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第六九折 天佛降世,兆现玄鳞「天佛降世?」

漱玉节颔首,不自觉的揪了揪襟口。她交领虽高,无奈衣下已无裹胸的兜儿,襟布一紧,两颗沉甸甸的玲珑玉乳便在绫罗布面上一阵摇晃,不仅浑圆的乳形宛然,连两颗乳梅都挺翘浮凸,比赤身**时更加引人遐思。

「便在玄麟徘徊尘世之际,「佛」来到了东海。传说天佛降世之时,仿佛日坠星沉、流火蔽天,兽禽走避,地动山摇,世人皆惊惧不已,但玄麟身负六百年的武功智识,当世绝无敌手,遂往佛降处一探,成为东洲大陆上第一个面佛之人。」

耿照突然想起了凌云顶。——那个神秘莫测、被「天观」七水尘以芥子须弥之术隐藏起来的秘境,就是当初龙皇玄麟与天佛初遇的地方吧?

那是「佛」踏上东胜州的第一步,更在那里留下无数谜团,成为人人竞逐的神秘宝藏,因而有了凌云三才的巅峰论战,写下智绝传说的新页。但在漱玉节所说的故事里,同样还是那处凌云顶,却摇身一变,成为玄麟之愿的契机……

在那里,到底还藏有多少秘密?

漱玉节不知他心中计较,继续道:「天佛倾听玄麟之愿,在东海之滨起出了玄麟三百年前所抛弃的真龙残躯,以无边法力淬成化骊珠,珠中蕴藏了龙之一切本然,竟比身而为龙的玄麟还要透彻。」

「天佛对玄麟说:「龙若吞下化骊珠,便有足够的神通力令苍龙之血回归,但你已不是龙,吞下此珠,你的身躯将化为齑粉,雾散烟消。因你创的这门移魂术,违反了天地间的自然生灭,固有此报。」」「玄麟又惊又怒,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他潜入皇宫,以奇术占据了其二十二世孙少腾的身躯,又回到了天佛面前,道:「这具肉躯流着真龙的血脉,总可以使用化骊珠了罢?」」「天佛只看了他一眼,摇头:「这具肉躯与先前那具,差别极小,龙的血裔已十分稀薄,几近于无,同样受不了化骊珠的神通」玄麟听出佛的话语中似有保留,便说:「世尊若能让苍龙之血重临大地,吾便教吾之子民潜心事佛,千秋万世,绝不离弃。」

这个说法令他想起了莲觉寺的大佛机关、转经堂秘构,还有那只无比精巧、神秘莫测的金盒「亿劫冥表」。明姑娘说制造这些难以想象的精巧奇器,或许正是大日莲宗的修行法门之一……照这样看来,这个传统,说不定是从佛世尊处传下来的。

「天佛答应了么?」

耿照追问,不觉微蹙浓眉。

他自小家中诵经念佛,所奉与东海流行的粗浅末道不同,乃是央土带来的大乘经典,只觉故事里的佛世尊远不如经中超然,再加上研制机关奇器的嗜好,倒像身具神通法力与超凡智识的普通人,虽不免突兀失望,又觉颇为可观。

漱玉节严肃点头。

「天佛留下玄麟一臂,道:「此血肉中兼有人龙,我将从中化出一心法,令汝不论移至何身,均能结成龙血,吞珠化骊。」

玄麟大喜,便让天佛的侍者们四处传道,东海遂成为东洲最早受佛法教化的地方。玄麟则返回皇宫,以少腾的身份执掌国政,静待天佛完成心法的那一日。」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四十年,少腾的身躯有老有病,已不堪使用,玄麟只好将皇位传给了少腾之子翔颛,然后再夺取翔颛的身躯……对已等待了六百年的玄麟来说,四十年不过一晃眼罢了,他的耐性早已超越尘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憎喜怒,沉淀的像是幽穷九渊下的海底岩山,历经千万年的深水动**也磨之不平。

然而佛却辜负了龙皇的期待。

凌云顶一别,玄麟再也不闻天佛之语,直至灭度,佛将教团传给了弟子,对心法却只字未提。玄麟并不死心,他坚信佛已经完成心法,只是不肯拿将出来,他一代一代的占据子孙的躯体,与天佛教团的领袖们勾心斗角,探查结成龙血之法,始终无法如愿,倏忽而又三百年。

期待落空的玄麟终于发怒,倾王朝之力对天佛僧团展开了毁灭性的报复——当然是假他的五十六世孙滂坠之名。玉螭王朝的武装军队冲入寺院,抓走教团的首脑们,疯狂屠杀僧侣信众,再将实体残垣付之一炬。被捕下狱的高僧遭到恐怖的严刑拷打,却拷掠不出任何有关于心法的事来。

僧团残众纷纷向西、向南逃出,只有极少数不肯离开,躲了起来,静静等候黑夜退去、黎明到来的时刻。但黎明将至之前总是特别黑暗,北方的异族亶父消灭衰颓的玉螭王朝,肆虐东海,而后央土人族与南方的神鸟族又驱逐了亶父人,成为东海的新主……纷乱的时代持续了整整一百年。

百年之后曙光终现,暗地里养精蓄锐的教团,带领徒众占据东海一隅,简历起以僧团为中心的佛国净土,主其事者自称「大日莲宗」,由此揭开了东海三宗共治的序幕。

按萧谏纸的考据,玉螭朝的信史最多三百年,龙皇应灼是麟族部落的共主,在位短暂,其子玄麟放逐父亲取而代之,但篡夺者的王位注定难以长久,不久便被另一支部族推翻,该部族酋成为新的共主,接受了各族献上的「少腾」帝号,意即「飞上青天的年少英主」。首开灭佛先例的滂坠则是暴虐的王朝末帝,其号寓有「久候大雨不至的天上坠龙」之意……

