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92章 化身为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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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炉子，烧水,洗萝卜切块,下锅。
欧阳瑾熟练地准备着汤，却在打开荷叶包时愣住了。
荷叶包包得匆忙,没有以前那么严实,有两三条小缝,现在，两颗人脑上爬了好几条虫子,啃食着这两个人脑。
欧阳瑾心里徒然升起一股杀意,待她再反应过来，那些虫子、连同两个人脑,都被她踩成浆，一片模糊地黏在地面。
眼看着瓦瓮里萝卜翻滚，已经可以放脑了，自己却毁了这两个人脑。
该怎么办？
才刚问出这个问题，她心底未消的杀意便又翻腾起来。
这里不是有很多新鲜的人脑吗。有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在脑中响着，催促着。
是啊，这村子里不也有许多人？
反正，她们就要离开，也不在乎了。
才刚下定主意，欧阳瑾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拿起了菜刀，走到厨房门口。
她有些心惊，自己的身子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说来，杀人的时候，似乎也因为这点，她能够在人们叫喊前就杀死了所有人？
“还没发现吗？你已经入了魔。”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兴味。
欧阳瑾猛地转身，盯着不知何时居然潜入自家厨房的奇怪女子，眼中透着明显的杀意：“你是谁，来抓我的？”
女子笑了：“抓你？我可没这兴趣。”她连看都不看欧阳瑾手上的菜刀，只坐在长凳上，一身紫色的锦袍显着玲珑的身姿，“我只是来提醒一句，你心魔已然外显，现在的你已不单纯是一个人。”
欧阳瑾皱眉，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她并非一无所觉。
“那又如何？”
她冷声道，盘算着自己杀了眼前这人取脑的可能性。
“不需要几日，你便会失去所有神智，将身边所有活物杀尽。”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瑾，用轻松的口吻说着这样一件可怕的事。
欧阳瑾一愣，并没有怀疑湘篁所说。自己体内发生的变化，包括之前不受控制的行动，都昭示着这一点。
“那，你也会被我杀死。”欧阳瑾看着女子，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她知道的太多了。
紫袍女子笑了，目光凉凉地看着欧阳瑾：“你杀不死我，但你会杀死你的表妹。”
“不，不会！”欧阳瑾下意识地反驳，脸却瞬间白了。
是了，若是失去了神智，那她或许真的会对柯穗——
那女子看透欧阳瑾所想，颔首肯定：“你已然没了神智，又何来的表妹与外人之分？”
欧阳瑾拿着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候，外面恰好响起柯穗的询问：“小瑾，厨房里有人吗？我好像听到别的声音。”
“没、没事。我在煮汤，你别进来了。”欧阳瑾虽然痛恨眼前这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尽在掌握的刺目笑容，却也不得不这么应对柯穗。
等柯穗应答，欧阳瑾终于提起头，满是血丝的双目看着湘篁：“你是说，我很快便会伤害她？”
“是，若是你还活着。”女子点头，耸肩。
欧阳瑾沉默了会儿：“那么，你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女子轻笑：“近日我炼成了一样东西，效用是让鬼拥有实体，不过还缺一个试药的。”
面对欧阳瑾，女子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目的，她显然丝毫不担心欧阳瑾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欧阳瑾一愣，低头看着手中的菜刀：“你是在等我死吗。”
“人死后，三魂七魄离体，但那还只是魂魄。”紫袍女子似乎心情不错，颇有耐心，“魂魄难留于阳间。除非，魂魄对阳间有强烈的执念，那便化了鬼。”
“你究竟是什么人？”欧阳瑾当然明白，自己若是死了，定舍不下柯穗。化鬼是必然的。
“我？”那女子轻笑，目光变冷，“我可不是人呐。”
厨房里安静下来。
瓦瓮中的水“扑扑”地滚着，催促着欧阳瑾。
突然，欧阳瑾笑了：“看来，是不死不行了。”她走到炉子边上，拿起菜刀，“我要为小穗煮最后一次。”
说着，她手起刀落，看向自己脖子的动作竟然比以往杀人时更利落。
那根本是非人的力道，只这一刀，欧阳瑾倒在地上，脖子上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女子看着尸体微微有些出神，随后才抬手一指。
还在喷涌的血泉中漂浮起一滴血滴，凌空来到她眼前。
她的另一只手取出一个小瓶，将那血滴盛起，盖上瓶盖轻轻摇晃两下。
