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路前行,没几日便渡过渭河,到达大楚地界。一过渭河,入目便是楚地风光,楚人身材都比较高大,性子豪爽,喜大碗饮酒,大口吃肉。和大衍华美的建筑风格不同,楚地的建筑以务实为主,雕花、镶嵌等工艺较少,就连城墙也要比大衍厚上几分。

每到一地,萧可便拉着方文渊仔细查看当地的民俗和军备,同前来迎候的各地府尹闲聊,萧子裴看在眼里,十分安慰:纵然那楚天扬是天纵英才,我大衍也不是后继无人。

到了第十五日,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大楚京城,递交了国书,萧可和萧子裴上朝拜见了大楚天子楚寅。楚寅看起来的确十分虚弱的样子,脸色蜡黄,萧可敬献了萧帧带过来的千年灵芝和大衍太医署配置的延年丹,并奉上了萧帧亲笔的书信一封。

楚寅看完了书信,神色怅惘,良久才说:“我与你父王曾一起云游四方,此情此景,仿佛就在昨日。”

萧可恭敬地说:“我父王也十分想念陛下,多次和我提及当年的往事,说他和母后能缘定三生,也多亏了陛下。”

楚寅笑了笑,冲着站在一旁的楚天扬说:“天扬,替父王好好招待大楚的太子殿下和诸位使臣。”

楚天扬朗声说:“儿臣在大衍时多亏萧将军和太子殿下的款待,自当尽心尽力,不敢懈怠。”

萧子裴不觉心生疑惑,当初接到大楚的国书,言明了有要案和言非默有关,指名要她出使,可怎么到了这朝堂上,楚寅却连言非默的名字都没有提起?

六横馆是大楚招待国外使节的,一共三十几间房,小桥流水,鲜花绿树,别有一番景致。萧子裴带了亲手挑选的一百亲随,将六横馆四处巡视了一番,和高天一起商定好了布防任务。

这一阵子车马劳顿,大家都十分辛苦,这一下子放松下来,除了担任守卫的护卫,其余的全都睡到日上三竿。萧子裴也不例外,享受了一下这一年多来难得的闲暇时光。第二日午膳过后,他在园子里巡视了片刻,刚回到房里,就听萧浅来禀告说楚天扬来访。

大厅里楚天扬和萧可正在聊天,一旁站着他的随从楚易正好奇的瞪着眼睛打量着萧可,一看到他进来,拽了拽楚天扬的衣袖。

楚天扬笑着说:“萧将军可算来了。将军近几年来名声大噪,手握重兵,连我们楚地的小孩儿都听说将军的英雄事迹,心向往之。”楚天扬笑着说。

萧子裴心里微微一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萧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不敢,太子殿下才是声名远播,楚地的百姓一提起殿下都一脸的景仰。”

“是啊,还要请太子殿下多指点指点。”萧可神色自若地说。

楚天扬皱了皱眉头说:“小殿下,你我之间就不要生分了,言弟既然称我为兄,那我也可算得上是你的兄长,朝堂之下不如我们兄弟相称如何?”

萧可欣然说:“却之不恭,那我就尊称一声楚大哥了。”

楚天扬含笑点点头:“一年不见,萧弟越发英朗了。”

三个人坐在大厅里寒暄了几句,楚天扬话锋一转:“我听说我那言弟是个女红妆?”

萧子裴怔了一下,说:“此事连我朝中的大臣们都知之不详,太子殿下从何听说?”

楚天扬神色郁郁地说:“实不相瞒,我自回朝后,对言弟的风采难以忘怀,忍不住派人打探,这才得知了这件秘密,当时真是喜忧参半啊。”

萧可难过地说:“楚大哥,你就别再提了,我们为了非默哥哥的事情,都很难过。”

楚天扬摇头说:“萧弟,你就不要骗大哥了。”他指了指萧子裴,笑着说,“将军对言弟情根深种,当初就算是断袖也愿和言弟结那秦晋之好,如果言弟被你父王赐死,我就不信,将军居然还会甘愿俯首称臣,为你父王固守江山?要是我,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此言一出,萧可和萧子裴两个人顿时脸色大变,萧子裴顿时明白了楚天扬此来的目的,从一开始在萧可面前出言捧高,到现在的暗语挑拨,楚天扬这是打定主意要在未来君王和他之间播下怀疑的种子。