「东海太平记」记载的历史写实而血腥,漱玉节的故事却是神话传说,荒谬得令人战悚不止;虽是难以置信,复觉兴奋刺激。

「宗主的意思是……」

耿照心中充满疑惑,但又非毫无道理:「由少腾至滂坠的三百年间,玉螭王朝的皇帝通通都是玄麟?」

漱玉节一双妙目凝着他,淡淡一笑。

「我初听之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比之漱玉节,耿照不应如此惊讶。在她的世界里,甚至没有「夺舍大法」的存在,耿照亲身经历过琴魔之夺舍,玄麟用这种方法在世上多活了六百年,似也不是难以想象之事。

「就算化骊珠能是真龙复生,「耿照蹙眉:「像这种毫不犹豫夺取自己骨肉之躯的人,活转过来又如何?更遑论屠杀僧众、压迫人民等恶行。宗主举族数百年间所期盼的,便是这般的「真龙」?」

漱玉节一点也不生气,平静垂眸,面露微笑。

「善恶诸行,因时、因地而异。大日莲宗既是理想佛国,如今何以不存?麟族压迫人民,为何我族之天元道宗与其他二宗并立?央土王权压服东海,抑道宗为「蔽源魔宗」魔宗余脉相互结合,共抗外敌……世事流转,岂能一概而论?」

耿照仍是摇头。

「诚如宗主所说,既然世事流转、不可一概而论,又何比苦苦等待真龙回归,平白做出偌大牺牲?倘若世上无有真龙,五帝窟这些年所受的牺牲荼毒,岂非枉然?」

「正所谓:「吉凶未来先有兆。」

「美妇人理了理云鬓,淡然道:「典卫大人平日烧不烧香、拜不拜佛?信不信图识,讲不讲运合命数?三十年之间,前后两度妖刀乱世,异族入侵、天下大乱,央土皇权几易……这些,算不算是兆头?若还是不信,那么琉璃佛子将履东海,欲带回出走多时的大乘佛法,促使三乘归一,重现大日莲宗之盛;这会儿连能化纳化骊珠而不灭的人都出现了,你还说这不是征兆?」

耿照哑口无言,忽然省起:「说不定她礼佛虔诚、遍履寺院,也是为了寻找那部传说中的化龙心法。」

想了一想才道:「我非指宗主之言为虚,但宗主的故事却有个极大的漏洞。连玄麟子孙的肉身,都被佛世尊说「血脉稀薄」,受不得化骊珠的威力,但我祖上来自央土坎州阁莱郡,没有一丁半点儿的东海血脉,显然帝门古老遗说之中有说疏漏,与实际发生不尽然相符。」

「请恕妾身无礼。」

她微微一笑,水汪汪的杏眸中掠过一抹狡黠,微勾的眼角,当真有股说不出的妩媚。耿照突然发觉:她只有在人后才会显露出这一面,在众人面前端庄高贵的「宗主「,其实有着少女般淘气的眼勾,只是青色尽去,酿以岁月风霜、江湖历练,淬成了甜熟馥郁的醉人韵致。

「典卫大人的身世,尚有许多不明处,要说「没有一丁半点的东海血脉」,稍显武断。大人知晓自己的母亲是谁么?尊君耿翁可是你的亲身父亲?」

耿照面露难色,随机明白过来:「她派人调查过我的来历。「欲言又止,摇头低道:「总之我出身平凡,总是不会错的。我不是什么麟族之后。」

漱玉节淡淡一笑,目光转锐。

「既然如此,或与大人打开「亿劫冥表」的法子有关?」

她怡然笑道:「妾身研究过盒子上的文字,虽不明所以,但似是一门心法口诀。大人可能在不知不觉中练了一门武功,恰巧便是佛世尊秘传的化龙之法,早已成真龙之躯……「忽然闭口,妙目凝着眼前的少年,神色十分古怪。

耿照的思虑与她同样飞快,严肃接口:「倘若如此,我已纳了化骊珠,怎还没变成一条神龙破空飞去?「说着低头检查双掌,又瞧瞧身后,大摇其头:「没长爪子没长鳞,屁股也没有尾巴。惨了,我真的不是龙。」

漱玉节被逗得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最后索性扶腰掩口,放怀大笑。

耿照绷紧的精神略一放松,也笑得直打跌;勉强定了定神,正色道:「宗主,打开盒子的方法,恕我不能奉告,但我保证与天佛心法应无关联。如果不然,我现下该要摆着尾巴飞上天去。」

漱玉节雪颜酡红,屈指轻抹眼角,弯着腰轻揉小腹,又娇又恨地瞪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又「嗤「的一声低头抖肩,笑得花枝乱颤。耿照叹息:「宗主,我说笑话不顶在行,也难为你这么捧场。」

漱玉节好不容易收了笑声,手按腰腹,摇头道:「我十几年没这么笑了,原来笑起来是会要人命的。典卫大人,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两人相视而笑。

「关于这枚化骊珠,宗主有何打算?」

「请典卫大人给妾身一天的时间,明日此时,我们在此处相见。当然是一……一个人来。」

她说这话时俏脸微红,旋又恢复。「倘若珠并未融入大人体内,珠是珠、人是人,那便容易的多。妾身有位相熟的医道大国手,眼下正于本门处做客,以其神技,自体内取珠不伤人命应非难事。」

