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076 一股悲切的凉意袭来
背对着入户花园的霍冠群转过头来，淡淡地扫了耿绍东一眼。
“同一辈分的人，还硬要老黄瓜刷绿漆，也不嫌寒碜人。”
轻轻的一句话，震得在场站着的呆若木鸡。
耿绍东的脸皮比城墙厚，不以为意地拍拍手。
“我好饿，还有酒酿啊，小程程，可以帮我取一副碗筷来吗？”
程雨湘回过神来，去厨房里取餐具髹。
霍冠群冷着脸，端起大汤碗，重重地吹了一口气，然后喝完了。
胡敏洁本来准备端起大汤碗，此刻，伸在半空中的手生生地定在那里。
“阿姨做的酒酿比百年老店铺里的都要好喝，不好意思，没有你的份了。”
霍冠群抚着鼓胀的肚子，靠在椅背上，带着挑衅的目光望着耿绍东。
程雨湘一看气场不对，急忙劝和。
“我老妈做的玉米烧排骨也很香，耿少爷你尝一尝。”
胡敏洁看看情况不对，连忙拉着耿绍东在自己身边坐下。
“一样尝一点，看看合不合胃口。”
安安还小，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新奇家里来了陌生的客人。
她拿着小汤匙，高兴得想鼓掌。
“啪啪啪”地敲在小碗里，里面的鸡蛋羹飞溅得耿绍东满身都是。
胡敏洁皱眉，一边拿纸巾帮耿绍东擦拭，一边轻声地苛责安安。
“安安，这样很不礼貌，不许敲打了。”
安安住了手，嘟起一张小嘴，闷闷地舀着碗里的鸡蛋羹。
霍冠群轻轻笑起来。
“本来以为不讨大人喜欢，原来连不懂事的孩子都觉得讨厌。”
程雨湘抿紧嘴巴，差点笑出来。
耿绍东瞪了他一眼，对于胡敏洁帮忙擦拭，有点过意不去，急忙站起身。
“阿姨，无碍的，我自己来。”
“阿——姨？”
霍冠群看着耿绍东皱成一团的五官，不由得大笑起来。
“我亲爱的小舅舅，阿姨是我喊的，你可弄乱了人伦常理。”
程雨湘睁大了眼睛：“舅舅？”
“虽然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确实如假包换。”
耿绍东再也坐不下去了，阴气沉沉地站起身来告辞。
“对不起，突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
话来没有说完，耿绍东已经退到门边换鞋子了。
程雨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换了鞋子就追出去。
耿绍东腿长，很快就没入电梯里，不见人影。
程雨湘看着楼层的下行灯，在内心叹了一口气：真是一个认死理的主。
转过身，霍冠群竟然就站在她的身后，沉重眸子看着她。
“怎么又和他混在一起？”
程雨湘拧着眉头，轻言细语地解释：“谁知道他会突然找上门来啊，我和他又不是很熟。”
看着霍冠群冷清清的眉眼，眉宇间还带着隐隐的怒气。
程雨湘垂下眸子。
“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他啊？他真的是你的舅舅吗？”
霍冠群不说话，转身进了屋内。
这个男人都不愿意搭理她了，看来恼怒暂时还没有平息。
程雨湘小心翼翼地跟着。
没有看见耿绍东，胡敏洁也没有多问，大家坐下继续吃饭。
程雨湘有点烦躁，她夹了一筷子尖椒油麦菜。
才吃了一口，就感觉胃部一阵翻涌。
于是，程雨湘丢下筷子，疾步冲进厕所里去。
她一手按着狂跳不止的心口，一手搭在马桶边缘，干呕了好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
胡敏洁惊得丢下了碗筷。
霍冠群脸色一白，跟着追上去。
他蹲下来，轻轻抚着程雨湘的后背：“怎么了？”
漱口出来，程雨湘给老妈一个安抚的笑意：“没事，在温泉大酒店吃得太好了，回家有点适应不了。原来，肠胃也会由奢入俭难。”
胡敏洁再次端起碗，颤抖的手指怎么都握不稳筷子。
老天爷，千万不要是她猜想的那样啊！
又坐了一会，看见程雨湘确实好多了，霍冠群才喝了一口水。
刚才一口气喝下太多酒酿，他实在是吃不下饭菜了。
霍冠群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稍微动了动身，拿起手机，对着电话那端说道：“好，我马上回去。”
程雨湘意识到他有事，也放下碗筷：“要走了吗？我送你下去。”
两个人并肩走到电梯口。
霍冠群直视前方，突然说：“别和耿绍东来往，他不适合你。”
程雨湘一怔，没有想到他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得讷讷地嗯了一声。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
程雨湘轻声说：“你走吧，别让人等急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进去了。”
电梯里的人陆续走出来。
霍冠群让了让，看见空着的电梯，并没有立即走进去的意思。
程雨湘抬头，刚想提醒他。
唇瓣上突然一热，男人修长的指头已经抚上了她的嘴。
那摩挲留下的热度，让她的大脑里轰然一震。
程雨湘的脸红得厉害。
她伸手弗开霍冠群的手，一边轻声说道：“干什么，小心被老妈看见了。”
霍冠群按住电梯下行键，迅速将她拖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带着酒酿气味的薄唇封住了她准备惊叫的嘴。
程雨湘的纤腰被大手环住，紧紧地贴着霍冠群。
他的右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地摩挲着，好像在打磨一件精美的瓷器。
过了一会，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霍冠群睁开眼睛，眼疾手快地又按下上行键。
程雨湘的脸色更红了，电梯里也有摄像头好不好！
