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第百六九折 碎骨金轮,徒自缄忆

“佛魔双休,才是突破境界的捷径。我一听茅塞顿开,难怪过往我同老鬼联

手也打你不赢,明明都是集恶道本家出身,你年纪还比咱们轻些,老鬼又有降魔

青铜剑在手,《役鬼令》神功更是三冥克星,这样都教你稳压咱们一头……嘿嘿,

我现在总算明白啦。高啊,南冥,我一直当你是个杀人成性的疯汉,委实小瞧了

你。”

他啪嚓啪嚓剔着弯镰似的骨质指甲,疏眉横挑,洋洋得意。

“总算老天疼歹人,老狼蹲了三十年黑牢,这贼厮鸟的老天爷才舍得给补偿。

高人不只指点,还给了部改良过的《青狼诀》,比我弄丢的那本还厉害,倒像是

有人照本修炼,为突破神功罩门,做了种种奇想天开、大胆至极的古怪试验,其

中的创意、横胆、以及丧心病狂处,连我都只有佩服的分。

“可能老天爷觉得,这里头多少有我一点功劳,才教旁人仔细录下,又还给

了老狼,却让我在时间翻江搅浪之余,顺便一展雄风!哈哈哈哈……”言语间胯

下那生满倒钩的狰狞丑物一跳一跳的,似为主任的嚣狂之姿做注脚。

《青狼诀》作为功体之本,是将阴功练入阳脉,不惟练得性情阴狠暴戾,亦

损生育之能,过往聂冥途强奸妇女,须藉由加诸其上的残忍凌虐方能得到宣泄,

与青狼诀的影响脱不了干系。

按说七水尘废了他阴功后,聂冥途阳脉收的损伤再也不能复原,连付行人道

都有困难。昔日棲亡谷内群邪肆虐,一同**妇女的场面也没少过,恶佛曾见他

裸呈的下体,印象中无甚特出,与眼前这条鲜红粗长、生满倒钩,童臂儿也似恐

怖物事迥异,料想也是经‘高人’指点后才得到的好处,无怪乎聂冥途不顾体面,

有机会便以之示人,张牙舞爪,却不知其上的淋漓新血,自哪个凄惨的女子处来。

“南冥,我还是那句话。”聂冥途收了笑声,面色一沉,阴测测的笑道:

“当今之世,三才五峰俱已凋零,三冥中便只我俩,也足以横行天下。那女

娃儿袖中之物归我,咱俩狠狠玩够了她,带条艳尸往祭殿处回合,也算得上‘全

员到齐’啦。待那脑子灌水的胤家小儿吐出妖刀武学的秘密,咱们联手将男的全

宰了,女的留下好生享用,再带着无双利器与不世绝学杀出去,闹它个天翻地覆!

“人生走这么一遭,尽够本了,血洗黑白两道,当者披靡,那才叫快意!我

是诚心相邀啊,你待如何?”

恶佛面无表情,宛若月下沉默的嶙峋山岩,符赤锦望着他那异常高大、双肩

极宽,贲起的肌肉直欲破衣而出的骇人背影,想象这样的怪物同聂冥途联手,挥

舞妖刀逢人便杀的画面,不由打了个寒噤,几乎忘记自己还陷于恶魔之手,忍不

住替东洲的未来捏把冷汗。

聂冥途也不生气,嘿嘿几声,正欲再劝,忽滴双目圆瞠,怒喝道:

“女娃儿你——!”恶佛眉目微动,霍然转身,之间符赤锦玉容白惨,急唤

:“小心!他是使诈——”恶佛感应气机的瞬息间,聂冥途的手掌已无声息地印

上那岩壁一般的腰脅——

千钧一发之际,恶佛硬生生拱背拧腰,以背负的刀匣砸向狼首,却逼得他撤

掌闪避。

岂料聂冥途棉絮一般,随他掀过的劲风偏转,这轻飘飘无声之掌仍是击在木

匣未能尽掩的后腰上,劲力疾吐,本擬打得他腰肾破裂、倒地不起。殊不知绵韧

的掌力竟如数反激,仿佛打的是堵厚厚的实心铁壁,足未沾地,已被自己掌力掀

了飞去,五枚弯镰般的骨甲‘唰!’撕裂僧袍腰带,扯开五道暗艳血虹!

这一下砍死狼首偷袭得手,其实是偷鸡不着,吃了大亏。

南陵恶佛一身艺业,奠基于饿鬼道嫡传魔功《破魔杵》,这路武学近似横练

硬功,以秘药、心决将两条臂膀练得浑如铁铸,无坚不摧,施展时撮指成拳,突

出中指第二指节,凝力一贯,能硬生生穿胸透骨,击出心肺,无论视觉效果或杀

伤力都极惊人。

身为饿鬼道一脉两百年来绝无仅有的器材,恶佛并不满足于破魂杵的威力,

自一部不知名的域外武笈中悟出硬功内壮的法门,自行修成不逊役鬼令神功的阳

刚内力,其浑厚霸道,更压过先代鬼王阴宿冥,双掌以不相上下的刚劲反向运转,

能将人活活磨成肉酱,故称‘碎骨金轮’。

聂冥途壮年时与他战过几回,知之甚深,满以为‘白拂手’的柔劲能穿透碎

骨金轮的护体刚劲,伤及筋脉脏腑,哪知一掌印落,与昔日遭遇竟无二致,已来

不及撤劲,若非白拂手卸劲妙绝天下,怕要震得五脏糜碎,爆体而亡。

狼首如断了线的纸鸢般倒飞出去,眼见要撞上林树,蓦地灰影晃摇,忽如云

雾般绕树转回,乍现條隐连变几匝,眨眼回到原地,浑如没事人般,莫说丹红,

连口痰都没吐,对面的恶佛却渐有些不妙。

腰间被骨甲抓出的五道伤口,淌出的鲜血颜色益深,隐泛青紫。符赤锦与他

相隔一丈有余,依稀嗅得一股爬虫黏液似的腥臭,暗凜道:“……爪上有毒!”

见恶佛并不点穴止血,按住伤口一运潜劲,指缝间喷出大蓬污血,洒得一地怵目

黑红,草枝灼弯、烟焦缕缕,可见其毒;伤口再出之血即转殷朱,腥臭大减,点

了几处大穴,撕衣扎紧。

这个袪毒的法子虽即见效,却非导行真气逼出毒素,乃以强横无匹的潜劲施

于血肉筋脉,加压迫出毒血,形同自打了一拳,伤上加伤。狼首料不到他如此狠

辣,不惜加重伤势,也要逼出腐尸爪毒,无论如何,得益的总是自己,竖起了大

拇指,嘿嘿狞笑:

“了得。如此狠绝,才是我所认识的南冥恶佛。看来咱们哥俩是话不投机啦,

我一直以为老鬼是叛徒,不与我站一边的,最后通通都要死,也不差早晚了。”

活动活动筋骨。拗得指节噼啪作响,沉腰坐马,涵胸拔背,拉开‘薜荔鬼手’的

功架,凝如渊渟狱峙,气度恢弘,放佛化身阿罗汉。

他长长吸了口气,发出刺耳怪啸,头颈不自然地扭动起来,喉底‘格格格’

地滚着恐怖的怪声,上半身如鼓风帆,夸张贲起的肌肉撑开暗青色的肌肤,将仅

存的上衫涨裂,硬毛戟出,连头颅骨相都产生微妙的变化……

符赤锦从未亲眼、近距离地看过《青狼诀》的化兽异象,饶是她胆大心高,

也吓得目瞪口呆,这与二师父修炼‘白虎摧心爪’。日积月累地失去人形、最终

如立兽般不同,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如此距离地改变身躯外形,她脑海中只能反

复出现‘妖怪’二字,纵使隔了高达魁梧的恶佛,符赤锦仍不由自主地向后倒爬,

直到手足发软,再怎么扭动都不能奏效为止。

恶佛的眼光识见高出她十倍不止,只一瞥便明白:聂冥途并非只是运起《青

狼诀》,以不死之躯运使‘薜荔鬼手’。

他拉开功架时,已运气对应的佛门内功,接着施展‘高人’所赐的异版《青

狼诀》心法;且不说物异必有妖,能于忒短时间内‘恢复’被废邪功的,肯定不

是什么好东西,同运两套质性相异、乃至相反相斥的功法,这是往走火入魔的路

上奋勇精进,就算下一刻七孔流血爆体而亡,也不令人意外。

聂冥途体内两股真气相互激**,甚至在粗硬的皮肤表面,依稀见得鼓起的气

脉气节如蛇鳗般窜高伏低,宛若活物,作用于筋骨皮肉,何止凌迟而已?其痛难

以形容,换了他人,几团水银似的异物循皮下遍走全身、不住冲撞,光切剐都能

硬生生将腔子里削得血肉模糊,全仗《青狼诀》异乎寻常的再生愈合只能,才令

聂冥途犹可挺立,并未倒地气绝。

而佛魔二气的冲撞,也将产生结果。

聂冥途怪啸若狼咆,**的上身比原先涨大了一倍有余,尤以肩臂肌肉最为

夸张,暗青色的皮肤表面生满硬毛;头颅大小倒并未变改,只是吻尖眼斜、犬牙

暴出,呼噜噜地吐唾间,撑薄的嘴皮边上不住翻出赤红牙龈,看似一头活生生的

犬妖,只下半身还是人形。

他身形微晃,倏至恶佛面前,骨甲挥落,招式难似‘白拂手’,劲力却阴狠

横霸,是以阴功驾驭阳手,招正而劲邪,恶佛的速度略逊兽化的狼首一筹,‘嚓

’的一声,前襟破裂,鲜血酾空,才赶上挥拳却敌。

青狼诀奈何不了强横的《破魂杵》硬功,阳刚的佛门武学却未必,恶佛重拳

轰至,聂冥途上半身打了一号不止,动作却更敏捷,以毫末之差贴拳让过,轻如

柳絮般,似被拳罡推开,尽得白拂手精要;闪至恶佛身侧,‘狼荒蚩魂爪’中一

式‘倒断肝肠’应手而出,这回却不倚爪利,改以撮拳直捣!

‘金刚杵手’的纯阳刚劲,打穿了破魂杵的护体真气,正中恶佛未受伤的那

一侧,余力所及,另一边的腰侧创口鲜血喷出,强如南冥恶佛,也捱不住接连两

度失血,巨躯微佝,踉跄退了开来。

危急之间,恶佛脚跟踏地,臂横如井栏,虽是前所未见的狼狈,聂冥途一见

这‘五百由旬势’的起手,知是‘碎骨金轮’里的守御极招,能令拱手转瞬易位,

冒进决计讨不了好,却不能教恶佛就此喘过气来,恶念徒生,阴阴一笑,转身扑

向符赤锦。

“卑……卑鄙!”