一阵带着腥气的冷风吹过，女子抬眼，欧阳瑾的魂魄已然化了鬼，就站在眼前，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打有你若食言便拼死相搏的意味。
她饶有兴致地勾勾嘴角：“你和你表妹倒是痴心得很。”痴心的人，她总乐意稍加宽待。
打开小瓷瓶，那血滴又从瓶中钻出，只是色泽越发艳丽了一些。
她手指轻轻一弹，那血滴便直直飞向欧阳瑾，砸在欧阳瑾的魂魄上，渐渐融化。
欧阳瑾只觉得体内一阵暖流涌过，她看自己的双手，似乎不再那么透明。
她尝试着去拾起地上的菜刀，菜刀确实到了手中。
“捕快已经找到张屠户了。”紫袍女子看着欧阳瑾拾起菜刀愣神，出声提醒。
要不了多少时间，捕快便要到平阳村了
欧阳瑾一惊，视线落回到地上自己的尸体上。
俯视自己的尸体，感觉有些微妙，但她现在已经没时间去体会。
她蹲了下来，举起菜刀，又是手起刀落。
尸体的颅骨被斩开，欧阳瑾伸手从脑壳里碰触大脑。
“这就是我的脑子。”欧阳瑾轻声说，莫名的，一滴泪从眼角渗出，划过微笑着的嘴角，滴落在捧着的脑子上。
给瓦瓮重新倒了些水，欧阳瑾加了味，将自己的脑子轻轻放了进去。
她蹲在一边看着，等待脑花烫熟了，从厨房的一根房梁角取出一个小布囊，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小包。
紫袍女子眉梢一挑，并未说话，只看着欧阳瑾将小包中的粉末倒入瓦瓮，搅拌后将脑花盛出。
“那是什么？”跟着欧阳瑾站起，她可有可无地问。
“开了这偏方的人说，这能根治小穗的病，但除非万不得已，不要用。”欧阳瑾回答，看了看她，“你别出来。”
那女子停下，耸肩，表示同意：“你不怕这药有问题？”
“还有别的选择吗？”欧阳瑾淡淡地说，离开了厨房。
来到前屋，柯穗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
见欧阳瑾出来，柯穗站起来：“小瑾，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时间长汤才好喝。”欧阳瑾笑着，将碗递给柯穗，“小心烫。”
柯穗接过，闻了一口：“今天的汤好香~”
欧阳瑾笑着，拉柯穗坐下来：“吃吧。”
柯穗点头，惦念着要跑，舀起一块脑花咬下。脑花入口嫩滑，柯穗一瞬间停顿下来。
“小穗，我想过了，你如今的病也有了好转，接下来我们便回家乡吧。”欧阳瑾想着心里的打算，没注意到柯穗的停顿。
听了欧阳瑾所说，柯穗过了会儿才闷闷应答，将口中的脑花咀嚼着咽了下去。
看看低头吃着的柯穗，欧阳瑾脸上的笑又多了几分，夹杂着一丝哀伤：“别回柯家了，虽然我卖了欧阳家所有的财产，但当初走之前安置给乳娘置了宅子田地，也说过以后说不定还回去。到时，回去了找到乳娘家便是，她晓得你，她儿子也晓得的。”
听着欧阳瑾的絮絮叨叨，柯穗只是低着头吃着，越吃越快。
欧阳瑾依旧专注地看着柯穗，见她如此，眼中也带着一份湿意：“过段时间天要凉了，可得记得加衣服才是，来这儿时我有留了足够二人回家乡的银两，就在床底下土里埋着的。若是走累了，租马车代步也成。”
碗里已经空了，柯穗始终没有抬头。
她的身子轻轻颤着，分明是忍耐压抑着什么。
“小穗，你知道了吗。”终于，欧阳瑾问。
柯穗点头：“小瑾，这是你的味道，我吃出来的，这分明是你的味道。”她终于抬起头，泪水早已满面。
欧阳瑾的身体已经渐渐变淡，柯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瑾，为什么要这样？”她不在乎欧阳瑾如何做到的这点，她只是不明白。
“可是，我不死，就会杀了你啊。”欧阳瑾微笑着说。
失去了实体，渐渐变回鬼的欧阳瑾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柯穗想要抱住欧阳瑾，双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只能抱着手中的碗，蜷着身子哭了起来。
此时，欧阳瑾想要安慰，想要拥抱，却无能为力。
柯穗已经看不到她，更听不到她说话。
突然，门外响起喧闹的脚步声：“快，把这里围住！”
欧阳瑾认得这声音，是先前在焦阳城伤到她的捕头的。
她焦急地想要提醒柯穗让她想办法跑了，奈何柯穗只抱着碗痛哭这，什么都不知道。
门被“砰”的一脚踢开。
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冲了进来。
柯穗似乎全无所动，依旧缩在那儿。
众人面面相觑，捕头立时吩咐：“你们几个进去看看！”派遣几人进里屋查看，自己则走到柯穗身边，“你是欧阳瑾的表妹？”
有张屠户的消息，捕头心中已然作出判断。
柯穗没有说话。
欧阳瑾在边上死死盯着捕头，双眼有些发红，周身的戾气逐渐加深。
“头儿，那人已经死了！”一个捕快出来道。
捕头皱眉：“死了？倒是便宜了她，不然定能让她尝尝凌迟之苦！”他说着便要往里走去，“尸体如何？也要带回去交差！”
话音刚落，一旁痛哭着似乎全无威胁的柯穗猛抬起头，双眼血红血红的，突然跳起来直扑捕头。
捕头一时不察，被从后方抱住，急忙反扣住肩上的手臂想要把人摔下去，却没想到那手抠得紧紧的，勒得他生疼。
“你们、快来啊——！”捕头出声叫喊周围的捕快，想让他们帮忙把这疯女人从背后弄下去，才出口几个字，后颈就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痛呼出声。
周围的捕快们纷纷上来伸手要帮忙，柯穗却自己松开了手。
捕快们一时被眼前所见吓傻了眼。
