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到了今天,凌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三年的浴血奋战,雄师铁骑再不复当年,如今城池沦陷,国将不国,曾经一起杀伐闯**的兄弟也已经埋骨他乡,荌城内剩下的人马早就军心涣散,无意与刀枪,只是碍于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捏在手中,不得已才不得不拿起剑戟拼杀,而轩辕与巫国的大军正是士气如虹的时候,厮杀往来,几乎所向披靡,在这样的对垒下,凌国的败已经成了一种必然。

城门破,两国的大军一路杀进了凌国皇室在荌城临时修建的行宫,正殿之内,文武百官齐列,凌帝位于宝座之上,下首的是一身戎装的太子凌岩。

“一别多年,也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我这个曾经的黄口小儿?”

正殿门外,云离、景烟、陆铭缓缓走了来,万马千军中,自是一派的气定神闲。到得殿内,云离率先对着上座的凌帝开了口,话语里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听岩儿说,百里一族尚有余孽,想来就是你了。”凌帝神色不改地接了话茬儿,苍老的声音已经不似当年般悦耳,岁月的洗涤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倜傥风流变成了稳重老成,即便此时国已破,人将亡,可一代帝王该有的霸气与从容他依旧不少分毫。

“余孽?哈哈……”云离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大声地笑了起来,放肆张狂得仿如另外一个人一般,殿内众人不乏高官厚禄者,他们对这位素来以温文尔雅著称的轩辕云相也有所耳闻,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心内都有些惊疑不定。

待笑声渐歇,云离复又调整了目光看着上座的那个人,说道:“皇上可还记得这百里一族的孽障都是您一手造成的!”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蕴含了太多的憎恨与杀机,在这样安静的大殿内掷地有声。

自云离等人进得殿来一直表现得宠辱不惊的凌帝在听到这样的话时,脸上的神色突然就落寞了起来,他低头沉默了会儿,才续续说道:“是啊……都是我造成的,如不是当年任性冲动,不肯忍一时之气,姒儿也不会死了,或者当初我没有当这个皇帝……可若是我没有当这个皇帝,姒儿她还会嫁给我吗?在皇宫大殿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尚不见她常笑,若我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恐怕她是连看我一眼都是不肯的吧……”

凌帝的声音有些低,如果不是挨得近的人根本就听不清这个昔日挥斥方遒的帝王到底是在嘀咕些什么,与其说他是在和云离说话,其实倒更像是一种自我与自我的对话,他一直是低着头的,眼睛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像疯魔了一般,自顾自地说着,话语不是很有逻辑,似乎也不是为了有人能够听清。

景烟看着那个坐在高座上,一身玄黄色龙袍的自言自语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就有了一些可怜他的情绪,其实聪明人心里都明白,为帝王者,表面上的生杀予夺、滔天权势并不是他的全部,在背地里,他还有很多的不得已,还有很多明明不想做、不愿做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若说前者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那么后者就是他为这份荣耀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哟!这么热闹啊?”正在景烟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一身戎装的林诺提着滴着鲜血的剑从殿外走了进来,言语间带了些调笑的味道,可其身上的杀气却是货真价实地释放着,凛冽而汹涌。

随着林诺的进入,殿外的喊杀声

也逐渐趋于平静,刀兵相撞的声音慢慢变轻,直到最后几不可闻,殿内的众人都知道,这场历经三年的征战,在今天终于尘埃落定,而凌国从今天开始,也将彻底地被载入史册,成为千百年后人们口中传承的故事……

一直站在凌帝侧首安静着的凌岩见林诺走了进来,唇侧扯开了一个上扬的弧度,无悲无喜的样子,这在那张素来冷冰的脸上显得颇有些突兀,只见他抬起头来,看着林诺说道:“你赢了!”

那浑不在意的口气让听得人觉得这不过是一场赌博,无论是输是赢都无伤大雅,可天知道他们之间的赌注是一个国家的命脉,是大量的将士的性命!

“承让承让!”林诺听他这样说,倒也闲散随意地冲着凌岩拱了拱手,这是他给予这个对手的最后的尊敬。

此刻站在殿内的众大臣们见此情状心下都有些不舒服,但他们很是明智地没有将这种不舒服表达出来,毕竟是这样一个生死存亡的时刻,稍有不慎,丢掉的可就是他们的项上人头,凌国覆灭,凌国皇氏是万不可能保全的,但他们这些大臣或许还有生还的机会,说到底江山都已经不在了,他们这些剩下的人已经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了,所以他们这个时候,还是以保命为主,其他的,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启禀主帅,敌军已清剿完毕,战场已打扫,大军此刻正在原地待命。”殿外进来了一位将官模样的人,走到林诺跟前,拱手低头说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林诺闻言便收起了嬉笑的嘴脸,对着那个将士说道。

那将士应声而退,林诺的眼光扫过殿内的众人,轻起薄唇,朗朗说道:“殿内的众臣听着,我轩辕黄帝仁慈爱民,战争已然是最血腥的事情,他不想在战后再徒增无谓的杀戮,所以今日,你们若是有心归我轩辕,都可免去一死,来日战后整备完毕,你们大可带着妻子儿女回到家乡,过平静的小日子,可若是有人执意不降,那就不要怪我手中的剑没有准头了!”

