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至后来,唐军已经将吴越军团团围在一个极为狭小的区域内,刀砍枪刺弩射,将中间仍做抵抗的吴越军一片片的杀死在地,战事进行到这里已经演变成为一边倒的屠杀。最仍有数百吴越军坚守在王旗下面苦斗。陈德不由得对这些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吴越精锐心生敬意,叹道:“时穷节乃现,吴越养士数十年,总算得到几个英雄!”吩咐前面军队不再往前拼杀,只用长枪结阵将其困住,然后将弩兵运动到长枪兵身后。

牙军校尉李斯出阵喊话道:“我家将军敬重英雄,今日胜负已分,众位吴越壮士若是愿降,可保性命!”

其时王谔已经战死,被数千唐军团团围住的数百吴越御营亲军相互看了看,无人出声愿降,最后一名军校高声回应:“谢陈将军慈悲,我等受钱王恩重,今日当已死报之!”其余人皆默默无言。

陈德听后默然半晌,叹道:“不想田横五百士重现于今日!”转身对李斯道:“此战过后将这些壮士的尸体好好安葬。”又转身对辛古道:“这些吴越人但求一死,却不必折损我军兄弟的性命,长枪营退后,弩兵上前成全他们!”

随着军令传达,一轮一轮的弩兵交替射击,直到阵中再无一个活着的吴越军兵。

陈德方拔出腰间长剑,仰天长啸,仍然留在战场上的数万军兵都以啸声相合,全军欢声雷动,声传十数里之遥。

解甲归降的吴越士卒均由已经充分休息的常州唐军看管,这些人被吴越军和宋军围攻数日,又连夜逃往了数百里,这一下可是解气之极。

“恭喜陈将军,此战毙俘敌军三万有余,阵斩钱王,消息传开,将军必然名震天下。”池州行营都部署、黑云都指挥使呙彦笑眯眯的上前拱手作礼。整个战役过程黑云都大部都立马山丘之上观战,直到最后敌军溃逃之时才派出百人一组的骑兵追击成建制逃走的敌人,所以毫无损伤。但呙彦事先已经和陈德说好,不管怎样,只要黑云都前来参加战役,最后的大功就要和神卫军平分,呙彦在战后忙不迭的带着亲兵过来恭喜便是为着确定此事。

陈德信中毫不怀疑万一战事不利,呙彦肯定会像丁德裕一样带着骑兵先跑,将自己和数万步卒丢下喂给敌人。不过虽然此战虽然黑云都几乎全在观战,但他们的出现的确给了吴越军和宋军极大的压力,至少丁德裕的一千骑兵根本不敢骚扰攻击对手的南唐步军。于是他笑着对呙彦道:“呙将军哪里话来,你我同心协力,数万将士奋力杀敌方能由此大胜,陈某怎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

呙彦见陈德并不出尔反尔,对他吞并池州锦帆军旧部的事情似乎也不计较,不禁呵呵笑道:“陈将军果是信人。”他左顾右盼,又道:“刚才那阵斩钱王的勇将是辛校尉吧,呙某原知道辛校尉步战勇悍过人,不想马上功夫居然也如此厉害。”

陈德心道,难不成你又想来挖我的墙脚?堆笑道:“怎及得上黑云长剑猛将如云,勇士如雨。”两人在这里互相大送高帽,令旁边侍卫的牙军校尉李斯等人心中呕吐不已。

此役大局底定,陈德便即刻准备率领本部军卒回保金陵。他命知常州军州事禹万诚带着已经充分休息的两千余常州唐军与黑云都一道前去收复常州,由于吴越军此时已成惊弓之鸟,而且萧九爱撤退之前将常州城门尽数焚毁,所以陈德倒不担心留驻常州的吴越军会据城而守,见机快的将领此刻在只怕已经在整顿部属准备退回杭州了。

见神卫右军指挥使萧九脸现不豫之色,陈德微微一笑道:“此战虽然辛古斩得钱王头颅,但首功还是应该记给右军的,萧九,你还有何话说?”

萧九躬身秉道:“大人,因伤兵无法跟随行动,右军尚有千余部属在常州衙城死守,愿大人准许吾先折返常州城,将他们带回金陵。”

陈德沉吟片刻,点头道:“不抛弃部属乃是将领的责任,你这个请求我准了。”他停了一停,又道:“告诉留守常州衙城的兄弟,回到金陵后我要亲自犒赏他们。”说完便拨转马头而去。大队的神卫军和天德军的士卒已经列好行伍向北行进,吴越军俘虏被押在大军中间,金陵城防尚需要许多劳力加固,这批壮丁正好派上用场。