两人虽才交手片刻,且行动如风难以悉见,符赤锦毕竟是游尸门三尸的高足,

一见那蜗角极争,妙到毫巅的攻守进退,神之所凝,惧怕鬼怪的心思便即消淡,

眼见狼首翻身掠近,知是围魏救赵的伎俩,只恨身子半软力气未恢复,不能教他

这条诡计落空。

果然恶佛不得不弃金汤之守,飞扑来救,聂冥途速度较他更快,停步、转身,

尚有调息提劲的余裕,恶佛却不及顿止,‘破魂杵’重拳迎面轰至。

狼首不闪不避,亦是双拳齐上。两人打得天愁地惨,四周地面被拳罡、轰击

声所波及,激得飞沙走石,明明无一拳轰至地面,周遭却无一方爿角之平整,宛

若地龙翻身;震波透体,更令胸中气血翻腾,难以遏制。

符赤锦以袖掩面,苦苦调复,这等刚力对刚力、毫无花巧的重拳对轰,若出

自恶佛与玉面蟏祖之手,倒也还罢了,聂冥途却明显是以敏捷取胜的主儿,岂有

这般嚣狂横霸的硬功?

片刻轰击声顿止,尘沙消散,却是恶佛踉跄倒退,胸口的伤处黑血汨溢,连

嘴唇都泛着青紫,脖颈面颊爬着物攻般的细细紫脉,显是毒素藉血扩散;而头颈

胸腹距离心脏都近极,剧毒攻心之际,便是恶佛断魂时。

南冥恶佛之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除以爪毒削减其力,四拳对撼的当儿,聂

冥途更不住变换招劲的阴阳组合,有几下阴劲趁隙而入,是扎扎实实伤了对手。

恶佛倒退两步,却不能点穴止血,以免将毒素封在体内,加速入心;又不能效法

前度,施力迫出,毕竟胸口有膻中等诸多要害,一个拿捏不准打死了自己,可就

贻笑天下了。

聂冥途缓过气来,驱动青狼诀与鬼手心法,狞笑着走上前去。“南冥,到了

阴司,你再同老鬼好生对质,看看到底是哪个欠了余二人六十年牢狱之灾!”倏

地点足掠去,左狼爪右鬼手,佛魔合一,欲将恶佛撕成两爿。

恶佛双掌相对,一左一右各自接下,抡臂如磨盘,两股方向相反的巨力,往

臂间最中心出钻绞——即使已是强弩之末,‘碎骨金轮’毕竟还是结下了狼首的

佛魔合一之招。

聂冥途本就没想一招能结果他,加倍输出阴阳二劲明显感受到对手的力量慢

慢被压了下去,恶佛却仍面无表情,连汗渍都没淌一滴,遑论懊悔惊惶、讨饶求

存的可怜相。实在是太不爽了,南冥。‘你还是这副死样,’狼首忍不住‘啧’

的一声,微微一丝索然:“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啊!死到临头,害怕点好么?”

没想到恶佛突然开口。

“你怎会以为,自己赢了这局?”

“就凭我这佛魔合一——”聂冥途笑容忽凝,清楚感觉到‘碎骨金轮’全集

中到了右掌之上。两人单臂相交时,薜荔鬼手的威力稳稳压倒了碎骨金轮,他自

觉稳操胜券;但此际右掌承受的金轮之力徒地增强了一倍不止,薜荔鬼手逐渐难

支,已呈溃象。

更恐怖的还在后头。

恶佛原本分施于双头的碎骨掌劲集中至左臂,右手理当空空如也,然而聂冥

途左手蚩魂爪上的压力不减反增,竟比右手承接的碎骨掌劲更强,其力极刚、牢

不可破,而无坚不能摧……聂冥途突然发现这股尽力异常熟悉,只是在自己手里

使将开来,远不及这般惊心动魄——

“不退……不退金轮手!”面孔扭曲、冷汗涔涔的狼首尖叫,寒夜听来宛若

哀嚎。“你、你……你使的是‘不退金轮手’!”

南冥恶佛猛然抬头,浓眉之下精光暴绽,双掌间的轮转劲力再度攀升一倍,

张口低喝道:“阿弥陀佛!”啪啪啪啪一阵炒豆裂响,伴随着聂冥途的嘶声惨叫,

他两条肌肉狂贲、比成年男子大腿还粗的暗青色手臂依然折成数段,节节对反,

犹如扭曲的珊瑚枝;绞磨的劲力之强,将聂冥途整个人从双掌间弹挤而出,如廻

弹撞上三丈外的一株大树,恰是狼首初初现身处。

‘啪’的一声,也不知是骨断或树裂,聂冥途大半个背门嵌在树干里,双腿

瘫伸,胯间物事如软虫一般,早已不复雄风,肩臂间不住窜出药气浓烈的白烟,

正是不世邪功《青狼诀》名震天下的复原奇能。

恶佛正欲跨出,脚下一软,心知聂冥途爪毒厉害,只得就地盘膝,运功逼出

体外,忽察觉一抹若有似无的气机飞速掠近,霍然起身,提起右拳,大步流星地

走向笼于袅袅白雾中的聂冥途。

——除恶务尽!

一抹黑影忽至树干后冒出,挥掌如拨弦,嗤嗤几声锐响,无形剑气在恶佛衣

裤上削出几条平滑切口、斩下无数粗细参差的枝桠,捲草带叶,一路飙向符赤锦。

恶佛知其所以,点足飞退,大鹏鸟般落于艳丽的红衣少妇身畔,挥袖挡下几道薄

锐气劲,一把将符赤锦拽起。

来人立于聂冥途身后,单掌五指仍在不住弹动,剑气纵横,两丈方圆不住有

枝叶落下,砂石激起。这意思已够明白了:若再不走,我便杀了那名女子!

以恶佛此际毒患伤势,莫说这等级数的高手,便来一窝土匪三脚猫,只消拖

得片刻,毒液毒死了他,南冥恶佛当机立断,低道:“……走!”挟着符赤锦扬

长而去,眨眼即不见踪影。

那人静静看着,窸窣一阵,缓步走出了暗影。但见它身量不高,堪称矮壮,

虽披着一袭乌绒大氅,仍看得出肩宽膀阔肌肉结实,整个人精悍如一柄脱鞘霜刃,

头戴玄冠,额前乌绸垂面,正式血甲门主祭血魔君。

他瞥了树后一眼,微微歪头的动作似觉嫌恶,远远行至两丈开外回头驻足,

专等聂冥途复原。约莫盏茶工夫,呛鼻的药烟渐渐消淡,空气中充斥着浓浓汗臭

与受潮的狗毛气味,聂冥途像泄了气的皮球,又恢复成骨瘦如柴、全身白惨的模

样,扭曲变形的臂膀看起来正常多了,却只有一条左臂勉强能动。

聂冥途将穿出右肘后的半截断骨塞回肉里,窜起的药烟掩去伤处血肉模糊,

但收口愈合的速度已明显慢了下来。

祭血魔君冷哼一声:“亡命之徒,喏,拿去!”袍氅扬动,一只小小的瓷瓶

飞过去。聂冥途信手扫落,并不领情,哑声蔑笑:

“我自备了吃食,不劳你费心。”奇锐奇坚的骨甲一划,从树后切下半截白

生生的物事,擎在嘴边嚼得汁血淋漓,却是半截女人的小腿。

“你没听见胤家的说了,缺得一人,同盟便毋须再议?”祭血魔君的声音听

得出他既不屑也不满,**裸地毫不掩饰。“这桑木阴的使者一离无央寺,便遭

你的毒手……看来,你是成心对着狐异门了,是不是?”

聂冥途嘶声戾笑。

“这花娘不是桑木阴的,我认得桑木阴的婆娘。此番前来,本想寻她晦气,

一报当日之仇,没想到遇到一名西贝货,我本欲快活够了在问口供,料不到家伙

太过厉害,没几下变干死了她,两头落空。”

他抬起青黄怪眼,笑得既嚣狂又挑衅,仿佛此际半死不活的非是自己,而是

救了他的祭血魔君。

“……不过,我敢问你打包票,这小花娘是天罗蚳狩云的人,我逮着她的时

候,那摸样分明是在等人;而唯一在这停下的,除她之外,便只有天罗香啦。你

忒想拍胤家小子的马屁,屁颠屁颠地给人抬轿去,也没有想到人家布下天罗地网,

专等你送上门去?”

本拟先声夺人,唬他个出其不意,怎料到祭血魔君似不意外,冷哼到:“我

管她是谁的人!你把自己个儿搞成这副熊样,还好意思说嘴?我钥匙你,有地洞

都钻了,好这般现眼!笑?有甚好笑的?”

聂冥途哈哈大笑。

“光是‘还活着’这一点,就值得大笑特笑。”狼首呲牙咧嘴,意兴遄飞,

显非耍嘴皮,真是由衷欢喜。“我多活一天都是赚,白赚难道不开心么?况且南

冥这回没杀成本作,下回便换他倒霉啦,想到都爽啊!

“倒是你。你我非亲非故,适才还斗口一回,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别以为插手我便感谢你;老狼的闲事,你小子未必管的起。识相的快滚,待本

座起身,你想走就怕迟了。”

祭血魔君掐死他的心都有,直想补一记‘破魂血剑’,免瞧这副嘴脸,偏偏

此獠死不得,至少不能死于今日。“听好了:路上不管哪个,你都不许动手,包

括你在内,所有人都得抵达祭殿,一个都不能缺——你以为我缘何救你?不知所

谓!”

聂冥途三两口啃出胫骨的轮廓,信手扔去,又截了条前臂来塞牙,一抹嘴上

汁血。“你个小家伙想趁老狼窝囊,以为有便宜可捡,就错到姥姥家了。择期不

如撞日,先宰你罢,总不是杀之不尽的西贝货。”

祭血魔君单手负后,冷哼道:“讲话这么狂,不怕后悔么?你那条狗鸡巴就

算日日推血过宫,按我的吩咐导引通气,也要三个月后才能与自身血脉融合;才

过月余,你便忍不住了,万一……没有万一,是肯定。

“待过得两日,移植的缝合处肯定溃烂生脓,若不截下换条新的、让你再规

规矩矩登上三四个月,脓疮蔓延到腿股时,下半身都得截掉。但,无论是换条鸡

巴或截半身,还都得靠我。现在,你要不在改改同我说话的口气?”