霍冠群靠在电梯上，温柔地望着程雨湘。
电梯门一开，程雨湘逃难一般冲了出去，任由他爽快的笑声被关进电梯里。
胡敏洁看了看女儿红红的脸，内心猛然一沉。
“湘湘，你爱上他了？”
程雨湘一惊，眼神都不敢对上老妈凌厉的眼神，只是慌乱地说：“老妈，您说什么呢。”
胡敏洁叹了一口气。
“老妈也是过来人，你如果真的想和他在一起，老妈也不反对。只是，你是女儿家，还是要注意一下。老妈也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一点，就是结婚之前，绝对不能在一起。”
程雨湘几乎将头埋进饭碗里。
如果被老妈知道真相，不打断她的双腿才怪。
“湘湘，最后吃亏的，都是女人，你一定要记得妈妈的话。”
“嗯，我记得了。”
程雨湘眼眶一热，郑重地点点头。
……
黑色的兰博基尼驶入了别墅的院子里。
霍冠群颀长的身形从车里下来，他站直了身子，抬头仰望着别墅，缓缓扣上了西服的扣子。
上车之前的笑意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寒霜。
走进别墅，他并没有去卧室，而是直接向二楼转角的书房走去。
“冠群，你回家了，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耿慧如穿着紫罗兰色的绸缎家居袍子，刚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看见儿子回家了，眼前不禁一亮。
霍冠群淡然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我吃过了，你们去吃吧。”
这个儿子，一直都是冷冰冰的，耿慧如心底有点窝火，还是无力地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霍冠群，总算愿意和自己说话了，这就是进步，不是吗？
走上楼梯，霍冠群从西服口袋里掏出香烟，自顾自地点燃了。
看见儿子吸烟，耿慧如皱着眉头上前几步，玉手一伸，轻巧地夺过了霍冠群手里的香烟。
“这么年轻，还是早点戒烟吧！对身体不好。”
霍冠群缓缓吐出烟圈，微微抬眼，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对您的健康不好吧？年轻又怎么样呢？从小就爸爸不疼，妈妈不爱的，抽烟烂肺伤肝的，都和你们无关才是。”
霍冠群轻轻的声音，带着自我解嘲的讥诮。
耿慧如愕然：“冠群，当年不是妈妈狠心……”
“好了，不用解释什么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妈妈在身边，我不是照样长大成人了？”
冷冷的声音，再也没有一丝感情。
转身走出几步，霍冠群又站定。
“文杰的医生说他康复得不错，估计这个月之内就可以醒过来，您最好还是去美国守着他。一个儿子的遗憾已经无法弥补了，如果在小儿子最需要亲人关怀的时候，您也不在。那么，您还是早点预定好养老院才是。”
耿慧如眼睁睁地看着大儿子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一股悲切的凉意袭来，冷得她直打哆嗦。
以前的事情，她其实也不想的啊。
推开书房厚重的大门。
耿海涛从书籍中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大外孙，一股欣慰油然而生。
“外公，您找我回来，有什么事情吗？”
“好久不见你了，回来看看外公都不可以？”
霍冠群笑起来，抬脚坐在大班桌旁边的沙发上。
“爸，我回来了。”
耿绍东也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嬉皮笑脸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看见霍冠群，耿绍东一怔。
再看看耿海涛经历过大半辈子风浪的眸子里，怒气不减。
耿绍东讪讪地收起嬉皮笑脸：“你们谈着，我出去吃饭。”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耿海涛呵斥，一把合上厚重的精装书籍，“啪”地一声，吓得耿绍东打了一个哆嗦。
等两个晚辈坐定，耿海涛才严肃地说：“这么快又到年底了，我也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爸，你会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的。”
“住嘴。”
耿海涛再次呵斥。
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伤感的气氛，总是能够被这个顽劣的小儿子破坏掉。
霍冠群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总是摆出一副清高不已的样子来，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耿绍东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是耿耿于怀。
“你如果能够向冠群多学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海涛集团操心。”
耿绍东气得面红如血。
耿海涛的脾气，他自然是摸得清清楚楚的，硬碰硬的话，只有自己吃亏的份。
于是，他态度立即软化，恭敬地说：“爸爸，您说，我不插话了。”
“年底了，谁能够先带回来一个让我满意的女孩子，海涛集团的接力棒，我将传给他。”
耿海涛缓缓说完，精明的眼眸看了看耿绍东，又看了看霍冠群。
