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第百十九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邵鹹尊躺足了七天,才勉强能下榻走动,大夫说他是急怒攻心,伤上加伤。

秀绵依旧天天前来,只是他发呆的时间比过去长得多,两人经常一整天都说不上

话。

相隔逾旬,他才终於见着了师父。

熟悉的飞崖栈道,一样的豆焰昏灯,书斋里植雅章伏案振笔,连听见他推门

进来都没抬头,只说:‘先坐。”

邵鹹尊留意到小几上搁若托盘,几碟菜肴、一盅白饭,还有一碗青菜豆腐汤,

通通放得凉透,原本满腹的愤怨不平,突然都像哽住了似的;回过神时,竟已托

着木盘走过长长的悬索桥。

桥畔小屋里轮值的两名仆役见他回来,慌忙起身陪笑:‘邵鹹尊沉着脸。‘这些时日里,都是谁服侍掌门人用饭?”

两人不曾见他如此面寒,相顾愕然,半晌一人才强笑道:‘俞、季二位爷来

过几回,其他多半是掌门人白行用膳罢。”

那就是没吃了。他几时知道白己盛饭吃?还不搁到天亮,

(一帮混蛋,)邵鹹尊忍住揍人的冲动,见桌顶置着掀盖的双层木盒,盛着

一大碗掺了笋块、干鱿一起煮的红糟烧肉,碗内还理了两枚剥壳水煮蛋,也被浓

稠的浇红酱汁烧得油腻鲜亮,膏脂香扑鼻而来;底层是两只覆着盘盖的大碗公,

边缝不住逸出热气,应是贮盛汤饭之类。他心中有气:“掌门人没吃,你们倒是

热汤热菜,”放落托盘,随手将木食盒盖上,提着转身就走。

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吭,眼睁睁看晚饭飞了。

“听好。”行出两步,大病初愈的瘦白青年倏然回头,面如严霜,眸子精亮,

令人不寒而栗。‘打明儿起,掌门人没动筷,你们俩就给我在门外站着,他几时

吃完,你们几时才能高开。要是掌门人的饭菜原封不动搁上一夜,莫送馊桶,留

作你们的晚饭。明白不?”

“是是,小小人们明白了。”

回到书斋,植雅章兀白埋在纸堆里,案上的卷袖书册一挥一挥堆放齐整,白

有次序,只是旁人看不明白而已。

说了大概不会有人相信,这些裱糊装订的工夫,全出白青锋照的掌门人之手。

植雅章讲学的意愿是极盛的,讲得好不好则见仁见智;若不做掌门人,倒是

出色的裱糊匠,手艺无可挑剔。

邵鹹尊替他盛了饭菜,摆好碗筷,突然没了兴师间罪的火头,就像过去十年

来每个真烛侍读的夜晚,本能地开口唤他。“师父,先用饭罢。”

“喔喔,吃饭啦?”植雅章回过神,抬头嗅了嗅,笑道:‘好香啊’你

也一起来。”

邵鹹尊没等他说,早暂白己添了一碗,拉开圆凳坐下。

植雅章记不作士话里诸多细琐,心思永远都在别处;就算端起饭菜就口,也

未必真当自己在吃饭。会忘了这些年他们总是这样对坐用膳,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召俘*尊却一口也吃不下。

十数天不见,植雅章仿佛老了几十岁,焦黄的发丝毫无光泽,肌肤灰暗,瘦

削的脸皮裹出骨相,肉都不知跑哪里去了。神秘人的指创持续侵蚀他的身休,片

刻也不消停都到这节骨眼了,还写什么书’什么东西如此着紧,比你的命更

重要?

邵鹹尊面颊**,气得想起身抽他一嘴巴。

植雅章恍若未觉,扒了几口饭,忽然歎道:‘那天,我骗了你师叔。”

邵鹹尊习惯了他的没头没脑,却没想过‘骗”字能用在他身上。你别被人骗

就不错了,骗得了谁?青年俐落地夹起一枚卤得红亮喷香的水煮蛋,捉忍住捅进

他嘴里的冲动,“匡,”一筷子搁进他碗里。

“师父,多吃点。吃蛋补身子。”

“好。我骗他们说,打伤我的人是魔宗七玄的高手,从手法看来,极可能是

血甲传人再度现世,欲向本门报你师叔祖的大仇。”

前代祭血魔君‘飞甲明光”锻阳子,潜伏丁甲山歉仙观近二十年,隐然有引

领正道群伦之姿,暗地里却建造了号称‘于愿可达,书羽风天”的武林秘境风天

传羽宫,以及送出销魂艳姬阴神玉女、以绝色与权势引诱黑道加盟的逍遥合欢殿,

借双城对立的假像,甫以锻阳子的身份推披助斓,以常人绝难想像的三面两手策

略,将整个东海武林推向一场同归於尽的毁灭战争。

若非青锋照掌门‘夜雨松阶”展风箭揭穿阴谋,破了双城机关,并打败幕后

操弄的锻阳子,东海黑白两道的菁英几乎绝於双城之战。此事传颂江湖逾一甲子,

耆老皆知,青锋照更由此确立了正道首善的地位。

师叔祖的事蹟,俞雅艳等从小听到大,以此为钓饵,也难怪他们确信不移。

“师父英明。”邵鹹尊随手一拱,没好气道:‘忒高明的谎话,搞不好连我

也要上当,佩服佩服。”