细细想来,当初萧子裴痛失爱侣、缠绵病榻的时候,不是没有恨过萧帧;听闻西凉人犯边的时候,也并没有存着尽忠报国的心思,他那时心如死灰,只盼着能到战场上一洒热血,跟着言非默一起去了,却没想到,要战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太子殿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殿下以楚人之心度我衍人之腹,岂不可笑。”萧子裴冷冷一笑,淡然道。

楚天扬也冷笑一声:“萧将军,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不信我那言弟已经死了,萧弟,我知道你最敬仰的就是你的非默哥哥,只怕你也是被人蒙在鼓里了。”

萧可的心砰砰乱跳,狐疑地看向萧子裴,颤声问:“萧皇兄,楚大哥说的是真是假”

萧子裴进退两难,放在以前,他要是听到楚天扬这句话,只怕也会欣喜若狂,可现在,楚天扬在一旁不知道对言非默安的什么心思,对大衍也有不轨之心,他怎么可能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可是如果此时不说,将来说不定便会被萧可怀疑记恨,此乃君臣大忌,尤其是他这种手握重兵的皇族他的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心一横,冷然说:“殿下休要听信他人胡言乱语。”

楚天扬阴冷地一笑:“将军既然否认我也无话可说,待我找到证据再来拜访。萧弟,愚兄先告辞了,改日再请萧弟到府上一聚。”说着,拱手便往外走去。

萧可心神不宁,送楚天扬走到厅门,只见楚天扬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萧弟你宅心仁厚,可要提防有人要取而代之啊。”

萧可在门口呆了片刻,这才回到屋子里,萧子裴坐在椅子上,正盯着手里的茶出神,半晌才抬起头来问:“他走了?”

萧可心里五味陈杂,缓缓点了点头。

萧子裴站了起来,凝视着萧可,良久,淡淡地说:“天色已晚,殿下早些歇息了吧。”说着,他缓步走出了大厅。

楚地的夜晚比大衍稍冷,只是萧子裴心里更冷,信步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这才觉得心境慢慢平复,刚想回房,莫急急匆匆地从后面赶了上来。“将军原来在这里,让小人一顿好找。”

“先生找我何事?”萧子裴漠然说。

“该用药了,将军的身体好不容易才略有好转,要注意保养才是。夜凉似水,怎么也不添件衣服。”莫急皱着眉头说。

“好了怎样,不好了又怎样?”萧子裴笑了一声,问。

莫急愕然,想了想说:“好了自然以后能长命百岁、福寿延年、儿孙满堂、妻贤子孝。这不是这么多闺阁名秀都盼着成为王妃,成为将军夫人呢。”

“说得好!”萧子裴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苦涩。“走,喝药去,为了妻贤子孝,儿孙满堂!”

萧子裴的卧房在萧可的右侧,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卧房,莫急飞快地从保温的棉包里取出了药罐,将药汁倒进了碗里,然后自己喝了一大口,皱着眉头把药碗递给了萧子裴。

萧子裴并没有去接,只是嘴角含笑看着他。莫急只好温言说:“将军快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萧子裴摇摇头:“先生婉言相求的声音真是好听。”

莫急怔了怔,咬牙说:“将军听得还不够多吗?”

“不够,先生再说几句听听。”萧子裴凝视着他,缓缓地说。

莫急气极,把碗往桌上一放:“将军爱喝不喝!”说着拔腿就走。走到门边刚要去拉门,回头一看,萧子裴依然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喝药的意思,只得又返过身来,冷冷地说:“将军怎么又像小孩子一样了,快喝了,我也可以早些去睡觉。”

萧子裴眼神凄楚,低声说:“先生你唱首曲给我听,我就喝药。”

“我不会,你要听去找那些个歌女去。”莫急生硬地说。

萧子裴也不理会,轻轻地哼了起来:“含羞带怯初张望,高低重叠满枝头。浅红醉粉疑似梅,一朝落衣袖”唱的正是风武阳的那首咏杏词。

莫急这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心神一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莫不是大楚要对你们不利?”

萧子裴微微一笑,喃喃地说:“是不是担心你的小殿下有危险?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他也会平安无事的。”

莫急如遭雷击,颤声说:“你你说什么”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用手捂住了喉咙,满脸惊愕,指着萧子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紧接着,他的脚一软,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慢慢地往下倒去。

萧子裴往前一步,刚好把他软倒的身子抱进怀里,他痴痴地看着莫急,低声问:“我该叫你什么?言非默还是言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