工作几次听她提起此人,忽然福至心灵,不觉一凛。

「典卫大人好见识!」

漱玉节赞道:「妾身特请伊大夫前来,为贵友换接双手筋脉,目前所需的药材、场所都已准备停当,这几日之内便要动手。伊大夫乃当世无双的外科圣手,有他亲自操刀,贵友双手复原指日可待,大人勿忧。」

符赤锦圆睁杏眼,不由得叫了出来。

耿照两手一摊:「昨儿俺们陪将军夫人逛鬼子镇时,伊大夫已至驿馆,给那厮诊治。我们在大厅的那会儿,说不定伊大夫就在后院厢房之中。」

符赤锦扼腕到:「可恨!千载难逢的良机,骚狐狸怎不趁机弄死他!」

嘴上虽这么说,却非是咬牙切齿,反倒低首蹙眉、久久不语,看似凝然多过懊恼;不是真恨漱玉节办事不利,而是心之必有不可乘势的困难,正在苦苦思索其中关键。

耿照心想:「宝宝锦儿虽与宗主不睦,要说到彼此相知之深、默契之好,时间难有出她二人者。」

须知宝宝卧底在岳宸风身边,以美色侍敌,却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连薛佰腾、杜平川这等老江湖亦被她瞒了过去,唯有漱玉节摸清她的性格,知其必有图谋。

两人表面针锋相对——说不定心里也还是——却有意无意相互配合、彼此掩护,符赤锦成功移转岳宸风对美色的贪婪,令他无暇染指漱玉节母女、何君盼;漱玉节则有意使她在五岛之内的处境更加艰难,正释岳宸风之疑,无心中保护了符赤锦……

关于这些,这两个女人从未形诸言语文字,甚至连直面相对的机会也无,把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是聪明才智、细腻观察,女子天生的灵敏直觉,以及对共同敌人的深恶痛绝。

耿照在画舫柳岸与漱玉节分手后,施展轻功直奔枣花小院,进门还未过戌时,符赤锦与紫灵眼正在准备出城接应,院中熟悉的兽嗅略显淡薄,问起才知白额煞已先行一步。小两口相见自是甜蜜惊喜,符赤锦见他左眼眉创口凄厉,心疼得不得了,取清水布巾处理过后,细细敷药包裹,俏脸微寒,冷道:「是骚狐狸下的毒手?」

「没事,一点小误会。」

耿照伸手挽她,宝宝咬唇狠笑,杏眸里杀气腾腾,轻轻一挣便要起身,却被爱郎搂住。「好啦好啦,坐着陪陪相公……咦,宝宝锦儿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回过神,脸上又浮现温柔心疼的神气,柔顺的偎着他。「我怕死啦,怕你有个什么万一……我心里想,骚狐狸要真敢动你,我几百刀几千刀的剐了她,决不让她好死。」

耿照对她全无隐瞒,将画舫上的事如实说了,连差点射在漱玉节身子里的糗事也和盘托出。原以为宝宝锦儿听了要生气,不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嘻嘻笑道:「老爷就是忒好骗!心软什么?依我说,合该狠狠地捣进去,这么弄她、这么弄她……弄得她死去几遍又活转过来,再一把灌得骚狐狸满满的,让她呼天抢地的哭叫讨饶,末了还要怀上几尾小狐狸才好。偏生就你,烂好人一个!」

促狭似的瞟他一眼,连说带比的,又自顾自地咯咯娇笑。

比拟**的手势自是不雅,但她素指纤纤,圈起圆来又细又巧,还勾着兰花尾指,玉箫似的一根尖长食指往圈里进进出出,又抹又挑的极不老实,竟藏有许多花样,**亵之余,又说不出的俊俏好看。

耿照赶紧将她双手按下。

「别!好好一个姑娘家,多不像话!你不怕给小师傅看见?」

符赤锦见他脸红得像颗大柿子,可爱极了,忍不住逗他:「有什么不像话的?你对我做的……可不像话多啦。小师傅看见正好,我跟她告状去,说相公坏死了,夜里都这么弄宝宝锦儿。」

耿照被她逗得心痒难耐,一把将玉人抱到腿上,作势解她衣带。「那好,咱们实做一回,夫人给说说怎么弄才像话,著下回一定改。」

符赤锦惊叫起来,知道这玩笑开不得,连连讨饶,才哄得他将此番积极检讨押后一些,待夜里回闺房再议。

枣花院里是三位师傅的居停,耿照也不敢太放肆,嬉闹一阵,叹息道:「宝宝锦儿,我真怕你生气,但你不生我气了,我又觉得对你不起。你要是骂骂我、数落我几句,我心里舒坦些……总之,我下次不会啦,会再警醒些。」

符赤锦坐在他大腿上,轻轻抚摸他的面颊,温香的吐息呵在他鼻尖唇畔,中人欲醉。

「说我不喝醋,那是骗人的。但我不喝阿纨、甚至不喝漱玉节的醋,因为我知道在老爷心里,一百个她们也比不上一个宝宝锦儿。」

见耿照拼命点头,忍不住咯咯娇笑,片刻轻叹了口气,正色道:「你是个老实人,是她们设计你,占了你的便宜,也不是你对我不住。好在我家老爷厉害的紧,在这种事情上是决计不吃亏的,明儿你去跟那骚狐狸见面,找机会奸了她,狠狠插她几回,等她尝到了滋味,醒着也想做梦也想,咱们偏不给!到时你再当着骚狐狸的面好好弄……弄宝宝一回,饿也饿死了她!」