“是么?没想到有这么高明,还好我先让你出了去。”植雅章浑没听出他话

里的讽刺之意,长歎一声,摇头低道:‘我其实不知道是谁打伤了我,也不想猜。

无凭无据的事儿,跟血口口贡人有甚两样?叫你出去,是因为我心中发誓,此生决

计不对你说一句假话。”

邵鹹尊停住筷子,那种藏住胸口似的莫名不适重又涌上。

植雅章从屉柜的夹层里取出一只木匣。邵鹹尊从不知书斋里有这么个机关,

明明已摸得精透,植雅章却仿佛不怕他看,掀掣取物的每个环节都做得很漫很仔

细,生怕他没瞧清楚。

匣里贮着的,除了那块儒宗‘禦”字铁令,还有一套鱼皮密扣的玄色夜行衣。

植雅章信手取出一条覆面黑巾,喟然而歎

“当年先掌门授我这块权杖时,我十分迷惘。我们读了大半辈子圣贤书,学

的不就是‘君子厦独,、‘不欺暗室,么?堂堂儒宗六艺,不但覆面便行,更搜

集线报,窥探各门各派阴私,密会时所及,俱是不可告人之事。这与锻阳子之俑

设双城诡谋,有什么两样?”

“先掌门长歎一声,回答我说:”心正行端‘此锻阳子之不能也。况且儒门

六艺中若无我等,不定又生一锻阳子矣。’我才知当年先掌门能解破阴谋,亦得

益於六艺甚多。然而蒙面久了,心中难免滋生黑暗,我想到一个办法,用以维系

呀青明。“

虽是傻话,邵鹹尊也不免好奇起来。“师父想到了什么办法?”

“找一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如此你便能从他的眼中,窥见白己是否

变得骸汗黑暗。”植雅章笑道:‘我头一次参加六艺密会,回程路上,便在花石

津邵鹹尊忍住还口的冲动,植雅章没察觉他心中披涌,白顾白地说:‘你的聪明才智胜我百倍,一定豁想到百好

的方法,来面对儒门的隐秘身份。白始至终,这块铁牌我没想过给别人。”

“我以为是没大师兄可做的人,才补得一块铁牌。”邵鹹尊冷笑,终於泄露

一丝不忿。

植雅章摇摇头,正色道:‘那场比试是你输了。你的不动心掌练岔了路,若

非*亨未受过师长点拨,修为不及,你的打法讨不了好。”

邵鹹尊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亨”是屈仔的新名字。

植雅章以为他的错愕是终能心平气和面对失败的意思,宽慰一笑,宠溺地拍

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曾咸司先掌门,青锋照与儒门铁令哪个重要,他回

答:‘儒门为先。’当时我听傻了,怎能是暗行之事,先于宗门的传承?好半天

才追间:‘何以区分?’先掌门回答:‘为祸剧烈。’这块铁令能帝来的灾害,

远比青锋照大得多了。咸亨的武学天分在你我之上,大成之日,可保本门香火不

绝;他於此际突然出现,料想亦是天意。然而,唯有你的聪明才智,方能继承这

块权杖,为它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你若觉得大沉重大黑暗,害怕坠入深渊、蒙蔽心念时,也学我找个人,一

辈子只对他说实话,绝无隐目南。如此便能从他眼中,时时看见白己的模样,不致

变得狰狞可怖,失去了人形。”

书呆子师父的话果然傻,邵鹹尊却相信了他。堆满案头的书卷,全是植雅章

为他整不鲜善写的机要,包合历代‘禦”字令王传下的心血结晶、不为人知的武林

机密,以及儒宗隐於黑暗的活动轨迹,师父的生命正不停流逝,然而耗费的一分

一毫都是为他。邵鹹尊的激动没有汹涌大久,他很快意识到植雅章交付的,是何

等惊人之物’师叔祖展风詹‘为祸剧烈”

的考语一针见血,这些东西能教多少人身败名裂,多少门派分崩高析,简直

简直就是一把通往无上权力的

宝钥’

除了丑闻秘辛,资料里还有大量的图纸。

“这是什么?”他从密匣中翻出一大卷。高达数十张的图纸上绘着精巧的分

解图样,那是辆巨大的马车,却毋须以畜力拉动,车里可容纳数名精壮的汉子屈

身,各白踩着踏板转动袖梢,像是转动龙骨水车一样,牵引无数齿轮,使马车白

行运转。

“那是锻阳子设计的‘销魂香车,。”植雅章只看了一眼,又理头继续书写。

“当年逍遥合欢殿用它来载运黑道首领,于车中行**之用,虽是**具,构造

却十分精巧。你师叔祖曾说,如非一意装神弄鬼、无端取乐,当精简车身结构,

由一人操纵即可。如此进退犹如一身,灵活不逊于一流高手,佐以刀枪难入的外

壳,则又胜於高手。”