聂冥途停下咀嚼,呆怔不过片刻,将肉臂一扔,飞也似地掠向前去,从草丛

里摸出那只小瓷瓶——于视夜如白画的‘照蜮狼眼’而言,要看清飞落的轨迹自

是毫无困难——拔开瓶塞,果然透出的甘冽药气异常熟悉,正是曾服过的疗伤圣

药,足可生肌肉骨,神妙难言,心中一凜,回头道:

“是你……让我卖胤小子平安符的那个?”

“不是。”祭血魔君哼道:“我只是受托操刀,替你换上那条雪獒的**。

这么恶心无聊的要求,我一辈子都没遇见过,世上怎会有你这般龌龊下流的东西?

这条眼看要报废了,下回给你换条马的可好?”

“你得多谢我,才有机会经手这么厉害的鸡巴。”

聂冥途再无异议,嘿嘿阴笑。“原来你也是给人打零工啊,啧啧。那人呢?

怎不自个儿来寻我?”转念明白过来:“莫非……胤家小子也是他的人,这局你

们给布的?是的话现讲啊,要不老狼一股脑儿打烂场子,对他可就不好意思啦。”

这话听来可没半点不好意思的况味。祭血魔君没想让他奴颜卑膝,却也料不

到亮出底牌之后,他还这般嬉皮笑脸满不在乎,不禁侧目,忍着摇头的冲动,冷

道:“本座不是什么人的手下,狐异门主也不是。但‘那人’的意思,不是教你

四出捣乱,坏了大事。你若判断不了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自好都别做。

“那人说了,桑木阴之主非是你能应付的对手,万不幸见了,有多远滚多远,

省的还要人救你。没想到我不及传话,你的篓子已捅了个对穿,若胤小子没多备

几名‘桑木阴’使者,你是想让这个局不明不白的完蛋在这里么?”

“……合着是来宣旨的。”

想到驳续巨阳还得靠他,聂冥途毕竟不敢太跋扈,生生将下一句‘还说不是

太监’咽落腹里,老实不客气地将满瓶丹药吃个精光,消淡的药烟忽转浓烈,不

住滚出肩臂伤处;不一会儿工夫,略呈扭曲的右臂逐渐恢复常形,全看不出曾受

过这么严重的创伤。

“话讲完了还不走,难道等着吃宵夜?”

聂冥途从树影底下拖出残缺不全的**女尸,割下青惨惨的苍白乳肉就口,

嚼得颇香。“说罢!还有什么要我办的?拿人好处,总有还的时候,老狼不至于

这般不上道,想让我干什么,划下道儿来。”

“这厢行事,一贯不使唤人。想不到该干什么,或干不了该干的,就不是一

边的人。‘那人’何以挑你卖那保命符,我始终不解,却也未特别询问。”祭血

魔君冷冷道:“我留下来,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你那《青狼诀》愈合之能,究

竟快到何种地步。”

聂冥途面露邪笑,未及说两句挖苦言语,祭血魔君袍氅倏扬,嗤嗤几声,四

道剑气准确无误地打穿狼首的膝盖肘关,几无先后之别。饶是聂冥途嚣悍绝伦,

也痛得倒地惨嚎,翻滚弹动,霎眼剑变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膝肘的构造在人体当中算是复杂,不仅有肌束骨骼,更有软骨筋腱,如同一

具精密机关,即使《青狼诀》能透过吞噬血肉快速复原,这种程度的伤也仅次于

残肢截体而已;能否尽复旧观,聂冥途自己也没把握。

他疼得瘦脸发白,这才明白祭血魔君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容忍他。

“算上愈合的时间,你差不多能在一个时辰内赶到,莫要迟了。”

黑氅高冠的阴人未多说一句,甚至没恫吓他迟到或不到后果如何,背负双手,

缓步行出林道。

因为全无必要。

世间没有什么话语,比这四道剑气传达的意思更清楚明白。

聂冥途伏在地面荷荷喘气,难以言喻的痛楚令他面孔扭曲,涕泪横流,精通

医道的祭血魔君似乎特别明白人体疼痛的生成来源,剑气不仅打碎骨头,更直接

从软麻筋当中穿过,痛的程度大大开拓了狼首眼界……也不知过了多久,荒林间

才又响起老人嘶哑的疯狂笑声。

天罗香的车队不快不慢地来到了渡口前,花费的时间与计划里出入不大;唯

一落下的盏茶光景,是在林道旁的等人的那一段。

负责假扮桑木阴使者的,是‘华’字部一名年纪稍长的教使,身手不弱,一

直没得到升迁的原因连蚔狩云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孟庭殊一贯表现出色,

让这些年纪大的姐姐们看起来益显平庸,也可能只是蚔狩云不喜欢她的某些地方,

譬如长相气质之类。

也可能是梅玉华太规矩太文静了,被晚于自己入谷的后辈轻易超过,也不觉

心焦,蚔狩云讨厌钻营,但对消极自守的同样没有好感。

但梅玉华决计不敢、也不可能无故迟到,让约定的集合处大唱空城。

她必然是死了,蚔狩云想。

无论是谁下的手,能从华玉梅口中拷略出来的有用讯息非常。非常少,这也

是他获选参与这项任务的根本原因。“你准备一下,接替玉华。”她淡然道。

车厢对面的少女听懂了命令——尽管她不懂这个命令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从座下取出预藏的桑木阴灯笼,换上一袭绣有建木图腾的衣裳。

码头上泊着一艘巨大的平底粮船,四周戒护的金环谷精锐与蚔狩云所携数量

相若。粮船与码头间搭着浮板,前导的马车至此便让到了一旁,让装载着万劫的

大型马车直接驶上粮船。

其他两辆车里的女郎们下车登船,将装着万劫的马车固定在甲板上。平底粮

船附近还有几条小舟,看来便是供这些个随性的戒护人员使用。接替梅玉华假扮

桑木阴使者的少女不便现身,姥姥本想叫车夫也将马车驶上舟去,还未掀帘吩咐,

冷不防一阵箭雨飕飕飙落,连人带马,射倒了整排的金环谷锦带!

“敌袭——!”车外舟中的天罗香女郎纷纷喊叫,就近寻找掩护。“保护姥

姥!”比起金环谷的乌合之众,天罗香诸女训练有素,伤亡相形少得多。这点在

紧接而来的第二波箭袭后益发明显——

单打独斗,鬼先生自锦带好手中挑选出来的这批精锐,可能胜过目前炉谷内

绝大多数的人,然而在夜间林边猝然遇袭,精强的武艺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两波

乱箭之后,还未拾取行动能力的,绝大多数都是女子。

可惜除了这些中看不中用的锦带豪士,陷入混乱的还有拉车的马匹。

包括蚔狩云所乘,两辆还在岸上的小型马车被惊慌失措的马儿拉得到处乱跑,

其中一辆被乱箭射倒了两匹之一,辕前失驾,当场翻覆;蚔狩云那辆却只被射死

了车夫,一路往林间冲去,恰恰迎着箭壶射空、拔刀掩杀而来的埋伏大队。

四面山岗之上,亮起了白骨杖撑出的血艳灯笼,灯上绘着张翼的青色蝙蝠,

映出十数名坦露着暗青色**上身、腰间仅围皮裙,青面獠牙的狰狞小鬼,天罗

香的女郎一件,半数以上惊叫溃逃,仅少数人尚能沉着应接战,此消彼长,形势

更加严峻。

“是集恶道……‘鬼王’阴宿冥!”

蚔狩云攀着东倒西歪、抛甩弹撞的车厢,拔下头顶金钗,越过对面玉容白惨

的银衫少女,素手一扬,金芒穿帘而出,贯入一匹健马的后脑!那马儿立时气绝,

屈膝跪倒,扯得并肩狂奔的另一匹马身子一侧,齐齐倒地。

好不容易止住狂奔,&狩云偕少女破厢面出,随手放倒三名鬼卒,扬声道:

“保护万劫,切莫慌张!”战场之上无分远近,女郎们精神大振,展开反击,居

然斗了个旗鼓相当。&狩云控制住了局面,一使眼色,乔装后的银衫少女赶紧戴

上面纱,提着桑木阴的灯笼离开。老妇人在战团间移动,一边找寻阴宿冥的踪迹,

边忖道:“这批鬼卒的箭术比刀剑拳脚要厉害,夜间引弓,能有这样的速度与准

头,且箭壶中的&箭不多,显对自身的箭艺深具信心……连官差都未必有这样的

功夫,莫非集恶道的寄身之处,竟在行伍这中?

&狩云老谋深算,不是没料到会有人来抢刀,却万料不到有这么的粗糙莽撞、

老着脸皮硬抢的法儿,一时间颇有措手不及之叹,正欲留下几名活口,绑回细细

审问,见水道燃起火光,三艘装满柴火的箭舟顺风而来,泊于码头的平底粮船已

不及起锚解缆,遑论掉头。

三艘中的前两艘点起易燃之物,操舟之人随即跳船逃生,两艘小船顿成两枚

喷着火焰的大&石,轰轰两声,接连朝粮船的船头嵌撞进去,火舌跳动接引,亦

随之攀线直上!

而第三艘箭舟之上,赫然立着一名漆纱幞头、碧绿蟒衣,肩&如驼峰的鬼面

判官,却不“鬼王”阴宿冥是谁?

但听他一声长笑,抢在船头撞上平底粮船之前纵身一跃,掠过&耀不休的熊

熊火舌,轻轻巧巧落足甲板,“锵”的一声腰间降魔剑出鞘,所所经之处舵工水

手无不惨叫跌落,身肢断离。

不过眨眼工夫,阴宿冥已来到船舷,挥剑连斩,搭着桥板的铁钩、连着船锚

的铁链,乃至&岸的缆绳俱都分断,再加上风借火势,热浪鼓风,偌大的船体缓

缓漂开,一陷入水道涡流,旋即加速往下游漂去。

“哈哈哈哈哈哈……老虔婆”阴宿冥似无惧烈火,粉底皂靴踏上船舷,拄剑

狂笑:“回去告诉雪&青那婊子,妖刀万劫我收下了!不知怎的,他的声音在风

中听来意外地尖亢嘶溥,并无男子之沉厚,听来颇有几分少女粗嗓的刻意为之感。

“……谁告诉你,万劫已经是你的了?”

