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枪跑回画室的时候,陈青春已经躺在墙角的沙发上睡着了。

李小枪粗重地喘息着,他身上散发着尿液的骚臭味,脸上受伤的部位淤青渗血,沾满全身的水泥粉使他看起来像一具刚刚出土的残破文物。

睡梦中的陈青春隐约听到了声音,便慢慢睁开了眼睛,当她看到李小枪的样子时,立刻吓得坐起身来。她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小枪,然后快步走到他面前,想伸手拍打掉他脸上的秽物,却又怕弄疼他而下不去手。最后,她只好怯生生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李小枪瘫坐在沙发上,呼吸依旧粗重,一下一下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摆了摆手,因为还没把气息顺匀,所以暂时还不想说话。他脸上的汗珠慢慢滚落下来,在满是水泥粉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的沟壑。

陈青春就站在李小枪的面前,她居高临下地看见李小枪头顶上的烫伤,便焦急地问道:“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你到底怎么了?”李小枪伸出脏兮兮的手握住陈青春的手,陈青春的眼眶里已经湿润了,她不忍心看到李小枪弄成这副惨样。又过了一会儿,李小枪才吞吞吐吐地说:“我输了。”

陈青春哭了,她是为李小枪哭的,她炙热的眼泪落在李小枪的手臂上,就像一朵绽放的花朵镶嵌在他受伤的皮肤上。后来,她搀扶着他去了一家宾馆,他们一起站在浴池里,她帮他洗干净身上的秽物,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医院买来药膏,帮他涂抹在患处。

李小枪精疲力竭地趴在白色的**,陈青春坐在他身边仔细帮他涂抹药膏。李小枪咽不下这口恶气,他耿耿于怀而又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陈青春劝他说:“算了,不要硬撑了,你打不过他的,你不是他的对手。”

李小枪说:“你看不起我!”

陈青春说没有看不起他,只是他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就算他是能量无限的变形金刚,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但是一虎难抵群狼,这就是社会,一个人的力量在社会中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陈青春苦口婆心地规劝他:“不要再争强好胜了。”

“不就是我手下没人吗,我也可以有很多人。”李小枪恨恨地愤然而起,“我一定能召集到很多人!”

陈青春无奈地摇摇头,她拿他实在没办法了,就只好说:“李小枪,你跟我去青岛吧?”

李小枪感到诧异,他愣愣地看着陈青春,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去青岛。陈青春没等他问出口就解释说,这个暑假美院在青岛办了个辅导班,美院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她不想错过这个辅导班的机会。陈青春殷切地看着李小枪说:“你会陪我一起去青岛吗?”

这一刻,李小枪的脑海中闪现出来的竟然是张梦纯洁的笑容。他心里一惊,感觉自己还不能离开,只要他一天不把杨伟打倒,他就要无时无刻的保护着张梦,保护着自己的女神,就像一位忠诚的卫士,即使遍体鳞伤战死沙场。所以李小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陈青春,他说:“我还不能离开章城。”

或许陈青春根本没想到李小枪会这么干净利索地拒绝她,因此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蓦然黯淡了,那充满希望的表情像快速融化的冰雪,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的神伤。陈青春心中一阵绞痛,她忍了忍,默默地说:“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

“因为我要报仇。”李小枪说,“我一定要报仇。”

“是为我吗?”陈青春失魂落魄地问,“还是为了那个女孩吧?”

李小枪却说:“是为我自己,我要找回我的尊严,要不然我以后还怎么在章城混。”

陈青春面对李小枪倔强而幼稚的回答不屑地一笑,然后便沉默不语了。

之后不久,李小枪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陈青春却不在了,陈青春没有给他留下一张字条,就不知了去向。

李小枪吃力的从**爬起来,他全身的伤患像接到上级指示般集体发作,疼得他呲牙裂嘴。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头顶上那个不大不小的圆形烫伤,它看似平常,却带有很强的侮辱性,就好似一位巫婆怨妇常年骑在他的头上,喋喋不休地嘲笑、诅咒他,使他终生不得安宁。所以只有抓紧报仇雪恨才能让李小枪忘掉头顶上的奇耻大辱。

召集人马是李小枪复仇计划的第一步。陈青春说的很对,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是渺小的,他根本不是杨伟的对手,杨伟有铁道南,而他什么都没有,因此他必须抓紧时间广纳贤士,收拢一批闲杂人等,打造属于自己的团队,才能与杨伟抗衡到底。