展风詹揭破阴谋,除了赢得一身高誉,最大的收榷便是接收锻阳子的机关图

纸。

青锋照本长於铸造,展风詹晚年寄情於此,精研器造,果然改良成功,将逍

遥合欢殿最着名的**具‘销魂香车”变成威力强大的机关兵械,并造出风柜大小

的模型,与蓝图、手割等一并传给了植雅章。

如今这些都成了邵鹹尊的新玩物。

他整日待在掌门人的书斋里,贪婪地汲取着书卷里的讯自,仿佛不知疲倦。

全新的世界正在青年的眼前豁然开展,他被难以想像的文字、图像及其背后的各

种意涵填塞,无日无之,几乎要鼓爆胸臆,却难以对人言说;再找不到一吐胸中

块垒的出口,他觉得白己就要发狂了。

从前他认为保守秘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傻子才管不住白己的嘴巴,现在,

他终於明白永远保持沉默是多么可怕的折磨。

邵鹹尊突然想起书呆子师父的言语。

找一个人,一辈子对她说实话。

只有一人值得他这么做。从那天起,他又和秀绵说上了话,两人之间肄万起

某种紧密无间的联系,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而好事似乎开始一桩接着一桩地来。

沉寂数月,儒门六艺终於有所动作。‘数”字令送来一匣贵重的丹药,植雅章服用后大见起色,武功虽难复旧观,至少命是保住了。他带邵鹹尊参加六艺密

会,以示铁令交接完毕,‘禦”字令从此易王;仿佛呼应植雅章的让贤退位,六

艺虽未追究凶手,但青锋照也不曾再遭受威胁。

邵鹹尊知道了其余五令令王的真实身份,包括执掌‘射”字令的点玉庄之王

“笔上千里”卫青营一一他的令王身份,连三位结义兄弟亦不得而知一一邵鹹尊

接掌禦字令前后,六艺正调查一桩惊天之密,卫青营便是调杳仟务的核心,虽然

进展不多,但这桩机密牵连重大,众令王无不关心。

对於双重身份、覆曲便行,乃至窥探阴私,他适应得比书呆子师父好,十分

享受“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优越感,还喜欢学着大黔儿蒙面议事的滑稽模样逗秀

绵,两人在月下的僻静房顶上并头嘻笑,终至无声,三年的时光转眼即逝,一切

都看似美好。

如果屈仔没回来的话。

召俘*尊抬起眼眸。

广场中央,一骑倏忽而止,硕长的身影翻下马较,正是风雷别业的年轻当王

适君喻。他向着凤台遥遥行礼,接着转身抱拳,朗声对将军报告山下流民已悉数

为毅城大营的精兵所制;说是对慕容柔,实是说给众人、皇后,乃至琉璃佛子听

的。

果然语声未毕,现场再度沸腾起来,颂扬将军之声不绝於耳。

召俘*尊不去听那些肉麻兮兮的苍蝇嗡响,吸引他目光的是扶着墙壁,漫漫沿

着阴影走上阶梯的那个人。耿照鼻青脸肿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他是败战的一方,

而非接连在李寒阳及青锋照当王手下夺得两胜之人。

两人相隔甚远,第二层上还有许多闲杂人等,一时也说不上话。耿照勉强睁

开浮肿的左眼睑,似是捕捉到他的身影,漫漫迈出的步伐突然停住,扶着墙微一

额首,待邵鹹尊点头回礼后,才又继续往上走。这短短一雪间的视线交会,竟连

j陀着照顾邵鹹尊几欲失笑,面上却未泄露半分,

目送耿照的身影消失於梯台,心中忽然一动。

白己在对战中突如其来的狂怒失控、以致满盘皆输,归根究底,在於这少年

委实大像一个人。一样横空出世,一样来历不明,一样没受过师门点拨,却佣有

近於武功的敏捷巨力;一样愚鲁颟顸,浑身乡巴佬的气息;一样有着气煞人的好

运道;一样意志力惊人,怎么打也打不倒

他曾以为白己彻底摆脱了梦魔,不料事隔三十年,又在这少年身卜看到屈*

亨的影子。若不是白己老了、变得软弱,开始为前尘旧事所扰,就是耿照极有可

能与那人有关。

你还活着么,屈仔?

连妖刀都杀不死果然很像你啊’

刚刚才输了比武、输了声名人望,甚至连选边站都押错宝,简直一败涂地的

东海正道第一人扫去颓唐,凤目微眯,十指指尖轻触着,陷入沉思。虽然这样的

念头毫无根据,他直觉非是杯弓蛇影。

三十年来,没有人见过屈*亨的屍首,唯一能证明他与妖刀同归於尽的,只

有天雷碧涌道里那条断落的臂膀。邵鹹尊认得那只手,就算化成了灰也不会认错。

对一个闻名当世的剑术奇才而言,失去用剑之手,无异丧失性命。

邵鹹尊小心翼翼地动用铁令,监控他可能落脚托庇的每一处,一面暗里施作,

漫漫拔去屈仔行侠江湖那几年,斯攒卜的恩偿故旧。屈仔醉心铸造,没听说有什

么红粉知己,但邵鹹尊宁可假设他曾於某处留下了血脉,但凡有可疑的耳语,只

消时间对得上的,总要扑灭了才心安。

此外,他更拨时间钻研医道,四处替人义诊、累积临床经验,只为确定屈仔

的臂创与现场遗留的出血量足以致死。为摆脱旧日阴影,他甚至将总坛迁回花石

津,再把门中旧人一个接一个的弄了出去,迎入邵鹹尊将一抹笑意

深藏在心里,面上仍淡淡的不露痕迹,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披斓。

耿照拖着伤疲之身回到台顶,慕容柔着人在一旁拉起布帽,作为裹伤更衣之

处,又送来一只木匣,说是越浦鸟家的鸟夫人所献,贮有各式内服外敷的疗伤良

药,供典卫大人应急之用,待回城之后,再延名医诊治。

“相公现在是将军跟前的红人啦,骚狐狸恨不得把你叼在嘴里,唯恐他人抢

去。你瞧,忒大罐的‘蛇蓝封冻霜,,不要钱似的,口责啧。”符赤锦请莲觉寺的

僧侣烧了热水,多备细软索绢,卷起袖管,**一双鹅颈似的白哲藕臂,细细替

他擦去血污,敷约最伤。‘她要知道今儿派得上用场,怕不拿洗脚盆子装来。”