林诺此言一出,大家的心里都很明朗,要么死要么回家种田,二选一。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平日里那些饱读诗书,眼高于顶的学士才子们才会弯下他们高傲的脊背,为性命做出最卑微的姿态。

凌岩看着那些昔日高呼万岁的臣子此刻像是老鼠一样地向着殿外轩辕大军走去,眼中流露出的,除了讽刺还是讽刺,都说赤胆忠诚,他今日倒当真是见识到了。

“不!他不能活着走出这里!”正当大臣们一个个默认了自己的投降,一个个像殿外走去的时候,一个大臣在经过陆铭身侧的时候,突然就被陆铭抓住了衣领,然后他双眼血红地冲着林诺喊道。

林诺闻言转身,抬手示意了一下停下的人继续走,却并没有开口要陆铭放开手里抓着的人,那人见自己就这么被晾在了那里,当下心便慌乱的碰碰乱跳了起来,本来他见到陆铭跟着云离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些打怵,一直暗自祈祷着那个小祖宗可千万别注意到他,听到可以走的时候他更是将自己缩成了很小的一团,可他哪里知道,陆铭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因为他,又哪里还会放他走过去。

其实此人不是什么别人,正是凌帝一个偏妃的父亲,陆铭不共戴天的仇人,国舅大人是也。

“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当着大家的面又

反了悔,难道你素日治军也是这般吗?”那国舅见林诺当真没有要管自己的意思,连忙开口讥讽道,生死一线之间,他还哪里顾得上这样说是不是有用,只不过是于混乱里随手抓了一颗救命稻草,只求多少能够当点用才好。

陆铭听他这样说当下就有些尴尬地朝林诺看去,虽然这人是他的仇人不假,但林诺刚刚的话他也是听到了的,自己这样冒然的动作为大将军带来了困扰,他很抱歉,但若要他放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他也一定要杀了眼前的这个禽兽。

林诺看了眼陆铭,又看了看被他抓住的官员,耸了耸肩,然后说道:“只怕你是有所误会,我是有说过投降者可以不死,但这不死指的是那些已经走出去的人,而不是此时正站在这里和我言语冲突的人。”

林诺的话有些狂傲和轻蔑,听得那位国舅大人彻底软了手脚,若说他刚开始还抱有一定的期望,那么现在就是彻底地绝望了,落到了陆铭的手上,只怕他是没有好下场的了,不过即便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依旧不后悔当初强占了他的姐姐,那是一个足以让所有的男人都为之销魂的小美人儿,能够得到她,他很欣慰。

这位国舅大人还没有从遐想里回过神来,就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刺入了他的背部,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白色的滴着鲜血的剑尖穿过他的胸膛,止在自己的眼前,殿外的阳光打进来,白色的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恍惚中他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在大街之上,身边带着一个稍小她一些的男孩子,虽然她浑身都脏兮兮的,但在他出现在两个人身前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晶亮的光芒他至今都没有忘,只是很可惜,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随着陆铭抽出利剑的动作,国舅的身体也倒在了地上,嘴角是微笑的弧度,在僵硬的脸上显得分外的狰狞。血腥的气味在一瞬间就弥漫了整个的大殿,为本就诡异的气氛中添上了一味肃杀。

或许是被那样鲜红的颜色刺激了身体中的某一根神经,云离在国舅倒地的那一刻,也随手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向着高座之上的凌帝走去。

凌岩见云离满面杀气地向着他的父皇走过去,并没有任何拦截地举动,反而是错身闪过了云离,向着景烟走来。

凌帝看着那个手提长剑的男子向着自己走来,心中并没有生出多少的惧怕,倒是有了一丝终于可以解脱的错觉,是错觉吧?要不国亡身死,他应该感到悲伤才是,又怎么会有解脱的感觉呢?当那个男人将自己手中的剑刺入他胸膛的那一刻,他似乎又见到了他的姒儿,她在他身边,温柔浅笑,眉眼明媚得不似人间人,他一定是老糊涂了,他的姒儿又何曾如这般地笑过,在他的身边,她从来都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对他也极是爱答不理,往往都是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能逗得她笑一笑的。哦,也不是,姒儿也有不用他哄就会笑的时候,他怎么会忘了,下旨处死她的那日,他偷偷地去看,他的姒儿在温软的阳光里,笑得动人心弦,仿若他与她的初见。

也是在阳光里,也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也是她没有看过他一眼……一切都是那样惊人地相似,可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呢?精神恍惚里他只看到那弯起的嘴角边的血迹,却是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