阴宿冥笑容倏凝,霍然回头,蓦听轰隆一声,甲板上那巨型马车的厢门连铰

链一并弹飞,跨出一条肤光雪白,足胫修长的半裸**。

那光裸的腿掌上趿着一只金灿灿的船形硬屐,足趾平敛、踝骨浑圆,十枚如

玉颗般小巧莹润的指甲之上,涂着彤艳艳的蔻丹,亲兴晶莹如玉的傲人雪肌,非

但不显一丝风尘,反而有种既纯真又性感的诱人风情,美不胜收。

奇异的船形屐以金线缚住玉足,一路从脚背、踝胫缠上小腿,细细的金线微

微绑入雪肌,不但凸显她结实的肌束,更有一丝极微妙的丰腴肉感,亦可略窥肌

肤的紧致弹性……单这矢跨出厢门的长腿便足以颠倒众生,况乎全豹?

阴宿冥与&祖不过数面之缘,对这身**的异域战甲却印象深刻,每回想起

无不恨得牙痒痒的,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她对玉面&祖的鄙夷憎恨,很大一

部分是来自对这套金甲所呈现的女子胴体之美,怀抱着难以言喻的艳羡与妒忌。

但今日似有些不同。

媚儿没无聊到去留心天罗香的婊子生得什么模样,她自己就是一身酥艳艳的

雪肉,身段傲人,何必管那些打扮的妖妖娆娆、专勾男人的贱货!然而,先前几

度会面,雪艳青虽是衣甲暴露,确实英气大过了妩媚……不,简直是毫无妩媚可

言,就是个不巧生了副女子胴体,骨子里却严肃无聊的畸胎——媚儿喜欢夸大这

分想象,藉此得到一点小小的优越。

眼前的这条长腿,确是妩媚、英风兼而有之,似乎**的主人非常清楚自己

的美丽,自然而言地接受了它,与它相处和睦,以至一举手一投足间,风情自在,

秾织合度,美得浑然天成,毫不做作。

玉面蟏祖足尖点地,自车厢中站起身来。一样是半截式的胸甲,裹着一双坚

挺乳峰,**出蛮腰玉脐;裙甲不过看看掩臀,前后两片裙纱之间,音乐露出结

实修长的**大腿……却有两处明显与记忆不同。

‘雪艳青’脸上带着一副蛛形半脸面罩,掩去上半部的秀颜;披着一袭猩红

衬里的雪貂大氅,颈间缀了圈雪白的蓬松兔绒,以金锁系之,似却遮掩过于暴露

的战甲,两只浑圆高耸的玉乳却将胸甲高高撑起,大把雪肉鼓出甲缘,想装作视

而不见都难,全身的甲胄只这处像硬生生小了一号,也不知底下垫了多少物事;

惯于脑后高高挽起马尾的利落发式也已不见,却而代之的是放落乌溜如缎的秀发,

只在鬓边簪了朵金丝掐成的羽片珠花,更无其他余赘,既华丽又简约,妩媚中偏

带着大方贵气,品味委实不坏……至于双手指甲均染凤丹这样的小地方,她就懒

得算了。

“……虚荣!恶心!做作!”

乔扮成阴司判官的红发女郎在心底诟骂,面上却不好显露出来,咬牙道:

“玉面蟏祖,这条船快沉啦。船首破这么大个洞,又烧将起来,只怕到不了路观

圆上的集合点,船上之人便已喂了鱼虾。

“今儿我也不来为难你,快快弃船逃生,从本王眼前滚蛋罢!忒识时务,我

不会笑你夹着尾巴临阵脱逃的。”

玉面蟏祖一振雪白貂氅,站直了身子,单手叉腰,俏生生立于以铁索固定在

甲板上的马车之前,一身雪肌被乌沉沉的车厢一衬,更显身段婀娜、玲珑浮凸,

当真是一把细圆蛇腰,曲线紧致,不似人间应有。

然而比之诱人胸腰,最摄注目的却是她那双浑圆结实,长的难以言喻的美腿,

踏着近四寸的船形金屐,比例修长已极,穿透噼啪做声的火光在她身上投下峰壑

起伏的阴影,无论是气势或美丽,都压的媚儿喘不过气来,痴痴地怔瞧了几眼,

忽生刑秽之赧,益发恼恨。

——让她消失在火海里罢。

绘着狰狞花脸的地狱道之主一咬白牙,忽然笑起来,再被宽袍垫肩、浓墨油

彩尽掩美貌的红发丽人心中,终于找到了平衡这股恼火与失落的根本之道。

“……本王改变注意啦!”她活动臂膀,提剑上前,狠笑道:

“你还是留在这里好了,同这艘破船一起沉入水底,烂成一堆白骨罢。万劫

留下!”杀意涌现,心神激**之下,一时竟忘了以内力压抑喉音,这几句却是以

原本的声音说出,尖亢细薄,尽显女子本相。

一身金甲的雪肤丽人记不起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总之与眼前形容全然无

法联系起来,却非蛾眉微皱之故。“你就为这种理由杀人?”一指远方水面载浮

载沉的税收残尸,沉声道:

“那些连江湖人都不是,与你有何冤仇,仅能如此切菜砍瓜一般,随手斩杀?”

媚儿听得一怔,尖声厉笑:“你个脑子烧坏的婊子,说得什么蠢话!那些个

蝼蚁废物,杀便杀了,有甚好纠结的?你的那杆黄金杖呢?快亮出来,你可知本

王杀人,还管待你是不是手无寸铁!”恶念徒生,不待对手真亮出兵刃,挺起降

魔青钢剑和身扑去,身前一抹青芒倏化洪流,轰然而生,正是《役鬼令》的一式

‘山河板**开玄冥’!

《役鬼令》神功并无常形,以锋锐无匹、蒸汽浩然的降魔青钢剑施为,威力

益发难当,便有金甲护身,玉面蟏祖亦未敢正缨其锋,身形一转、貂氅倏扬,原

本所在处的车厢便成替死鬼,青芒过后,如遭万箭攒射,遍体巢穿,旋即轰隆一

响,半边马车仅余车构,厢板化作一地木屑铜件,全然无法想象本来形状。

媚儿这式用上了十成功力,得益于丹田里的精纯阳丹,更因狂怒之故,上升

到‘无心而动’的境界,超越了她现今对役鬼令神功的理解;极招一出,连自己

都有些错愕,复感惊喜:

“这是小和尚留给我的……”眼前浮现那张稚气未脱的黝黑面孔,胸中剧痛

如绞,霎时只觉世间无一物不可恨,心头攸冷,一瞥满地残碎,才想起并非见得

那口贮装万劫的木棺,不禁一怔:“刀呢?”

攸地车构轰倒,固定用的铁索飞散开来,一抹金芒雪影峭立于烟云间,身段

出挑的玉面蟏祖单手提着长逾七尺的巨大石刃,便只这么一拦,刀头已杂碎厚厚

的甲板,嵌入其中。她提刀的一条藕臂肌团鼓束,却丝毫不觉粗硬狞悍,修长的

线条依旧润滑如水,结合力量的美感益发动人心魄。

媚儿心头微凛,并未想到要与妖刀对战,然而胸中一股莫名悲痛涌起,狂气

发作,视世间诸物如寇仇,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阿兰山论法之后,她恍恍惚惚过了一阵,什么捭阖纵横、诸国同盟,什么七

玄聚会称霸江湖……通通没在心上,不吃不睡,连平素打骂侍女、拿诸小鬼出气

的习惯也提不起劲,几乎失去了时感。孤竹国的臣子们担心公主绝食而死,急如

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她在时昏时醒间磐岩数日,终于明白自己怎么也死不了。

因为小和尚留在她丹田里的那个,顽强地支撑她的生命,放佛它自己也有生

命似的。

“傻丫头!活着,起码还能想念;死后无知。就什么也没了呀。”那晚在恍

惚间,她依稀听得耳畔有人这么说,摸着她火红卷发的手儿好小好凉,放佛幼时

总不离身的布娃娃。

媚儿没有嚎啕大哭的气力,才明白自己虚弱到什么程度,静静流了整晚的泪。

她很久、很久没哭过了,师傅死时她都没哭,那夜却放佛流干了一生的眼泪。

苏醒后她不仅不再拒食,反而冷静的、无比沉着地往肚里塞着食物,拼命摄

取营养,如带烈恨一般,无论‘鬼王’或‘伏象公主’的身份,都展现出前所未

有的积极,猛进到令群臣忧心的地步。

今夜也是。要夺万劫,便直接伏下鬼卒——大部分是她安排在王宫卫队里的

精锐——以高效的围杀杀之,不讲黑道规矩,管它曲直道义。她认为只有这样,

才能算活着,以时时刻刻涌现、却仍经常猝不及防地刺伤她的痛楚。

妖刀是么?那就来啊!

降魔剑一横,重新摆出接敌的架势,运功凝神,切齿狠笑。

“来啊,那妖刀很好,你也很好,船沉了也好。”即使掩盖周身的女性特徽,

能死的话,那更好了。

第百七十折彼梦如是,说时曾经

两人纵身跃下熊熊燃烧的江船,于岸边林地间对峙着。

雪婊子的膂力驰名天下,压尽世间男儿,媚儿毫不怀疑她能抡使这柄足有八

尺长、石柱一般的巨刃。以万劫之沉,再加上雪婊子的怪力横扫而来,纵是降魔

青钢剑,也可能在对击间轻易毁损。

媚儿不待对手提起石刃,踩着官靴大步流星,倏地欺入刀围内,一剑刺向「

玉面蟏祖」心口!这下并未用上役鬼令,甚至无有招式,一心取快,欲杀她个措

手不及。

修长健美的金甲丽人一转石刃,以刀代盾,「镪!」一声火星飞溅,青钢剑

削下一片石屑,玉面蟏祖单肩微侧,让开这逼命的一剑。

媚儿亦喜亦忧,忧的是雪婊子无论气力反应,均远超她的预期,这一仗并不

好打;喜的是万劫枉称妖刀,山岩般的巨刃竟不如降魔青钢剑坚利,尽管没能刺

穿雪婊子的心口,却削下她用以格挡的部分石刃,若非雪艳青避的及时,少不得

要被划伤肩臂。

——若能毁去万劫的话,我便赢了!

媚儿不肯放弃先手,右腕轻颤,青钢剑抖落寸芒,照准蟏祖一径飞刺。

玉面蟏祖仍是单手提刀、彼端沉地,挪动长长的刀柄,径拿厚重的刃末当盾

牌使,任它嚓嚓嚓地石屑分飞,坚持不退,难说是谁占了上风。

万劫不抵降魔剑之利,花岗岩般的刃体被削的七零八落,看似鬼王占优,然

后鏖战迄今,蟏祖始终单手接敌,石刃一次也未举起,怎么看都是他更从容些,

仿佛在观察对手招式,还有厉害的后招未使。

役鬼令雄浑刚猛,却不以速度称著,媚儿干舍不用,在求「及时」二字,不

予令他缓出手来;久战无功,不免焦躁,圈转长剑,一式「弥望泱莽卫后土」中

宫直进,同样是当胸一剑,此番不见投机取利,严整如六军催发,气势万千!