陈德率军趁夜回归金陵之际,城外的雪刚刚化开,长江两岸泥泞不堪,宋军一连数日都紧闭大营不出,居然未曾发觉守御金陵的主力已经奔袭数百里又回来。

早有快马将此次大捷消息传回昌德宫中,李煜乍听之下,居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不说在如此大兵压境之下还能痛歼吴越军,就是在从前南唐全盛时期对吴越国用兵也是败多胜少,更别提阵斩钱王。若不是城外还有五万宋军精锐虎视眈眈,李煜几乎就要立刻草诏命陈德与呙彦二人统兵攻入余杭,一举拔掉吴越国这个心腹大患。闻听陈德已经回城,李煜即可命内殿诏传旨命陈德即刻入宫觐见,他要听陈德亲自向他讲述战役的经过。

陈德讲完许久之后,李煜一言不发,半闭着眼睛想象唐军催破敌军如狂风斩草一般的场景,:“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有陈卿、辛将军与呙将军这般勇将,孤之大幸。”他看着陈德及奉旨上殿面君的神卫左军指挥使辛古,说话间竟要走下王座向陈德与辛古俯身道谢。

陈德没想到李煜身为一国之君居然如此礼遇臣子,慌忙站起身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臣等的本分。”辛古也随之站起,李煜拉着他二人的双手,眼神温润,呵呵笑道:“疾风知劲草,板**识诚臣,大唐中兴,便着落在你我君臣的身上。”陈德和辛古忙躬身称是。

在旁相陪的左光政使陈乔也道:“吴越钱椒授首,解我朝心腹大患,宋国大军必然独立难支。近日宋军因天气寒冷,粮草缺乏已经大大减少了在城外的活动,老臣以为东路敌军灰飞烟灭的消息一旦传之与闻,宋军必定丧胆,退军也在指日之间。”

李煜心情极好,哈哈大笑道:“宋军大兵压境,今年的开科取士也给耽误了。眼下我朝获得大捷,孤意在五月间重开明经、进士两科,为国选材,陈相与徐相意下如何?”

在陈乔一心全在战场,徐弦一心求和,开科取士对他二人来说乃是无可无不可之事,于是一起俯身称是。

李煜见二位老臣对他的提议均无异议,心情大好,忽然想起一事正好提起,微笑道:“孤还有件家事要告知两位阁老,文房女史黄氏文才出众,品性娴淑,孤欲封为保仪,协助周后执掌后宫,两位阁老没有异议吧?”

此事确如李煜所说,乃是帝王家事,李煜一时心情好才说出来征求两位老臣的意见,又不是册封皇后那般重要,二位丞相自然连声称是道贺。

但陈德听在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盖因黄雯晋位保仪则算是正式的妃嫔,不但出宫无望,而且极有可能被李煜宠幸。

陈德当即跪下秉道:“此事万万不可!”

他突发此言,李煜、徐弦、陈乔三人一起吃惊望着他,不知他为何会反对此事。

陈德脑中混沌一片,大声道:“眼下宋国大军未退,陛下却沉迷女色,册立妃嫔,恐寒了将士之心啊。”

李煜看着他奇道:“孤又不是在民间选美女,黄氏乃宫中女史,怎称得上是沉迷女色,又如何会寒了将士之心?”

陈德哑然,丞相徐弦却大声呵斥道:“陈德,这后宫之事,岂是你能置喙?你难道为国立下大功,便自以为能够飞扬跋扈了吗?”

见陈德攥紧拳头还待强辩,左光政使陈乔连忙按住他的手臂道:“陛下,想必陈将军才从战场上下来,心神未定,一直出语无状,老臣恳请陛下准许他即刻回去休息。”

李煜看了看满脸怒容的陈德,只觉得此人忽然变得不可理喻,挥手让陈乔带他下去。

见陈乔和陈德走远,徐弦突然间跪倒在地,大声道:“老臣斗胆,弹劾神卫都虞侯,兼领金陵烽火使陈德有不臣之心!”

李煜更加吃惊的看着他,哭笑不得道:“徐阁老,适才陈将军确实莽撞了些,但诚如陈相所言,只是一是出语无状,说他有不臣之心未免太过了些。”

徐弦却仍旧跪地不起,沉声秉道:“非但如此,老臣有确实证据,此子确有不臣之心。其一,神卫新军的军饷大大高于朝廷军俸,故而神卫军卒唯陈大人之命是从,不知有陛下。其二,陛下可知,这位阵斩钱王的辛将军,在划归池州行营之后,擅自脱离,率数百军卒来投陈德,此子之得军心可见一般。其三,陈德言语狂悖已非一次,老臣曾听人言,此子言道,往后将相宁有种乎,又道,天下兵强马壮者得之。”

李煜听着徐弦的禀报,脸色越来越铁青,低声道:“孤待陈德不薄,以江北新附之人,一年而至神卫都虞侯,可谓空前,他怎可能负孤?”

徐弦抬起头,看着李煜的双眼,也低声道:“武人皆是桀骜不驯之辈,周室待赵匡胤比陛下待陈德更厚,后来怎样?”言及此处便不再多说。