耿照哭笑不得。‘你说的是颤酱罢?拿葱沾了,滋味更香。”

“你比我还毒,装什么好人,”符赤锦璞口赤掩口,娇娇地白他一眼,随手在

匣内掀动几下,白夹层之中拈出两个纸卷来。五岛传递消自的手法大同小异,她

只瞥了那匣子一眼,便知其中蹊跷。

纸卷展开,却是裁作指头粗细、三寸来长的字条。头一张以炭枝写就,一看

便是探子掷回,随身无法携帝文房四宝,一切以方便为要;字迹虽然娟秀,一撇

一划倒也俐落明快,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是绮鸳的手笔。

“大军压境,形势底定;零星冲撞,伤者几希。”符赤锦口唇款动,却未念

出声来,耿照与她交换眼色,略微放下了心。潜行都监视着山下流民的情形,看

来毅城大营的精兵效率惊人,再加上慕容柔早有准备,摩下将领都不是鲁莽无度、

好大喜功的武夫,迅速控制住局面,并未节外生枝。

适君喻虽是白身,日前慕容柔让他处置槐关张济先时,已预先理下伏笔。适

君喻在诸将中树立权威,代行将军之生杀权柄,众人无不凛遵,也亏得他调度有

方,才能够兵不血刃,顺利解除了流民围山的危机。

第二张上头却是墨字,犹未干透,笔触娇墉、韵致妩媚,透着一股旖旎缠绵

的闺阁风情。耿照瞧得眼生,符赤锦笑道:‘连写字都这般搔首弄姿,也只有骚

狐狸啦,相公若不信,一闻便知。纸上有股狐骚味儿。”

耿照无心说笑,漱玉节的纸条上写着:‘黑衣鬼面者,祭血魔君也。”风火

连环坞当夜,她与血甲门的祭血魔君交手数回,认出了黑衣怪客的身形武功,径

以密信知会耿照。帝窟宗王心思剔透,要好生笼络他,这条消自的价值只怕百倍

于贮满的蛇蓝封冻霜。

他壁眉垂首,几要将寥寥十字看个对穿。符赤锦瞧着不对劲,以索绢替他去

汗,低道:‘怎么啦?”

耿照面露迷惘,片刻才道:‘祭血魔君我晓得,那晚在风火连环坞的七玄代

表之一。但‘黑衣鬼面,指的是谁?”

符赤锦微微一怔。‘我猜,便是适才打伤邵鹹尊动手”符赤锦心念微动:‘相公不记得啦?”

“不记得了。”耿照双肩垂落,渗然一笑。‘我连白己是怎么打赢的都

不知道,一想便头疼得紧,跟血河**那晚一模一样。宝宝,我我到底是怎么?’

符赤锦亦不明所以,只能柔声安慰:“既想不起来,那就别想啦,慕容柔等

着你呢。相公替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若向将军讨保流民,料想慕容柔也不能不

卖相公面子。”她深知耿照性格,向来是苦他人之苦甚於己身,这么一说果然转

移焦点,耿照打起精神,由她服侍着换过内外衣物,简单梳理一番,揭帽而出,

前去面见慕容柔。

慕容柔特别设座,嘉许他两战皆捷的惊人表现。耿照神思不属,眼角余光频

扫,见倖存的流民被捆缚於广场一角,人人面露迷茫,仿佛三魂七魄俱被抽走,

连惊恐都已麻木,不由心痛;慕容柔语声方落,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求情。

“这些人怎生处置,不是我能决定。”将军早料到有此一说,淡然道:“惊

扰凤驾,这是杀头的死罪;刺杀帝后,更是造反,最少也得诛夷三族。你以为稳

住了此间局面,朝廷会嘉许我护驾有功么?消息传到京帅,届时参我和迟凤钧的

摺子,怕能一路从阿兰山脚堆上莲觉寺来。”

“你莫忘了,外头还有几万央土流民,若处置得当,或可保住部分人的性命。

下面那些人是动手杀死百姓和金吾卫士、聚众攻击凤台的,场上几千只眼睛都看

见了,民求情、官不办,就是‘居心巨钡咸,,将与同罪,到了这个份上,除了痛

j决一死少受点折腾,没有更好的下场。”

耿照被驳得膛目结舌,忽然想起李寒阳所言,忙道:‘叫寻军,这些百姓可能

受到有心人的控制,丧失心神,才做出此等”

“这是臆侧还是反驳?”慕容柔打断他。‘有证据,我便写摺子保他们;没

有证据,你就是妖言惑众,串谋造反,”见他欲言又止,忽生不耐,转头移开目

光,低声道:‘人还在手里,就有机会查。现下替他们说话,你就等着给人五花

大绑,与他们捆作一处,却有谁人救你?”

