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非默出了甘露殿,犹豫了片刻,刚想回府,另一个随侍太监从甘露殿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言大人,陛下让你去长乐殿看看皇后娘娘,陛下也随后就来。”

言非默应了一声,缓步往宫里走去,没走多远,只见迎面来了一个人,看见他高声叫道:“言大人!你来的太好了,你快去劝劝小殿下!”

言非默一看,来人正是萧可的伴读,方太师的孙儿方文渊。他心里一沉,问:“小殿下怎么了?”

“他象发了疯一样的,从醒过来以后就红着眼睛一直骑马射箭习武,我和他说话,他理也不理我,我都没法子了。”

“有没有告诉陛下?”

“还没有呢,言大人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只能禀告陛下了。”方文渊眼圈红了红,可怜兮兮地说。

方文渊比萧可大了两岁,是萧帧千挑万选为萧可选的伴读,也存了平衡两个儿子势力的想法,当时言非默很担心方太师会不甘愿,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方文渊倒是对萧可爱护有加,忠心耿耿。

言非默随着方文渊来到了崇武殿,刚跨进殿门,就听到一声马嘶声,只见萧可骑在一匹马上,上下翻飞,绕着校场疾驰而过,在马匹上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如闪电直入靶心。然后只见他一夹马腹,正要再往前骑,那匹马前腿一软,一个趔趄,萧可怒喝一声,正要扬鞭,只听到言非默淡淡的声音响起:“小殿下手下留情。”

言非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校场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萧可浑身一僵,那扬起的马鞭顿时停在半空中,又缓缓地垂了下来。他咬着嘴唇,翻身下马,眼圈发红地看着远处的言非默。

言非默轻叹一声,走到萧可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小殿下,心里不舒服,发泄一下就好了,你这样要把手下的人都吓坏了。”

萧可直视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倔犟着不肯掉下来,良久,他哑声说:“非默哥哥,你没事,太好了。”

言非默笑着说:“当然没事,我命大着呢,要看着小殿下长大,怎么能轻易地送了性命。”

“我都是我害了你!“萧可眼神痛楚,满胸的恨意无处发泄,扬起马鞭在地上甩了一下,顿时尘土飞扬。

这一下,言非默顿时看到他的手上虎口开裂,一丝鲜血慢慢渗了出来,他心里又惊又怒,抓起萧可的手,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伺候小殿下的!”

一旁的小太监吓了一条,哆哆嗦嗦地回答:“言大人,我们”

方文渊插话说:“小殿下昨晚通宵在崇武殿,练习搏击和武术,这虎口开裂算什么,人没病倒算是万幸了!”

“文渊你真是话多!”萧可脸色一沉,不悦地说。

“好,我不说,反正言大人来了你就听话了。”方文渊耸了耸肩。

言非默眼神复杂地看着萧可,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手绢,把萧可裂开的虎口轻轻包扎起来,“小可,自己的身体要自己爱护,我不在,皇后娘娘和你自己都要靠你照顾,你如果出了什么岔子,那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萧可的脸色阴沉了起来,从齿缝里恶狠狠地吐出了几个字:“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决饶不了他!”

言非默怔了一下,他对萧可报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象萧帧一样宽仁豁达,胸有千壑,不希望他成为一个阴狠决绝手段残酷的皇子,阴狠残酷的事情,他来就好。“小殿下,你心里有所提防是件好事,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你要知道,任何事情,光凭猜测是不能下定论的。”

萧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就好,陛下让我去趟长乐殿,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言非默想要走。

萧可十分不舍,摸了摸自己被包扎好的右手,凑到言非默身边,犹豫了半天,期期艾艾地说:“非默哥哥,你等会儿来看我。”

言非默点点头。

“非默哥哥,你再叫我一声小可听听。”萧可看着言非默,期待的眼神好像一只讨肉骨头的小狗。

言非默忍不住笑了:“小殿下,臣不敢越礼。”