只见柯穗半张脸沾满了鲜血，口中一大块肉，竟是从捕头后颈咬下来的！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柯穗吐掉口中的肉，朝着最近的人又是一扑，张口咬下。
在一阵惨呼声中，那捕快捂着自己的脸，那儿已经没有了肉，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是、是你们！”柯穗疯狂地抓人就咬，嘴里念着模糊的语句，“害死、小瑾！”
她像是疯了一般，双目通红，哪怕手上被捕快的刀砍伤，那伤口也转眼便全数愈合。
“死、杀！”柯穗的声音越来越像是野兽般的吼叫，嘶哑而急促。
她用着牙、用着渐渐长出尖锐指甲的双手，撕扯，噬咬。
不过一会儿工夫，屋子里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柯穗低喘着，站在屋子中央，双手垂着。
欧阳瑾在一旁看着，不明白柯穗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可是她现在没办法与柯穗沟通。
她突然想起先前在厨房里那个神秘的女人。
“她化魔了。”才刚打算进去找人，欧阳瑾便听到身边响起了她的回答。
不知何时，那女子突然出现在边上，看着柯穗的眉目间有几分讶异：“竟然真的有这种药物。”
“你说什么？”欧阳瑾不禁出口询问，为什么柯穗会突然化魔？！
难道是吃人脑的缘故？
“应该是你方才下的药的问题。”女子简单地说，“她的血液已然成了紫黑色，与你的化魔不同。”
欧阳瑾是心中魔因着杀人而外显，柯穗则是被药物催成了魔。
当然，服食人脑也会让柯穗的魔性增长也是事实。
“那个混蛋！”欧阳瑾不禁握拳，她怎么想得到，那所谓“不到万不得已不用”的药物，竟然让柯穗化为了魔物。
“你看，她已经没了理智。”女子淡漠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欧阳瑾看过去，就看到几个战战兢兢的捕快围拢过来，看柯穗一动不动，似乎想要试试是否能够制服。
结果，捕快才刚到一定的距离，柯穗突然跃起，那速度绝非人类所能及，轻而易举徒手撕裂了一人，又将另一人抓住，一口咬在他的头上。
这一次，不仅仅是肉块了。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柯穗竟然将那捕快的脑壳咬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脑。
她似乎是发觉了食物的存在，伸手探入脑壳之中，将捕快的大脑挖出，嗅了嗅，张开了口。
远处的几个捕快看到这血腥的场景，纷纷忍不住弯腰呕吐。
“不、别这样！”欧阳瑾不禁哀恸出声，声音中带着绝望。
她不愿看到柯穗沦为这样的行尸走肉。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柯穗竟然真如欧阳瑾所喊，停下了动作。
欧阳瑾看着柯穗就那样张着嘴顿住，很快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她正伸着一根手指，对着柯穗。
“你有办法！”欧阳瑾几乎生出要流泪的冲动，如今眼前这女子是唯一的稻草了，“求求你，帮帮小穗！”
湘篁眼底有一分惋惜：“我没有办法，化了魔，是回不去的。”
欧阳瑾咬着牙，定定地看着柯穗：“那、那杀了小穗呢。”
“化魔，便是三魂七魄皆成了魔。”言外之意，纵使是杀了柯穗，她依旧是魔，除非将她彻底打散。
欧阳瑾的目光中露出了绝望。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而自己，想尽办法想要从恶疾中留住柯穗，最终却将她送到了现在这一步。
是不是当初便病死了，小穗其实会快乐一些？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终于，女子的话给了欧阳瑾最后的希望。
她急忙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子。
“有一个古法，但我不能保证定能成功。”女子微微皱眉，没有了先前随意的模样，“而且，那方法，是将化魔之人至亲的灵魂炼制成锁，锁住她的魔性。”
她严肃地看着欧阳瑾：“你将再无转世之机会，历经火灼炼制，若是成功，你能锁住魔性，引导出她最后的神智。”
“若是如此，她依旧是魔，但不会是眼前这般盲目的行尸走肉。我可以给你们栖身之所。”
欧阳瑾沉默下来。
她走到柯穗身边，将手虚搭在她的脸庞。
柯穗似乎有所感，微微抬头，通红的双目中是狂乱和挣扎。
欧阳瑾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最终回视了女子：“好，若是成功，我们奉你为主。若是失败，那便是我们注定魂飞魄散。”
“嗯。”女子似是有些感触，点头的时候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冷漠。
“你是谁？”欧阳瑾突然问。
女子挑眉：“我为妖，名湘篁。”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小竹子的正式出现，当然小竹子真的不小了……
关于欧阳瑾和柯穗这一对，已经不需去论是非黑白，她们踏入了人性的黑暗面，也被黑暗面侵蚀。她们的结局无奈而绝望，一个永世为魔，一个彻底被炼制成了锁。只能说，在爱这一字上，她们很让人感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