耿照哑口无言,却无法心服。

说到了底,将军心里有一捍秤,这千余人放上去,与另一头的数万流民比起

来,简直微不足道;而数万流民放到秤上,与另一头十倍乃至百倍的东海军民相

比,似也不是不能牺牲。有朝一日,将军却把‘天下”放了上去,届时区区东海,

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耿照这才发现白己全然想错了。

在慕容柔的世界里,‘牺牲”本是常态,没有一件事不是折冲、交换以及损

益操作的结果。他拔掉梁子同,却借由流民一事,迫使政见索来不合的央土任家

和白己站到一边;他不恋栈权位,却没有傻到轻易交出权位,放弃有所作为的能

力与资格

将军并没有欺骗他,白始至终,慕容柔判断事情的准则都是同一套一一比起

耿照所知的其他人,慕容柔这套可能更理智、更周延也更有效,所求甚至比世上

的多数人都要大公无私,但将军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要拯救每一个人。

对耿照来说,将军是智者、是能巨,是国之栋裸,多数的时候耿照还觉得他

很伟大,似乎无所不能,总是为茫然无知的白己指引方向。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此时此刻,对那些流民而言却非救王,他必须保全白身,才能做更伟大的事业、

照拂更多百姓,因此他决定境牲这些人。

世上有没有一种力量台择担越一切,在这个当口,呼应无助之人的哭位束告,

永不令他们失望?如果有的话我想要’如果有的话,少年心想。超越朝廷、超越

得失,超越权谋计较,只用来做正确之事的力量。他握紧拳头,望着广场角

落里那些茫然无助的脸庞,二将它们刻印在心底,仿佛这样做就能得到那不存於

世的大力量。

适君喻派兵收拾场上狼藉,金吾刁和看新整顿,将捐躯者抬到殿后暂普。虽

不甘心,但任逐流知是谁挽救了混乱的局面;阿妍这孩子一时心软、迫使任家在

流民一事上不得不与东海同列,现在却是扎扎实实欠了慕容人情,谁也料不到琉

璃佛子会搞出这等事来,如非慕容柔手段雷厉,几乎不可收拾。

这下子强龙也不得不俯首,唯地头蛇是瞻了。他娘的,败事有余,任逐流暗

口卒一口,拄剑贫持伤疲之身,正要开口喊慕容柔话事,忽听一阵低沉梵唱,右侧

高台的央土僧团鱼贯而下,两百多名僧侣绕行广场,齐声诵经,最后来到莲台之

前列成方阵,庄严的诵经声兀白不绝;忽然,阵列两分,从中行出一人,于经声

飘扬间登上莲台,正是琉璃佛子。

“***’你还有戏?”

任逐流面色一沉,直要抄起飞凤剑砍人,碍於场面,憋得胸鼓如鸣蛙,差点

内伤复发。南陵僧团不买佛子的帐,却不能失却出家人的慈悲胸怀,就着高台现

地,起身同为仁者诵经,持续一刻有余,方告一段落。

这么一来,原本向着慕容柔、几乎是一面倒的汹涌群情冷却下来,面对满地

的伤仁残迹,佛仪更突显出生死之别,任谁也无法再鼓噪欢呼。诵经声落,南陵

众高僧齐齐落座,央土僧团的青年僧人则一一向莲台上的佛子顶礼,收敛声容,

又鱼贯地返回了高台,现场一片肃穆。

慕容柔沉默俯视,淡然不语。

他本要起身说话,以方才之形势,怕连皇后娘娘都压不住他,正是夺回王导、

让这出闹剧落幕的绝佳机会。殊不知佛子还留有此着,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也

不算大短,足以让人想起很多事,场中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良机一去不返。慕

容柔毕竟长年掐着东海一道的大小事,众人对镇东将军本能的隔阂与排拒又镇燃

起,仿佛回到初时。

这一手实在不能说是不高明,然而若无相称的实力,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佛

子究竟是不白量力的跳裸小丑,抑或有回天之能,就看接下来的表现。

佛子朝凤台合什顶礼,转向慕容柔。

“将军手下能人众多,委实令人佩服。然而典卫大人身披重创,流血甚多,

接下来的第三场比斗,将军还是另遣高明为好。”此言既出,众人相顾愕然。

任逐流简直听不下去,仲出来大叫:“喂,都成这样了,你还要打?莫非你

央土僧团藏得什么绝世高手,不打上一架手痒痒?***忒爱打,”此话甚不得

休,不过大家也习惯了。况且金吾郎说出众人心中的疑虑。

李寒阳、邵鹹尊相继落败,要找出武功胜过这两位的高人,莫说场中无有,

便放眼东训,只怕也不容易。况且流民受制,危机解除,到这份上佛子仍坚持要

打,简直是莫名其妙。

眉目如画、几乎判断不出年纪的白衣僧人不谎不忙,合什道:‘方才将军与

我约定,须得详月生二乘,方能决定流民的去留。将军虽有大兵,却只胜得两场,

尚有一乘未曾发声,仍不作数。此乃毒娘娘之熟旨,将军记得否?”

