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梅香书斋

车子很快就停在了鲁思侠宿舍门口。这是一排一层的古老砖瓦房,由于年代久远,显得有些残破衰朽。为了体现“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政策,县里面尽管资金短缺,还是挤出资金,盖起了几幢新楼房,作为人才公寓,安排一些老师、医生和工程师居住。按照鲁思侠的资历和级别,他完全可以挑最好的楼房,但他还是选择了谦让,推说自己只是孓然一人,现在居所足够,新房子应让给人口多的老师。宿舍里老师都搬到新居了,新的老师还没有分配下来,鲁思侠目前基本一个人独居。

正值寒假,除了毕业班,大多数学生还没正式开学,校园里显得空旷清冷。等大岛美智子下了车,于心远这才注意到她脚上穿着的是一双绣花缎面藕荷色中式布鞋。看来,她来见鲁思侠之前很费了一番心思。

一下车,一股清冽的花香扑鼻而来。鲁思侠的房子周围,种了很多的梅花,现在正争相怒放,红的似火、白的似雪,粉的如霞。繁花满树,幽幽冷香,给这个简朴的小屋增添了几分清静和柔美。

大部分房门上面还是残破的旧对联,证明房子主人已经搬走。只有一间宿舍门口贴着一副春联:“梅情一剪已昭雪,竹韵千章正临风”。字体匀衡瘦硬,骨力遒劲,爽利挺秀,是于心远熟悉的柳体,一看就知道是鲁思侠亲笔所书。与满街的“开门迎春春满院,抬头见喜喜事多”、“好日子舒心如意,美生活幸福平安”等通俗春联不同,鲁思侠门前春联的意思于心远看不太懂,更奇怪的是,鲁思侠贴的春联不是红纸,而是用蓝底撒金纸,按照当地风俗,在父母去世三年守孝期间才贴这样春联。

鲁思侠就是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于心远早已见怪不怪,他领着大岛美智子,叩响了鲁思侠的房门。

鲁思侠开了门。他今天没去县里办公,正在为毕业班备课。看到于心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咦,心远,你怎么有空~”正说着,突然看到于心远身后花枝招展的大岛美智子,鲁思侠不禁一愣,满脸愕然。

于心远突然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来到老师面前:“思侠,大岛秘书要回家了,她想临行前见见你,于是我就带她来了~”

本来他还想好好解释,但看到鲁思侠不悦的眼神,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干脆转身直接对大岛美智子说:“我还有点事出去一下,你们聊,一小时后我开车来接你~” 说完,连忙钻进车子,发动马达,一溜烟走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面对大岛美智子那多情、热烈的目光,鲁思侠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毕竟,面前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外国友人,来到自己家门口,无论于公于私,于自己于国家,都应该热情招待。中国是个礼仪之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孔老夫子早就说过。

“大岛小姐,请进来坐。我去为你沏茶!”鲁思侠热情招待着大岛美智子。

趁鲁思侠沏茶之机,大岛美智子环顾着鲁思侠的房间,这是书房兼客厅,书架上满满的摆放着一排排书,有当时每个中国家庭都必备的《毛泽东选集》和《马克思恩格斯选集》,还有一些《史记》、《资治通鉴》和《国榷》等中国古典典籍,最让大岛美智子感到惊奇的,是书架上竟然还有本日文原版的《源氏物语》!这本书是每个日本女孩子成人前必读的经典,让大岛美智子倍感亲切,无形中,与鲁思侠的心理距离又拉近了一步。书桌上一丝不乱,“文房四宝”摆放得井井有条,各类毛笔按照大小,在笔架上排列得井然有序,地面、家具也是一尘不染,给人的感觉舒心整洁,真的不像一个单身男人过的日子!

房间里弥散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香味,既像牛奶巧克力的甜香、又像梅花兰草的冷香,香味馥郁、厚重,相比而言,大岛身上喷涂的“资生堂” 高级茉莉香水,就显得那么的淡薄和单调。

两边墙上挂着许多幅梅花图。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中日两个民族纵然有不少罅隙,但文化交流上还是源远流长,是世界上仅有的两个使用汉字的国家。大岛美智子自己也是书法和国画的爱好者,而且,东方艺术品收藏也是日旭纺织株式会社一项重要投资,在日旭纺织株式会社博物馆,收藏有大量中国古代、近代的字画,长期的熏陶使得大岛美智子对字画的品鉴眼光不俗。

画中梅花老干苍凉,没有叶子,满身疤痕,形如枯枝。但构思巧妙,气韵贯通,运用浓淡相宜的笔墨将梅花傲雪绽放的神韵展现的淋漓尽致,构图简洁凝练,墨法浓淡相宜,枝条萧疏有致,生机盎然。既像是临摹清代彭玉麟的“万梅图”,又有自己独特的气韵,梅花的高古傲骨,尽在笔触勾画之间展露无遗。

中堂上也是一副梅花图挂轴。画上是三枝梅花,一大两小,中间一株主干上是一簇簇粉红梅花,绽满枝头,如霞如烟;上面的小枝是一簇白梅,如玉如冰;下面则是一株红梅,鲜艳欲滴,地上残红一片,似血似火,令人怵目惊心。柳体题写的“梅魂”二字,险峻凌厉,遒劲挺拔,与枯瘦的梅花相得益彰,浑然天成,整幅画作风格凄婉哀绝,如空谷传响。

“大岛小姐也是丹青爱好者?”鲁思侠的问话打断了大岛美智子对梅花图的赏鉴。

大岛美智子回头一看,鲁思侠端上了茶水,因为还是在春节期间,还备了一些焦切、金果、贡糕、酥糖等当地的小点心。

大岛美智子巧巧一笑:“我一直仰慕中国文化,在大学里选修过相关课程,所以对中国水墨花鸟画略知一二。”

“哦?!那大岛小姐对我这几副拙作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谈点粗浅印象:鲁桑两侧墙壁所挂的梅花图隽秀疏雅,清深高洁,颇有雪帅遗风;中间中堂挂轴,树干苍老有力,枝条生动自然,参差错落有致,则是大千居士风格吧!”

鲁思侠眼睛顿时一亮:“大岛小姐好眼力!就您刚才这段话,岂止是略知一二,应该是中国水墨花鸟画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