去了,水不允夜夜不眠守在水兰秋屋外,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他能保护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而在外,配合着廖虎的炼妖术,水蛮几次都派人来查探都无功而返,黑暗中,一双眸子亮的惊人,闪瞬即逝。

转眼已是盛夏,烈日炎炎,院中的葡萄架也只剩下空空的架子,葡萄藤坏死一大片,花圃里的花儿也凋零的不像话,看似已经很久没人打理。

就像那个枯萎的葡萄藤一样,水兰秋也枯萎了,干瘪的皮肤乍一看根本认不出这是一年前那个水灵美艳的兰秋,鸡爪般瘦弱的手抓着术卉心,泪流满面。

“哇啊、哇啊……”屋内传出一声婴儿的哭泣,水不允浑身一个激灵冲了进去,“兰秋……”

术卉心抱着孩子,一瞬间似乎回到了那一夜,果女花中的那个孩子慢慢爬了出来,抓着她的手指。

“……”术卉心喉咙哽的难受,说不出一句话来,屋外,忽然吹进一阵凉风,水不允登时警惕,剑芒一凛,飞蛭赫然现身。

“是你!”水不允恨得咬牙切齿,一剑划过,飞蛭侧身一闪,脱口道:“兰秋!”

**枯萎的水兰秋登时眼前一亮,不敢相信的望着来人,“飞蛭……”

术卉心制止水不允,飞蛭跑到床边,拉着她的手。

“飞蛭,真的是飞蛭……”

“你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杀他?”术卉心从来没见水不允发这么大的火儿,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杀气心中竟然有些惧怕,手不自觉的松开了,水不允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反手抓住她的手,缓声道:“我知道了,我会控制。”

【九、枯颜】

原本以为过去的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但回忆就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的大脑,悔恨一天比一天来的强烈,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软弱。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宁愿不要性命也要顺着自己的心意。

他本想,等她投胎转世,他就回去找她,并且一定可以找到她,一切设想都很美好,只是他等不到了,一刻也等不到了。

如果忘记过去,又怎么会有未来?

回忆历历在目,眼前又无比真实,真实的皮肤,真实的人,朦胧了视线,飞蛭轻轻拂过她的鬓发,就像那时候一样,她巧笑如嫣。

“我回来了……”千言万语到头来只有一句,水兰秋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原本想等你投胎,无论为人为妖,都要与你在一起,可是,我等不了了……”飞蛭紧紧攥着水兰秋的手,水兰秋小声问:“为什么?”

“我不想你忘了我,我后悔了,从来没有哪一件事让我这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那么对你,我后悔了,后悔了……”飞蛭沉痛的垂下头,温热的泪滚在她的手臂上,她突然笑了,“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后悔。”

飞蛭肩头一颤,水兰秋轻轻拭掉他脸上的泪,干枯的皮肤一点一点裂开,就像开裂的树皮,一点一点,好像一碰就碎了。

“我……”水兰秋吃力的凑到飞蛭耳边,飞蛭绝望的闭上了眼,就在此时,水兰秋脸上的皮肤当即脆裂,就听啪啦一声,化作一片片枯树皮,散落在了床榻上,飞蛭握着她还未碎掉的手,失神的看着**的碎片。

“我等不了了,我宁可与你一起投胎,下一世,无论为妖为人或者其它,我们都要手牵着手,这样才不会分开,不会分开……兰秋……”

飞蛭握着兰秋的手忽然一紧,一口血喷出,水不允当即一愣,飞蛭含笑倒在了地上。一切发生的太快,水不允根本没有回过神来,等他回过神来,术卉心已经抢先一步去试探。

“他怎么突然死了?”水不允惊问。

术卉心叹了口气:“自毁妖丹。”说完,似乎若有所思道:“也许,他回来就是为了与她一起死。”

水不允将目光落到飞蛭的手,还紧紧攥着碎片。

琉雾林内,术卉心讲到这里停了下来,肩膀蓦然一沉,她感觉到水不允温和的气息,安心的笑了笑。

“不要讲了,她已经睡着了。”水不允道,术卉心摇了摇头,“我是在讲给你听。”

水不允轻哼,“我不需要,我不会忘。”

“喏,这是七情蛊,我新研制的,要不要试试?”术卉心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粒红色药丸,水不允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药方不是被我烧了吗?”

“我记下了。”术卉心一脸骄傲,似乎感觉到了水不允的怒气,转身问:“我说,我早晚会先你一步离开,你就吃吃看嘛!说不定会忘了我呢!”

“胡闹!”水不允怒火冲冲,转身就走,术卉心忙起身其追,谁知脚下一个趔趄,水不允见状忙回身接住她,她诡异一笑,快速又准确的将药丸扔到了他的嘴里,然后逼他吞下。

“你!”水不允又惊又怒,忙提妖力逼出七情蛊,术卉心顿时哈哈大笑,笑的弯下了腰:“骗你的!那是假的,哈哈哈……”

见术卉心笑的不能自己,水不允真的怒了,丢下术卉心大步离开,术卉心追出几步:“喂喂!不允,不要生气嘛……逗逗你而已,不允啊……”

术卉心佯装叫了两声,没回应,估计是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手中是真正的七情蛊,一滴泪水落在了蛊上,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与兰秋一起死的飞蛭,“我、我不想死,我也不想离开你,更不想让你忘了我,可是……”术卉心紧紧攥着七情蛊,无声哭泣。

树上的果女花突然亮了一下,趴在桌上睡着了的鬼牙月浑然不知,似乎做了什么好梦,一直在笑。

狐山脚下,被鬼牙月摆了一道的炎狛叫苦不迭,几个小鬼非要缠着他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