往长乐殿的路上,言非默走得很慢,他不知道该怎样和言乐之解释这件事情。

当初他从谷里下山,原本只是想亲自到京城来看看言乐之和萧可过得好不好,言乐之却连哭带骗,夸张地说着自己在宫里尽被人欺负、深宫之中无人说话太寂寞之类的,哄得他答应留在京城。留下来之后,他却发现,这京城的形势的确对言乐之很不利。大皇子萧鸿内有冯贵妃,外有冯太尉,在萧帧膝下承欢二十余年,羽翼早已丰满;小皇子萧可,几年前才随言乐之认祖归宗,年少力弱,势单力薄,倚仗的只不过是萧帧对言乐之的宠爱。而言乐之虽然贵为皇后,可出身不高,没有外戚的助力,却宠冠后宫,不知道有多少双嫉妒到发狂的眼睛盯着她。如今萧帧爱着她宠着她自然无事,可若是若干年后,萧帧宠爱不再,又或者萧帧有个三长两短,她和萧可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言非默向来性子淡漠,可这两个人,一个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养母,一个是活泼可爱的养弟,无论从亲情和道义上讲,他都无法置之不理。

自从言非默入朝以来,能力卓绝,恩宠日盛,信王一党早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萧可日益长大,渐渐受到萧帧的宠爱;言乐之荣宠不衰,而萧帧对冯贵妃和其他嫔妃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他早已经猜到萧鸿必然会有所行动。前几日他安插在信王府的人禀告说,这两日信王府中几个幕僚和萧鸿频频议事,他的几个表兄弟也多次造访,言非默心里明白这次围猎是他们最好的时机,于是就将计就计,准备在保证萧可安全的前提下,让他们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自己在暗中运筹帷幄,狠命回击。

没想到的是,半路杀出个萧子裴,差点让言非默和他一起真的落下悬崖;而萧帧,虽然是个英明的君王,却也敌不过父子亲情,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仅仅警示了一下萧鸿,就算是把这件信王试图弑弟的案子揭过去了。

言非默边走边想,忽然萧子裴的脸闪入了他的脑海,焦急的冲着他呼喊的萧子裴,努力想抓住他的萧子裴,决然跟着他往下跳的萧子裴

“言非默!快起来!快抓住我的手!”

“言非默,你要是敢松手,我就跟着你往下跳,到了阴曹地府你也别想跑!”

言非默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脸上一热。

“言大人小心!“一旁不知道那个小太监叫了一声,言非默恍然醒了过来,只听到“砰”的一声,他一头撞在一棵树上,顿时整个人都晕了一下。

一旁几个清扫的杂役都捂嘴乐了。言非默尴尬地揉揉额头,一看,长乐殿到了,萧帧正站在长乐殿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

言非默行了个礼:“陛下见笑了。”

“非默是在想哪家的女孩这么出神?”萧帧笑着问,“要不要朕帮你做媒?”

“不敢烦劳陛下,家里两个侍婢已经让微臣伤透了脑筋,再多一个,只怕微臣吃不消。”

“哦?怎么个吃不消法?”萧帧饶有兴趣地问。

“今日回来,微臣先是被眼泪水漫金山,后是被粉拳打了个奄奄一息,最后被罚面壁思过,要不是陛下的圣旨救了微臣,只怕微臣还在家里吃闭门羹呢。”言非默一本正经地说。

萧帧摸了摸鼻子,看了看长乐殿紧闭的门:“莫不是也像朕一样吃闭门羹?”

“正是。”

两个人相视而笑,言非默走上前去,扣着门环大声叫道:“娘娘!言非默求见!”

里面半晌没有回音,言非默清咳了两声,又叫道:“娘娘,非默昨晚受了点伤,只怕耐不住久站”

门吱呀一声开了,萧帧凑到言非默耳边说:“还是爱卿有办法。”

萧帧让一群随侍的太监和宫女留在外面,带着李公公和言非默一起走进了长乐殿。内殿里,只见言乐之一身轻装,正在里面忙忙碌碌地整理着什么。几个贴身的宫女一见萧帧来了,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颤抖着叫了一声“恭迎陛下。”

萧帧一看,顿时脸都黑了,只见桌子上摆着好几个包袱,言乐之正在收拾几件她最喜欢的衣服。言非默心里暗暗叫苦:我的娘啊,你要走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夜黑风高的,你叫我一声,我们偷偷地走不就行了!

“非默你来的正好,我们收拾好了赶紧走,乘着你和小可被人家弄死以前。”言乐之转过身来,泪眼汪汪地说,“阿帧,你答应过我的,我要是想走了随时可以走,你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可不能说话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