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害羞,但脑海中的画面**旖旎,漱玉节那骚狐狸吃不到却又饥火燎天、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她红着脸咯咯直笑,连身子都烘热起来。

耿照费劲千辛万苦,才抑下将她就地正法的**念,脑袋都快被熊熊欲火烧干了,勉强吞了口水,赶紧将话题转开,兜回正事上。

无巧不巧,漱玉节口中的「医道大国手」正是一梦谷的神医伊黄粱。此人与五帝窟的渊源甚深,漱玉节竟能请动他来为阿傻移植天雷蜒续接静脉,还掉耿照的这条人情债。适巧岳宸风放出消息要找伊大夫,五帝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输诚的机会。

更巧的是:因带沈素云出城去玩,耿、符与漱玉节的人马失之交臂,来不及交换岳贼负伤的情报。以伊黄粱出神入化的艺术,连断牛腿都能接的起来,说不定便治好了岳宸风的伤势。

「不,恰得其反。」

耿照见她露出沉思的模样,突然展颜一笑:「宗主说,根据伊大夫的转述,岳宸风的伤势无可救药。」

符赤锦愕然抬头。「这又是怎么回事?老爷,你别卖关子啦。」

岳宸风生性多疑,受伤的消息自是秘而不宣,只派人层层戒护,将伊黄粱送进驿馆。伊黄粱脾气古怪,漱玉节以为是将军有疾,反复叮咛适君谕:「伊大夫行事出人意料,说话直来直往,不管什么武林规矩。但他本事极大,于朝野施恩广博,不能轻易伤害。请主人上禀将军,务必多多担待。」

适君喻再三保证伊大夫的安全,这才顺利将人带出了莲觉寺。

谁知道伊黄粱一见岳宸风,便冷笑道:「你这人满脸阴险,鹰视狼顾,平生绝不信人。我本事不够大,治不了你的伤,请!」

竟连拱手也懒得,转身便走。岳宸风不由一凛,忙起身赔礼,向他问个究竟。

伊黄粱冷笑:「我要探你的脉象,摸清你全身的行气理路,你给不给看?若要以金针探穴,你太阳、膻中、命门这些要害让不让刺?我平生最厉害的就是动刀,开膛剖腹、切胳膊接腿,你你不让我干这些,何不上街随便找个郎中?反正也差不多。」

岳宸风被挤兑的说不出话来,面色阴晴不定。

这「血手白心」伊黄粱毕竟是五帝窟请来的,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勾结?别说动刀,便是金针刺血也不行。

伊黄粱冷笑几声,负手道:「这样就给难住,我还叫什么神医?早知道你是这幅德行了,刁民败症,理所当然!怨得谁来?你的毛病,我用眼就看出了九成,针刺刀切不用,这脉嘛,悬丝听一听就算了,当是补那一成。「取出红线,让岳宸风亲自缚手腕胸口。

以岳宸风的修为,凭几根红线想要震死他或者勒死他,连在江中伤他的神秘老渔翁也做不到,这话说来纯是糟蹋人。岳宸风面上不好发作,默不作声绑好红线,伊黄粱按、挑、拈、勾,如抚琴弦,片刻松手道:「很好,果然与我所料相同。这伤没治,请了。」

回头便走。

岳宸风霍然起身,一晃便拦在门前,残影如黑羽翻飞,余光依稀可见。

伊黄粱冷笑。

「你再动真气,死得更快!你此刻心俞、肺俞是不是隐隐刺痛?环跳穴的疫麻,应该比昨儿更加强烈了吧?运气之时,身上是不是有几处痒如蚊叮,却又隐带疫涩?」

随手比划几处,岳宸风面色越来越难看,忽然抱拳俯首:「还请大夫施救!」

「我说了,没治。」

不理会他的阴沉面色,伊黄梁取出一根刺穴金针,拈至岳宸风面前。

「伤你的,乃是五道无形的锐利真气,比这针更细,故你毫无所觉;却比玄铁乌金更坚,准确刺进五处真气运行的必经处,如下楔打椿。你一运内功,真气经这五处的削切磨砺,已与原功不同,搬运间必伤心脉。

「不能治,是因我找不到比它更细微的医具。你拿铁锹掘得出鱼刺么?伤你的这门武功,我平生闻所未闻,精准犀利之至,堪称天下间第一等手眼。我的本事大不过这人,所以没治。」

岳宸风听他说得分毫不差,疑心稍去,兀自沉吟。一旁适君喻急道:「这该如何是好?」

伊黄梁乜他一眼,冷笑:「放着别管就好。你不运真气,那五根气针难不成蹦出来刺你?那人若要杀你,不用五道真气,小小一道扎你心口,利落省事,大伙儿都不麻烦。他真正的目的,怕是要你一生别在动武功。」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岳宸风凝思片刻,虎目微抬。

「太夫知那五道真气扎在何处?」

伊黄梁冷笑着一哼,答案不言自明。

岳宸风拱手倒:「我料当今之世,再无第二人能识得,大夫必有解法。」

伊黄梁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

「你杀人的念头全写在脸上,只差没说出「若不能治,今天休想活着离开」这种老掉牙的坏人声口。眼前,你只有两条路走:第一,终生不动武,同那五道真气比命长,看是你先阖眼,还是它先完蛋。