“记得。”慕容柔点头。‘若有莲宗声闻乘的高人在场,还请现身指教。”

任逐流听到这里,腹中暗笑:‘他***’看不出啊,这慕容柔够阴损的。

大日莲宗绝迹江湖怕没有一两百年,那帮秃驴骨头都能打鼓了,跟喊‘没来的人

举手,有什么两样?鬼才应你。”

果然慕容柔左看看、右看看,只得一片静默,怡然俯首:‘佛子也看见了,

现场并无大日莲宗的代表,非是我不间莲宗,而是莲宗无以教我。这第三场便不

用再比了罢?”

佛子笑道:‘叫寻军这话,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大日莲宗消仁既久,宗脉无

有传承,如何出得代表?大乘、缘觉、声闻等三乘之分,早已不存於此世。”

慕容柔淡淡一笑,眸中殊无笑意。‘佛子此说,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为着

三乘论法,朝野劳师动众,耗费官银私捐无数,恭迎娘娘凤驾一路东来,舟车辛

苦。若无大乘、缘觉、声闻等三乘之分,佛子岂非欺君圈上?”

佛子从容道,‘世局变迁,白有更迭。古三乘已杳,却有今三乘之别。”

“这本镇倒是头一回听说。”慕容柔笑道:‘愿闻其详。”

“古之三乘,以教义区别,故有大乘、缘觉、声闻之分。今天下大治,五道

莫不在圣王教化之下,朝廷以宣政院总领释教,止有风土地域之别,岂有异义?

是故今之三乘,乃指央土、南陵及东海。”

慕容柔见南陵僧团一干老僧面色王变,几欲失笑。

这是什么歪理,南陵缘觉乘对经义的理解与央土大乘大相径庭,彼此之间连

修行的目的都不一样,说什么“岂有异义”,简直荒天下之大谬。况且东海无佛,

人尽皆知,东海的寺庙、僧侣,不过是本土的鳞族祭祀传统假外来宗教为权变,

长期遮掩交杂下的产物,真正钻研佛理的丛林稀少,何来教团组织?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治下,东海纵有千寺万佛,谁敢造次,

“握?”慕容柔忍着蔑意,眉梢一挑。“东海也有教团么?”

“有。”

众人闻声移目,一片愕然之间,却见一名披着大红绣金袭梁、身材高瘦硕长

的老僧,白十方圆明殿中缓缓行出,微闭的双目里似有一层薄膜般的淡淡灰黔,

分明已不能视物,却不影响其行动,益显道骨仙风。

东海的寺院虽然虚有其表,与富人权贵间的往来联系,较之央土、南陵等地

并无不同,各大山头弄出的‘名僧”多游走於玉宇朱门,越出名的人面越广。然

而现场数千东海仕绅,却无一叫得出老僧的名号,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交头接耳,

越咸司越是糊涂。

最先认出老僧来的,居然是镇东将军慕容柔。

“原来是你。”慕容柔目如鹰隼,上下打量着老人。上一回两人初见时,虽

有岳宸风在一旁护持,白己仍几乎中了他的暗算,此际纵然相距甚远,一想这莲

觉寺毕竟是老人的地盘,不由得暗白留上了心,嘴上轻描淡写:‘贵寺规模白不

算小,却也当不得‘僧团,二字。莫非法琛长老又来说偈语、打禅七,还是如上

回一般假托天机,实为大逆不道之言?”

法琛,

(原来他便是法琛,)身为莲觉寺住持,‘法琛”之名于东海豪门无人

不晓,然而识者寥寥,谁都知道莲觉寺当家的是显义,法琛瘫痈已久,平日连外

客都不见,怎知在这当口突然冒了出来,还似与将军有旧。

慕容柔曾中他的迷魂妖法,未敢托大直视那双蒙着灰黔的眼睛。忽听身畔一

人低道:‘启真将军,这厮的眼中练有左道邪术,不但黑夜视物如白昼,兼有迷

惑人心之能,断不可久视。”却是耿照。

慕容柔一凛。‘你识得此人?”

“是。”耿照低道:‘这厮冒用法琛长老的名讳,其实另有匪号,三十年前

传遍江湖,万万不能是莲觉寺的住持。”

这‘法琛”对白己施展过的,恐怕就是这种迷惑人心的左道之术了,以撤束

风武功之高、阅历之广,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耿照的语气,对此人似乎十分

撩解,颇有克敌致胜的把握。

“依你的状况,原不该打第三场”慕容柔的迟疑不过一瞬,几乎听不

出停顿,淡然道:‘探一探他的底,量力而为。若有风险切莫硬拼,我教罗烨或

何患子替你。”

“属下理会得。”

当耿照拄着长刀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下,众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大

声鼓噪,全场为之沸腾工替镇东将军打第三场的,仍旧是他,对手尚不知在何处,

典卫大人已持刀进场,看起来神威凛凛,教人心折。许多人腹中暗忖:捞什子

‘八荒刀铭”撤束风,紧要关头连根毛都不见,浪得虚名’真正的叫寻军摩下第

一武胆”,舍此少年其谁?

“法琛”闭目合笑,逆着两旁的如雷采声,黝黑枯瘦的面孔转向少年。

耿照知道他不但看得见,且目力之强,能于百步外刹补青松尖上的鳞片,闭眼

睛倒不是故意装瞎。明姑娘说过:‘照虫绷郎民”视黑夜如白昼,格外畏光,为防

双目被日光灼坏,眼睑内白生一层搏膜覆於眼珠之上,能随意开阖,便如第二层

眼皮般,以保护双眼。

“小和尚’你的官,可真是越做越大啦。算来你的手上功夫,有一半儿也是

因我而得,对恩人刀剑相向,怎么说都不合适罢?”