蟏祖再不能稳立不动,疾退两步、藕臂平举,厚刃斜撩,地龙破土之势对上

卫后土护民之剑,轰然一响青芒迸散,两人双双退后,距离陡的拉开,而石刃的

反击便于瞬间发动——

金甲女郎左臂一合,握住长柄之末,抖开长柄铁链,巨刃点、拨、挑、刺,

使得竟是长枪法!兵器形质虽颇不合,仗着万劫の长一径施展,居然法度严谨,

攻得媚儿连连倒退,降魔青钢剑在身前舞成光团,哧声不绝于耳,石屑纷飞,如

炮朽木。

(可……可恶!)

媚儿盘算落空,出剑不敢放松,竟连换气的余裕也无,眼看气力将尽、胸中

闷胀如窒,几欲短息,蓦地腹中阳丹迸出一股精纯无比的内力,推动周身内气循

环,仿佛那杀千刀的小和尚从身后环住了她,抓着她酸软无力的手臂持续出招,

再度于严峻的险势中保护了她。

好胜的红发女郎匍得新力,咬牙便要出手,忽觉腰腹间有异,似乎死小和尚

搂她圆腰的手臂紧了紧,用那令人酥麻的磁震嗓音在他耳畔柔声道:「媚儿,别

忙。等会……再等一会。」

(好……好。)

她沉稳运臂,化役鬼令于剑中,无争无抢、不火不蕴,敌住矫矢而来的枪势。

雪婊子的招式依旧神妙无方,甚较前度所见更为精准,少了那股大开大合的

璞拙疏放,却处理得更加细腻周折,看似以力压服,所长却在巨刃之外。

在那双雪酥酥的袖长藕臂操纵下,石刃非如过去她手中的虚危の杖,化成一

条睥睨洪荒的巨龙旋尾扫来,势足毁天,径以一力降十会,而是每一出手石刃便

如神龙腾至,撞上青钢剑旋绞而成的光幕,一势一龙,连绵不绝。

俄顷间,粗糙嶙峋的万劫刃头已数十度、乃至连击过百,宛若千龙齐至,尽

管一头头全撞碎在锋锐无比的剑幕上,巨大的压力却持续堆叠,竟无丝毫放松。

若媚儿于阳丹发动之初径行反击,即时击溃枪势,两人间隔着一柄万劫,蟏

祖身臂连动,随时能组织第二、第三……乃至连绵不绝的攻势,攻守极可能于刹

那间二度易位,届时便只一败涂地,再无转圜余地。

她稳稳扛住千龙之枪,沉着地承受剑上压力,从环抱着自己的无形臂膀间得

到力量,直到丹田丹田阳劲澎湃如潮,沸水般流遍四肢百骸,通体力量充盈,犹

不着急,半闭美眸,在对手气劲着体前已经自行运腕击回,五感空灵,渐至无心,

不知不觉占据了主动。

至水到渠成时,降魔剑青芒一收,千百剑影倏凝,压着万劫旧力已尽、新力

未生的当儿,剑流轰然而出,正是《役鬼令》至强一式——「直道皇天万里平」!

虽是役鬼令中的最强一招,历代鬼王却几乎无法使用,盖因极招正气之强,

未运内力,单以招式心诀,这些阴人自身便已抵受不住,临敌强使等同自杀,只

得忍痛弃之。

媚儿以阳丹发の,配合无私无恨、勿固勿我的无心之境,一霎间宛若南骊五

祖再临,数百年之间,再无一名集恶道之主能有如此浩然正气,青冥剑流恢弘映

照,瞬间击溃呼啸千龙,吞噬万劫!

巨刃为青芒所捲,表面綻裂无数,隙间透出青光,摧平之势已不可挡。媚儿

身上的鹦鹉绿绸袍逆势激扬,宛若神临,击着青冥剑流踏前两步,石刃似穿而过,

人于刃中,蓦地青光迸散、碎石弹飞,万劫刀刃只余半截,不过三四尺长。

媚儿身子一抵,降魔剑已经能触及蟏祖,「直道皇天万里平」余威未尽,锋

锐的剑尖自她额际挥落——

(……赢了!)

红发女郎自「无心之境」回神,未及欢呼,忽觉胸腹间奇寒彻骨,余光垂落,

赫见抵着身子的平钝之物,非是被拦腰削断的石刃,而是一小块坚冰,才发现整

柄万劫表面覆满白霜,抵着腹间的冰壳里冻着一小节圆锥状的青钢尖刺,似是自

削断的石刃中露出。若非「雪婊子」以凝气成兵的奇寒冻封住尖锐部位,适才她

挥剑直进的刹那间,身子已遭尖锥洞穿。

这般奇寒真气,媚儿非是初见。

——在三乘论法大会的莲台上,同小和尚最终一决的红衫女郎,就曾使过这

种武功!

心念一动,急急撤剑,剑尖已将她的蛛纹覆面巾削去,一抹殷红自女郎发尖

淌下,幸好并未伤及面孔。媚儿疾退两步,降魔青钢剑斜斜指地,颤声道:「果

然是你!你是水月亭轩的……是镇北将军染苍群的女儿!」

代替失踪己久的雪艳青穿上金甲的,正是染红霞。鬼先生将存入脑海中的「

玄嚣八阵字」枪法整理出来,由蚳守云负责喂招,顺便指点他的言行举止,以免

露出破绽。

这一老一少在北山洞窟中动手过招,打的昏天黑地,鬼先生则在一旁观察,

将超卓的记性眼光辅以「思见身中」之能,修正染红霞的招式理路。三人合力之

下,竟将玉面蟏祖出手的模样仿了个七八成,起码外观上没什么问题。

染红霞自小随父亲、舅舅耍弄旗枪,接触北关「血云都」独门武艺的时间,

怕还早于水月嫡传的武功,于长兵器一门本有基础,非是一问三不知的外行。《

玄嚣八阵字》枪法繁复精奥,充满辩证反诘,极对她的脾性,虽只有鬼先生转述

的外形模拟,已给她偌大启发,与《青枫十三》《十三枫字剑》两部新旧剑法相

互参照印证,又似有新的体悟。

鬼先生自不会傻到把珍贵的金甲正本与她过目,然而,以染红霞融会贯通的

程度,虽无心法推动,威力全来自本身的内功膂力,然而徒具其形的玄嚣八阵字

枪法在这名秀丽女郎的手里,居然还是颇有威力的,并非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心中颇生忌惮:「此间事了,需得废了她的内功,免生枝蔓。她最有价值处,在

于{染苍群之女}的身份,这点价值毋须如许武功。」鬼先生暗地里下了决心。

染红霞随车押送万劫,反正有耿照在手,复有冷炉禁道の天险,鬼先生也不

怕她耍什么花样。她陡被叫**份,心头微凛,一抹额际液润蜿蜒,才发觉覆面

巾已被削落,眯眼凝去,蹙眉沉声道:「我……我在阿兰山见过你。你是那……

孤竹国的伏象公主!」

媚儿大吃一惊,怕还在染红霞之上,意识到脑顶的凤翅乌纱璞头早在适才抵

御巨刃连击时,被呼啸的劲风扫落地面,连裹发的纱网都碎裂开来,摇散一头火

焰般的金红卷发;一抹面颊,油彩勾勒的花脸早被泪水冲出两道轨迹,露出异常

白皙的雪肌,遑论心神激动下,毫无压抑的本来喉音。这要再看不出「鬼王」其

实是女儿身的,大概只有瞎子了。

她掩护被揭,反倒称了心意,当下再无顾忌,大声道:「你……你没死……

死在莲台下,那杀千刀的小和尚呢?他……他……」忽然说不下去,喉头哽

咽,益发恼火起来:这该死的喉咙!什时候了,使什么性子?怒火上冲,泪水难

以克制的流下来。

染红霞见她流泪,霎时什么都懂了。明明立场相左,甚至才刚于刀剑之上拼

过生死,不知怎的却像遇见了极亲近的人,鼻头蓦酸,也怔怔掉下泪来。

媚儿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倏又熄灭,朝身畔矮灌丛一阵乱砍,

用力过猛失了平衡,降魔青钢剑脱手飞出,尤不解恨,起脚踢得一跤坐倒,缩膝

环抱,把脸埋进双腿间,双肩抖动,如小孩般呜呜哭起来。

染红霞有些怔傻,数日见心力交瘁的疲惫、挫折……等一股脑儿涌上,膝间

一软,坐倒在草丛里,被不远处抱腿痛哭的红发女郎感染了似的,眼泪不知怎的

越拭越多。

「都……都是你!」

媚儿哭的片刻,想起罪魁祸首就在身边,猛然抬头,芊芊玉质一指,红着眼

眶扁嘴到:「你……你好端端的去惹他做什么?场边忒多人你不捡,偏偏挑小和

尚上去打擂!都是你!都是你!」胡乱往身前臀后摸索,但降魔剑飞出甚远,哪

里有什么称手兵刃?拽了青草泥土,劈头夹脸朝染红霞掷去。

染红霞本欲学她抱腿哭泣,发泄伤怀,闻言才警醒过来:「没人知晓耿郎在

冷炉谷中的遭遇。」不闪不避,抬头正色道:「他没死。」

媚儿一怔,红肿的美眸越睁越大,忽翻身跃起,翩然掠至,跪在地上抓着她

的臂膀,颤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染红霞吓了一大跳,她来的这般迅捷,自己却未感应丝毫杀气,以致应变不

及,盖因此姝全无恶意,心怀一宽,仅剩的一丝提防与恶感随风化散,拉着她的

手,将冷炉谷事说了一遍。

媚儿越听面色越沉,咬牙切齿,不是追问「他人呢」、「你有没有见着」、

「确定是那个混蛋」等等,染红霞总是如实回答。

「你怎能这般被他威胁?忒也好骗!」她瞪了染红霞一眼,与其说不忿,倒

像嗔怪居多,总之非恶意敌视,气呼呼道:「你每日最少要见他三回,少了一次,

就别想让你干什么——现在是在他要求你啊,你大方什么?小和尚可能早就被他

给弄死了,你要每天都看几回,才知道她好好的,一有机会,也才知上哪儿去救。」

染红霞哪省得这些邪派手段?经阴宿冥一提,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娥眉紧

蹙,忍着不让泪水溢出。这种逞强的模样,意外的赢得了媚儿的好感,心想这女

人也是个软心肠的,又肯替小和尚做牛做马,不比那些妖妖娆娆的大奶红衣毒妇

——

不过莲台倒塌后,大奶妖妇伤心欲绝的模样挺动人,适才在无央寺见了,愤

世已极的媚儿竟未生出寻她晦气的念头,只觉「她似乎又瘦了」。

她暗自决定将两人先移除手绢党,暂放入观察名单内;心思单纯、涉世未深

的邵芊芊,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成了必杀手绢党的名单首位,堪称此际世上最该

死的女人。

「别担心。」媚儿大方的安慰她。

「我这便纠集鬼卒,咱俩联手杀进天罗香婊子的妓寨老巢,闹它个天翻地覆!