「这会是场漫长的比试,以你的根基身骨,说不定真的能赢。至于这五道真气寄体引发的杂症,有我在就不用怕。」

岳宸风重重一哼,嘴角微扬。伊黄梁以此为退路,说明他也不是不怕死:人只要贪生,就不是铁打不坏、毫无弱点。

「恕岳某无此打算。虎无爪牙,何异于猫?」

「做猫不好么?不是玩就是睡,诸女不禁,随地野合,比人舒心一百倍。」

他自现身以来,始终是一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神气,说这话时却微蹇着眉头,仿佛真觉得做猫好过做人,只是奇怪为什么有人不懂,忍不住叨念了几句。

「第二条路呢?」

岳宸风眉目不善,抱臂沉声。

「鱼刺既拔不出来,就拿铁锹一股脑儿打烂它!我帮你挖开这五处气穴,毁筋易脉、搅烂血肉,五道真气自也完蛋大吉,然后再让毁掉的筋脉血肉生将回去,如此一了百了,虽要多花些年月,不过隐患尽去,吃点苦头也算值得。」

适君喻听得怒火上心。「伊大夫这话,莫非是有意戏耍?挖开血肉、毁筋易脉,岂不是伤上加伤?对武功的影响,又岂止不能动用真气而已?」

伊黄梁瞟他一眼,哼的一声冷笑。

「废话!这叫「同归于尽,与敌俱亡」。那人出手极准,五道真气都扎在紧要之处,避无可避,没有一丝转圜;一旦施针用药,必然折损元功,甚至有武功尽废的危险。

但他料不到世间有我伊黄梁,生肌造肉,不过常事耳!五处气穴挖开,这身内功就算废了,不过因为动刀的是我,至少能为你保留三到五成内力,不致全废。之后再驳续筋脉、导行真气、愈肌生皮,你便是一个全新的岳宸风,便似打娘胎出来一般的新。你花个几年把功夫重新练回,也就是了。」

适君喻虎目一眦,却被岳宸风拦住。

「伊大夫,若行此法,大夫要取什么代价?」

「我不缺金银,生活自在,你又不是女人,身上也没什么我想要的。」

伊黄梁冷笑:「不过我这人个性不太好,喜欢找自己麻烦,你越是这副过河拆桥的德行,我越想看看治好你之后,你要怎生拆了我这块桥板。」

名动天下的怪医伸出三指头,笑意蔑冷。

「我只在我的地方动刀,三日之内,我在莲觉寺等你,你若怕有什么万一,尽管带千军万马前来不妨,反正我干一样的事。告辞了。」

说着拱手迈步,径朝岳宸风走去。岳宸风阴沉以对,最终还是让了开来,目送伊黄梁推门而出。

◇◇◇符赤锦听完,摇头道:「以岳宸风脾性,探问代价不过是陷阱而已。若伊黄梁有半句提及五帝窟、辟神丹等,决计难出驿馆。」

屈指轻扣围栏,沉吟道:「伊黄梁与漱玉节暗里往来,我对此人知道不多,但要教他趁机杀了岳宸风,似又无此可能。能这么做的话,骚狐狸早就做啦。」

耿照也不赞同。「医者父母心,不好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说着微微一笑,突然闭口。

符赤锦瞅他一眼,拿手肘轻轻撞他:「笑得这般神神秘秘,扮什么高深?」

耿照笑道:「也没什么,我刚才想到,其实伊黄梁已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耿照眉间带伤,出入驿馆恐慕容柔探问,又不好冒险对他说谎,翌日索性不进驿馆了,只让符赤锦自去。「你要去哪儿?」

两人仍是结伴行至驿馆,分手之前符赤锦问道。

「我去找赤眼,顺便办点事。」

耿照冲她一眨眼,面露微笑。

符赤锦会意过来:「要是将军问起,这就不怕被拆穿了。」

与他约定黄昏时分来接,迳人馆见沈素云。饶过回廊来到后进,才知抚司大人迟凤钧刚到,将军和夫人在前厅接见,索性当厅用起早膳。

姚麽知她与夫人关系非浅,不敢怠慢,招呼她前往厅去,吩咐于厅后候传的瑟香道:「同夫人禀报一声,说耿夫人来啦。」

符赤锦假作惊慌,挽着瑟香不肯放:「麽麽折煞人了!奴家什么身分?且等一会儿便是,莫扰了将军大人议事。」

姚麽得了面子,志得意满,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家夫人也不爱待在厅上,正好教夫人脱身。」

一使眼色,瑟香含笑掀帘,碎步而出。符赤锦好整以暇地坐定,叠着腿儿翘起莲尖,静听帘外动静。

◇◇◇布帘之外,只听迟凤钧道:「……皇后娘娘遣使来报,说今日凤躀将驻于檀州明王院,下官本要率本道官员前往,但娘娘特别交代,教我等于城外迎接即可,不必劳师动众。」

慕容柔「恩」的一声尾音上扬,口气透出些许不耐。「檀州已在左近,何不直接到越浦来?是任逐流的意思么?」

提起「任逐流」三字,不耐烦成了不满,话里隐含雷霆,似将爆发。

任逐流乃是权臣任逐桑的亲弟,官拜左金吾卫上将军,精擅剑法,潇洒风流,享有「平望都第一快剑」美名,人称「任郎」或「金吾郎」。此番皇后东巡,圣上特命他担任护卫,率领金吾卫的精锐沿途保护娘娘,不惟宠爱,更代表对任逐流,对任家的信任。

任家几代都是央土豪门,任逐流自诩朝中名士,平日出入京城排场不小,慕容柔早有耳闻。东巡的队伍行进缓慢,所经处无不耽搁,搞得东海官民连天叫苦,这笔帐自是算到这个任家的金吾郎头上。