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就不相信了，两个孩子会对这么大的产业丝毫不上心。
“爸爸，您这么大年纪了，女孩子真心不适合您。虽然现在社会流行爷孙恋，但是女孩子太年轻，心智浮躁贪婪，看中的只是您的身价而已……”
“砰！”
耿海涛顺手抓起大班桌上的玉质烟灰缸，朝着耿绍东的身上砸过来。
耿绍东身形敏捷地闪开，哇哇大叫：“爸爸，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您也真下得去狠手！”
“老子迟早会被你这个不孝子气死！”
耿海涛气得满脸通红，重重地喘息着。
霍冠群站起来，轻轻顺着外公的后背。
耿绍东望着地上的碎片，内心也有点内疚。
他缓缓靠近过来：“好了，爸爸，您也别生气了，我明天就给你领一个儿媳妇回来。”
耿绍东看了看霍冠群，挑了挑眉毛。
“冠群，长幼有序，舅舅没有结婚，断然没有外甥先娶媳妇的道理，你懂吧？”
霍冠群并不想辩驳什么。
他想起城南别墅抽屉深处的那两个小红本，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好了，爸爸，我们先去吃饭，等会儿再继续这个话题。”
耿绍东哄人很有一手，知道老爷子的软肋。
他主动扶着耿海涛的手臂，慢慢地往楼下走。
耿慧如看着爷孙三代人一起下楼，急忙唤了佣人开饭。
“早点定下来，你这个玩闹的性子也有人看着，我也会放心许多。”
耿海涛一边走着，一边训着耿绍东。
耿慧如没有听见开头，认为老爷子又开始逼婚。
她悄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儿子，骄傲地扬起声。
“还是我们冠群听话，都让我升级为老夫人了。”
耿海涛一愣，但是迅速反应过来了。
“真是苦了乔恩那个孩子，前几天还听万家的夫人说康复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就会回国。冠群啊，你做得对！天灾人祸，谁都无法预测，那丫头对你深情托付，你也必须不离不弃，这才是我们家的男人！”
“爸爸，冠群是霍家的，好像不姓耿。”
“臭小子，冠群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血液是老子的！”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霍冠群双手插兜，把玩着兜里的打火机。
半晌，他才认真地说：“不管是姓霍，还是姓耿，我对海涛集团没有半点兴趣。我需要的，我会自己动手动脑去获得，不是我的，我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耿绍东也生气起来了：“说得那么清高，有本事你就别进来，这个别墅也是耿家的产业……”
“啪！”
耿海涛气急败坏地扇了耿绍东的后脑勺。
“越说越不像话了！冠群是你的外甥，一点做舅舅的样子都没有！”
“是！冠群什么都是优秀的，而我，无论做什么，您都看不顺眼！”
耿绍东丢下筷子，气呼呼地离开餐桌。
经过霍冠群的身边，他狠狠地撞了一下。
霍冠群稳稳站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外公，您慢吃。这个家里，我出现会让大家不开心，我还是少来点，再见。”
他疾步离开，将叹息声远远地丢在身后。
……
不知道在冷风中站了多久。
街心公园里并没有多少人，三三两两经过的，都是慢慢散步的人。
风呼呼地吹着，树叶“乌拉拉”直响，打在脸颊上就是一股寒意。
霍冠群觉得浑身冰冷。
身边经过的大妈正在打电话，应该是打给家里的老伴。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呢！晚饭我们就下点面条对付一顿好了。”
霍冠群突然想起程雨湘受伤的第一天。
当时，他在医院守着，晚餐就是秦朗送来的面条。
他挑起一筷子细细的面条，半天张不开嘴巴。
望着**昏迷不醒的人，有点食不下咽。
秦朗扫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虽然这不是太太做的那一碗，可是，餐厅大厨的手艺，也是你赞叹过的啊。”
霍冠群不解其意，诧异地望过去。
秦朗点点头，急忙向他解释。
“太太一大清早就起床了，拜托大厨借用厨具和炉火，亲手为你下了一碗长寿面，但是后来——不知道，估计是看见你酒醉未醒，担心面条糊掉，就自己吃完了吧。”
原来，程雨湘还给自己下过面条。
只不过，是自己没有那个口福吃过。
霍冠群笑了笑，缓缓扣好西服的扣子。
他本来想一个人静静地想清楚和万乔恩的未来，可是，程雨湘的笑容霸道地占据着不肯离去。
一定是长时间没有联系万乔恩的缘故吧？
虽然距离产生美。可是，太远的距离，太久不联系，也会渐渐淡漠起来。
两个人，还是得经常联系，哪怕是电话诉衷情也好。
看着昏黄的路灯，霍冠群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他将烟蒂按熄，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掏出手机，拨出了越洋电话。
“冠群，你终于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我真是高兴。”
“乔恩，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万乔恩望着窗外的阳光，轻轻地吸吸鼻子。
“今天还有最后一次小手术，医生说，我脸上不会留疤，还会和以前一样漂亮。”
“嗯，乔恩会比以前更漂亮。”
一辈子，有一个这样温柔体贴的老婆，足矣。
那个计划，还是提前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