把冷炉谷地面一寸一寸掀将起来,本座就不信找不着小和尚;他要有个三长

两短,我全灭了狐异门天罗香给他填坟!」

这法子只义气尚值称许,其余自然是蠢透了。且不说地狱道一派的实力能不

能挑了七玄中最强的两大势力,破不了禁道黑蜘蛛的屏障,千军万马也只能在谷

外干瞪眼。

自从那回沿河搜寻耿照下落、意外与符赤锦交心后,染红霞对「邪正不两立」

有了全然不同的看法——起码在「身为女人」这部分,她认可出身邪派的女

子也能有全心爱人的真性情。

阴宿冥对耿郎的情意看来不假,无论「鬼王」或「伏象公主」的身份,都没

能阻止她蕴生爱苗,甘愿为他流泪,不惜一切也要替他报仇……这份坦率直接,

赢得了染红霞的敬意。她握着红发女郎白皙绵软的手掌,轻道:「冷炉禁道攻之

不破,便寻到了他,也无法将人救出。游尸门的代表符姑娘,也是他……他的红

颜知己,挺好的人,我信得过她。我们三人联合起来,七玄便有其三,再想法子

里应外合,我觉得成功的机会大些。」

媚儿想了想,点头道:「那大奶妖妇一脸的聪明相,说不定能想出好法子来。

真要想不出的话那也不怕,你都说啦,七玄有其三,围殴起来还怕他狐异门

作怪?

踩也踩死了他。咱们先把妖刀武学抢将过来,断他一条臂膀,再来个倚多胜

少,打输都没天理啦。」

染红霞有些哭笑不得,正要邀她一起去找符赤锦,忽听一把清脆动听的笑语

银铃般飘来,明明近如附耳,却又难以辨认来源方位。「你这丫头好大口气!成

天喊打喊杀的,当心难招驸马,嫁不出去唷。」

明明戏谑亲昵、不带一丝恶意的口吻,双姝却在不约而同地露出诡异神情的

同时,惊觉对方面上的怪异之色,忽然会意:兴许并不是只有自己,曾经听过这

个声音,尽管听闻的场合怪到了极点,是不管对谁说出,都只会招来嘲笑的程度

——

染红霞以余光遍扫四周,不见异状,不知不觉转过身,与绿袍红发的雪肌女

郎背倚着背,以防敌人偷袭。正欲开口,忽听媚儿道:「你……也听过这个声音,

对罢?」

「……嗯。」染红霞点点头,忽然想起她看不见,轻轻应了一声。

「醒来之后……」媚儿的声音压得更低:「有告诉过任何人么?」

不会错了,她跟我一样。染红霞心想。「没有,说了也没人信。」

「嗯。」媚儿放下心似的,拉开架势,运起役鬼令神功全神戒备,把背门要

害交给了高挑健美的金甲女郎,皱着高挺的鼻山哼笑:「那咱们就来瞧瞧,是什

么人忒本事,竟能进入梦中同我俩说话。喂,有胆子就别藏头露尾的,出来与本

座斗上一斗!你这妖怪!」

要说七玄中最受人觊觎「圣器」标的,五帝窟无疑是榜上有名。同时持有食

尘与玄母,怎么说都比其他持有妖刀的目标,硬生生多出一倍的成算;同样是拦

路打劫,挑五帝窟似要划算得多。

这也是漱玉节邀请薛老神君同来的原因之一。

从进入弃儿领地界,「食尘」便以长刀的形态贮于匣中,由薛百胜负在身后,

细剑「玄母」则佩于漱玉节腰间,不过她另外准备了柄长剑,非到万不得已时,

能不用上玄母就尽量别碰。

撸管图所载的三条路线之中,漱玉节挑选了绕过大半个弃儿领的小路,原因

无他,「谨慎」二字罢了。水路那条一看就知道是天罗香必选,否则以万劫之沉,

运到祭殿怕已天亮,什么都不用谈了;蟏祖既未现身,蚳守云年事已高,这条路

是打劫妖刀的大热门,犯不着搀和进去。

经万安擎、万姓义庄到无央寺的大陆是好走,不过居高临下一眺,形迹一目

了然,亦非善选。

两人各执一盏灯笼,于山径林间施展轻功,一前一后沉默疾奔。这条路线毕

竟兜了圈子,没有磨蹭的余裕,中途若有耽搁,一个时辰内恐怕赶不到撸管图里

标识的集合处。

然而,要说没有讲上话的时间,未免自欺欺人。

轻功非薛百胜所擅,漱玉节自离无央寺,始终闷着头一路狂奔,薛百胜年老

佝偻,个子比他还要矮得多,腿长相差更不只一丁半点,为跟上速度,还真没敢

开口说话。两人就这么绷着脸绕完大半座弃儿岭,所幸一路无事,籍月色远眺,

约莫里徐便能接上大陆。

薛百胜暗忖:「终不能堵着气上那劳什子祭殿。此事关乎帝窟宗嗣,得同她

对个说法,免生差池。」打定主意停下步伐,掸了掸一块生满青苔的大石,一屁

股坐下,捏着葛襟扇凉。

果然漱玉节不能放着他不管,要是老人牛脾气发作,背着食尘回转还跳山,

七玄同盟因而破局,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轻哼一声,回头道:「老神君且

忍耐片刻,得到龙皇祭殿,再歇息不迟。」

薛百胜悠哉悠哉,扪衫道:「我这把老骨头毋须休息,要歇歇的恐怕是宗主。

宗主轻功虽然佳妙,长途竞力不竞速,这般跑法最伤根本,一会儿在那什么

祭殿须与人动手过招的话,宗主要以几成的功力却敌?是五成,还是三成?」

漱玉节一凛。她并非糊涂到不要命全力狂奔,只是余怒未消,奔跑间带上情

绪,的确略失节制,当然也不排除有刁难老人之意;陡听此问,不觉有些惭愧,

心情稍平复了些,和声道:「多谢老神君提醒。我们就在这歇一会罢。」寻一株

老树稍倚调息,隔着林间地与薛百胜遥遥相对,也暗示他「这事没完」。

站在薛百胜的立场,琼飞是他与漱玉节……不,该说是金、水二神岛间最大,

也是唯一的交集与共识。

若将琼飞推上大位,长期因养不出继承人而伤透脑筋的金神岛薛家,形同一

气由谷底反弹,跃上巅峰,这是十数年而为将那厮逐出五岛、一力促成薛尚与漱

玉节的盟约姻缘的薛老神君,当初始料未及的。

当然他怀疑过这孩纸不是薛尚的骨肉。薛尚是他的传人、义子,同时也是血

缘极亲的甥舅;若非薛百胜疼爱已极、从小资赋过人的幺妹难产而死,以她の天

分,今日五岛由哪家呼风唤雨,尚未可知。

只可惜薛尚是男孩。

纯血断绝的厄运自此缠上了白岛,直到薛尚长大成人,练得一身出类拔萃的

武艺,几乎继承他的衣钵,金神岛仍没个像样的女神君。要漱玉节下嫁,不过是

想断她黑岛一条优秀血脉,稍稍拉近两家的实力差距罢了,没想到薛尚那孩子如

此争气,一举让她怀上了融合两家血脉的天之娇女。

近有符赤锦、楚啸舟,纯血结合虽极难受孕,可能性几近于无,毕竟不是没

有前例。况且琼飞那孩子眉宇间颇有几分薛尚的模样,老神君的猜疑戒心并没有

持续太久,随着孙女一天天长成,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唯一的遗憾,就是薛尚没挨到女儿出世便撒手人寰,未及亲眼见证纯血融合

的奇迹,教琼飞一出世变成了遗腹女。

但只要琼飞还在,他薛家与漱家的利益台面上便即一致,无忧扞格,无论如

何薛百胜都必须支持她,否则漱玉节一旦失势,琼飞与宝座必将渐行渐远。黄岛

何家自是强大的竞争对手,何君盼那丫头却难得是个讲道理的,御下堪称有度,

漱玉节不以怀柔,反教黄岛逮着藉口、积极备战,不能不说是一着劣旗,令薛百

胜相当失望。

若她别花忒多心神在七玄会上,严格管束琼飞的言行,说不定能推迟黄岛翻

脸的时间,甚至说服何君盼放弃竞争,改走携手共荣的路线。以薛百胜的年岁,

亲历过五岛恶斗、无所不用其极的时代,可能的话,他不想再看到那般光景、

现在可好。五岛尚且斗个没完,居然要改门七玄了——「我观宗主的意思,」

老人吐气开声,嘶哑的嗓音惊飞林鸟,徒留一地鸟羽。

「是赞成七玄合并的提议,还是薛某老糊涂了,居然误会了宗主?」

漱玉节淡淡一笑。「老神君几时看见的?我以为老神君一门心思,全在读书

上哩。」

薛百胜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就看了两眼,能费多少工夫?宗主在大殿上唇

枪舌战,与那胤家小子你来我往,看似极斗,实是大敲边鼓。我担心除我以外,

余人皆以帝窟五岛为他狐异门暗桩。」

「是么?」一身黑衣劲装的温婉丽人支颐轻笑,看似颇伤脑筋般,叹息道:

「我以为自己快逼死了那厮,正为功亏一篑扼腕,老神君这要是安慰我的话,倒

相当成功的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了呢。」

「高来高去就不必啦,漱玉节。咱们都省省吧,时间不多了。」老人收起笑

容,沉声道:「胤家小子布置这些,不是为你抬轿。你真以为为你能当上七玄共

主?且不说南冥恶佛、玉面蠨祖,光是聂冥途、阴宿冥,就不是靠唇舌能宰制的

对象。你要放弃现成的宗主身份,去给外人打下手,那也是你的事;但七派合一,

却要将帝窟的列祖列宗放在哪里?」

漱玉节也不生气——至少温文娴雅的俏脸上看不出来——怡然道:「老神君

过虑啦。现今所谈,止于同盟而已,如白道七大门派,大伙儿同气连枝、声息相

通,出了事彼此帮忙,帝门崇祀如昔,不至少了香火。何况于我帝窟五岛,同盟

什么的,不过引子罢了,但求分得好处,莫自外七玄即可;莫非老神君以为游尸

门青面神、天罗香蚳守云,是能放下嗣派、无视列祖列宗之人?」

薛百胜自知口才不及,没想用说的驳倒她,冷哼到:「我又不能剖出宗主的

心肝来瞧,随你怎么说。但合并也好,同盟也罢,我金神岛薛氏俱都反对到底。

下回若须决断,宗主记得这点就好。」解开胸前系结,取下刀匣,双手捧过

:「宗主信我不过,要讨回食尘电话,薛百胜绝无二话。白岛若要此刀,自会夺

下宗主大位,毋须趁便取之,宗主勿忧。」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实则重极,要

是漱玉节顺着台阶走下,接过食尘那一刻,黑、白二岛的合作关系从此走入历史,

下回再见,恐怕是敌非友。

漱玉节江湖混老,就算真有见疑之意,也决计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割袍

断义。尽管在她的眼中,老人此举乃是**裸的裹胁,纵使心底将他骂上了千百

遍,面上也只能不露声色,正想说几句软话先稳住他,蓦听一声阴阳怪气的蔑笑

:「争什么?留下便是!」一抹乌影自林间飞出,袍氅猎猎激扬,宛若一头巨大

的乌鸦,袍底翻出一只劲爪,扣向薛百胜手中木匣!

「……不好!」漱玉节与老人相距甚远,欲救无从,足尖连环,朝那黑袍人

踢出两枚圆石,和身扑卷过去,「镪」的一响,自腰间抽出一蓬青芒!

另一头薛百胜首当其冲,却无遇袭之狼狈,嘴角扬起一抹厉笑,十指扣紧,

匣身的厚重紫檀连着铰链搭扣等铜件,如泥塑般无声陷穿,牢牢嵌在双掌间,胜

似盘根。

黑衣人扣匣一拽,「哗啦!」掀飞整面匣盖,匣刀却丝纹不动,如浇铸在薛

百胜一双铁臂之上。他身在半空,无以借力,两枚石子挟着破空劲响接连飙至,

其后尚有漱玉节的剑尖追风而来;身下薛百胜运化双掌,待甩脱刀匣、十指自由,

便是绝学「蛇虺百足」出手之际——

头戴高冠、乌绸掩面的不速之客等的就是这一霎。

袍底乌光一闪,半空中刀浪迸散,肉眼难辨,却能由四周破坏的轨迹看出其

威力。两枚飞石还未接近刀芒,便已凭空化为尘粉,随即「叮」的一响,漱玉节

的剑尖撞在黑袍客身侧七八尺处,难在进分许,然而持剑疾冲的力道却未消失,

青钢剑刃猛被夹得弯曲拱起,「啪!」从中折断,反弹的剑尖削过漱玉节颊畔,

差点片下一小块耳垂来。

美妇人身形急坠,避得无比狼狈,若非她年少时因缘际会,曾见过天下三刀

中号称「王者之刀」的「皇图圣断刀」,这下还以为是「刀皇」武登庸亲临,才

得有这般威加九锡、睥睨宇内的皇者威仪。

援军尚且如此,正当其势的薛百胜承受压力之大,周身为轰然扩散的刀劲所

笼罩,莫说抽身,连挪动脚步亦有不能,须运起十成功力才能抵住从天而降的罕

世刀威,薛老神君再不顾什么宗嗣什么体面,十指串着刀匣往上一顶,径以「食

尘」为盾,硬扛这股沛莫能御的皇皇刀劲。

「咔擦」一响,刀匣粉碎,即使隔着刀质绝佳的食尘,老人仍觉的十根指头

仿佛被刀劲生生绞断似的,剧痛难当,勉强接下这逼命的一招。只见半空中黑袍

人收刀倒纵,不忘飞出一脚,将抛悬在无数木碎之间的食尘踢飞,颇具份量的实

力如奔雷一线,飕然没入深林!

(好横的刀法……好强的内力!)

薛百胜掂量着双方的实力差距,以空手对付那威力强大的刀式,委实托大,

但食尘刀到底是从自己手上丢的,责无旁贷,闪身拦住来人去路的,沉声喝道:

「宗主请将宝刀取回!这厮交与老夫便是。」

漱玉节暗忖,就算拿出压箱底的绝活儿,至多与那人斗得五五平波,再遇方

才那式绝刀,恐无破招良法,也只能走为上计,几无犹豫,扬声道:「此獠难斗,

老神君留神!」回身如林,拨草急往宝刀消失的方向寻去。

黑衣人极招被硬接了下来,「咦」的一声,寻思不过俄顷,径朝薛百胜竖起

大拇指:「了得!白帝神君,果然名不虚传。」撢了撢衣袍,抬起那块垂覆额面、

织满异花的乌绸来。

薛百胜冷道:「祭血魔君,我五帝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你既有天裂妖

刀在手,何苦来寻帝窟五岛晦气?」心中暗忖:「他那路刀法正大光明,颇有烈

日当空的威势,若老夫修炼的武功掺了一丝阴邪,这会儿可有得瞧了。」蛇虺百

足乃一等一的硬功,自身并无邪正之别,修炼法门之严苛,胜却无数以「名门正

道」自居的派别,比起阳刚正气,在适才刀招之前亦丝毫不逊。

但漱玉节的黑岛根基阴气较重,宗主修习的绝学《三日并照》虽是浩气汤汤,

毕竟不是打小练起,那刀对她的压制效果明显更强,这也是薛百胜挺身而出的原

因之一。

血甲门形式歹毒阴戾,久为黑白两道所不容,在明面上活动的时间宛如昙花

一现,不旋踵即成为武林公敌,不得不隐身幕后,甚至潜伏于江湖大派,从中吸

收新血阴植羽翼,乃至鸠占鹊巢、借尸还魂;历代祭血魔君中为江湖所知者,多

半是身份败露,恶贯满盈,其中不乏在名门正派或黑道钜帮内位居高位の耆宿,

窃据门派里的绝学亦属当然。

薛百胜见识非凡,一时却认不出刀法来历,看似有儒宗的绝艺《天性四式》

的恢弘,刁钻处又不逊于狐异门的天狐刀法,而着重气势、先声夺人的特色,则

近于西鲲学府的「大成刀」……思忖之间,蓦听血祭魔君道:「神君言重了。本

座并无他意,之所以出手,只因为有些话想同神君私下说。」

「哼!」老人疏眉一挑,冷道:「老夫与阁下没甚需要私聊的闲话。请。」

随意一拱手,转身便要离开。祭血魔君也不恼火,阴阴一笑,从怀中摸出一

物,啪的一声扔到薛百胜脚边,却是一只小巧的软绸布靴。

薛百胜倏然止步。

这只鼠灰滚银边儿的软靴便化成灰他也认得,正是这回琼飞离开环跳山、随

母亲往阿兰山之前,老人送给她的礼物。琼飞自小娇纵,什么金珠宝贝、绫罗绸

缎全看不上眼,送小猫小狗乃至良驹猎鹰,那是活生生的造杀业;兵刃器械一类,

她倒是喜欢了,可五岛的林树橼柱、甚至牲口婢仆怕都要倒大霉,漱玉节早已明

令禁止馈赠少主。

老人思前想后,好不容易才想到送她一双好看又实穿的武靴,为此得意甚久。

琼飞拿到时连声谢也没说,似乎难掩失望,然而自离山以来,始终都穿着没

换,看来是渐渐瞧出眼缘,领略这般精细做工的好处,便舍不得脱了,薛百胜甚

感欢欣,便不计较宝贝孙女受赠时的无礼。

他缓缓转身,目光极冷。祭血魔君似能感受迎面飙来的杀气,要喝阻老人似

的拿出一块金锁片,晾在掌里。

「神君若要行什么冲动之举,请三思而后行。还是我得拿出更多物事——譬

如少宗主的亵衣之类——才能教神君正视这份威胁?」

真要拿出琼飞的贴身小衣,薛百胜便几乎能确定他在虚张声势,不足为惧。

不幸的是:这锁片亦是薛百胜所赠,与那只软靴一样。这人并非只夺得琼飞

的行囊——这也是亵衣全无威胁力的原因,不过是流品极低的装腔作势罢了——

还能从琼飞的随身物品中,捡出与薛百胜直接相关的,这也不是她的身边潜行都

丫头能提供。

至此琼飞失陷于敌手的可能性大增,老人想起绮鸳带回来消息后,琼飞一行

如断音信,他与漱玉节都当琼飞已回转黑岛,没想到半路遇袭的可能。

薛百胜心中一沉,表面却哈哈大笑,回头就走。「阁下偶拾了小女娃的衣囊

行李,也好拿来招摇撞骗,岂非愧对一门之尊的身份?既无别话,老夫少赔了,

魔君请。」

「神君若想先躲将起来,再尾随本座找回孙女,趁早死了这条心。」祭血魔

君蔑笑:「神君手上功夫惊人,奈何轻功不比「蛇虺百足」的指爪奇劲;及至本

座现身夺刀,二位方有所觉,便是漱宗主亲来,于双脚之上也非本座对手。神君

要拿宝贝孙女的性命,来赌着口气么?」

薛百胜二度停步。他本就不以为能骗过对手,不过心存侥幸罢了,回身之际,

暗忖道:「这人对我和宗主的武功短长知之甚深,莫非是熟人?」须知世上虽有

目光如炬、慧眼洞穿之人,但轻功除快,还有长力、进退趋避等诸多考量,这厮

能神不知鬼不觉来到附近,只能说他匿踪的本事一流,藉此推断薛漱二人的轻功

造诣不如自己,那是自大到近乎愚蠢的地步。

况且,他在言谈之间也还露了馅。

「蛇虺百足」薛百胜笑傲江湖三十余年之赐,知者甚多,一般当是操使百兵

之术,无论黑白两道,提起五帝窟白帝神君,十个里有十一个都说是「擅使奇兵」,

薛百胜索性将错就错,行走江湖时不辞劳苦,刻意带着那套长短十八般的家生,

就连五岛中人也未必知其根底。

漱玉节城府甚深,于小处格外上心,非无必要,绝不在人前显露武功,这是

在武林中稍稍打探一下,便能听到的风声。连适才沿途狂奔,薛百胜都不敢断定

她已出全力,祭血魔君这般说法,若非对这两位五帝窟首脑了若指掌,便是托大、

愚蠢到了极处。

「尊驾意欲何为,划下道儿来罢。」

祭血魔君的覆额绸巾下「嗤」的一声,似是轻笑出声,摆了摆手。「神君请

放心,少宗主乃我座上嘉宾,此际吃好喝好,莫说虐待荼毒,连一丝冒犯也无,

只消神君答应一事,我即刻将少宗主送回白岛。」

薛百胜注意到他强调「送回白岛」,显然对金神、水神二岛的竞合知之甚详,

这点从他挑选威胁的对象也能看出。漱玉节是琼飞的母亲,又是五帝窟五岛名义

上的共主,母性至高,怎么想该被调虎离山的都是薛百胜,对方却想方设法支开

肉票的母亲,所图必与二岛的矛盾有关。

「废话少说!」老人冷哼。「要老夫背叛五帝窟,你就别想了。接下来的话

在你出口之前,最好先想明白,否则你会知道:肉票在手还能丢了性命,这种笨

到死掉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滋味。」身足未动,周围气流为之一凝,杀意仿佛具现

成枷,将人紧紧捆缚,动弹不得。

祭血魔君不认为老人武功胜过自己,但在如此决绝的杀心之前,却无全身而

退的把握,心头微凛,强抑住应运而起的护体气劲,平心静气道:「此事不仅不

违帝门利益,于神君而言,恐有一听之必要——」

「我希望神君在龙皇祭殿上,支持七玄联盟的提议。」

薛百胜听他在无央寺的发言,纵非反对鬼先生,也不像是为狐异门所笼络的

暗桩,灵机一动,哼道:「要不顺便在推选盟主之事,也投个下一票?」

「这就不需要了。便神君这般赏脸,本作也无意走到众人之前,当挡箭的出

头鸟。」祭血魔君笑道:「若神君有意出任盟主一位,直说无妨,比起胤家小子,

本座宁可将前程交付在神君手里。」

薛百胜不理会他过于露骨的讨好,冷眼斜睨。

「……做这事,于你有什么好处?」

「若我说{取下这条覆额面巾},神君信是不信?」

薛百胜仰天打了个哈哈,眸中却无笑意。

「那我就没法子了,神君且当我无聊罢。」祭血魔君肃然道:「神君一生行

走在明处,正大磊落,不懂我身在黑暗,须于人未知处求存的心情。胤家小子虽

不甚靠谱,但他所言极是,七玄分崩离析,是非对错便由正道七大派那些东西来

定,他们说我们是邪便是邪,说妖便是妖。五帝窟或觉得无所谓,血甲门却不这

么想。」

「琼飞是我的孙女,却不能叫我背叛宗门。」薛百胜冷笑:「这理由说服不

了我,那劳什子盟会你也别想去了。你眼下有两个选择:老实交代她的下落,然

后受死,或者没能交代下落便即死去了。」眼神虽淡却冷,轻轻拗折指节,发出

令人牙酸的格格声响。

「神君以为能战胜我?」

「我没这么说。」薛百胜大笑。「我是说你死定了,这事于胜负无关。」

祭血魔君料不到他如此心铁,以薛百胜的武功,要胜他可说是机会渺茫,但

拼个同归于尽,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为防老人走上极端,只得咬牙拿出压箱宝。

「神君是想杀了我,或与我同归于尽,留下讯息与漱玉节,如此一来虽仍有

风险,料想她俩母女天性,以漱玉节の狡智,必能将女儿救回……可惜神君失算

了。神君若然一死,则漱琼飞再无利用的价值,她就算死在漱玉节面前,以宗主

肝肠の冷,怕连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遑论流泪。」

薛百胜闻言微怔,皱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琼飞确是神君的义子兼爱徒、人称「蜕骨风雷」的薛尚薛少侠骨肉,却非

漱玉节所出。」祭血魔君气定神闲,怡然道:「琼飞的母亲,乃一山樵之女,薛

尚瞒着你与那女子私定终身,竟致有孕,担心受神君责备,未能及时禀报。神君

还记否,金、水二岛结盟,神君要求黑岛将漱玉节许配给薛尚时,他面上露出的

犹豫之色?何以在围攻那苍岛叛徒之际,他比任何人都要奋勇争先,一心抢功?

神君以为,他要拿这份功劳交换什么?」

他指证历历,如同亲见,诸多细微处与实际的情况不谋而合。老人经他提醒,

才发现诸多当时或有怀疑、却没能深究的不自然处,神情从冷蔑、惊疑而至铁青,

但毕竟心顽志坚,难以动摇,及时捉住一处破绽,哼道:「你说的什么鬼话!漱

……她当时身怀六甲,唯恐卷入五岛夺位之争,动了胎气,是老夫亲自送她下山,

安置在远地乡间待产,我给她号过脉,还猜测是个女娃娃,诞下时果是如此……

你却要告诉我,她是诈作有孕,却抱了尚儿在别处生的骨肉来充数?荒天下

之大谬!」这谎话明显不知五岛男儿极难使女子受孕,也不晓得帝门女子地位较

男子为高,按岛外世俗的「想当然尔」,才会留下如此破绽。

祭血魔君未露面孔,看不出神情变化,但肢体上的从容并未动摇,显有绝招

未出。「我没说她诈作怀孕。神君替她号过脉,甚至推断她怀的是女婴,这些都

不能有假,只是这名婴儿,却非薛尚的骨肉。」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祭血魔君为了说服他「漱玉节不会救琼飞」,居然编出

这等弥天大谎来!老人怒极反笑,眦目厉声道:「她怀的非尚儿骨肉,那还会是

谁人——」忽然失语。

祭血魔君低笑,顺着话头又重复了一次。

「是啊,那会是谁的骨肉?」

漱玉节掠入深林,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贯穿一株老树干的食尘宝刀。

她随手将刀去下,本欲回头去援薛百胜,毕竟上回在烽火连环坞曾交过手,

适才又目睹那王者气度浩浩****的一刀,她几乎可以断定薛百胜不是魔君的对手,

祭血魔君追赶上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一身黑衣劲装,裹出迷人腰臀胸乳等曲线的美妇犹豫片刻,本能的一扶腰间

的细剑玄母,忽然回神。她该把剑留给老神君的,纵以「蛇虺百足」的刚硬指爪,

亦万万不能抵挡天裂刀的锋锐,没有可堪一搏的利器,薛百胜失败的可能性益发

高涨。

漱玉节并非忘了,而是未选择帮他一把。

既然如此,现而今又何必为他浪费时间?

在大位的保卫战中,薛百胜是个相当勉强的助力、随时可能倒戈的筹码,总

是和他唱反调的「耆宿」;他所有的盘算都是为了琼飞,但期待的结果未必符合

黑岛的利益。漱玉节并没有打算在这里摆脱这名顽固老者,这完全不是她请他来

此的目的,然而在方才极短极短的「交流」之间,她似明白了祭血魔君的真正意

图。

观此人在无央寺的应对,漱玉节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断定他并不反对七玄同

盟,而只要是眼未瞎、耳未聋,没在大殿上公然打瞌睡的,大概都能猜到薛百胜

是持反对立场。

赞成结盟的血甲门,无论是抢妖刀或袭击代表,都不符合祭血魔君的立场,

但排除持反对一件的薛百胜显然是——意识到此一意图的漱玉节,肥也似的离开

了现场,极端配合地「中」了这个调虎离山之计。

至于祭血魔君会不会痛下杀手,漱玉节并不在乎。薛百胜能照顾自己的,她

心想。

借着皎洁的月色,漱玉节虽绕了点小路,终于下得山来,接上大道,见一条

欣长挺拔的身影停于道旁亭中,一见她来便露齿微笑,英伟的面孔足以令无数少

女脸红心跳,辗转难眠,然而此际漱玉节却是心底一沉,额角隐隐作痛。

「宗主来晚啦,等的我好苦。」胤铿——或说「鬼先生」——露出迷人微笑,

轻拂亭中的长木栏。「如此夜色,宗主可有雅兴,陪在下小坐片刻?」

「身为东道,门主此举不宜。」

漱玉节俏立于大道对向,一动也不动,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以防有什么诡诈,

面上仍一片从容,优雅笑道:「况且门主欲一统七玄,不应浪费光阴于妾身这厢,

说到了底,我是赞成结盟抵御外侮的,门主不能教妾身平安抵达祭殿,现场便短

了一票。」

「宗主之心皎如明月,胤铿知之。我不担心同盟这票。」鬼先生笑道:「我

担心的是关于推举盟主的那一票,宗主欲投何人?」

漱玉节哑然失笑。此事非是不重要,或该说是此行最重要的症结,独不应在

此时、此地,以这样的方式出手。

眼前这名青年并非不聪明,而是他的急切显出年少的鲁莽粗糙。在他背后或

有个老辣的操盘之人,一步步将七玄推到了史无前例的命运转折之处,但在需要

他临机应变的诸多细节,胤丹书的儿子毕竟不是胤丹书,既无亡父魅力,胸襟格

局亦多有不及。

漱玉节不打算在此际摊牌,也没有必要,可惜皎洁的月华令俏脸上乍现倏隐

的某种情绪无所遁形,或是失望,或是鄙夷乃至窃喜,鬼先生阴阴一笑,攫住她

来不及掩饰的真实意向,淡然到:「其实我来,是想同宗主说个故事。」

漱玉节柳眉微蹙,道:「什么故事?」

「关于一男一女,两个叛徒的故事。」鬼先生露齿一笑,怡然道:「家中老

人告诉我,故事要好听,须得贴近人生。故事中的人物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固

无不可,恐怕是难起共鸣;若只是虚构,不涉现实,不妨听故事之人为名,更添

趣味。」

漱玉节明白了。这是**裸的威胁,恚怒之余,忍不住好奇起来:守身如玉

十数年、专心抚育女儿总领门派,在强敌压迫下兀自不屈,尽力保全宗嗣、常伴

青灯古佛的守贞妇人,有什么夜半拦路的丑事可讲?淡淡一笑,垂首道:「门主

之意,女的就叫漱玉节么?」

「反正故事是假。」鬼先生笑道:「宗主不介意罢?」

「门主请便。」美妇人眼观鼻、鼻观心,敛目垂颈,笑意温婉:「如此一来,

男的该叫{胤铿}?」

鬼先生哈哈大笑「宗主猜错啦,人生总有意外的,这样才更贴近现实。」他

冷锐的眸中带着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