迟凤钧赶紧解释:「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檀洲除了明王院之外,贝叶寺,大诠寺两处亦是数百年的名刹,娘娘欲一一参拜之后,再转往莲觉寺驻足。下官曾提醒任大人,应速至越浦城为好,但娘娘既已颁下懿旨,料想任大人也莫可奈何。」

慕容柔哼了一声,「这还不叫劳师动众?」

迟凤钧为之苦笑。「下官是想,来了就好。再说,栖凤馆虽大体完成,还有许多细部的装饰正在加紧赶工,多得两天的时限,总是好的。」

慕容柔听出他的为难,问道:」

有什么不顺利的?」

「莲觉寺的显义长老据说病了,已多日不能会客,寺中大事似是无人主持,银钱米粮等难以调度。」

他二人不知集恶道占据法性院,显义沦为鬼王阶下囚,越浦五大家正倾全力,于十日内赶建供娘娘住宿的栖凤楼,阿兰山道上不分昼夜,满是运送砖瓦木料,匠人役工的车马,陡地没了莲觉寺后援,五大家无不头疼的紧。

所幸越浦财富仅次于五大家,东家人称乌夫人的药材巨贾乌家适时伸出援手。

补上了莲觉寺的空子,勉强在工期之内完成栖凤楼的主体,进度虽稍稍落后,总算有惊无险。

「这乌夫人什么来历?」

慕容柔性格多疑,一听见陌生名字,直觉便多问了几句。

「回将军,乌家乃越浦第一大药材行商,手下数十间大铺中,亦不乏经营了三四十年的老铺,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这位乌夫人是行会里面的东家。持有大股,据说潜心礼佛,买卖都委由合铺掌柜打理,此番三乘论法大会前,曾三番四次透过戚长龄毛遂自荐,说是想尽一份力,五大家考虑脸面排名,坚持不允,不想最后靠乌家救回一条命。」

忽听一阵昵哝低语,符赤锦心想:「来了」连片衣袖摩擦,数人接连起身,沈素云清脆动听的嗓音响起:」

妾身先下去一会,诸位慢聊。」

三两人齐声应道:「夫人慢走。」

符赤锦一凛:「岳贼也在!」

片刻吊帘掀起,缝隙间果见得岳辰风魁伟的背影,沈素云领着瑟香翩然而入,满面笑容,欲启朱唇。符赤锦使了个眼色,沈素云会过意来,随口吩咐姚麽,瑟香:「去厨房盛银耳红枣汤来,几位大人议了许久的事,定然口渴的紧。」

两人领命而去。

她将奴婢支开,符赤锦摊开他的手心,以食指在掌中轻划。沈素云咬唇侧首,神色专注,两人始终不发一语,待俾仆捧着食盘回来时已然分开。沈素云神色自若,对姚麽,瑟香颌首道:「走吧。」

率先掀帘,对众人道:「诸位辛苦了,我备有些许凉汤,给诸位润润嗓。」

庭中众人纷纷起身称谢。

慕容柔没想到妻子竟然去而复返,接过她亲手抵来得银耳羹,虽觉奇怪,仍是露出微笑,「多谢夫人」沈素云只点了点头,笑道;「将军慢用」众人又议了一会,忽见程万里来报:「启禀将军,外头有一僧人求见,说是打阿兰山莲觉寺来」慕容柔放落空碗,笑顾迟凤钧:「才说这厮,就来投罗网」迟凤钧也觉奇怪,径问程万里:「可曾报得法号,呈上度牒?是显义长老座下的恒如师傅吗?」

程万里出身军旅,不知和尚上门还有这许多花样,老脸一红,抱拳俯首:「属……属下这就去问清楚。」

适君喻亦自觉有失,起身道:「将军,不如我去瞧瞧吧。」

「不用了,莲觉寺罔顾朝廷,背弃公议,待得论法大会圆满结束,我还要拿人问罪,区区一名寺僧,犯得着大队迎接麽?」

慕容柔一挥袖,淡然道:「唤来便是,有岳老师在场,也不怕和尚玩出什么花样。」

「属下遵命」慕容柔冷笑:「我到要看看是何等刁僧,竟视朝廷如无物!」

东海寺院众多,风气却不如央土庄严肃穆,聚敛钱财,窝藏妇女之事时有所闻。同样也是镇东将军眼中钉肉中刺,早想动手整顿。只是承宣皇帝继位之后,颇为尊崇佛法,慕容柔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行事却不鲁莽,仍在等待时机。

不多时,程万里领着一名高瘦老僧前来,身量硕长,微佝的腰背更显老态。手拄探水杖,身披僧伽黎,双目紧闭,白眉无发,竟有几分仙风道骨得模样。迟凤钧为筹办三乘法会,数度上阿兰山,从不曾见得寺中有这样的老僧,不禁蹙眉。

慕容柔目光灼灼,冷然道:「抚司大人不识此人?」

迟凤钧额间微汗,端详半天,仍是摇头。

「下官没见过这位大师,敢问大师是?」

老僧闻言一笑,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大人与老衲曾有一面之缘,可惜抚司大人囿于皮相,是以不识,惜哉!」