老人裂开血口,露出一嘴尖黄错落的利牙,以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道。

“你若是远走高飞,从此退隐,又或看破红尘,便在寺中潜心修行,纵然过

去满手血腥,未始不能善终。”

耿照拖刀而行,‘藏锋”的包铜鞘尖划过青砖,不住迸出刺亮火花。

“知道什么叫报应?便是天网疏漏,偶尔给了你这种人一条活路,你却放不

下作恶的念头。无论换过多少身份,永远掩不去一身恶形,首三恶贯满盈。你啊,

真是无可救药了”

少年忽于两丈开外停步,怒气却如有形有质之物,掀尘贯过,劈哩啪啦打在

大红袍袖上。老僧放落臂遮的瞬间,袖影下的双眸掠过一抹青黄异芒,旋即没於

爬虫般的灰黔后,再不复见。

“聂冥途”

认出他来的,还有对面高台的媚儿。

集恶道早已无声无自佑领了莲觉寺,寺中的骨干全由白颤伤司替代,连显义

都被拷掠成了瘫呆。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独独漏掉瘫病在床的住持法琛。

她看过聂冥途的庐山真面目,手下的鬼卒却是不识,见住持禅房肮骸污秽,

法琛又病又瘾,如动物般被豢弄于内,连看守的人也懒得派,头几曰还记得扔些

吃食进房里,末了忘却还有个人在法性院,聂冥途乐得白来白去,开始在外头积

极活动。

他真正被囚於法性院娑婆阁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

娑婆阁内刻满天佛图字,聂冥途不敢睁眼,成了真正的瞎子。娑婆阁本非建

来作囚牢之用,按理困不住高手,然而聂冥途青狼诀被废,虚弱已极,饮食又是

三天才供应一回,直饿得人手脚发软,莫说窗门闭锁,便是六扇明间大开,他爬

也爬不出去。

贮装食物的瓦盅与收集屎尿的秽俑,都是送到阁内的阶梯下,并点起檀香、

打开窗偏,驱除室内因无法梳洗而致的躁臭气味。

聂冥途尝试过打翻秽俑,或於阁中随地便溺,诱使送饭之人上来,伺机脱身

;岂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每回耍花样,来人也不说什么,静静退将出去,索性

连收拾都省下了,然后数天内不闻不间,饿得聂冥途气申奄奄,迫不得已拿经书

果腹。

哪里晓得这些古籍都是浸过防腐药料、再放上几百年的,一入辘辘饥肠,差

点把剩下的半条命送掉,才明白这人简直是世上最最称职的狱卒,毋须刑具枷锁,

便能治得他束手就缚,竟连说话也不必。

聂冥途花招出尽,无一得逞,於半死半活之间倏忽过了几年,终於等到一个

千载难逢的机会,趁那人送饭疏忽,起出预藏的磨尖木片制住了他,得以走出这

天杀的阁楼,重见光明。

那‘狱卒”是个头罩兜帽、双手笼於袖中的老僧。待适应光线后,聂冥途定

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老人的鼻樑塌陷,面目浮肿,双手指节膨大如核桃,肌

肤多处溃烂,模样已不能用‘狰狞”二字形容,无论原本的相貌是俊是丑,如今

只能说不似人形。

“你、你这是”他重覆着吃语般的单音,有一瞬间几乎想掉头仲回

阁子里,锁上所有门窗,远远避开此人。

“如你所见,”老人淡淡说道:

“我是疠人。我尽量不碰触到你,给你的食水也都是乾净的,是你白己要来

挟持我,我也没法子。”

“疠人,指的是催愚麻疯之人。麻疯白古即为绝症,无药可治,且与病人的

烂疮债脓接触久了,更有传染之虞。被称为‘疠人”的愚者,经常被驱入荒野白

生白灭,甚至有被活活烧死的,以防止恶症蔓延。

“你可以选择回到阁子里,或者跟我来。”老人说。‘如果要杀我的话最好

考虑一下,据说我的血比疮脓更毒。治疗疠人的大夫若能小心避开脓血,也有毕

生未曾染病的。”

“我大可从这里走将出去。”聂冥途冷笑:

“天下如此之大,怎么会只有这两个选择?”

“这里是哪里?今夕是何夕?”老人咸司得他哑口无言,悠然道:“囚你於此

间之人,许不许你高开?你在江湖上的仇敌、故旧、部属乃至道旁偶遇,若教他

们知晓聂冥途武功全失,结果如何?”

聂冥途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杀了你,便没人知道我是谁。弄装改扮,

哪里不能去?”