李小枪把招纳贤士的地点选在香港街,那里人流旺盛川流不息,是我们章城招人纳贤的最佳地点。李小枪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了,他先从夏无力那里借来桌椅板凳,然后用绿龟王八拉到香港街上,再在桌前贴上一张大红纸,上面气宇轩昂地写着:招聘勇猛者,薪水面议。

李小枪正襟危坐在桌子后面,他自我感觉很像某世界500强的公司经理。在李小枪面前的桌上还摆放着一沓白纸,上面印有李小枪自己设计的报名表,报名表的标题为《香港街民间自卫组织纳新报名表》。

李小枪是这样想的,杨伟牛×哄哄地叫铁道南,那么他就更牛×哄哄地叫香港街,针尖对麦芒,看谁更锋利。

报名表上的内容非常丰富,除了姓名、年龄、爱好等这些基本内容之外,还要填写学历和政治面貌。表格的背面印有该组织的性质、宗旨和章程,该有的内容都有了,猛得一看非常正规。

李小枪端端正正地坐在街边,他身上的伤疤还没痊愈,时而的疼痛会让他不自在地扭动一下。他头顶着个大太阳和溃烂的伤口,眼前的人来人往中有不少好奇者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驻足询问和填表,他们只是乜斜着眼神和偷偷讥笑。

一个小时过去了,李小枪的脸已被晒得发红,像一个硕大的西红柿。一天将要过去了,太阳西坠到地平线以下,人流也渐渐稀疏,可是李小枪依然一无所获,他的桌前始终无人问津。待天色完全变黑时,李小枪只好扛起桌椅板凳,沮丧地打道回府。

第二天一早,李小枪又出现在香港街上,他要持之以恒不依不饶,他觉得这是成功人士办大事的重要前提。但是此时,他胳膊上的皮肤已经被晒得爆皮了,他无法再坚持端正的坐姿,他歪扭着身子坐在那里,整个人看上去就更加古怪了。于是他听到旁边有人开始议论他了,路人甲说:“那傻×怎么又来了?”

路人乙则说:“你懂什么,人家那叫行为艺术。”

李小枪听到此番对话很是崩溃,他真想立刻收拾摊子回到家里去歇一歇。正当李小枪的精神支柱在一点一点垮塌的时候,终于有人像及时雨一般来到了桌前。那人戴着一副眼镜,穿着打扮都很正统,挎一背包。他来到桌前先不说话,填了表就交给李小枪,好像很熟悉招聘的基本程序。

李小枪接过表来一看,发现学历一栏中填写着一个很奇怪的名词,他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便懵懵懂懂地问:“你是硕士?”

“是的。”那人说着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他推眼镜的习惯动作让李小枪迅速想到了魏来。

“什么是硕士?”李小枪又问。

“就是研究生。”那人字正腔圆地说。

李小枪略显惊讶,他知道研究生的学历已经很高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研究生,于是非常敬重地看着对方说:“那你是研究什么的?”

“我研究电影学。”

李小枪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你应该到北京路上的电影院去应聘,我这里不需要研究生,我需要的是勇猛者,你是勇猛的人吗?”

那人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底气不足地说:“应该算是吧。”李小枪从头到脚打量着他,看到他枯瘦如柴弱不禁风的小体格,便说:“我这里的活你干不了,你还是到需要你的地方去应聘吧,你是研究生,找个好工作一定不用发愁的。”

研究生顿时哭丧起来,他哀求李小枪把他留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就收下我吧,随便给我个活干就行,我都毕业三年了,到现在还没有个固定工作。”

李小枪难以置信,他急忙问:“连小小的章城都不需要研究生了?”

“早就不需要了。”研究生委屈地开始滔滔不绝,“好岗位都被领导的子女占去了,不好的工作又被农民工抢走了,就惟独剩下我们这帮没人要的大学生,整天游**在社会上,度日如年啊!”

研究生抱怨完,突然问道:“你知道二十一世纪最缺什么吗?”

“人才。”李小枪不假思索张口就说。

“错!”研究生斩钉截铁地否定李小枪的回答,他说,“是‘关系’!没关系,再有才华也没用,关系就是一个人的生存证,没关系连生存的资格都没有。有关系应有尽有,没关系一无所有。我就是因为没关系,才落到这幅惨样。”

李小枪觉得他说的很对,看着他频频点头,可是李小枪这里真的不需要研究生,他就委婉地说:“我这里全是拼死拼命的活,会有生命危险,你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的根本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