慕容柔锐利得目光于二人之间一阵巡梭,不觉冷笑,瞥着迟凤钧道:迟大人,依我看,你二位说的都是实话,无一句虚言。」

迟凤钧聍目苦思,忽道,「难道……难道是……」

老僧口颂佛号,合十顶礼。

「莲觉寺住持法琛,拜见将军与众位大人。」

◇◇◇连常年待在北方婧波府的镇东将军都知道,莲觉寺的住持法琛长老卧病多年,难以亲事——但这其实是过于含蓄的粉饰之说,年事已高的法琛据说连人都认不得了,实际掌权的显义拿出无数金银打点,才让朝廷的主事者大笔一挥,将」失智」改成了「卧病」,以便继续代行职权。

迟凤钧初至莲觉寺,曾在显义的导引下远远见过法琛一回,老人居住的禅房打扫洁净,门窗里却不住飘出难闻的粪尿气息。据说老人神智糊涂,即使派了小沙弥全天照顾,仍不时便秘失禁,更拿秽物涂抹墙壁作画,打扫之后臭气犹在。

众人皆不愿接近。迟凤钧贵为东海父母官,显义自不会让他在晦气冲天的竹庐久留,匆匆一瞥旋即离开。

一经点醒,再仔细看时,果然眉目越熟,依稀是当年的邋遢老人。迟凤钧吃惊道:「您是……法琛长老,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显义长老他……」

老僧神秘一笑。「抚司大人,老僧昏聩多年,一夕智开,正逢琉璃佛子东来,三乘论法召开之际,正是我佛世尊的旨意,来向诸位传达天机」慕容柔连皇帝的帐也不买,搬出天佛又怎地?冷面道:「可知你寺里的显义置朝廷公议于不顾,临时扣住役工,银钱不发,几乎酿成大祸!身为莲觉寺住持,你该当何罪?」

法琛只是摇头。

「将军,老衲不问寺中之事已经多年,若非天佛旨意降临我身,欲籍此转世,只怕如今仍是一具无智皮囊,徒然待死耳,显义之事,将军不如派人走一趟阿兰山,老衲非为此而来。」

慕容柔与迟凤钧交换眼色,心念一同,一是铁血名将,一是明经进士,对于「天机」云云,两人均有所保留。慕容柔判断他所言非虚,淡然道,「我会派人查清楚,住持请坐。」

法琛站立不动,拄着青竹削成的探水杖,片刻才道,「老衲受天机灌顶时,双目已盲,不知将军赐坐何处,尚请见谅」众人具是一凛。沈素云心中不忍,赶紧命人看座。

「将军与抚司大人可曾听过日莲八页院?」

慕容柔冷笑。「数百年前的传闻,住持可是要说故事?」

迟凤钧却苦着一张脸,劳心劳力的疲惫全写在脸上。

此番琉璃佛子东来,要开的是三乘论法大会,将东胜洲各地的教团统于一尊之下,号称三乘法王。佛子自身便是央土菩萨乘代表,此派佛法流传甚广,又称大乘,南陵诸国则是缘觉乘的教下,而第三支乃天佛直传,其教祖当年曾闻佛世尊说法,由此得道,故称为「声闻乘」。

此一宗脉乃昔日大日莲宗的核心,早随莲宗衰亡而殒灭。朝廷硬要迟凤钧掘出一枝声闻宗参与大会,好让琉璃佛子名正言顺,统三乘于一尊,岂非是强人所难?为此抚司大人辗转反侧,乌发都不知道愁白了几许,依旧束手无策。慕容柔事不关己,自是说的轻巧。

法琛合掌道:「将军大人此说不然。莲宗殒灭时,八叶院为延续法统正宗,一直巧妙的隐于东海,千百年来不问世事,静待真主出世,再建佛国净土。日莲八叶院之说绝非是虚妄,而是千真万确,其组织之严密,远远凌驾于江湖上的正邪诸门派,绝不容小觑。」

在场诸人脸色丕变。

慕容柔冷笑:「光是这番话,我便能将人打成反逆,诛杀九族。哼,好个,「静待真主出世」,再建佛国净土,好大的口气啊!」

法琛从容摇头,脸现慈悲。

「阿弥陀佛!将字纵杀了老衲,也无损八叶院分毫。千百年来,或逢乱世、或有徵兆显现,八叶院便派出使者入世,寻找复兴大日莲宗的法王真主。但无论其行如何隐蔽,终究留下许多痕迹,故八叶传说千年不绝,非是无端。」

「住持之言,又多一条死罪。当今之世,何其大平!大行皇……先皇与陛下如此圣明,国家安泰,四海升平,你居然说是乱世?」

慕容柔不觉失笑,凝眸端详着瞎眼老僧,摇了摇头:「是我失算。有时一个人老实与否,并不足以当作判断的依据,你认为自已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竟有使我听你胡言如斯。迟大人!看来传言半点不假,莲觉寺的住持是一名昏聩老僧,神智早已不清啦。」

「将军可曾听过「天观」七水尘?」

法琛微笑道。

「一名奇僧。那又如何?」

「七水尘横空出世,智压刀皇、隐圣,两度赌得凌云顶,名列三才之首;要不多久,便发生了妖刀之祸、东海血劫。于是八叶院派出使者,千里追查七水尘的形踪,直到天观突然消失无踪,才告终止。这是近年来,日莲八叶院最后一次的现世。」

迟凤钧忽明白过来,蹙眉道:「长老的意思是……」

闭口不语,眸光甚是锐利。

「妖刀出现,便是日莲八叶院凭借入世的讯号,妖刀生成,与大日莲宗有着千丝万褛的关连:事隔三十多年,妖刀偏于三乘论法之际重现东海,将军不觉得耐人寻味么?」

要令慕容柔动容,这番话的力道恐怕还稍嫌不够。

「住持的天机,听来直与街谈巷议无异。」

面貌秀美的中年文士冷冷一笑,锋锐的目光直射陪下的盲眼老僧。「我听说「天观」七水尘经常变化形象,见者事后描述,所言皆不相同,有的说是老人,有的说是青年,还有传是女子的。但这些「七水尘」都有个共通点……」