老人点了点头,忽道:‘你既不是你,却要往哪里去?做回你时,又有哪一

处不得不去?”聂冥途猛被一间,竟答不上来。老僧淡淡一笑,转身行吟:‘为

寻法门入空门,已惯他山作本山;尘网依依数十载,蛟龙虎豹困井栏,”渐渐走

远,未曾再回头。

聂冥途仇家遍地,禦下又残酷无情,嗜而俗杀、反复无常,所恃不过武功心

计而已。七水尘废了他的青狼诀,落入仇敌或所谓正道人士”手里固然是死,

集恶道的老巢栖仁毅却更加回不去了。那些好部下的手段可是白己**出来的,

算起旧帐什么花样玩不出?能一死还算是轻松的了。

聂冥途怔万无语,忽觉天地之大,竟没有容身的地方;犹豫半晌,终於追着

老僧的背影而去。

这名浑身疮疥脓腐、烂肉不停掉落的老僧,正是莲觉寺的住持法琛长老。他

催愚麻疯一事,被几个‘显”字辈的弟子严密封锁,隐於法性院内,对外宣称中

风,谢绝外客探访。

聂冥途於法琛院里住下,法琛双目全盲,关节肿胀,行动渐趋困难,弟子为

防走漏风声,连大夫也没请。幸而法琛颇通医术,白己开方,乃至针灸放血,都

是一手包办。聂冥途怕染上疠病,始终保持距高。

法琛吃得极少,每日小沙弥将饭菜放在院外,倒有大半都进了狼首腹中,尽

管被废功的身休赢弱不堪,总强过囚居娑婆阁时。吃饱了有气力,脑筋渐渐恢复

灵光:将白己禁於莲觉寺之人,必也拜托了法琛代为看管,若能从中拷掠出线索,

或可解除七水尘的‘梵宇佛图”禁制工如果法琛不是疠人的话,他早这样做了。

聂冥途藏身於此,迫不得已与他同处一室,不但远远避於禅房的另一角,掩住口

鼻的帕子更是从没取下来过,唯恐被麻疯恶症感染,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法琛倒是怡然白得,早晚诵经,闲时便与他说话。聂冥途旁敲侧击,欲套出

七水尘或武登庸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佛理倒大把大把的听了不少,暗笑秃驴

无聊,这些鬼打架脑抽风的玩意,***想渡化谁?日子久了闲得发谎,索性拿

听来的佛理与他对新,用来消磨时间。

法琛的佛学造诣不同于寻常东海僧人,聂冥途虽有狡智,奈何腹苟润限,三

言两语间就被驳得哑口无言,又不能动手打人,一来手无缚鸡之力,二来揍得老

秃血脓迸飞,到头来是谁倒大徽?气得他七窍生烟,一口恶气无从发泄,几欲鼓

爆胸月堂。

“你若不服,不妨到娑婆阁呈翻翻经书,看我说得对不对。”法琛指点他。

聂冥途差点想不顾一切揍他个杠上开花,咬牙忍住,冷笑:‘你是负责看管

老子的,该不会不知道老子进不了那幢鬼楼子罢?你个有道高僧,说话忒阴损,

不怕将来佛骨烧出满钵老鼠屎?”

法琛微笑道:‘我教你闭着眼睛进出娑婆阁的口诀,再给你画一张各部经藏

收藏分怖的详图,你拿出来看。这总可以了吧?”

聂冥途学得很快,不到半个月的光景,已能出入白由。每回进娑婆阁取佛经,

他总记得多拿几部出来。除了老样子追查天佛图字的线索外,聂冥途还有别样心

思。

莲觉寺是千年古?,连娑婆阁这样的陈迹秘地都有,难保没藏着几本武功秘

筵。

七水尘毁了他的青狼诀功休,几度尝试重练,发现身休竟产生强烈的排斤,

怕是七水尘以内力改变了什么关窍,再练不得集恶道的阴属内劲。

(***’既然如此,老子偷你们佛门的武功来练,气死你个瞎贼秃,)然

而瞎子摸象的找法,徒然使聂冥途失望罢了。娑婆阁内本无武典的类别,他找了

几个月全都是佛经,有一回还摸出一卷半腐古籍,一翻竟是整本的天佛图字,若

非一阵风来吹了个蛾飞蝶舞,怕聂冥途便要当场了帐,硬士士将头颅所盛,墩成

了一忠滚烫喷香的鲜汤豆腐脑儿。

最后给他佛门武功的,居然还

是法琛。

“咭,”老人以索绢裹手,递给他一本手抄经卷。‘你想练武,我这儿刚好

有一部。每回你多拿忒多本书出来,我担心放回去时乱了套,再找费事。我这俩

膝盖已上不了楼啦,日后取经还得靠你,我看大家都别这么累了。”

聂冥途望着那部镶录伏薛荔多法》,迟迟没敢伸手,心头疑赛丛生。

“你眼都瞎了,取经当手纸么?再说你又不懂武艺,哪儿来的秘筵?”

“娑婆阁的罗汉图与千手观音像之中藏有这部武功,本寺先人窥破机关,录

了下来,交代住持传落。”老人道:‘一间佛寺,传下武功做甚?你若不要,我

拿去垫桌脚。”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老秃驴。世道可比你想像的要险恶得多,不是光会念

几句“阿弥陀佛”就好。

聂冥途心中狞笑,收下那部《录伏薛荔多法》,耗费十年苦功,终於练成了

薛蔡鬼手。

这十年之间,他不分昼夜观察法琛,确定此人身无武功,绝非作伪,冥冥中

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直觉两人并非初遇,而是在更早之前便已相识,只

是麻疯使老人的面孔肿胀溃烂,喉音疮哑,已不复原先模样。尽管与记忆中不同,

那个荒诞却日益强烈的想法始终在他心头盘绕不去,如生魔魔。

聂冥途等了十年,直到有白保的能力才敢开口。

“你,究竟是不是‘天观,七水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