法琛面带微笑,只听慕容柔道:「均是双眼目盲。住持来此大发异论,是指望我相信什么?」

「我听说镇东将军有一项异术,能监别真伪,勿枉勿纵。将军不妨相信自已的双眼,便知老衲说的是不是真的。」

法琛低头合什,拄杖起身,颤巍巍地朝厅外走去,沙哑的苍老嗓音带着一股奇异魅力,似能抚平心潮,令人昏昏欲睡。

「佛国再临,未必不是好事。八叶院若选中了琉璃佛子,三乘合一之日,佛子即为法主;若八叶院不选佛子,妄称三乘法王,佛子性命堪忧!将军须尽快找出八叶使者,以免自误。」

迟凤钧见他跨过高栏,起身追问:「住持仍归莲觉寺么?」

法琛哈哈大笑,拄杖拂袖:「为寻法门入空门,已惯他山作本山,尘网依依三十载,蛟龙虎豹困井栏!」

不见使什么身法,倏忽自厅外两名全副武装的穿云卫当中穿过,连程万里也扑了个空,眨眼不见踪影!

在场岳宸风反应最快,一见老僧起身,暗自运起「蹑影形绝」,却迟迟等不到将军的命令,惊觉不对,回头暴喝:「将军!」

慕容柔如梦初醒,忍着头痛欲裂,抚额叫道:「拦……拦下!」

语声未落,黑氅已卷出厅外,只途余一抹残影!

不多时岳宸风又回到厅中,迎着将军的锋锐目光沉默摇头,身后鹰翼似的大氅这才「唰」一声飘落。慕容柔虽不懂武功,但法琛能以话语令他短暂失神,借以脱身。其本领已不言自喻;岳宸风的形绝虽历害,然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自非他的过失。

慕容柔行事虽苛烈,却不轻易迁怒委过,以手轻揉额角,皱眉道:「君喻,你持我的手令往谷城大营,调三千兵马上阿兰山,彻底搜查莲觉寺,拘回所有人等,本将军要一一询问!」

忽有一人急道:「将军不可!」

却是迟凤钧。

慕容柔身子不适,脾气益发暴燥,森冷的目光一扫阶下,这几天两人间看似相得的融洽气氛顿时雾散烟消,点滴不存。

迟凤钧想起这位将军大人的偏狭疾历,心知犯了他的大忌,硬着头皮越众而出,朗声道:「皇后娘娘不日将至,莲觉寺乃三乘论法的举行之地,将军派兵抄了寺院如何向娘娘交代?依下看,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者,也只法琛长老一人,由方才那首佛偈推断,应是不会回寺了……请将军明察!」

符赤锦隔帘听见,不觉摇头:「慕容柔又不是傻子,难道真去抓什么反徒?他真正的目的非是逮人刑讯,而是搜一搜莲觉寺,摸清那法琛老和尚的底,顺便找寻有关八叶使者的蛛丝马跡.」座上还有几位越浦城的文武要员,也都纷纷出言附和,拼命劝堜。慕容柔也不好坚持,改口:「你派人找显义来,我有话问他!若敢抗命,莫怪本镇翻脸无情」说到底,仍是不改盘算。显义断了联繫许久,迟凤君先前才抱怨找他不到,要是一唤不来,慕容柔便要抓藉口抄莲觉寺。

在场的越浦官员们终於明白:原来镇东将军是谁都不怕的。不怕官不怕民,不怕皇后,说不定也不怕圣上……若非行事还想博得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名声,这位东海一镇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的狂人!

迟凤君冷汗涔涔,仍不放弃。那些越浦官员似受到抚司大人的勇气鼓舞,连同这几日所受的委屈压迫一起发作,原本畏将军如猛虎的胆怯小羊,忽然与迟凤君连成一线,在场虽无人开口,僵持的气氛却是自将军入城来所仅见。

满厅正陷入一片剑拔弩张的沉默,沈素云突然开口:「将军,妾身……妾身明日想出城去拜佛。」

她的喉音娇嫩动听,霎时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慕容柔略感不耐,本想随意应付过去,陡地凛起,瞇眼转头:「夫人想去何处?」

沈素云认真想了一想,轻声道:「阿兰山上最多古刹,我想多拜几间。就去阿兰山罢。」

慕容柔终於确认妻子的心意,抑住夸奖她的衝动,淡然道:「也好。我多派点人保护你去,免得遇上不轨的歹徒。还是你想让耿照典卫夫妻陪你去就好?」

沈素云摇头。「耿大人出城去迎接孤独城主啦,符家姐姐派人捎了信来,说过两天才回。」

她说得自是谎话,但慕容柔正是这番谎话的最大受益者,心裡只有欢喜,丝毫不疑。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那好。我让岳老师、适庄主陪你走趟阿兰山,多携精甲保护,沿途慢慢参拜。」

沈素云明眸低垂浓睫轻颤,温顺回答:「多谢将军。」

岳宸风、适君喻对望一眼,眸底均忍不住露出得色,嘴角轻扬,笑意十分骄扈。

越浦官员面面相觑,谁也料不到这名容貌绝世、娇美柔顺的少年夫人,竟能使出这等杀招来,一时无语,迟凤钧明白大势已去,颓然坐倒,露出无奈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